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德爵士……消失了!?」
临时王宫针对攻略北境魔国一事,正步步安排军备,此时却宛若晴天霹雳。
「到底是为什么!?伊莎蓓拉,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的臣子与骑士们听见艾尔文的叫声后,忧心忡忡的眼神纷纷投至两人身上。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搞不清楚。」
伊莎蓓拉则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被席德爵士找去神殿……当他对自己右手上的纹章说了一些话后,那纹章就突然冒出光芒……
光芒不知为什么注入到我身上……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等我清醒过来后……」
「纹、纹章……?」
提到席德右手背上的纹章,那便是艾尔文与席德之间的契约证明。
针对圣王亚瑟的血脉传人所施展的上古秘术。
那是联系他与艾尔文的证明,能将原本并非这时代活人的席德维系于这世上,并赋予其血肉之躯。
因此,艾尔文与席德的右手背上都有一样的纹章。
艾尔文不经意地望向手上的纹章。
「……唉……?」
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
纹章……变淡了。
无论怎么想,那都「即将消失」。
(席德爵士……回答我……回应我的呼唤啊……!)
她一如过去,试图透过纹章将席德召唤过来,却毫无反应,纹章似乎突然失去力量了。
(为、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艾尔文不寒而栗,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她感到这样下去将发生难以挽回的惨剧。
而当她茫然若失地凝视着即将消失的纹章……
「都、都这种时候了,他到底去哪里了!?」
「如果没有那位骑士的话,我们根本无法对抗北境魔国啊!?」
「他该不会……因为害怕而逃走了吧……!?」
「我、我无法当作没听见!师父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逃走吧!?」
「对啊、对啊!他一定有什么理由,有苦衷的!」
众人旋即开始议论纷纷。
负责准备作战的大臣与正在进行作战会议的布雷泽班学生起了口角。
他们当然会感到混乱。
席德•布雷泽被誉为传说时代的最强骑士。
与北境魔国决战在即之时,若他不在,战力将大受影响。
这道理极为简单,别说军事家,连三岁小孩也能懂。
无论北境魔国的魔王军军容有多么强大,正因为有号称传说时代最强的席德在,应有许多人……才能决定不舍弃希望,挺身奋战。
无论以战力而言,抑或以心灵支柱而言。
席德早已是伽维尼亚王国不可或缺的一员了。
然而──
「肃静。」
艾尔文语气严厉且肃穆地说。
她耗尽一切力气镇压住自己错愕的心,维持着居于人上的王者风范。
而这有了成效,她的话语有种不可思议的威严,让在场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诸君,继续开会吧。」
「但、但是──殿下!席德爵士他──!?」
「没错,如果没有他,我们就……!」
臣子显得不知所措。
「无论有没有他在,我等当为之事都不会改变。」
艾尔文依旧严肃且铿锵有力地说。
「你们本来就误会了。」
「误、误会……?」
「没错,席德爵士是传说时代的人,他至今都基于某种奇迹,被召唤到这时代来,恰巧对我国有所贡献……就只是这样。
北境魔国的侵略是这时代的事,是我们的战争。
彻底依赖传说时代的人,受他保护,根本大错特错,这场战争必须由我们自己打赢。」
艾尔文言之有理,令人无反驳余地。
然后,她所散发出的王者风范,彻底安抚了因错愕与困惑而混乱的众人。
讽刺的是,当面临社稷存亡之际,她的帝王才气与领导魅力迅速地崭露锋芒。
尽管如此──
(席德爵士……)
艾尔文心中也有许多不安。
(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变得理所当然,所以我都忘了……你到底……?)
回头想想,席德身上依然充满谜团。
席德•布雷泽。
传说时代的最强骑士,圣王亚瑟的首席骑士。
一方面被誉为超群出众的正义英雄《闪光骑士》,另一方面又被贬为丧尽天良的恶鬼罗刹《野蛮人》。
然后,他本人对两者皆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再者,他最终遭到自己的主公•圣王亚瑟亲手诛灭,据说罪状为反叛国君,并因为丧尽天良的《野蛮人》劣迹、不赦罪孽而受到惩罚。
然而,依照口授密谕,这十恶不赦的罪人不知为何,借由亚瑟的血脉,缔结了世世代代守护亚瑟嫡系传人的契约。
因此,艾尔文才能在这时代遇见起死回生的席德,但……
(说到底,这纹章的契约到底是什么呢……?祖先到底为什么要和席德爵士……?)
