第一卷 第1章 新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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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都。你对这个地方有什么印象?

  全世界的事物都聚集到这个地方,要什么有什么。或许是吧!

  热闹繁华的城市。或许是吧!

  *

  我的名字叫做灰原巧,东京出生、东京长大、东京生活的大学二年级生。

  我没有梦想,也没有任何特长。

  这座城市给人的繁华印象,大多是归功于「部分拥有特色的人」的活跃。大部分的人都和我一样,低调地在这个大都会里生活。

  成为大学生以后,和来自各地的人交流的机会变多了。

  刚入学时,他们满怀期待,以为来到东京就有乐子。

  过了一年以后,约有半数的人了解其实不然,和我们一样低调地融入东京之中。

  剩下的一半则是全心享受东京,努力过著多采多姿的生活。结果,他们成了「部分拥有特色的人」,这样的人释放的讯息被东京外的人所接收,构成了东京的印象。

  物质上确实不虞匮乏。也因此,东京这座城市不容易产生强烈的特色。

  这是我进入大学至今的感受,也是我对自己生长的家乡的看法。

  加入社团以后,每天都和女生喝得烂醉如泥的家伙是鹿儿岛人;上完课后就去明治路上的星巴克杀时间,每晚都到涩谷的夜店钓男人的女生是新舄人;靠著直销一年赚进五百万日圆的男人是鸟取人。

  包含我在内,原本就住在东京的人则是不卑不亢,低调地融入都会之中。

  我还没出过社会,只是透过打工单脚踩进那个世界略微窥探而已。大学生是一生中最可以当半吊子的时期。

  换个说法,就是「可以浪费时间换取自由的身分」。

  我是既浪费时间又浪费自由,而大多数的大学生都跟我一样。

  既然不惜浪费时间换取自由,就得用到手的自由做些开心事。对自己的将来有无助益不是这时候需要考量的问题。

  「所有大学生都认为只要现在过得开心就好。」这么说或许过于偏颇,但就我所见,至少东京的大学生多多少少都是以这样的想法为行动基准。

  只不过,实际上能够按照这个基准行动的人少之又少。

  听到这儿,是不是觉得和你想像中的东京有落差?这下子你应该明白其实大部分都不是那么光鲜亮丽了吧!

  然而,也有和一般印象相去不远的部分。

  东京的物价确实是世界第三高。

  来自其他地方的人全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房租好贵」,无一例外。打从出生以来,我从没遇过说「东京的房租很便宜耶」的人。

  像我这样的东京人看到其他地方的房租行情,反而会大吃一惊。

  这年头只要上网,就可以获得各种资讯。试著查询北海道札幌市闹区的房子吧!

  说到东京的闹区,就是新宿、涩谷。现在就拿相同条件的房屋来比较看看。

  距离车站五分钟路程,一房两厅,屋龄十年以内。

  札幌的「札幌」、「大通」站附近是七万日圆起跳,东京的「新宿」、「涩谷」却是十五万日圆起跳,足足差了两倍多。如果是札幌以外的都市,差距就更大了。

  在东京,要活得有文化,劳动条件是非常重要的。

  打工时薪是多少?条件不够好,便无法过上像样的生活。

  领便宜的时薪打工,就会变成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既不能善尽学生的本分用功读书,也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中也有人例外,爱上了工作,化为工作狂就是了……

  在这座城市生活的诀窍,端看能否用最少的时间赚取最多的金钱──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

  纵使将视野放宽至全国也一样。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家•日本,「劳动」是必经之路。

