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巧克力师傅的勋章 第一话 甜点是一面镜子 限量巧克力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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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〇八年二月。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情人节。

  每年一到这时节,和果子(和果子:以日本传统制法制作的果子。含水量百分之二十以下为干果子。百分之四十以上为生果子。介于两者间为半生果子。)店的生意明显比西点店来得清淡,因为大家都涌入巧克力专卖店。毕竟二月十四日这一天,没有女孩子会送和果子给心仪对象。况且,男孩子要是收到温泉馒头、糯米点心之类的礼物,可能会很困扰吧!

  摆在展示柜里的一盒盒点心,正焦急地等待顾客上门。干果子(干果子:又称干果子,例如仙贝)、烧果子(烧果子:烘焙类点心。诸如和果子的茶通、栗馒头等,洋果子的饼干、蛋糕之类。)、羊羹等,每一种都是送礼用的高级点心。当中尤以盛装在漆盒里的上生果子(上生果子:价格较昂贵、口感佳、造型又美的生果子。)样品最吸睛,相当于西点店里的华丽蛋糕。

  和果子的特色是以四季风物诗为主题的优雅设计。虽然色调柔和,没有西点艳丽,但素朴淡雅反而惹人怜爱。

  我们身为「福樱堂」的店员,每天都是一身灰绿色和服,束着发髻,等待客人上门。

  这家「福樱堂」是京都老牌和果子店的神户分店,除了招牌商品,也接受茶道家元(茶道家元:某种祖传技艺的师家、嫡派。)委托制作上生果子。靠着口碑与介络,熟客越来越多,足以维持一定程度的营收,不必像时下一般西点店刻意采复合式经营。当然,新客源多寡会随着季节增减,比如现在适逢淡季。

  跟我一起顾店的美奈,频频瞅着墙上时钟,显得心神不宁。也难怪她如此,因为实在没什么客人上门。于是我主动提议:「你也该去吃午餐了吧?」

  只见美奈双眼发亮地说:「可以吗?」

  「反正这时间应该没什么客人,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太好了!我正想抽空去一趟隔壁的巧克力专卖店呢!」

  正确来说,这家一月初刚开幕,名为「路易巧克力工房」(Chocolat de Louis)的巧克力专卖店,与我们之间还隔着两家店,目前因为情人节到来,盛大举行巧克力限时特卖活动。

  除了各式各样夹心巧克力之外,也卖蛋糕、饼干之类的法式甜点,还附设咖啡厅。店里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圣代美味无比,听说周末假日下午两点就卖光了。因为使用素材特别的冰淇淋与巧克力,只能限量供应。

  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店,打从开幕那天就大排长龙。虽然身为福樱堂总师傅的父亲与老师傅一派淡然地说:「我们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但年轻师傅可是对这家巧克力专卖店非常感兴趣,除了男孩子热烈讨论这家店多受欢迎、一定要带女朋友去之外,女孩子也不遑多让,七嘴八舌地品评味道如何。即便我们开的是和果子店,但说不在意是骗人的,毕竟隔着橱窗,也能感受到巧克力专卖店盛况空前的气氛。

  「绚部小姐,要不要顺便帮你买?」美奈问:「我要买什么好呢?听说那家店的红茶和果醤种类也不少!」

  「我想自己去看看。你先去吧!」

  「好吧!那我走罗!」

  美奈喜孜孜地走进员工专用门,消失在尽头。她大概想换件衣服,趁午饭前去那家巧克力专卖店吧!

  近来,情人节的意义不同以往,价格昂贵的巧克力不再只是女生送给心仪男生的礼物,也会买来自己享用。对忙于工作与生活的女孩子来说,巧克力不但是自我疗愈的良药,也是给自己的犒赏,即便稍嫌昂贵也舍得掏腰包,这与购买名牌包和鞋子的心态一样。

  西点业者也乐得标榜「送礼自用两相宜」,不遗余力地拓展市场。

  我们店里也配合情人节到来,做些创意生果子应景,陈列在展示柜里的是色彩缤纷、犹如现代艺术品、以练切馅(练切馅:糯米青粿和白豆沙馅混匀制成。)与金团(金团:地瓜之类做成的馅。)制成的果子。这些以粉红色与土耳其蓝缀饰的上生果子,今天仍静静地躺在展示柜一隅,等待客人青昧。这是福樱堂小老板发想出来的新品。

  不过,熟客似乎对这些色调粉嫩的点心没什么兴趣,还是只买他们熟悉的商品,只有那些看了杂志报导而想尝鲜的年轻女孩才会青睐这些新品,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只来一次、不会固定上门选购招牌上生果子的新客。

  小时候,我曾十分不谅解父亲为什么是和果子师傅。还记得全家人外出用餐时,我边吃餐后甜点,边埋怨父亲为什么不是做蛋糕的,因为当西点师傅绝对神气多了。其实父亲的手艺绝佳,还拿过和果子大赛优胜,所以做蛋糕绝对没问题,干脆改行开西点店不是更好吗?这样全家人多有面子啊!也比较有赚头。

  父亲没有生气,只是一如往常轻松地说:「你说什么傻话啊!」一边大口吃着盘子里的蛋糕。母亲见我一副不以为然,凑近悄声说:「你爸他啊!生平只爱京和果子(京和果子:又称「京果子」,即京都的和果子。),对其他糕点没兴趣……」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父亲年轻时,也曾为了要当西点师傅还是和果子师傅而犹豫不已。专业师傅这条路不好走,个中甘苦非外人能理解,没有热情哪能撑下去。究竟选择哪一条路才能永保热情,绝不后悔呢?西点的发祥地是神户,如果选择和果子当然是去京都。对于出身兵库县播州的父亲来说,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必须离乡背井地学艺,当然要慎重考虑。

  直到教授茶道的叔母送来上课剩下的福樱堂上生果子,才让父亲下定决心。这就是父亲与福樱堂点心结缘的开端。

  当父亲吃了一口上生果子的瞬间,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纯粹美味的东西,领悟到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父亲打从心底告诉自己:我想做出这样的果子,我想待在这个业界打拼。

  叔母告诉兴奋的父亲,京和果子不仅讲究口感,还有深远寓意。她引用了《万叶集》里一首描述糕点的和歌来说明,父亲就这样深深被福樱堂的点心吸引了。

  京都的上生果子堪称造型最优美的和果子。不仅如此,糕点本身也隐喻季节变化或是古典文学篇章,所以喜欢京果子的人,不光在吃之时品评口感,也在其中享受暗藏的寓意。无论是制作者,或是品尝者,如果抱着随便的心态,很难领会个中奥妙。这就是京和果子有趣的地方。

  以含蓄隐约这点来说,和果子与追求味道浓郁、造型华丽的西点不太一样。

  其实父亲很清楚和果子不可能成为当今日本甜点界的主流,却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京和果子。比起制作海绵蛋糕与鲜奶油,他更喜欢与红豆、寒天、和三盆糖(和三盆糖:原产自日本香川县和德岛县等四国地方东部的淡黄色细砂糖,被视为贵重的特产。)为伍。