无论如何左思右想,也厘清不了这谜团。
不过,她能强烈地预料到某件事。
照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永远失去席德。
右手上逐渐黯淡的纹章便是最好的证据。
(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坦白说,艾尔文很想立刻冲出这里,为寻找席德而翻遍整座王国。
如果不赶快找到他,自己将会再也见不到他。
她确信这点。
然而──
(我拥有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与义务……!)
如今必须整顿军队,与北境魔国决一死战。
身为国君,自己根本不可能抛下这重责大任,去寻找席德。
「艾尔文……」
天狐或许察觉到她的心情,担忧地望向她的侧脸。
其他布雷泽班的学生也纷纷露出相似的神情。
(我……)
艾尔文内心因为迷惘与煎熬而左右为难……正当此时。
「报、报告!」
有人气喘如牛,来到了现场。
那是一名曾见过的半人半妖精少女。
她是里贝菈,身为《湖畔仙女》现任巫女长•伊莎蓓拉的副官,继伊莎蓓拉的下任巫女长人选。
「里贝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艾尔文不显露出因为席德失踪所产生的错愕,示意里贝菈报告。
「刚、刚才……我感应到妖精秘道敞开的迹象!」
「妖精秘道?」
妖精秘道为自古传承至今的魔法之一,是运用位于世界另一侧的妖精界所施展的超长距离移动魔法。
虽然具有种种限制与条件,但能以异界道路衔接现在地与目的地,移动速度得以比平时快上多倍。
「现在这时代能用这么高难度魔法的人,就只有伊莎蓓拉了吧?」
伊莎蓓拉听见艾尔文的提问,点了点头。
「对,再来就是那至尊魔女•芙洛菈……我认为里贝菈之后也能施展,但目前还……」
「那么,到底是谁?是侦测到哪里?」
接着,里贝菈困惑地说:
「那是那个……王室圣域……榭铎思幽森的深处……」
「!?那妖精秘道通往何处!?」
「恐、恐怕是……北境魔国……」
艾尔文闻言,瞠目结舌。
榭铎思幽森。
那是席德墓碑所在之处。
过去她被暗黑骑士攻击,在逃走之时所抵达……与席德相遇之处,那是两人的起始之处。
「……是席德爵士。」
艾尔文能够确定,且几乎已近预知程度。
席德消失后,与席德有关之地便开启了妖精秘道。
只能判断是席德打开了妖精秘道。
尽管他是传说时代的英雄骑士,但也只是区区骑士,不知为何能施展妖精秘道这种顶尖魔法……然而,目前状况却比任何其他事物都更能证明事实如此。
然后……恐怕也能厘清席德的目的。
「…………」
艾尔文捂着嘴,不发一语。
「……艾尔文,怎么办?」
天狐平静地问。
艾尔文蓦地环顾四周。
「…………」
依莲恩、克里斯多福、希欧铎、琳奈与优诺……等布雷泽班的学生彷佛在等待她的答案,纷纷注视着她。
不仅如此,露易丝、约翰、奥丽薇等曾接受过席德薰陶的他班学生同样凝望着艾尔文。
「我会遵从你的决定,聚集在你麾下的人多半也相同。
所以,全都看你的决定了……你要怎么做呢?」
「…………」
艾尔文听见天狐的问题,默不作声。
不过,纵使不经思考,也能明白作为君王的正确答案。
目前还不该动身。
自己虽然极想追上席德,但如今战力仍不足。
唯有学会维元的候补骑士能正常作战。
现在急忙追去,也无法成为他的战力,而即便顺利追上他,也只会扯席德的后腿,并白白送死。
倘若有更多战力,情况又会有所不同……总之,既然战力有限,就必须万全地做好作战准备。
面对令人绝望的敌人,为了尽量提升胜算,如今应当先专注于作战准备,然后,假使一国之君不在,将一筹莫展。
艾尔文也心知肚明。
她能够理解。
然而──……
「王子,还请下决定。」
天狐事务性地询问,态度淡然得前所未见。
艾尔文──
「……吾的方针未变,吾──……」
──她身为一国之君,试图下达支撑国家的决断。
不过。
……正当此时。
砰!