  不,不光是日本。「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状况在许多国家都是一样的。

  小学生、国中生以后同样得工作,所以听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益无害。

  在各种「劳动」之中,打工具备了格外残酷的一面。

  那就是「时薪」有明显的阶级差异这一点。顺道一提,时薪指的是工作一小时可以拿到的金额。有的人是980日圆,有的人是2000日圆。

  即使做同样的工作、耗费同样的时间,时薪不同,拿到的金额就不同。顺道一提,东京都的最低时薪是958日圆。

  要打工就要尽量找可以领到更多钱的工作,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明白。

  不过,时薪高的工作向来有门槛,是不争的事实。

  人人能做的工作容易找,但时薪也很低。

  有能力做的人很少,或是有意愿做的人很少的工作就算是打工,时薪也很高。比如要有证照才能做的工作、要通过考试才能做的工作、必须精通外文才能做的工作、外貌出众才能做的工作等等。

  就算自己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只要有胆量,照样能赚钱。冒著高风险工作,或是去找没有人想做的工作。

  比较知名的就是新药临床实验的受试者,或是卧轨自杀者的遗体处理,都是可以在短时间内赚钱的工作。

  在我的说明之下,大家应该明白要在短时间内赚钱有多么困难了吧!

  身为融入大都会的平凡东京人,我选择了补习班讲师的打工。

  时薪3000日圆,两小时就有6000日圆,数字乍看之下还不赖。

  不过,实际上一做,就知道这份工作不适合赚大钱。

  我工作的补习班是以一堂九十分钟的课程为中心,小学低年级班甚至有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课程。

  平日的课程是从学生放学以后的傍晚上到晚上。这就是讲师的工作时间。

  靠著在有限的时间中排出的课表,一天顶多只能赚上两小时的时薪。

  配合学生或补习班的行程,有时候一天只能上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课。

  以我的情况而言,如果一天只上四十五分钟的课,日薪就只有2250日圆。

  再加上补习班讲师必须备课,得预习课程内容,或是制作教材,至少要花上三十分钟。

  而且上完课以后,一定会有学生来询问不懂之处。

  面对好学不倦的学生,应该没有讲师说得出「接下来的时间不算在我的时薪里,你去问正职老师」这种话吧!

  绝大多数的讲师都是忘了时间,教到学生懂了为止。

  而我算是那种乐意为了他们和她们享受加班的类型。

  补习班里有各种学经历的大学生和正职员工。

  对于顶尖国公立大学的学生们而言,补习班讲师似乎也是打工的选项之一。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和他们交流,我鲜少有愉快的感受。

  我就读的不是可以拿来说嘴的大学。

  不过,以这所大学为第一志愿的学生也不在少数,这样贬低它,好像有点失礼。

  补习班讲师的世界可说是非常显著的学历社会,我的时薪和他们这些精英当然不一样。

  某一天,和同一家补习班打工的东大生讲师聊天,我才知道他的时薪是5000日圆。

  当时,我不禁暗想:学历究竟为何物?

  过去我从未针对大学排名深入思考过。

  我知道大学的名号足以证明每个人的努力程度,但这在「补习班」这种地方能产生多少价值?

  当然,若是大力宣传他的出身校名吸引学生,时薪是该有差别,因为他的出身校名对于补习班的利益有所贡献。

  然而,大多补习班都没有公开讲师是大学生的事实。

  「全是正职员工」这种夸大不实的广告可能构成诈欺,所以网站和宣传单上都不会出现这类字句,也不会写「大学工读生亲切教导」;想当然耳,更不会公布讲师的出身大学。

  当然,学生和家长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又或是在半途就会察觉我们是大学工读生。

  重要的不是头衔或身分,而是内容与结果。

  只要能够和学生建立信赖关系,让学生爱上学习、考上志愿校,一切都不成问题。学生和家长几乎都是抱著这样的认知上补习班的。

  那么,为何时薪会因校名而异?

  这一点完全无法解释,甚至可说是不讲理、不合理。

  我的大学和他的大学就大学排名而言确实有段差距,但是就补习班讲师的业务而言,应该是没有差别的。

  可是时薪却差了近两倍。工作两小时,我只能领到6000日圆,他却能领到10000日圆,差额足足有4000日圆。如果在牛丼店吃饭,等于一个礼拜的伙食费。

  明明是做同样的工作,却在短短一天内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差距。

  顺道一提,那个东大生和他班上的国中生坠入爱河,被家长发现,所以被补习班开除了。结果不但没有产生利益,反而造成了损害。

  大学排名究竟为何物?