  我想父亲是幸福的。

  就算没能成为世人注目的甜点教主,父亲仍旧会默默地做和果子。光凭这一点,父亲的心就比任何人都自由,所以无论是繁重的工作,或是需要高度技巧的作业,都无法击溃父亲的心。

  我可没有父亲的热情与执著,也没打算一直待在福樱堂。短大毕业后,我在外工作了五年,公司却倒闭了。被迫待业时,母亲问我:「要不要暂时去福樱堂帮忙?」就这样,我成了这里的员工。

  虽然从朴实的内勤人员摇身变成和服店员,难免有些不太适应,但对于突然没收入的我来说,至少解了燃眉之急。

  我从没问过父亲对我做这工作的看法。对于不像自己是下定决心才踏入这一行的女儿,

  他会怎么想呢?我想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评价,也就没勇气问了。

  下午一点多,美奈回来。

  「没想到午休时间店里也济满人!要是在附设的咖啡厅坐下来喝个茶肯定迟到。」美奈说,「果然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呢!店里都是人。虽然我们的店高雅又漂亮……但未来绝对行不通啦!该怎么说呢?必须有什么更能吸引客人上门的因素才对嘛丨既然我们贩售的是高级和果子,应该能吸引更多客人上门,不是吗?」

  就算门面不算气派,福樱堂好歹也是超过一百五十年的老铺,具有一定水准的品味。如果硬要和西点店一样走华丽风,只怕落得画虎不成反类犬,毕竟两者贩售的商品类型与色调截然不同。

  但要说一点也不在意是骗人的,仔细观察时下流行的西点店,也许能发现什么比制作因应情人节用的练切馅更好的点子也说不定。如果向父亲提这件事,请他和福樱堂小老阅商量的话,或许能增加一些年轻女性客源。

  「你要去『路易』的话,最好快一点哦!」美奈催促:「情人节限量巧克力肯定很快销售一空呢!」

  「那我马上去!店里拜托你看着了!」

  「你快去吧!反正今天大概不会有客人上门!」

  再怎么样,也没她说的这么惨吧……总之先去瞧瞧。

  在更衣室换上了毛衣和牛仔裤,放下头发,穿上外套出门。步出店门的瞬间,被暖气暖和的身体霎时僵硬,从六甲山刮来了毫不留情的寒风,钻进了脖子、袖口与脚边。

  我拉紧外套,快步走向常去的轻食店,点了一份和食套餐,大口吃着乌龙面、炖煮物与什锦饭。付了六百日圆之后,步出温暖的店,缩着身子走到「路易」。

  蓝色遮阳棚上标示着金色字体的华丽店名,店面大小与福樱堂差不多,但店内那从外头就能瞧见的热闹景象,感觉规模不小。

  我甩开内心的自卑,伸手推开嵌着三角形与圆形装饰窗的店门。

  围在展示柜前的客人,有像是学生的年轻女子,也有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这些人都舍得掏钱买一个要价两百日圆的昂贵巧克力。

  长方形卖场的最里面,用厚厚的玻璃门隔了一处咖啡厅。之所以这么设计,应该是为了避免开着暖炉的咖啡厅影响店内巧克力的品质。其实店内一点也不温暖,比起来刚才那间轻食店的暖气还强些。

  主要展示柜采密闭设计,装在柜内的电子温度计标示摄氏十八度,一旁的商品柜摆着蛋糕之类的点心。

  展示柜对面摆了红茶罐、饼干、瓶装果酱。其实走道满宽敞的,只是碍于客人众多,显得拥挤。

  厨房似乎位于地下室或二楼,从卖场完全看不到。近来西点店的厨房多采开放式设计,让客人隔着玻璃就能看到制作情形;不过,显然这里不想跟随潮流。墙壁与地板用的是富有光泽的木料,演绎出高级感。

  店里除了众多女客,也有几位穿西装的零星男客,他们大多在选购送礼用的饼干,我想八成是送客户吧!明明才开张不久,竟如此有名?难道说甜点师傅或老板是名人呢?

  有个年轻男子买了一盒装满夹心巧克力的礼盒。他是看杂志介绍来的吗?还是拗不过女友的要求?看那份量想必不便宜,总该有个让他舍得花钱的理由。

  有几个女学生站在甜点柜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看来是想点些蛋糕坐下来喝茶,一颗松露巧克力搭配红茶的组合,似乎颇受想歇脚的客人欢迎。

  这里有约莫十五种蛋糕,几乎都是巧克力口味,包括经典的欧贝拉(Opera)蛋糕、巧克力慕斯,还有上头盛满橘子片、口感绝佳的巧克力塔(Tarte Chocolat),以及草莓蛋糕、栗子蒙布朗(Mont Blanc)等。看来这家店不但有巧克力工坊,还有做蛋糕的大厨房。

  我伸直背脊,从客人身后窥看展示柜,情人节限量的一千五百日圆礼盒已经销售一空,三千、五千日圆的礼盒也所剩无几,柜内还贴了张告示:「今日现做商品已全数售罄」。为了因应这波旺季,巧克力工坊里的师傅肯定手都没停过,无奈还是跟不上销售速度。

  限量礼盒内装有松露巧克力,而且有别于一般松露巧克力,有白色、粉红色、浅绿色、黄色、紫色等,犹如马卡龙般色彩缤纷,外层还撒上糖粉,一看就知道不仅美味,还别具美感。

  招牌夹心巧克力约三十种,绝对是这条街上巧克力种类最丰富的一家。一颗二百二十日圆上下,还有用金箔装饰的特大香楼松露巧克力,一颗要价七百日圆。这在关西算是颇昂贵的定价,没想到买的人还不少。

  忙着招呼客人的店员均穿着暖色系制服,其中四位看起来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小姐,只有一位是男的。

  唯独他穿的不是制服,而是厨师工作服,看起来比我大上十岁,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深邃,有着电影明星般的气质,是那种憧憬甜点师傅或巧克力师傅这类头衔的青春少女一定会心仪的类型。看他那沉稳的应对态度,就知道绝非工读生或实习生。难不成师傅还要亲自上阵服务客人?问题是,正值出货旺季,不可能放着厨房的事不管,所以他应该是有点资历的甜点师傅罗?若是如此,为何特地让资深师傅亲临卖场服务客人呢?我想不通。

  展示榧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犹豫着不知如何挑选的男子。只见他问甜点师傅:「不好意思,你们店里最推荐的是哪一种巧克力?」

  师傅马上亲切地回应:「是要送人的吗?」

  「是的。」

  「我们也有推出礼盒,可依客人喜好,随意搭配,您觉得呢?」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选耶!」