推开房门的声音高调地回荡于作战会议室内。
艾尔文等人心想「发生何事?」同时转向突然敞开的房门。
而站在门外的人──……
────
────
『席德,你天赋异禀。』
回想起来,那是──当我还是小鬼头……还是候补骑士时。
某边境国骑士团将去讨伐一个泯灭人性的山贼团,他们袭击邻近村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我们这些还在受训的候补骑士也受命参加讨伐战。
不过,不知原由为何,那山贼团豢养着一批无主的落魄骑士,导致这场原以为轻松的讨伐战变成一片腥风血雨。
战场上毫无战略与统率。
敌我缠斗如乱麻,咆哮、尖叫、怨怼、悲呜、咒骂、削肉溅血的声音,以及令人魂飞魄散的临终哀嚎,此起彼落。
乱战混战犹若泥沼。
如此一来,原本崇高的骑士精神与战场荣耀便荡然无存。
在场众人仅抱着「不想死」的想法,不顾一切、不由分说、毫无逻辑且发疯似地胡乱挥舞着剑。
恐慌与浑沌的画面惨不忍睹,敌我都已处于癫狂之中。
有人砍下乞求饶命者的头,有人三人一组从背后偷袭,将另一人剁成肉泥,也有人虐杀负伤而无法动弹者,最终自己也遭人虐杀。
有人不断刺着早已沦为尸体的人──在场众人口中所发出的尖叫早已不具任何人语的含意,恍若野兽咆哮,不堪入耳。
这是一场无论敌我都毫无规则可言的残忍恶战。
宛如一场因血战癫狂而走火入魔的狂战士飨宴,那画面与崇高的骑士之战可谓天差地远。
而飨宴之中──在这所有人都沉醉于血腥味与死亡气息的地狱──唯有我彷佛事不关己,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眼前的人间炼狱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有种从遥远天际俯瞰一切战局……的感觉。
因此,坦白说,我在战场最前线中央挥剑奋战,却觉得无趣,甚至打了哈欠。
我只是淡然地砍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山贼,砍了又砍、砍了又砍、砍了又砍、砍了又砍、砍了又砍、砍了又砍。
头、头、头、手、脚接连飞向空中……每当我淡淡地挥剑之时,敌人喷溅出的鲜血、五脏六腑、脑浆便大量地泼到我身上。
任凭资深前辈骑士因为精神错乱,分辨不出敌我之别,误以为我是敌军而砍了过来,我仍极为冷静地砍下他的头。
我甚至暗忖「居然会分不清敌军和友军,真是个麻烦精」。
最终──地狱宴会告终。
当我回过神来时,这场恶战已经结束。
山贼全灭……我们骑士团仅存人数也寥寥可数。
幸存者无一不身受重伤……有人失去了手脚,有人精神错乱,有人蹲着狂吐并哭喊,无关乎他是成人或小孩。
幸存者全都一脸死白,比躺在地上的尸体更像尸体。
我心想:「大家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我幸存的同届候补骑士突然说他不要当骑士了,令我打从心底无法理解。
我们在明明获得了光荣的胜利,却宛如残兵败将的归途中扎营露宿。
我因为肚子饿了,就去附近抓了山猪。
我用白天战斗时变得残缺的剑解体山猪来烤,狼吞虎咽地吃到餍足。
我以外的人似乎不知为何都不饿,没有人吃。
反而看到我吃肉还吐了。
他们怎么了?……我对这群莫名其妙的人感到傻眼,并继续吃饭。
教官望着我,这么说:
『席德,你天赋异禀。』
『不过,那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天赋。』
『你最后将步上这两条路的其中之一吧。』
『恶鬼罗刹的野蛮人,或是旷世绝代的英雄。』
『席德•布雷泽,去找你的主公吧。』
『去寻找你能由衷奉上己剑的主公。』
『否则,你──……』
────
──之后,光阴流逝。
祖国在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时就毁灭了。
我沦为没有特定主公的流浪骑士。
当时这天下纷乱如麻,群雄争霸,为浑沌乱世。
光是随意行走江湖,就能撞上某国或某氏族所引起的战争与战场。
我并无特定的思想、信条、理念与理想,随兴所至地从一个战场晃荡到另一个战场。
我并未多想……哪一阵营是否对我有义……随意地为其中一方助阵,为了一点小钱而不断投身战场。
总之我接二连三地砍杀眼前的敌兵与敌骑士,
由于我加入的一方总会获胜,因此群雄的势力版图变得乱七八糟。
若有人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因为我除此之外,并不知道其他谋生方式。
我终究……#唯有此途可走#吧。
毕竟,若拿走我的剑以后,我究竟还剩下什么呢?空无一物。
我既无生存意义,亦无人生目标。
仅于战场上肆行杀戮,砌尸为铁砧,以敌人骨血锻炼己剑。
一旦不再这么做,我又应当何去何从?我将无事可做。
好了,简单来说,当我回过神时。
我一如教官过去所担忧……已经不幸地沦为恶鬼罗刹《野蛮人》,无可救药,万劫不复。
身为一名人类,我已经彻底脱离正轨了。
我的人生无趣至极,只有在战场上夺走人命的才华,毫无价值。
假如没有我的话,这世界会不会变得好一点呢?