  后来,我离开了补习班。是因为我无法忍受这种不合理吗?

  老实说,并不是。

  到目前为止所说的一切,只是想要表达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合理的事而已。

  我离开补习班是有决定性的理由的。

  那就是我被开除了。

  别误会,我并没有和国中生坠入爱河。当然,以后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么天经地义的事还要特地写出来,似乎有点荒谬,不过人生在世,有时候必须白纸黑字写明,或是出声表明自己想传达的讯息才行。

  那么,我是怎么被开除的?请大家耐著性子听我道来。

  某天,我一如平时地上课。

  当时我带的是小学二年级生的班。起先我是受聘为国中生的国文讲师,但是到后来,从小二到高三,各个学年的所有科目我都得教。

  每家补习班应该都是这样吧!来上课的学生形形色色,需求也各不相同;唯有足以应付各种需求的讲师才能生存下来。上完课以后,到了边和学生闲聊边目送他们离去的时间。我喜欢和学生交流,向来很期待这段时间的到来。

  「老师!星期天我去迪士尼乐园玩耶!」

  某个学生精神奕奕地向我报告。

  小学二年级这个年龄,只要有人在自由时间起个话头,大家就会开始聒噪起来。整个教室倏然变得生气蓬勃。

  「我也去过!」

  「我之前也去了!」

  我一面听大家说话,一面收拾课本和教材。

  小孩真的很喜欢迪士尼乐园耶!我如此暗想,环顾喧嚣的教室,突然发现某个小男生闷闷不乐。

  他的名字叫做羽田勇气。

  平时很懂得察言观色,个性文静,是个认真又善良的孩子。在喧嚣的教室之中,唯独他一个人郁郁寡欢,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一面目送学生三三两两地离去,悄悄地将那个孩子叫到了讲师区来。

  「刚才看到你突然变得闷闷不乐,如果是因为我提到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题,我很抱歉。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没有,我没事。」

  「你讨厌迪士尼乐园的话题吗?」

  他略微踌躇过后,接著说道:

  「我不是讨厌啦……」

  要延续对话,其实是件难事。

  对话时,用字遣词之中必须带有尊重之意。

  如果说出了缺乏尊重的字句,小孩就不会接话,而大人则是会隐藏心思,尽说场面话。

  这个世界上的大半「对话」都是看似有来有往,其实不然。

  我认为「和小孩说话的诀窍」就是不把对方当小孩。

  眼前的和我一样,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抱著这种理所当然的心态说话。

  「如果你不想说,不必勉强。我只是看你闷闷不乐,关心一下而已。」

  「呃,老师,我没有去过迪士尼乐园。」

  当时,教室中尽是「我去过!」的声音。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没去过的他当然闷闷不乐了。

  「这样啊!你想去吗?」

  「嗯,可是爸爸和妈妈都很忙,没办法。」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闷闷不乐。谢谢你告诉我。抱歉,留你到这么晚。」

  「不会,没关系。」

  「待会儿我得打电话跟你的爸妈说你离开补习班了,要不要我顺便跟他们说你想去迪士尼乐园?」

  「不用了,爸爸跟妈妈是真的很忙,没办法。」

  「是吗?爸爸妈妈那么忙啊……我知道了,回家的路上多小心。」

  「嗯,再见!」

  勇气打起精神,跑下了补习班的楼梯。

  如此这般,打电话通知各个家庭学生已经下课以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一来告知上课时的状况,倾听家长的需求,二来家长也可以知道小孩确实有去补习班上课、什么时候下课。这么做有助于赢得家长的信任。

