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六章 天命双子

  楼下两军对垒的喧嚣,距离此处咫尺天涯。

  暗涅西亚城最上层的谒见厅中鸦雀无声。

  「…………」

  恩黛儿独自一人坐在宝座之上,将手肘倚在扶手上,托着脸颊,双眼无神地望向虚空。

  最终决战的预感分分秒秒地靠近自己,她仅愣怔地陷入沉思之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骤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阖上双眸,暂时探头俯瞰过去追忆的残渣。

  ~~~~

  「……今天时间已经到了呢……」

  艾尔玛姊姊合上手制绘本,站了起来。

  「艾尔玛姊姊,谢谢你!今天席德爵士的故事也好好听喔!」

  我不吝地对艾尔玛姊姊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

  我们在一如往常的密室之中,度过一如往常的两人时光。

  倘若不知不幸这种概念,便不会觉得自己不幸。

  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不幸。

  毕竟,与艾尔玛姊姊度过的日子即使是在这狭窄牢笼之中,对我而言也很幸福。

  不过──……

  『不对,恩尔玛殿下,您很不幸喔。』

  『竟然要被关在这种地方,结束一生。』

  『不知道真正的幸福、喜悦和恋爱。』

  『唉,好可怜,真是可怜至极……』

  我与姊姊共处时,偶尔也会听到那道嗓音。

  居于我体内的#某把剑#的声音──……

  令我极为──不悦……

  ……

  「恩尔玛?你怎么了?」

  「!」

  艾尔玛姊姊忽然探头望着我的脸,令我恢复神智。

  「没、没有,没事喔,艾尔玛姊姊!」

  「……真的吗?你脸色好像不太好,还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唉……?」

  「不要紧!我不要紧的!真的没事啦!」

  我赶紧用力摇头否定。

  我不想被艾尔玛姊姊知道那把剑的事。

  不希望她觉得我恶心,就不再来看我了。

  反正我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

  那到死之前,都藏在我心里就好。

  正当我这么心想时。

  「恩尔玛,我要回去了。」

  艾尔玛姊姊到了回去的时间,开始与我道别。

  「啊、嗯……姊、姊姊,再见了!」

  「对不起……我明天和父王有点事必须出门……暂时都无法来找你了。」

  艾尔玛姊姊的话令我心中微微刺痛。

  寂寞与针对她能自由活在外面世界的些微嫉妒,刺进我的心中。

  但我立刻将这种负面心情压到深处,微笑道:

  「我不要紧的喔!姊姊也要加油喔!」

  「嗯……恩尔玛……你不寂寞吗?不难过吗?」

  「我没事的!因为我有姊姊你在啊!」

  ────

  姊姊离开后,过了几天。

  目前为冬季。

  铁窗之外正刮着暴风雪。

  户外传来冷风卷起雪花的声响,暖炉则传来哔哔剥剥的炉火声。

  我在冷清的房中,独自躺进被窝,并陷入沉思。

  我……就算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也无所谓。

  能和艾尔玛姊姊度过少许时间,那样就好了,就很幸福了。

  ……可是。

  艾尔玛姊姊最近来见我的频率……和时间都逐渐减少。

  那也无可奈何,因为她要成为一国之君。

  但是,我心中的不安逐渐增长。

  该不会总有一天──

  艾尔玛姊姊……会不会完全不来见我呢?

  她会不会彻底忘记我呢?

  『她当然会忘记您啊。』

  『她之所以会来见您,原本就是基于对您的优越感。』

  『和处境凄惨的您见面后,她就会觉得自己得天独厚。』

  『对她而言,您就是那样的人。』

  吵死了。

  『话说,要是一开始就没有她的话,您就是她了。』

  『您原本能像她一样自由自在地活在外面的世界中。』

  『您原本能成为一国之君,获得这国家所有一切。』

  『您原本能受到许多人簇拥爱戴,受尽呵护疼宠。』

  ……吵死了。

  『唉,可怜,真是可怜至极──』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痛殴着枕头。

  今天#那把剑#就此罢休……但我千头万绪的心潮却迟迟无法平复。

  「呼……呼……呜……艾尔玛……姊姊……」

  我最近真的好讨厌自己。

  #那把剑#的声音……渐渐转为自己的心声。

  艾尔玛姊姊的真心话,真的如它所说吗?

  假如没有姊姊的话,我就能获得自由与幸福吗?

  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抑止……那种恐惧与负面情感在内心某处逐渐茁壮成长。

  因为我害怕自己将渐渐变成讨人厌的小孩……便说服自己。

  我很幸福,我很幸福,我很幸福。

  没错,因为我很幸福──……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而正当此时。

  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我发现一道急躁的脚步声自门外逐渐靠近房间,抬起了头。

  「……啊,是姊姊吗……?她又能来看我了……」

  不过,情况却显得有些不对劲。

  姊姊平常不会发出那么大的脚步声,说到底,脚步声听起来不只一人。

  我不解地眨着眼睛,心想:「发生了什么事?」

  砰!

  房门被用力地推开,出现一名神色激动的女人。

  「呀!?」

  我见到她骇人的面容后,不禁心惊胆战。

  那是……

  「伊、伊娃……大人……?还有艾尔玛姊姊……?」

  《湖畔仙女》巫女长•伊娃。

  她带着艾尔玛姊姊突然闯进我的房里。

  并露出相当吓人的表情盯着我。

  艾尔玛姊姊也以十分哀伤的神色望着我。

  「你、你们俩,请问……怎么了吗?我、我有乖乖的喔。」

  她俩有别于平时,令我极为困惑。

  接着──……