我莫名地这么思忖。
却也认为「罢了,反正我的人生也不会太长吧」。
心想「我总有一天会凄惨且毫无意义地死在随便一处战场上吧」。
那么,好吧,至少在我人生终了之前,继续当个《野蛮人》吧……
我自暴自弃地浪迹天涯。
某天,一名骑士出现在我眼前。
『你就是传说中的《野蛮人》席德•布雷泽吧?』
他与我截然不同。
身穿华美的斗篷与奢华的盔甲,骑着雄壮的军马,佩带着神圣的妖精剑。
而与我最为不同的,是他的眼神。
有别于我混浊腐败的双眸,他的眼睛总澄澈如湖面。
凝望着远方,默默且热情地燃烧着某种信念……他拥有这样的眼神。
『我叫做亚瑟•伽维尼亚……目前还只是个普通人。』
『虽然很突然,但我要和你决斗。』
『如果你也是一名骑士的话,就不会逃走吧?』
『理由?目的?这还用问吗?因为#我想得到你#。』
『要是我赢了的话……你就要成为我的臣子,可以吧?』
『你要成为为我这个国王奉上己剑的骑士。』
『那样的话……我和你约好,会让你看看精彩非凡的未来,绝不会让你觉得无聊,一定不会再让你一脸无趣地挥剑战斗。』
『……要是你赢的话?我就随你处置,毕竟,这代表反正我也只有那点程度。』
这男子──亚瑟彷佛计划了什么恶作剧似地笑着说。
他灿烂生辉的眸中拥有我绝对没有的光芒。
当时。
我虚无的心中不知为何照进了有所预感的光。
我有预感……这片灰色世界将能恢复色彩。
「原来如此,我答应你。」
此时,我生平初次觉得有些「有趣」。
为了检验这预感为何。
我──拔出了双剑,一对黑曜铁剑。
然后,朝亚瑟猛烈且毫不手下留情地砍了过去──
我当时与亚瑟使过的一招一式,至今仍历历在目。
尽管超越时空、丧失记忆,却唯独仅记得此事,
我能以剑舞分毫不差地再现当时一战,从起手式乃至最后一招。
那是令人热血沸腾且灵魂炽烈燃烧到──让我如此刻骨铭心的一战。
我俩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共对招了十八万七千三百二十四剑。
不眠不休,耗费三天三夜才一决胜负。
双方殊死酣战,乃至极限,刀光剑影,无穷无尽,恍若永劫。
最终,我与亚瑟──……
────
飒飒飒飒飒飒飒──……
飒飒飒飒飒飒飒飒飒飒飒飒──……
席德徘徊于令人怀念的遥远过往,直到刺骨寒风与霜雪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他微微地睁开双眼。
于某大峡谷内,最为高耸的山崖之巅。
四下覆盖着纯白霜雪与寒冰,雪虐风嚎,呼啸肆虐。
下方为受群山与溪谷所环绕的废都……一座犹若不祥巨人的古城,耸立于废都中心。
伽维尼亚王国之北──亚尔菲德大陆北端。
于这块大地之上,千岩万壑迤逦连绵,寒气阴森、冰雪凛冽,有如冥府,禁锢着这片永久冻土。
然后,过去魔王所统治的魔国•暗涅西亚即位于此地,席德眼前之物正是魔国首都•魔都暗涅西亚。
而此地自然无法住人。
因此,阔步于这座废都的居民皆为极冻亡者。
『席德爵士?你怎么了吗?』
腰际佩剑──圣光妖精剑的话语流进席德脑中。
接着,剑身袅袅冒出磷光……化为一名发光的少女。
这是圣光妖精神不具实体的幻影化身。
「……没事,我只是稍微想起以前的事而已。」
席德坐在崖上岩石,笑着说。
『以前……吗?』
「对,《闪光骑士》的开始……和《野蛮人》的终曲。」
『…………』
「那一战……真是可惜呢。」
席德笑得极为安详,这么咕哝。
「再一招,对,再过一招的话,我就能赢过亚瑟了,但……再还差一招的时候……我右手的剑就断了。」
『…………』
「不过,因为那次败北,我身为骑士的路才能开始,我原本极为空虚的人生终于有了意义……人生真是难料呢。」
『…………』
「《闪光骑士》……我配不上这称号,不过,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骄傲。」