  「您晓得对方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或甜点吗?我们可以帮您搭配。」

  老绅士苦笑地说:「问是有问啦!但想不起来了。」

  八成心想到时再问店里的人就行了,所以没有随手记下来,结果一看到琳琅满目的巧克力,顿时不知所措。

  我在一旁偷偷观察师傅如何对应。

  只见师傅回道:「那我帮您介绍。」随即为客人说明:「这边是使用榛果与杏仁制作的巧克力,美味的坚果口感是其特色,也是普遍都能接受的口味。如果是喜欢甜一点的话,我推荐内馅是奶油的牛奶与牛奶糖口味的巧克力;如果对方是偏爱带点苦味的巧克力,咖啡和红茶口味都很不错。要是收礼的人不排斥洋酒,我也推荐使用香槟、白兰地、红酒等素材制成的酒类巧克力,是很适合成人的优雅口感!」

  他亲切的说明,就算对巧克力一知半解的人也能明了,听在对甜点小有研究的我耳中,仿佛唤醒了脑中对巧克力温醇香甜的记忆,满口香甜。

  原来还有这么多种类啊……那就帮我搭配坚果、牛奶糖和白兰地口味,我要十五颗。」

  「好的,请您稍待片刻。」

  甜点师傅戴上白色薄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颗巧克力,深怕客人等太久似地迅速装盒,然后盖上盒盖,打个蝴蝶结,放进印有店家商标的纸袋。结帐后,恭敬地将收据与商品递给客人。

  老绅士开心地离开。

  总算轮到我了。我向甜点师傅点了干邑白兰地(cognac)、荔枝酒、卡百度斯苹果酒(Calvados,白兰地的一种)、香槟等口味的巧克力,还有加了杏仁、榛果的巧克力,然后又买了定价三千日圆的情人节礼盒。

  接过纸袋时,甜点师傅悄声说:「不好意思,您是不是前面那间福樱堂的员工?」

  其实我大以否定,但不知怎么的很想知道他为何这么问,就老实承认了,还反问:「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还是您来过我们店里?」

  「因为有时经过福樱堂会看到您,您总是穿着和服、挽起头发。不过,因为您现在没挽头发,所以一时不确定。」

  我们家的店员都是穿和服,规定挽头发……欢迎您下次也来我们店里看看。」

  「当然!其实我们家师傅是福樱堂的粉丝,午休时常看他吃你们家的点心,所以我对你们家的东西也很感兴趣。」

  「真的吗?」

  「他好像很喜欢一口羊羹和年糕红豆汤(年糕红豆汤:将干燥的红豆用最中的皮(类似年糕的口感)包起来,只要倒入热水,就成了年糕红豆汤),也常买上生果子回家吃的样子。」

  有点难以想像甜点师傅会趁工作空档,大啖羊羹和年糕红豆汤。「我还以为做巧克力的人,比较喜欢喝热巧克力或冰巧克力之类的甜品。」

  「巧克力是工作上必须接触的东西,偶尔也要让舌头休息,但也不是只要甜点就好,毕竟品质不好,会让味觉变得迟钝。我想,福樱堂的和果子应该是极品,因为他常说你们家的上生果子就不用说了,年糕红豆汤的红豆风味绝佳,糯米豆馅点心的口感也是一流。」

  听到路易巧克力店的师傅竟先一步光顾我们福樱堂,而且还是熟客,我不禁暗暗吃惊。

  「那我应该见过他才对,我竟然没有印象!。」

  「他总是去京都总店买的样子,因为工作关系常去京都,回来时顺道去买。至于有没有光顾过神户分店,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们这家店刚开不久,这阵子又比较忙。」

  原来如此,今后还请指教罗!」

  「彼此彼此,改天一定登门叨扰,也谢谢您的光顾。」

  「我很喜欢你们家的巧克力。对了,一到桃花、樱花盛开的季节,我们家的上生果子会设计得特别华丽,十分赏心悦目哦!」

  「好期待啊!到时一定捧场。」

  我接过纸袋,点头道谢准备离开,又想喝杯热巧克力再走,于是朝最里面走去。

  六个国中生样子的女孩围在甜点柜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看她们穿着同款外套,应该是制服吧!只有手上的提袋不一样,有人提的是雪白毛织提袋,也有人提的是皮革提袋,手上的东西就像她们脸上的表情一样丰富。

  虽然离期末考还早,但这时间放学似乎早了点,可能是学校有什么特别活动。那些女孩穿的是某知名女校的制服,私校常因活动而提早放学,我的母校也是。通常是典礼一结束就提早回家。

  围在甜点柜前的女孩们看我朝她们走去,马上让出一条路。

  就在我道谢经过时,瞥见有人鬼鬼祟祟的,伸出提着咖啡色袋子的手伸向甜点柜,抓起礼盒后,旋即隐没在少女中。

  瞧见这一幕的我反射性地回头。就在这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声,证明我没看错。

  「有小偷!我都看到了!」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见角落一个身穿风衣、看起来年纪与我相仿的女人,指着少女们大喊:「我没看错!她们偷了一盒最大的礼盒!」

  其他顾客和店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住了。

  六个女孩顿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嘻笑反驳:「干嘛啦!」、「那女人乱说什么啊?」瞅了那女子一眼后,好似没事地继续谈笑。

  大概是被女孩们的反应激怒吧!只见风衣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其中一位少女,破口大骂:「别以为耍赖就能了事!你们是集体行窃吧?!」

  「可以放尊重点吗?」被抓住手腕的女孩用力甩掉女人的手,她那毫不畏怯斜眼瞪女人的眼神,有着不输大人的胆识与自尊。

  女孩头上戴着三色旗布料做的漂亮发圈,可是每一季都会推出一个要价两万日圆的名牌新品货,她那据傲的眼神倒与名牌货挺相称。女孩那有着深邃双眼皮的细长眼里,浮现轻蔑的眼色:「我们可没穷到连甜点都买不起,我看阿姨比我们更可疑吧!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店里绕来走去,却什么也没买,不是吗?」

  女人立即驳斥:「你这么说实在太失礼了!我是因为种类太多,犹豫着不知要买什么!」

  「犹豫?」戴发圈的女孩哼笑:「全部买下来不就好了吗?要是我们就会这么做。」

  意思是说,若是有钱何必看价钱?就在我暗暗叹服时,风衣女忍不防抓住我的手。

  「你也有看到吧?你离她们最近,一定有看到,对不对?」

  我回溯自己的记忆,瞧见一只提着咖啡色袋子的手伸向甜点柜。提着咖啡色系袋子的人,除了戴发圈的女孩之外,还有两位,但我无法断定究竟是谁。

  如果她们真的干了这种事,还如此镇定也太厉害了。八成是惯犯吧!要是弄巧成拙,卷入这场风波,搞不好连我也要赔罪。

  「你应该有看到吧?」风衣女拉高嗓门:「从我站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你从她们旁边经过,不可能没看到啊!」

  我心想,这女人还真怪!除了极力排除对她的偏见外,我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风衣女长得不太起眼,身上的风衣也不是什么高档货,大概是随处都能买到的平价品,但看她那身装扮也不像买不起高级巧克力。她会那么激动,大概是因为被国中生揶揄了,心里不太舒服吧!毕竟不是小孩子吵架,还是要控制一下情绪。