  向其他家庭报告完后,我最后打电话到了勇气家。

  『喂,这里是羽田家。』

  「我是成雄学院的灰原,平时承蒙关照。」

  今天接电话的是爸爸。

  『啊,老师,您好,谢谢您平时的关照。』

  「别这么说。刚才勇气已经回家了。我注意到一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给您添了什么麻烦吗?』

  「不,没有。其实也算不上问题……」

  我转达了和勇气的谈话内容,并希望家长抽空带勇气去迪士尼乐园。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

  「如果近期内可以带勇气去,他一定会很开心的。麻烦您了。那么,下礼拜再麻烦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收拾物品,踏上归途。

  *

  隔周,又轮到替勇气的班级上课,而课程顺利结束,并没有出现任何状况。

  目送学生离开以后,我开始拨打电话到各个家庭。

  不知怎么地,我将羽田家的电话留到最后才打。

  这次是妈妈接的电话。我告诉她今天一切安好,勇气有写作业。

  妈妈心满意足地听我说完以后,突然开口说道:「老师,今天有件事想拜托您……」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突然听到家长这么说,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上个礼拜勇气的爸爸大概也有这种感觉吧!

  『不,不是问题……』

  妈妈欲言又止的态度令我忍不住担心起来。

  善良勤勉的勇气若是遇上了问题,身为带班讲师,我当然想了解,也愿意尽我所能帮他解决。出于这样的感情──

  「如果有任何困难,我会尽力帮忙的。」这句话脱口而出。闻言,妈妈说道: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您了。这个礼拜或下个礼拜的星期日,能不能请您带勇气去迪士尼乐园玩?』

  居然是这件事?面对意料之外的请托,我感到困惑不已。

  「勇气应该是想跟父母一起去吧!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他会比较开心的。」

  『不,勇气说他想跟老师一起去。外子也说老师愿意陪同的话,就可以去。我们做的都是周六日不能请假的工作……』

  是勇气本人的意思?而且连爸爸都同意了。

  刚才自己所说的「尽力帮忙」的责任化为沉重的压力朝我袭来。

  星期日没有其他行程,既然勇气也想和我去,或许这个主意还不坏。

  「知道了,如果我去也行的话,就一起去吧!」

  『谢谢!真的很感谢您答应这么冒昧的请求。为防万一,我先把到时候会给孩子带著的手机号码告诉您。』

  如此这般,陪同羽田勇气去迪士尼乐园玩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

  星期日,我提早抵达了舞滨站。

  约定时间将近,勇气现身了。

  「真的要我陪你去吗?如果下次爸爸妈妈能陪你来就好了。」

  「嗯。可是,我不能打扰爸爸妈妈工作。学校里没去过迪士尼乐园的人很少,大家都说好好玩,我一直很想来玩玩看。」

  羽田家替我出了一日门票的钱。接受这点好意,应该无妨吧!

  难得来到梦幻国度,我也想和勇气一起玩个痛快。

  星期日的迪士尼乐园如我所料,人潮汹涌,热门游乐设施得排上一个多小时的队。

  游园顺序可说是至关紧要。我有个高中同学是迪士尼乐园痴,我事先联络了他,向他讨教有效率的游园法。

  排队时,勇气和我分享了学校及家中发生的小插曲。

  除了太空山、巨雷山、飞溅山这三大基本设施以外,我们还玩了好几个游乐设施,也观赏了花车游行和烟火。我得好好感谢我的老同学。

  勇气看起来很开心。我也很久没来迪士尼乐园了,玩得意外地尽兴。

  我拿著爆米花桶,和心满意足的勇气一起搭上了电车。

  京叶线的车窗外夜幕低垂,我在勇气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送他回家。

  当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勇气的爸妈还没有回家,似乎是真的很忙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一面沉浸于在迪士尼乐园玩了一整天的余韵之中,一面进入了梦乡。

  几天后,我一如平时跷了大学的课到补习班工作;上完课后,班主任把我叫去。

  「你上个礼拜日和学生一起出去玩,对吧?」

  我暗叫不妙。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是从哪里走漏的?我怎么也想不透。

  就在我手足无措之际,班主任继续说道:

  「羽田同学的家长寄了封感谢信过来。如果是装在信封里,我不会偷看,可是寄来的是明信片,我稍微瞄到了内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只能乖乖认命。

  「我们签约的时候,合约书上有明文规定不可以和学生私下联络吧?」

  「当时有特别向我强调这一点,我知道。」

  「对吧?这么一提,迪士尼乐园的门票是谁付的钱?」

  「羽田同学的父母付的。」

  「原来如此。你知道讲师私下收取家长馈赠的财物,也是违反规定的吧?」

  「是,当然知道。」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也知道羽田同学的父母很感谢你。身为班主任,我也很清楚灰原老师对于补习班的贡献有多大。不过,如果我置之不理,就会给公司留下放纵违规者的前例。身为员工,对于你这次违规,我不能网开一面。」

  「那您要怎么处置我?」

  「很抱歉,我们不能继续雇用你。是我能力不足,真的很过意不去。我也会提醒羽田同学的父母的。我是真的知道你和家长都没有恶意。」

  没想到等著我的居然是这种结局。

  当然,那是在明知违反规定的状态之下采取的行动,既然事情曝光,我只能接受。

  只不过,突然面临失业,让我感到非常焦虑及困惑。

  日本这个社会是彻底的书面主义,一切都得按照合约书上的规定来。

  我想,班主任也不愿意开除我。从他所说的那番话,我感觉得出来。

  他只是按照公司的规则处置我而已。规则就是规则,不容许他夹带私情。

  如果你即将出社会,劝你最好了解一下这种书面主义。

  这么做可以带给你许多好处。了解过后,再决定自己的行动。

  如此这般,几天后,我联络自己班上的各个家庭,说明因为私人因素,无法继续带班。当然,我也联络了羽田家。

  「喂?我是灰原。」

  『老师,这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思虑不周……』

  是爸爸接的电话。他似乎知道原委,一开口就向我赔罪。

  他这么惶恐,我反倒过意不去。

  「不,是私人因素,爸爸不必感到内疚。」

  我姑且这么说。

  『原因是什么我很清楚。真的很抱歉……!』爸爸继续道歉。不过,这次我也玩得很开心,再说手头上还有些积蓄,暂时不用为了钱烦恼。面对突如其来的环境变化,我固然震惊,但是并没有把事情看得很严重。

  然而,从语气判断,羽田爸爸似乎很严肃地看待这件事。

  『请和我见个面,我得当面向您赔罪……』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见一次面也好。见面时,我已经不是这里的讲师了,不受合约的束缚。

  「好吧!挑您方便的时候就行了,我可以配合。」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之后,我又打了几通电话,向家长说明原委,并和接任的讲师交接各班的事务。

  交接花费的天数比预计的更长,煞是累人;而我的补习班讲师生活也就这么轻易地落幕了。

  几天后,我在大学的大教室里听课。我不是坐在前排听课的类型,通常是坐在正中央以后的座位上。今天,我坐在这间足以容纳三百人的教室的最后一排。

  现在视野中有一百多个大学生。我完全没把教授的话听进去,而是在想著其他事情。

  大学生真的是过得轻松惬意。虽然轻松惬意,却又不可思议。找到梦想的人往往会朝著梦想全心努力,把大学拋诸脑后。我也有个想靠音乐维生的古怪朋友,他几乎不来上课。

  很多人都抱有「不可以不去上课」的成见,这样的人进了大学以后,往往会受到文化冲击。

  有的科系只要能在半年一次的考试中拿到及格分数,就算完全没去上过课,也可以获得与全勤学生同等的待遇。

  就某种观点来看,这是很合理的做法,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却又很不合理。

  所以学生为了拿到学分,总是使尽浑身解数。

  交个平时乖乖上课的朋友,考试前夕和大家一起死背他的笔记,或是和大家一起做学长给的历年题库。当然,临时抱佛脚对大多数的考试不管用,不过还是能捡到一些学分。

  我的朋友完全属于这种类型。全心投入音乐之中的他似乎没时间上大学。

  不过,梦想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再说,尚未找到梦想的人也不见得会认真上大学。找不到想做的事就去上大学,是个正确的选择。想必也有人是因为认定「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而选择升学吧!