他这么说,站了起来。
并再度俯瞰下方的废都。
「……好久没变回《野蛮人》了呢……没什么,就和那时候一样。」
『席德爵士……』
「我背叛了亚瑟和战友们,高举叛旗……这和我孤身叛离时一模一样,接下来只是再做一遍而已,所以──」
席德「唰」地一声,拔出了黑曜铁剑。
「我今晚──并非骑士,而是《野蛮人》。
是一名恶鬼,歼灭阻挠在前的所有敌军,使一切灰飞烟灭。
为履行古老盟约……为实践我当为之事。
我将变回一名《野蛮人》。」
他这么说。
用双手将拔出的黑曜铁剑高举过头。
呼唔唔唔唔唔……进行比平时还深且长上许多的维元呼吸──
#「……吾乃野蛮雷神天赐之子•──」#
就在他喊出这言灵的那一刻。
原本受黑暗所宰制的世界旋被一缕闪光一分为二。
霹雳轰声撕裂天际,震响大地。
一道磅礴奔雷自九霄之上截断阒暗,撕裂暴雪,落至席德所高举的剑上。
借由席德所举的一柄剑刃,以雷电光柱衔接起天穹地舆。
#「……•凭其霸道威怒与暴力•──」#
雷霆巨柱衔接天地,以其万丈光芒驱尽幽冥,霹雳迸烁,劲势逐渐增长。
光能跃升,彷佛永无极限,势不可当。
将这无明冻狱照耀得光亮至极,炫目无比,
最终──
#「……•乃斩裂世界为二之恶鬼雷刃!」#
那化为一柄莫大的雷光巨剑。
已非凡夫可握之剑,乃身形如山的巨人所用的绝世巨剑。
席德虽为人身,却将之高举过头──
并在一息之间,顿时劈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衔接天地的雷光巨剑。
顺势自苍穹至地舆,彷佛将世界一分为二似地,斩至地平线彼端。
一时之间,轰声隆隆,天摇地动,剧烈震颤。
地面以上下好几公尺的震幅起伏摇撼。
剧烈的地震恐怕也能传至大陆最南端吧。
这一剑……已算是天灾地变。
席德从山崖上劈下雷霆光剑,将下方连绵不绝的山脉溪壑,直至废都为止,都#一劈为二#。
他将难以攻陷的天险悉数夷为平地,并将坚不可摧的城墙堡垒粉碎得七零八落,仅需一招,便一口气打通直至暗涅西亚城的进军路线,若换作平常,这须耗费半月之久攻略。
「呼……大概就是这样吧。」
席德维持劈下剑的姿势,收招并维持戒备,这么说道。
「没办法连城也砍断呢,本以为凭我现在的力量,应该可以至少让它半毁。」
他以眼神扫视下方。
定睛一看,裂痕自此地绵延至天涯尽头,的确将废都一分为二。
然而,位于废都中央的魔城•暗涅西亚却毫发无伤。
『尽管你已恢复记忆,并取回部分往年的实力……还是没想到你居然能以目前不完全的身体发挥这么强的力量……』
圣光妖精神佩服似地说。
『上天为何给予一介人类如此过度的能力呢……?』
「哈哈哈,你就是神了,怎么这么说呢?」
席德愉悦地笑着说。
『幸好……拥有这等力量的人是像你这样的骑士。』
「感谢你原本的主人•亚瑟吧。」
『…………』
「好了,圣光妖精神,比起这些小事,我们要出征了,就和那时候一样。」
『!』
「啊,真教人怀念,一切都简直像那时候一样。
来吧,圣光妖精神,一起走吧。
遵照当时的古老盟约,行我们当为之事。」
『……好,席德爵士,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两人这么交谈后,圣光妖精神再度化为光子消失,回到席德佩带于腰际的剑中。
席德见状──
「吾乃《野蛮人》──跨越千年时空,恶鬼再度来也!」
便化为一缕雷光,开始疾驰于一路铺至魔城的大道之上。
────
俨若震碎天地的轰声与巨震也震撼了暗涅西亚城内。
「发、发、发生了什么事!?」
于暗涅西亚城最上层──魔王谒见厅中。
恩黛儿原本有些无聊地坐在宝座之上,托着脸颊,此时跳起来这么大喊。
「刚才那声音和震波是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迅速地跑到露台之上。