  感觉风衣女应该不认识那群女孩,也不像保全人员,因为一般保全人员撞见有人行窃时,绝对不会大声喊叫,而是悄声告知对方后,设法将对方交由店员处理。总之,就是尽量低调、圆融地处理突发状况。

  只见方才与我闲聊的甜点师傅走过来,站在风衣女和女孩们面前:「不好意思,这样会打扰其他客人。方便移驾到里面,借一步说话吗?」

  尽管师傅的应对周到,却惹来女孩们如小麻雀般猛烈反弹。「这算什么?!」、「你又没证据,就相信那个欧巴桑说的?」、「我们可是从开幕那天就来光顾过好几次的客人耶!」、「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所以我才想,方便的话,请大家到里面详谈。」甜点师傅从容回应。

  「我们才是受害者耶,」戴发圈的女孩随即驳斥:「大家开开心心来买东西,却被当作小偷,难道你们不相信客人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只是希望厘清事情。」

  「不行!光是被怀疑就让人心情够差了!为何非得跟着那个不是店员的欧巴桑起舞呢?」

  万一错认整件事,后续处理可是相当麻烦,搞不好连店家都必须赔罪;甚至反遭对方敲竹杠。总之,甜点师傅的处理方式没错,赶紧将当事人带离现场才是上策。

  我瞧了一眼展示柜那边,店员们交头接耳,大概在确认有没有人目击事件经过。要是有店员亲眼目睹,加上风衣女的证词,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惜没有。

  店内其他客人也窃窃私语,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作证。风衣女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还露出自信满满的眼神。

  我再次看向甜点柜,柜子上除了果酱与红茶耀之外,几乎都是礼盒,价格从二千日圆、三千日圆到五千日圆不等。价格越高,盒子越大。

  风衣女声称「看到女孩偷走」的是长宽约四十公分,高约七、八公分的五千日圆礼盒。不同于一般礼盒,是那种采半透明包装纸包装,没有盒盖的礼盒,束口系着金色蝴蝶结。这是采取结合一般礼盒与称为「sash」(饰带)的包装技巧,隐约看得见美味甜点的设计。

  依礼盒的不同,包装纸颜色也不一样。二千日圆是亮绿色,三千日圆是蓄薇色,五千日圆是橘色,应该是为了方便顾客与收银人员识别,才以颜色来区别。记得那个疑似被偷走的是五千日圆礼盒。

  每个礼盒前方摆着一个个用塑胶板区隔、能够清楚瞧见内容物的样品。里面装着水果蛋糕、饼干、爆浆巧克力蛋糕、味道较苦的巧克力等,都是适合送礼的商品。

  盒子并非长方形或圆形,而是八角形。令人诧异的是,居然与福樱堂贩售的年糕红豆汤搭配干果子礼盒,用的是同一款盒子,大概是向同一家厂商订购。不同的是,福樱堂的外侧印有和风花纹,这家店则是素面的可可色。

  摆置甜点的架上确实还有空间,但很难判断究竟是卖出还是被偷走。女孩们手上只提着拉链式书包,没有人手上拿着纸袋或是补习班送的提袋。小小书包要塞下五千日圆的礼盒似乎有困难,况且是质地比较硬的皮革包,容量肯定更小。就算先将里头的学用品寄放在置物柜,再过来这里,也不太可能瞬间将整个礼盒塞入书包。

  「你真的没看错?」为求慎重起见,我又问了一次风衣女。

  「包装颜色不一样,不是吗?」风衣女说。「所以我不可能看错!」

  只见戴发圈的女孩脸上浮现一抹讪笑,拍拍手上的书包。「要不要试试这个包包塞不塞得下五千日圆的礼盒呢?」

  我插嘴:「如果只塞盒子里的东西应该没问题,毕竟体积不大。」

  在没有其他目击者的情况下,店员不能随便断定客人是小偷。但我不是这里的店员,若要扮演失礼客人的话,随我爱怎么说都行。

  刚才目睹的那一幕确实无法断言是一起窃盗案,但肯定有什么缘由让我注意到那瞬间,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印象如此深刻。

  戴发圈的女孩说:「如果是打开包包,发现什么都没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请你们吃这家店的圣代,当作赔罪罗!」

  「真的吗?」

  女孩霎时眼睛一亮,流露纯真稚气。虽然我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但还是自信地点点头说:「反正我也想吃,况且一客圣代也没多少钱。」

  「要请我们所有人哦!」

  一旁的甜点师傅突然抓住我的手,插嘴道:「一我们家的圣代一客一千三百日圆,真的可以吗?」

  七人份含税将近一万日圆,我诧异地反问:「只是巧克力圣代而已,为什么这么贵?」

  「因为我们十分讲究冰淇淋原料与可可亚的品质,所以价格方面自然比较贵,当然美味程度绝对没话说。对了,搭配红茶或薄荷茶比较划算,只要一千五百日圆。」

  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了。即便总店在京都的茶坊,贩售的特制圣代也差不多是这价格,看来敢在关西卖这种价格,肯定是得意之作。

  「那我要开罗!」戴发圈的女孩准备打开包包时,我出声阻止:「等等,其他人也要打开。」

  「为什么?那个欧巴桑怀疑的不是只有我吗?」

  「要是真的没做,何必害怕?请你们一起打开包包。」

  女孩们互瞅彼此,又嗤笑起来。「耍我们啊?」、「你们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保全人员,没必要让你们看吧!」、「别太过份啦!」

  就在这时,风衣女一把抢去其中一位女孩的包包,女孩来不及反抗,只见包包的拉链一开,里头东西全掉了出来。

  伴随着女孩的尖叫声,课本、笔记本、化妆包、钱包等散落一地,发出剌耳的声响。我被风衣女那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发现散落一地的物品中,混着几包甜点。

  风衣女弯身拾起,一脸得意地向甜点师傅确认「这是你们店里的商品,没错吧?」

  她手上拿的是爆桨巧克力蛋糕和玛德琳蛋糕,如果样品内容无误,那两样确实是五千日圆礼盒的商品。

  甜点师傅接过,语带含糊地说:「的确是我们店里的商品,可是……」

  戴发圈的女孩赶紧插嘴:「光凭这样也不能证明是我们偷的啊!」

  「嗯……」甜点师傅一脸困惑地回应。

  风衣女不解地问:「为什么?」

  甜点师傅抬起头说:「因为我们是自营店,没有像超市商品那样打上条码,所以光看包装无法分辨客人是从家里带来,还是当场将商品塞进包包。」

  「我们可是这家店的常客。」戴发圏的女孩露出优雅笑容。「这是我们前几天买的,带到学校大家分一分。」

  我从旁插嘴:「确认一下有效期限,就能推算这商品是什么时候摆出来卖的。」

  没想到师傅却摇头。「我们店里的甜点都是统一制作,所以个别包装上不会打上有效期限。为了方便整理库存,有效期限的贴纸都是贴在包装纸上,像这样。」

  师傅从架上取了一盒五千日圆礼盒,让我看一下袋底。橘色包装纸一角的确贴着印有日期的贴纸。

  我又问:「如果找得到盒子和包装纸,就能证明是购自店里,没错吧?」

  风衣女似乎有些不耐。「检查她们所有人的包包,不就行了吗?要是发现有五千日圆礼盒内的所有商品,那就可疑了。」

  只见戴发圈的女孩叹口气。「可以请你们适可而止了嗯?试问,谁会笨到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趁别人不注意,打开盒子偷走里头的东西呢?那空盒子要藏在哪里?五千日圆礼盒不算小耶!」