  这样的人入学以后,真的会用功读书吗?我想,在高中之前,他们应该都带有「上学是义务」的意识;然而,一进大学,这样的意识就被打破了。

  如前所述,就某种意义而言,大学是容许「不去上课」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获得了自由。大多数人每天都是懵懵懂懂地想著「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过生活,突然获得自由,便会感到困惑。

  其中也有人抱著「既然有了自由,就拿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或是「现在有许多时间可以为将来做准备,趁现在提升自我吧!」的想法而行动,但这些人是极少数派。我当然属于前者。

  也有不属于这两者的特殊类型存在,就是认真上大学的人。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普通的大学生都是无法理解的存在。

  如果你属于这类人,社会大众应该要更加尊敬你才对。

  以大阪夏之阵为例。

  大阪城的防御关键护城河被填平,又被由日本全国聚集而来的三十五万大军包围。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假设你是被大军包围的丰臣军武将。开战之后,德川军立即展开猛攻。

  然而,你带领寡兵打游击战,趁著德川军动摇之际直捣大本营。

  连运气也站在你这边,你取下了家康本人的首级,形势大逆转。若是这样的武将真的存在,想必会被当成英雄,传颂至今。

  毕竟就连英勇善战但终究未能得胜的真田父子都获得了这么多的赞誉。拥有「在大学好好读书」的气力,就和丰臣军在大阪夏之阵获得胜利一样困难。

  用功读书的气力(丰臣)VS怠惰(德川)。获得胜利的你丝毫不逊于历史人物。

  大学的怠惰势力足可媲美天下大势所趋的德川。

  像这样,举战国为例说明,补习班的学生们都觉得浅显易懂,大为受用;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思及此,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不再是补习班讲师的事实。

  看著映入眼帘的大学生,陷入这样的思考。我自己明明也是个大学生啊!

  现在的我已经成了有空想这些五四三的闲人。

  当下的行程只有和羽田爸爸见面这件事。

  之后也没有任何安排。而今天晚上就是约定见面的时日。

  *

  离约定餐厅最近的车站,正好是我家当地的车站。

  羽田爸爸是为了迁就独自居住在东京都心边缘的我才订了这家餐厅的。

  那是家中华料理店,美食网站Tabelog的评价超过3•5。我偶尔也会来这家餐厅吃午餐,很好吃。

  当我抵达时,羽田爸爸已经入座了。

  「这次因为小犬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您。」他深深地低下头来。长辈如此郑重向我赔罪,令我大为动摇。

  「不,当天我自己也玩得很开心。我现在手边还有点存款,暂时可以悠闲生活。请您真的别放在心上。」

  就算这么说,还是难以释怀,是人的天性。羽田爸爸依然是一副失落的模样。要让一个人打起精神,享用美食是最好的方法。这里的料理素来是有口皆碑,先吃饭再说吧!

  「我们先吃点东西吧?这里的盐味炒面很好吃,分量也很够,点来吃吃看吧!」

  过了一会儿,盐味炒面上桌了。

  这里的盐味炒面面条弹力适中,盐味充足。

  非但如此,吃起来十分爽口。一般要做出足够的盐味,通常会变得很咸,但是这道料理却完全不会。我猜秘诀就藏在高汤的分量或配方中。

  高汤应该是加了鸡骨熬成的,还有几种鱼贝类。汤里有花枝、虾子和干贝等食材。

  这些食材应该也发挥了好汤头的作用吧!这里的盐味炒面要我吃多少盘都没问题。

  羽田爸爸也是一口接一口,见了他这副模样,刚才因为他低头赔罪而感到惶恐的我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美食果然伟大。