户外冰天雪窖的寒气冷得刺骨,疾风暴雪自一旁迎面扑打袭来,她却无暇顾及。
她握住栏杆,探身瞪着下方。
并随即注意到异状。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为自己据点的魔都……#裂成两半#。
自彼端一点乃至恩黛儿所在主城的城门为止,高山、低谷谷、建筑物等种种景色皆遭人消灭,铺出一条笔直大道。
遗迹上明灭着迅雷残渣,发出霹雳声响,宛如光桥。
恩黛儿因这种异变眨着双眼,目瞪口呆。
「这……嗯,恐怕是席德爵士吧。」
而芙洛菈悠哉地走到一旁,见到下方景色后,好笑地笑了笑。
「啥!?这是他干的好事!?」
「对,没有错。」
芙洛菈听见恩黛儿气势汹汹的疑问,也回应了她:
「席德爵士八成……恢复所有的记忆了,尤其到了最近,他彻底恢复往年的力量了。
也罢……但因为他此生肉体的关系,所以称不上完美……」
「那家伙也太扯了吧!」
恩黛儿用力地捶打栏杆,发出「铿!」一声。
「太扯了!?这也太扯了!?他再怎么夸张、离谱、超乎常理也要有个极限吧!?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铿铿铿铿铿铿!
恩黛儿既傻眼又愤怒,宣泄着五味杂陈的激昂情绪,不断歇斯底里地鬼吼鬼叫。
「他到底、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啦!?他办不到吧!?」
「……原来如此,看来我知道谜底了……是#那女人#……」
芙洛菈嘴中不经意地流泻出略微忿恨的低喃。
「什么!?你说什么!?」
「不,没事。」
恩黛儿虽然听觉灵敏地有所反应,芙洛菈却不知为何装傻,敷衍过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远方迸射出霹雷。
「……!?」
恩黛儿见状,当下施展瞭望魔法,盯着紫电烁烁的彼方。
结果──
她能清晰地见到席德全身环绕着疾雷,笔直地朝此处奔来。
速度有如划过大地的雷鞭。
「看来……他单枪匹马前来铲除了。」
芙洛菈嫣然轻笑,恩黛儿则一脸愣怔地问她:
「……唉……?来、来铲除……?铲除什么……?」
「哎呀?我可爱的主人,这还用问吗?」
结果,芙洛菈将嘴靠近恩黛儿的耳边……有些调侃似地说:
「席德爵士当然是来铲除您……铲除『魔王•恩黛儿』的啊。」
「────!?」
此时,恩黛儿为之愕然,彷佛全身遭雷劈一般。
即便不需仔细想想,这也天经地义,毫无奇妙之处。
自己是企图毁灭人寰的魔王。
席德是传说中的英雄《闪光骑士》。
席德若为过去艾尔文所讲述的故事中人物,无疑会为了诛灭魔王,跨越万千困难来到此处吧。
然后──他必定会手刃魔王,高举其首级。
向天下宣示崇高理想的正义。
那就是恩黛儿所知的席德──守护天下苍生、对王忠心耿耿,正义屹立不摇。
「席……席德爵士……要把我……」
这当然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理应如此。
自许久之前早已心知肚明。
恩黛儿瞭解这一点,并反扑这世界。
她打算全数毁灭对自己严苛的世界。
不过。
尽管如此……
「席德爵士……要来杀我……!」
恩黛儿如此呻吟,脑中浮现出自己儿时的话语与回忆。
~~~~
『姊姊!再说说那个吧!《闪光骑士》大人的故事!』
『啊哈哈……你又要听席德爵士的故事?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嗯!因为他很帅啊!又很厉害嘛!』
『对……如果这时代里,也有像他一样的骑士……』
『如果有席德爵士在……他一定也会……来拯救被幽禁的我……』
~~~~
我……全都心知肚明。早已有所觉悟。
并做出这一切。
尽管如此──……
「呜……嗝……呜呜……!呜呜呜呜呜~~!」
眼泪为什么会这么止不住呢?