  甜点柜摆在展示柜前方,也就是背对客人的位置。柜子上除了果酱、红茶罐、国外进口的茶具组之外,甜点算是放在店内最里面的地方。

  展示柜与甜点柜之间,只有让客人走动的空间,没有任何可以藏盒子的地方。

  紧贴着墙壁摆置的点心架下方附着四个直径约四公分的小轮子,可以随意移动。架子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只有一点点,不太可能塞进高度近十公分的五千日圆礼盒。

  礼盒是纸做的,只要稍微折一下还是塞得进去,但要在人潮拥挤的店内打开包装纸、把纸盒弄扁,肯定会发出引人侧目的声音。但如果是用这一招……

  我回头问甜点师傅:「可以移动一下这个柜子吗?」

  「请问要做什么呢?」

  「如果我猜想得没错,柜子下方可能……」

  不待我说完,其中一位短头发的高个子女孩突然朝店门走去,紧接着绑马尾,个头娇小的女孩也跟上去。

  留下戴发圈的女孩和其他同伴愣怔地站在原地,一旁目睹的客人也傻住。

  甜点师傅与女店员赶紧奔出店外,追上两个女孩,抓住她们的手。

  「如果什么都没做,干嘛跑掉?!」

  两个女孩听到甜点师傅的质问,发狂似地直嚷着「放手!放手!」等于间接承认自己的犯行。

  只见高个子女孩用力踢女店员的大腿,趁她痛得弯腰时,像拼命挣扎的鱼儿般,甩开对方的手,飞也似地朝门口逃去。

  就在我心想这下子岂不被她们溜掉时,有个体格如橄榄球员般壮硕的中年男子从外头推门,张开双手挡住她们的去路。他也身穿工作服,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男子用炯炯眼神瞅着她们,吓得女孩呆站着。

  「真是嘴硬的小鬼啊!」男人口气严厉,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臂:「既然被抓到,就乖乖地跟我来吧!」

  我直觉这男人是主厨,不是因为体格的关系,而是那骇人的气势,八成是接到店员通知,从厨房赶来处理这起意外。

  男人与甜点师傅朝甜点柜这边走来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气,那是混合着水果、奶油、巧克力的美味香气。也许是因为一直待在满是蛋糕与巧克力的厨房工作,所以身上飘着甜点香。但他那犹如法官般严厉的眼神,与身上散发的香气实在格格不入,给人一种微妙的冲突感。

  女孩们紧抿着唇,不发一语,毕竟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辩解。唯独戴发圈的女孩露出一抹从容的笑,与其说那神情毫无羞愧之意,倒不如说有着输了游戏般的无奈。

  这和刚才听到能免费吃圣代的女孩是同一人吗?一派千金小姐模样的她,稚气未脱的她,犹如欧巴桑般厚脸皮的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还是……都是幻影呢?

  主厨模样的男人问甜点师傅:「盒子呢?找到了吗?」

  甜点师傅瞧了我一眼,回道:「这位客人怀疑盒子可能藏在柜子下方,可是那么狭窄的地方藏得进去吗?」

  男人眯起眼看着甜点柜,低声喃喃道:「冲本,照客人说的试试看,这样就知道答案了。」

  我主动向名叫冲本的甜点师傅提议:「我们来挪。」随即和风衣女合力将甜点柜往旁边移。

  只见甜点柜下方的地板,躺着被压扁的橘色包装盒。我捡起来确认,发现盒底疑似被小刀之类的东西划了一道斜斜的裂缝。这种盒子只要在盒底划一刀,就能取走里头的东西,然后再压扁就行了。这群女孩显然有备而来。

  我将贴在盒子上的有效期限拿给冲本先生看,只见他一边抓着女孩的手臂,一边伸长脖子确认。「没错,有效期限是最新的,就是放在柜子上的那一批。」

  主厨模样的男人说:「虽然我们家的礼盒造型复杂,其实拉开就是一张长方形的纸,也就是折纸艺术说的『一张折法』。用这种折法折出来的盒子,只要由外朝盒面中央一压或一拉,原本立体的造型就会瞬间变成一张纸。这么一来,就能轻易塞入狭窄地方,但为了让盒子能承受甜点的重量,我们特地在盒底上浆,这样盒子就不会被轻易压扁、散开,所以还需要一招才能想将盒子塞进狭窄地方。」

  他环视一眼女孩们,视线落在戴发圈的女孩身上。「折纸是一种几何概念,只要数理能力好,能在脑子里构思展开图的人,马上就能想到这诀窍。关于这部分,是否能请你们说明呢?」

  戴发圈的女孩依旧镇定,悠悠地回道:「我明白了,跟你们去里面就是了。不过,那位阿姨也要一块去。」

  我问她口中的阿姨是指我吗?只见她摇头:「不是你,是那位穿风衣的阿姨。」

  风衣女不悦地瞅着女孩:「凭什么我也要进去?」

  主厨模样的男人插嘴:「你也必须在场,因为你是非常重要的证人。」

  「既然已经找到盒子,就不干我的事啦!」风衣女神情骤变,眼皮还有点痉孪:「我可不想淌这趟浑水!」

  「话可不能这么说,」主厨模样的男人微笑地说:「麻烦您也一起到里面坐坐,喝杯咖啡如何?」

  两天后的早上,「路易」的冲本先生来到福樱堂,不是来买东西的他问我傍晚方不方便去他们店里一趟。原来是主厨想当面致谢。

  反正我好奇后续发展,因为风衣女和女孩们被带进去里面之后,主厨模样的男人悄声对我说:「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处理了。」我只好打道回府。

  毕竟是别人店里的事,我也不想探他人隐私,不过既然对方主动邀约,那就另当别论。

  我接受对方的好意,但表明自己正在当班,时间上有点困难。冲本先生说他们的咖啡厅也是傍晚五点还有客人用餐,所以晚一点过去比较好。

  「约六点左右如何?」我提议。

  「好的,我跟主厨说一声。」冲本先生说完随即离去。

  我依约前往「路易巧克力工房」,冲本先生马上引领我到他们店里的咖啡厅。

  没有半个客人的咖啡厅飘散着些许白天残留的余韵,一股甜甜的甜点香,还混着红茶的涩味与咖啡的苦味。犹如从喧嚣战场中解放一般,静寂的咖啡厅活像沉睡巨兽的体内。

  我瞧见靠墙座位有个熟悉身影,正翻阅杂志。

  就是那个男人。

  那个阻止女孩逃出店外,说什么「折纸是一种几何概念……」等听不太懂的话且眼神锐利的男子。感觉今天的主厨看起来更沉稳。他右手拿着黑色钢笔,不时在笔记本上抄写的模样,活像做研究的科学家,又像调查史料的文史学家。

  主厨瞧见我,立刻起身致意,我在冲本先生的陪同下朝他走去。走近一瞧,原来他正在看报导着欧洲骨董杂货的旅游杂志。

  设计古朴的电话、柜子、机器与时钟,梳妆台、床、桌子和玩具等,在我眼里,那些边角采圆弧设计、配色略显突兀的东西,还真是稀奇。

  桌上摆着一套十二色的色铅笔,笔记本上输着好几种蛋糕和巧克力的设计图,主厨似乎边参考着西洋骨董、边构思新品的样子。无论和果子还是西点,都会以动植物、建筑为设计灵感,但这个人竟然连古董都拿来参考?