  「老师接下来打算找新的打工吗?」

  「不,我暂时会靠存款生活。」

  「这代表存款很充裕啰?那我就稍微安心了。」

  「不,没这回事……老实说,我什么打算也没有。」

  「如果您愿意的话……要不要当家教?只做到找到新工作为止也行。」

  「家教?我完全没想过。倒也不是没有意愿就是了……」

  「当然,我不勉强。不过,凡事都有适性,如果是老师您,我就可以放心托付这份家教工作了。请您务必考虑看看……!」

  他又低下了头。

  「适性」、「这份家教工作」等用词让我感觉到事有蹊跷,是我想太多吗?

  人生在世,会遇上许多感到有蹊跷的事,不过大多时候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这是份可以活用补习班讲师经验的打工,我并不是毫无兴趣。

  「我得去哪间家教中心登记吗?」

  「不,是某个家庭正在找家教,可是一直找不到条件符合的人,所以我才拜托老师。我想把老师介绍给对方,可以吗?」

  「原来如此,所以是由羽田爸爸居中牵线吗?」

  「对,没错。不过,我牵完线以后就不会介入了,到时候请老师凭著自己的裁量工作。」

  「不是透过家教中心,而是私下找家教的家庭?」

  「这个嘛……哎,可以这么说。」

  虽然含糊其辞,但他看起来不像是会骗人的类型。

  说归说,我的见识还没有多到足以自诩识人精准的地步,活得也还不够久。

  「好,反正我也没有其他打算。可以告诉我地点、教授科目和目标之类的资讯吗?如果是『三天内达到考得上国公立大学的学力!』这种不可能的任务,我就要考虑看看了。」

  「谢谢您愿意积极考虑!首先呢,我想想……一开始请您先拜访这个家庭吧!」

  说著,他从包包里拿出一张资料。

  松田顺 15岁 私立中学三年级生

  目标报考高中 志愿校随意

  教授科目为国文、数学、英文

  除此之外,还有住址与就读校名。唯有一点令我好奇。

  志愿校随意是什么意思?

  如果有意报考高中,这个时期通常已经订下了目标。

  总之,他家的地址和教授科目都在我能够应付的范围之内。

  「对了!如果老师有希望时薪,我可以代您转达给对方。如果没有,就交给我来谈吧?我不会让老师吃亏的。」

  「这个嘛……」

  我略微思考。难得不是受雇于补习班,而是当自由的家教。

  时薪究竟为何物?补习班讲师的打工让我对这一点产生了些许疑惑。

  工作的价值是取决于时间吗?

  有些工作以一小时为单位来看,似乎没有多少价值,但是以三百六十五天来看,却具备重大的意义。

  以时间为单位加以评价,似乎不合理。

  别的不说,补习班和家教这类工作不就是必须长远来看的工作吗?

  「对不起,可以别订时薪吗?」

  「哦?您的意思是?」

  「请家长决定我每一次的价值。上完课以后,随对方开价。」

  「刚才我也说过,老师去拜访对方的家庭以后,要怎么做是老师的自由……不过,真的没关系吗?」

  「对。只要我上的课能让家长满意就行了。很公平吧?」

  「随对方开价啊?有意思!」

  羽田爸爸开朗地回答。或许他其实是个很淘气的人。

  「我知道了。老师果然正如我们的期待。之后我会再通知您拜访家庭的日期,现在就好好吃饭吧!」

  毫无计画的我突然成了自由工作者,面对这份家教工作,我确实有些兴奋。

  人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依附于某处生活,就好比我现在是依附在大学底下。打工也一样。

  从事自由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原原本本地回报到自己身上,无论好坏。

  说来意外,在现代社会的架构之下,其实很难体认到这件事。

  我们吃完了盐味炒面。这里提供的料理分量足以满足两个成年男人,是家十分宝贵的店。许久没来,这家中华料理店还是一样棒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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