我又为什么会难过和不甘心得不得了呢?
「…………嘻。」
芙洛菈由衷感到愉悦、又极度怜爱地凝视着恩黛儿……
「艾尔玛姊姊!」
铿!
恩黛儿并未注意到芙洛菈的异状,用拳头殴打栏杆。
「艾尔玛姊姊!艾尔玛姊姊!无法饶恕!无法饶恕!我饶不了你!我绝对……绝对只有你……绝对饶不了你──!」
铿!铿!铿!
「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们俩……最讨厌你们俩了!
我要杀了席德爵士!杀了他,把他的头颅砸到艾尔玛姊姊的脸上──!我绝对!绝对要这么做──!」
然后,她自远方狠瞪着朝自己笔直奔来的席德,厉声喊道:
「哼!你是白痴吧!?居然一个人傻傻地跑来!
我现在可是魔王!是这天下正式的统治者•魔王恩黛儿啊!
也就是说,沉睡在这魔都暗涅西亚、传说时代的亡灵骑士──#总计五十万骑兵#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我现在拥有动一根手指就能指挥他们的权柄啊!」
这正是传说时代的魔王之所以所向无敌的其中一个原因。
当今魔国暗涅西亚所在之地,为传说时代蒙受黑暗妖精神最多玷秽之处。
这是如今仍遭黑暗妖精神司掌的死亡凛冬所永世禁锢之处。
因此──一旦在此地牺牲成仁,灵魂将冰封冻结,受缚于此,万劫不复,旁徨地徘徊于无间冬狱之中。
然后──他们必须彻底服从魔王,又因已经殒命,故将沦为甚至不惧死亡的邪恶最强军团之一介爪牙。
「这可不是我之前派去攻打王国的低等骑士喔!守护此地的是最高等骑士!每一人都和你一样,是传说时代的骑士喔!!
你以为你能打得赢吗!?只是把我的魔都劈成两半,可别太得意了!以为单靠你一个人……就能打赢吗!?」
恩黛儿歇斯底里地尖叫。
摊开双手,站在露台上。
她那种威风凛凛的模样──正可谓魔王风范。
「这是王命!于吾领地饱享酣眠的冻狱亡者骑士啊!遭永世冰缚所囚禁的可悲亡灵啊!
吾就大发慈悲吧!好心地恩赦你们吧!吾将赐予实现吾愿望者一份权利,能够自这被黑暗凛冬祝福的冰狱中解脱!
来,回应吾之请求!提起兵器!列队成伍!
部署枪阵,迎击仇敌!
杀了他!杀了他!杀死席德爵士!
杀死我最讨厌的席德爵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恩黛儿的呼喊顺着激昂吹袭的风雪,夹带不可思议的鸣响,宛如渗透似地飘荡于魔都之中──
结果,魔都产生异变。
魔都内四处冒出蓝白色的幽冷鬼火。
为数一、十、百、千、万──急速增加,并且骤然改变姿态。
现身魔都之中的是──亡灵骑士。
他们拿着剑,身披全黑破烂衣装,深深压低连帽的下方并无面容,唯满溢着无尽深渊。
他们是在传说时代于此捐躯殉难的骑士与士兵。
无一不是武艺高强的战士与强者。
亦为被永世禁锢于这座寒冰牢狱的悲哀亡者,是魔王的奴隶。
这些上古强者湮没了魔都。
他们阴森地燃烧蓝白鬼火的模样,自上空望去,俨然无限星空。
然后,重骑士聚集成群,组成行伍,列出阵形──
──犹若惊涛骇浪般涌向化为一缕雷光并穿梭于魔都内的席德。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席德爵士!怎样啊!?