  主厨阖上杂志和笔记本,将钢笔套好搁在一边,笔盖前端有个金色大嘴鸟图案。

  「我叫长峰和辉,是『路易』的主厨,谢谢您那天的帮忙。」

  他果然是这家店的主厨。

  我也回礼。「不客气,希望没给你们添麻烦才好。」

  「别这么说,幸亏有您帮忙,事情才能顺利解决。」

  今天长峰主厨身上没有香甜味,也许是离开厨房已有一段时间,这次我将焦点从味道转移到他的容貌。

  他有张虏色白皙、五官立体精悍的脸,还有一双手指纤长、充满骨感的大手,实在无法想像能做出精致的甜点。然而,确实是这双手做出那些陈列在展示柜里、犹如雕刻般精致的夹心巧克力。

  虽说商品美丑靠的是主厨的经验与技术,但一想到那双与银色小镊子完全不相称的大手,竟能做出如此可爱的甜点,就有种「主厨是不是会什么魔法啊」的感觉。

  「总之,都是因为这家伙靠不住,」长峰主厨瞅了一眼冲本先生:「特地派他去前场帮忙,居然傻乎乎地不知怎么办。」

  「就是因为太忙,难免出错嘛!」冲本先生微笑地说,听起来像对朋友而不是跟上司说话。在福樱堂的厨房里,一切听从师傅的,不能随意辩驳,我想在西点店的厨房也是如此。从冲本先生的说话口吻,嗅得出两人交情不错,或许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

  冲本先生说:「没想到会出现窃盗集团呢!」

  我难忍好奇地问:「所以,您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才故意派冲本先生去卖场帮忙?」

  长峰主厨回道:「说是也不是,只是碰巧遇到突发状况。」

  冲本先生说要准备茶水,起身离席。当他走到柜台那边煮水时,长峰主厨请我坐下后,说道:「称呼您『福樱堂的小姐』比较好,还是称呼名字比较方便?」

  「我叫绚部明莉,」告知全名也无妨,于是接着说:「是福樱堂的店员。」

  「原来如此,难怪熟知礼盒的事。」

  「只要帮客人包装过,马上就能察觉。对了,你们店里的礼盒和我们店里用的是同一款,和果子礼盒也是采一体成形的设计。」

  「那是叫作『花车』的礼盒吧?用圆形纸张依顺时针折出放射状折线,就能做出像是茶巾绞(茶巾绞:用布巾包住有馅的食物时做出扭绞装的一种包法。)的栗子金团(栗子金团:番薯泥加栗子的甜食。)形状,别具简约之美的盒子。」

  「您知道得可真清楚。」

  「我去和果子店买些小点心时,有时会用那种盒子装。」

  果然「路易」的礼盒也是向同一家厂商订购。这家厂商一向只做和果子用的一体成形八角盒,因此长峰主厨特地向他们订购装西点用的盒子,还换成能観托巧克力与甜点特色的纸质。

  近来西点业界积极活用制作和果子的食材与水果,研发各种创意商品,但连盒子都参考,看来长峰主厨的品味颇特别。

  我在福樱堂神户分店待了三年,实在没印象长峰主厨曾登门光顾。当我向他确认时,果真如冲本先生所言,他都是去京都总店购买。

  长峰主厨为了寻觅搭配巧克力的新品种香草,连续好几年走访京都的药草园。有时回程会顺道去福樱堂京都总店买些和果子,是他的乐趣之一。

  长峰主厨不是这家店的负责人。这里的老板在别处经营法式甜点专费店,将那边的巧克力工房独立出来,变成了「路易」。这家店之所以开幕不久就有傲人业绩,全拜从那时的法式甜点专宝店时期,累积招揽来的老顾客之赐。

  冲本先生听说也是从前就在那边的法式甜点店任职。且新店开张之际,该来就任的主厨因病辞职,主厨一职顿时成了悬缺,后来经主厨推荐,才决定拔擢长峰先生担任主厨。

  听说当初也有谣传将由冲本先生接掌,经过一番波折才确立。

  冲本先生从柜台那边走回来,托盘上放着茶具组与甜点,只见他用做巧克力时的灵巧动作,俐落地将茶具与甜点摆在桌上。「冲本先生不坐下来一起享用吗?」我问。「我得回厨房准备明天的工作。」冲先生应答后随即离去。

  我瞅了一眼甜点,浅钵里的安格斯酱浸着一球白色冰淇淋,半边还淋上巧克力酱。钵口插着一片代替威化饼的杏仁薄片饼干,虽然是道非常简单的甜点,但用的是这家店的巧克力,肯定美味无比。

  我拿起小汤匙,先挖一口放在舌上,温温的巧克力酱与冰淇淋充分融合,香草味满溢齿间。冰淇淋混合棒果粒,两者演绎出滑顺口感。我又舀了一口巧克力酱,仿佛要驱散冰琪淋的甜味般,浓郁的可可亚苦味在嘴里化开,还挟着富有层次感的蜂蜜香。

  长峰主厨问道:「是否再甜一点更好?」

  「不!」我立即反驳:「我觉得甜度刚刚好,与苦味结合得恰到好处。食材选得真好!」

  「香草酱与冰淇淋用的是国产新鲜牛奶与鸡蛋,香草荚是产自大溪地,香味强烈的品种;巧克力酱则是以法芙娜(VALRHONA)公司的巧克力为底,再加入日本蜂蜜调味。」

  「跟一般蜂蜜有什么不同?」

  「西方蜜蜂只会采集一种花的花蜜,像是莲花蜂蜜、洋槐蜂蜜等。日本蜜蜂则是采集各种花的花蜜,所以养蜂人家一年只能从蜂巢采收一次蜂蜜,混合数十种花的香味,形成这般富有层次感的味道。」

  「还带了点洋酒味呢!」

  「的确用了一点白兰地,绚部小姐喜欢喝酒吧?」

  「您怎么知道?」

  「因为您来我们店里买的多是洋酒类巧克力,冲本记得您买了哪些口味,作为今天调理口味的参考。」

  感谢长峰主厨的贴心,我只是忘情大啖巧克力与冰淇淋。长峰主厨几乎没怎么开口,静静地吃着自己盘里的冰凉甜点。

  就在我吃完甜点,啜了一口无糖奶茶之后,主动提起:「那件事后来怎么处理呢?」

  「警方到场训诫一顿之后,就放她们走了。我是觉得应该留下一点惩处纪录,让她们记取教训才对。」

  「结果没办法这么做,是吧?」

  「接到通知到场的家长们,不是难过得哭喊,就是破口大骂,当时场面一片混乱,还有家长硬塞了一叠万元钞向我赔罪,希望就此息事宁人。我当然分文未取。」

  真叫人傻眼,竟然当着孩子面前企圆贿络店员,到底是少了哪条神经啊?

  长峰主厨说:「他们再三强调孩子是初犯,希望我能饶恕,给她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初犯?我看不是吧!她们的态度那么冷静,肯定下手过好几次,只是没被抓到而已。」

  「因为她们没有前科,才敢猖狂地说是初犯,而且那些孩子全都戴着手套,所以盒子上采集不到任何指纹,可见是预谋犯案。」

  「可是……那些女孩看起来家境不差啊!」

  「这似乎是动机。」

  「咦?」

  「那个戴发圈的女孩还是耍赖,只有企图逃走的女孩坦白招供。她们是一群家境优渥,不愁吃穿的孩子,从小只要一开口,就能理所当然地吃到各种国内外知名品牌的蛋糕、巧克力、饼干。但对她们来说,再昂贵的甜点也有『吃腻』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口腹之欲。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极度渴求更美味的东西吧!但她们毕竟只是国中生,没有游走世界各地、吃遍各地美食的能耐,于是她们决定『改变吃法』。既然花钱买甜点已经满足不了剌激感,不如下手偷窃,一尝达成计划的『美味快感』。」

  「意思是,偷来的比花钱买来的好吃?」

  「甜点美味与否,不只取决于味觉,还有外观、包装等。我们就是活用这些条件,让顾客愿意掏钱购买,我想负责卖场工作的绮部小姐应该很清楚这种精神价值的重要性。那些女孩想用自己的方式让『普通点心』增值,达到更美味的口感。」

  「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啊!要是一般甜点满足不了,那就试着动手做,或是努力成为甜点师傅、研发新口味,没必要铤而走险吧!」

  「我想她们觉得偷窃比努力有趣多了。从古至今这种人还真不少。」

  就在我吃饱喝足时,长峰主厨问我要不要再来杯红茶,我以吃得很撑为由,予以婉拒。长峰主厨边替自己倒了杯红茶,边说:「她们的手脚可真是俐落,一群人先围住柜子形成死角,负责把风的人観察店内情况,由一人下手行窃。得手后一人先划开盒底,另一个拉起外套接住东西,其他人再迅速将甜点塞进各自的包包。」

  「她们肯定先买了一盒练习吧!」

  「应该是吧!就算脑子再怎么灵光的孩子,临场还是会慌乱。我相信她们来过好几次,侦测哪里是店员看不到的死角。」

  长峰主厨拿起一旁的笔记本,翻开新页,用钢笔画了一个蓝黑色墨水的圆形,原来画的是礼盒。「无论是四角形还是八角形,这原理适用于任何偶数边的多角形。只要沿着盒子底部的对角线斜切,无论质地多么厚的纸箱都能轻易划开、压扁,盒子底部呈现鸟儿张大嘴般的破洞。」

  长峰主厨绘了盒底开个菱形破洞的正面图与侧面图。如果是正八角形盒子,会形成两个斜边共有的等边直角三角形;如果是长方形盒子,则是两个不等边的直角三角形,只要沿着将直角二等分的垂线折一下,两种盒底都会破口,再将两个三角形往外折,就成了鸟喙般的开口。

  长峰主厨将钢笔搁在桌上:「像这般一体成形的纸盒底部要是没有上浆,就算不划一刀,只要压一下盒底就会形成开口,绚部小姐应该是注意到这一点吧?」

  「是啊!但你们店里的礼盒都有包装,光压盒底无法偷走里头的东西。」

  「没错。所以必须用小刀,沿着将底面积二等分的对角线划开包装纸是最快的方法。那些孩子拿走东西后,边假装挑选柜子最下方的商品,边迅速将压扁的纸盒塞进缝隙。加上我们店里的礼盒都没有盖子,用这一招更方便。」

  「带个大包包,直接偷走一盒不是更有快感吗?」

  「问题是,这样做太冒险了。店里再怎么忙乱,也很容易被店员盯上,况且耍点小手段偷东西,更能满足她们追求剌激的欲望。」

  「就算手脚再怎么俐落,也要花个十几秒吧!我记得那些孩子偷走礼盒的时间点,和那位穿风衣的小姐大喊捉贼,几乎是同时发生。」

  「她们偷走的不是绚部小姐看到的礼盒,而是盒底早已被划开的礼盒。」

  「咦?」

  「不是有个戴发圈的女孩吗?她就是头头。为了降低风险,她在进店之前就指示其他人『偷那一盒』,没想到有人觉得太简单,无视头头的指示,另外下手,结果被绚部小姐和穿风衣的小姐逮个正着。女孩知道自己的犯行被穿风衣的小姐发现,只好赶紧在友人的掩护下,将礼盒放回架上,可是心虚的她终究沉不住气,拔腿就逃……」

  我们准备移动柜子时,忍不住逃走的就是这女孩,后来追上去的是她最好的姐妹淘。对戴发圈的女孩来说,无疑是一大失算,所以才会露出那抹苦笑罗?

  「那位穿风衣的小姐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呢?」

  「虽然她们并不认识,但有个共通点,那就是穿风衣的小姐也是偷窃惯犯。我请冲本盯紧的人,其实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小姐叫井澄和代,近来附近几家西点店都晓得这个人。」

  「怎么说呢?」

  「通常以我们这种非连锁店作为下手目标的小偷,都会偷些比较高价的甜点或礼盒,但井澄小姐多是偷些可以塞进口袋的小东西,像是玛德琳蛋糕、迷你夹心巧克力,或是小瓶牛奶果酱之类。」

  虽说是偷些小东西,但偷窃就是偷窃,而且下手过不少次,害店里蒙受不小损失。

  井澄小姐曾在另一家法式甜点专卖店被活逮,所以不少店家都认得她。自从恶行曝光后,她就乖乖掏钱买东西,所以很难说她是个只偷不买的家伙。

  她还曾与怀疑她偷窃的店员起争执,结果因为缺乏证据,店家只好赔罪了事。

  冲本先生之前就吃过她的亏,所以认得她。由于猜想她八成会趁情人节这段忙乱时期下手,所以请冲本先生到卖场盯着,没想到他光顾着盯井澄小姐,一时没察觉那群女孩的犯行……

  「井澄小姐是不是以为反正偷的是些小东西,罪刑不重而下手呢?」我问。只见长峰主厨摇头,我又问:「那她为何三番两次行窃呢?和那群女孩的理由一样吗?」

  「她说自己因为受不了工作压力,只好靠偷窃发泄情绪。井澄小姐好像是任职一家小事务所,因为只有她一名员工,所以大小杂务、应付客户都由她负责。像是打电话催缴费用、应付客诉等,而且每家分店都有业绩压力,有时还得帮忙老板跑业务,甚至清扫办公室。在没人可以分工的情况下,根本别想请假休息。虽说每一件工作不是那么繁重,但长期累积下来的压力与疲劳感,逼得她实在承受不了……总之,她的工作性质是如此。」