这就是我的军队!传说时代的上古强者共计五十万骑兵!不管你有多么超乎常理,面对这种状况──只靠你一人──……」
恩黛儿的大笑与呐喊随着一缕落雷戛然而止。
冻狱亡灵军团的先锋发出低嚎,气势汹汹地逼近席德。
席德与敌军狂潮正面交锋,这一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席德劈下黑曜铁剑。
雷霆磅礴的雷电呼应他这一招,于先锋劲旅正中央乱舞。
疾电于四面八方迸裂窜升,急如星火地肆虐于战场之上,将敌军啃噬殆尽──
易如反掌地震飞了先锋诸兵。
「……啥?」
恩黛儿这声呆愣的轻喃绝对无法传至席德耳中。
第二波继之而起。
这群亡灵骑士组起先锋相较于更加紧密的队伍,以鹤翼阵自正面及左右试图吞噬席德──
刹那之间,闪光锯齿状地穿梭于战场之上。
席德化为闪光,随心所欲地奔驰全场,将鹤翼阵切割为小单位,再各个击破,不费吹灰之力便突破敌阵。
第三波随之而来。
这次为密集阵形。
然而,席德勇往直前,硬生生地闯了过去。
军队被奔腾的闪光从中一分为二,扫荡驱散,弹向空中。
第四波紧跟在后。
第五波。
继而是第六波。
席德并未临阵脱逃、退却、止步,与敌方正面冲突,化为闪光疾驰而过──毫不费力地扫荡突破,继续往前挺进。
上古强者们的阵势有如薄纸。
席德转眼间便逼近恩黛儿所在的本城──
「什么啊……这是什么啊……!?」
恩黛儿见到这宛如玩笑的画面,只能抱头大喊。
「超乎常理也有极限的啊……要怎样才能阻止他啦……!?」
而血狮爵士与角兽爵士却对此置若罔闻。
「嗯,真不愧是席德爵士呢。」
「……对,他这样才像话呢。」
并从容不迫地这么说。
「你们竟然还有心思说风凉话!?他就快到这里了唉!?
你们打得赢他吗!?」
结果,血狮爵士与角兽爵士仅别有深意且令人玩味地笑了笑。
「什么啦!?你们那是什么态度……!?」
「嘻嘻,我可爱的主人……您太小看自己的魔王之力了。」
芙洛菈补充似地说。
「……小看?」
「对,您还是受人身的常识所束缚。
您已经不是凡人,是魔王了。
他虽然是英雄,却不过是一介骑士,一介凡夫俗子。
您已经拥有足以和他匹敌……不对,远远超过他的实力了。还请您理解魔王为万民公敌,原本就是这么无敌的存在。
您不需因为区区小卒被他打倒,就感到错愕。」
「是、是喔……?」
「不过,对手是席德爵士,绝不可轻忽大意喔。」
芙洛菈瞄了一眼席德在下方横扫千军的画面。
「对……事情总有万一……#就像那时候一样#。」
芙洛菈这么轻语之时,并未一如往常地露出那抹从容自若的妖艳诡笑。
传达出彷佛憎恨着令人愤懑之物……的情绪。
「那时候……?」
「……不,没事喔。」
她嫣然一笑,忽略恩黛儿的疑问。
「……所以说,我可爱的主人,请继续指挥亡灵骑士军队,尽情地用他们冲撞席德爵士吧。」
「那、那有意义吗?我总觉得……就算派出全部五十万骑兵,他也会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唉……?」
「他们根本不需要成功击溃席德爵士喔。
像这样派亡灵骑士团不断去攻击他这件事本身,在战略上就具备极大意义了。」
「……意义?」
结果,芙洛菈对恩黛儿盈盈巧笑。
这抹微笑宛如她已胜券在握。
「对,没错……因为他快#没有时间#了啊。」
────
数万大军蜂拥而至。
席德则单枪匹马迎战敌手。
他面对这思考起来也觉得荒谬的战力差距,却毫不胆怯退缩,持续奋战。
他正面迎敌,将之扫荡殆尽,又笔直地勇往直冲。
每当他手起剑落之际,闪光与紫电便奔腾迸射。
光辉极为强劲雄壮,逼得骇人亡灵不得近身,并将其一一斩倒──
这俨然重现了传说时代的战争。
为复苏于现代中的英雄传奇──
倘若有人亲眼见识到这场战争,相信无人不感激涕零,忘我地沉浸其中吧。
──然而,观者理应也会这么觉得。
席德爵士的光辉与炙热战姿。
……恍如燃烧殆尽前的灯火,散发出短暂的炽烈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