  「但也不能靠偷窃宣泄压力啊!」

  「她说偷东西能消解压力,以至于越陷越深,明知不对,就是戒不掉,很多惯犯都是这般心态。」

  「那她为何举发那些女孩?这么一来,不就连自己也会被盯上吗?」

  「由她有时也会掏钱买来看,应该对自己的行为深怀罪恶感吧!因此看到有人干同样的事,对方又比自己年轻,还毫无羞耻地犯案,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总不可能觉得很有亲切感吧!还是厌恶呢?就像看到自己最讨厌的东西。」

  「井澄小姐之所以举发,就是因为这理由。」

  见我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长峰主厨又说:「虽说都是偷窃行为,但犯案动机与内情因人而异,有人视偷窃为游戏,以此为乐;也有人为了钱,还有人是为了宣泄压力,无意识地犯案,甚至像小孩子般,纯粹为了满足欲望而行窃。虽然井澄小姐这么做是为了宣泄压力,但她其实很懊悔,所以看见那些女孩做了同样的事,就像照镜子似的,见到自己丑陋的一面,内心大受冲击。」

  当警察追问井澄小姐犯案动机时,她黯然地道出这番话——

  ……那时我看到那女孩,那个戴发圈的女孩露出轻蔑眼神,嘴角微扬地笑着看我时,仿佛听到她在我耳边说:『你这个可怜的欧巴桑,我们是因为好玩,追求刺激而偷东西,像你这种为了生活而劳碌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是的,我的确离她们有段距离,所以不断告诉自己是幻听,是自己太紧张了。况且我有什么资格指控别人呢?正因为我的内心有此感受……

  所以无法无视那些孩子的罪行……这理由很牵强,是吧?

  那些孩子耻笑我,明明自己也是小偷还敢耻笑我,所以我举发她们,完全没想到自己也和她们一样可耻,只希望她们被活逮。

  警察先生,那些孩子应该会受到惩罚吧?我帮了那么大的忙,你们应该不会轻纵她们吧……

  总之,是这么一回事。

  女孩们第一次下手成功后,完全没察觉女孩存在的井澄小姐也偷走一瓶牛奶酱。兴奋地在店里逛来走去的她,偶然和戴发圈的女孩四目相交,瞧见少女讪笑地瞅着她,井澄小姐才惊觉自己的犯行被发现——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其他女孩再次下手。

  可想而知,井澄小姐有多么雀跃,刚好可以报复被嘲笑的耻辱,于是她得意洋洋地出声举发。

  长峰主厨说:「戴发圈的女孩只是直觉井澄小姐也干了同样的事,所以笑看着她。至于她那抹笑意是否和井澄小姐一样,出于对自己的嫌恶,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那些孩子不似井澄小姐那般软弱,干坏事也不在乎。」

  我不知道究竟谁比较可恶,谁比较善良。总之,两边都是犯罪者,只希望这样的人别来我们店里。

  「无论旁人看来是多么奇怪的行径,」长峰主厨说:「只要有自己的理由和模式,任何行为都有个动机。当看到女孩们下手行窃时,井澄小姐仿佛看到自己映在镜中的丑陋身影,内心发出苛责的声音,那是发自良心、一种责备自己的声音。如果说女孩是映照井澄小姐的镜子,那井澄小姐也是女孩的镜子,因此回荡在她脑子里的嗫语,就是来自镜子的声音,也就是『映照心声的镜子』,不是吗?或许井澄小姐渴望做些脱离常轨的事,像是行窃、举发别人的罪行等,所以她不会思考自己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想借由脱序行为带来的兴奋感,疗愈日积月累的压力……就某种意味来说,她和那些女孩抱持的是同一种心态,既无法在平日生活中,找到任何价值与乐趣,又无法忍受一陈不变的生活,只好如此。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叹口气:「那些女孩真的会受到惩罚吗?还是一辈子都不知悔改呢?」

  「她们已经受到惩罚了。至少对她们来说,无论吃任何甜点都感受不到美味,内心永远饥渴,直到察觉这一点之前,她们都会活在惩罚中。就算她们哪天突然悔悟,恐怕也难以挽回,内心只会更空虚凄惨。」

  我该回厨房做事了。长峰主厨起身说道:「情人节一过,客人就会少一点,还请再度光临。」

  「真是羡慕你们啊!」我张望四周,喃喃道:「虽然我们店里还不至于陷入赤字危机,但除了熟客之外,几乎没什么新客,毕竟是传统老店,不懂得搞什么出奇制胜的企划。即便做了,客人也不见得领情,不像你们西点店可以发想各种促销新招。」

  「也有客人偏爱一陈不变的东西啊!至少我很喜欢福樱堂的年糕红豆汤,要是变成可可亚或柠檬味,那就伤脑筋了。」

  看到我忍不住笑出来,长峰主厨眯起眼说:「别想太多,反正甜点知道所有答案。」

  离开「路易」回到福樱堂,瞧见难得出现在卖场的父亲,正送三位手拿一大包东西的中年女客步出店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看到父亲骄傲送客的身影。

  父亲问:「怪了,今天怎么空手回来?」

  「啊?」

  「你不是又跑去那家巧克力店吗?难不成卖光啦?」

  原来他还记得我前几天跑去买巧克力,我问父亲要不要尝尝,他还说自己才不吃这种东西呢!

  「那家店很棒哦!」我走回收银台:「他们家的巧克力一点都不甜腻,我想用来做求肥(求肥:用白玉粉蒸过,再加白砂糖和麦芽糖制成的日式点心,里半透明状,口感弹牙。)的内馅一定很美味。明年情人节要不要试做看看啊?可以请教他们用哪一种可可豆比较适合。」

  「用巧克力做内馅?」父亲抚着脸颊:「我的舌头搞不懂那种年轻人的玩意儿。」

  父亲凝视着展示柜里销售一空的上生果子区,喃喃自语:「你要是那么喜欢西点,随时可以辞职去那边工作。你妈说不能一直把你绑在这家店。」

  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想,还真是意外。

  我边计算今天的营业额,边回道:「我想辞的时候,自然会辞,与什么样的甜点无关。我会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你就不用操心啦!」

  要是我说是因为喜欢和果子才留在这里,父亲不晓得有多开心。但我很清楚,自己不像父亲那么热爱和果子,也不像长峰主厨那么喜欢和果子。

  我有自己一套喜爱甜点的方式,并非制作而是身为品尝者的一股热情。我想这股热情和制作甜点的人是一样的。

  我的视线落在展示柜里,装在礼盒中的点心。

  虽然甜点无法言语,但甜点能映照出每个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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