  ~~~~

  轧轧……

  谒见厅中响起犹若古木摩擦之声。

  大到需要仰望的巨门从外侧被推开了。

  那声响将恩黛儿徘徊于过往的思绪拉回当下时空之中。

  她望向敞开的正面大门后方──见到两道人影。

  那是艾尔文与席德。

  「……艾尔玛姊姊,你来了呢。」

  艾尔文并未回应她的轻唤,毅然决然地迈向她。

  席德也像一名骑士,跟随在她身旁。

  恩黛儿见到两人的身影后,原本坐在宝座上托着脸颊,随即嘲讽似地勾起嘴角,道:

  「……和#那时候#一样呢。」

  「……?」

  「对……#那时候#也是……在一个冬天的晚上,户外刮着可怕的暴风雪──」

  「你是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艾尔玛姊姊你……背叛我的那一天啊。」

  恩黛儿咬牙切齿,愤恨地对艾尔文如此说。

  接着她便提起礼服裙摆,优雅有礼地一鞠躬,道:

  「继承圣王正统血脉的艾尔文王啊。

  以及他麾下首席骑士《闪光骑士》席德爵士。

  欢迎来到我这即将毁灭世界的魔王本城──」

  接着。

  「……恩黛儿,我依约前来了。」

  席德的状况似乎果然不佳,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前方。

  然后,他将手放在那把至今从未出鞘的剑柄上……终于拔出剑来。

  圣光妖精剑《黎明》。

  那把无独有偶地与艾尔文的妖精剑拥有同样剑名的剑,以圣光稍微驱除谒见厅那片阴郁的幽暗。

  「…………」

  恩黛儿露出不甘又哀伤的眼神,歛眸望向自己所崇拜的骑士朝自己拔剑的身影……最终又忿忿地说:

  「……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好吧,反正我就是魔王嘛。」

  她的手探向虚空。

  将手伸入盘旋于虚空中的深邃幽冥之中,凭空取出一把剑。

  透过她觉醒为魔王,那把世界最强的妖精剑获得了全新形体与力量。

  奔腾澎湃的玛那压力侵袭该地,剑光是存在,便好似能扭曲空间。

  「放马过来吧!

  我要为尘寰带来永恒无间的死亡凛冬,将永远主宰这天下!

  如果要阻挠我的话,不管是席德爵士或是艾尔玛姊姊,我都会砍死你们的!」

  恩黛儿持剑,摆出架式。

  她不愧为魔王,全身上下弥漫着过去无法相提并论的玛那。

  席德面对她,默默无言地试图抡双剑端起架式──

  「请等一下。」

  结果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制止了席德。

  是艾尔文。

  「席德爵士,请稍等下,我想和恩黛儿……不对,恩尔玛谈谈。」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恩黛儿闻言,激烈地如此回应。

  「我是要毁灭世界的魔王!你是率领守护世界的骑士的王!既然我俩已迎面对峙,剩下就只有厮杀而已了!」

  不过,艾尔文对她的怒吼置若罔闻。

  「……席德爵士,可以吗?」

  她对席德投以哀求似的眼神。

  「呵,真拿你没办法。」

  结果,席德温和地勾起嘴角。

  「既然你想这么做,我就会遵从。」

  「……谢谢你。」

  艾尔文这么说,并走到恩黛儿面前。

  这对天命孪生姊妹面对彼此。

  「……恩尔玛……我想起你了。」

  「啊,是喔。」

  「这虽然彻底是借口……但我像被人下了魔法。

  那是窜改记忆的魔法……我大概被当时的巫女长•伊娃大人封印住有关你的记忆了。」

  「……所以呢?」

  「小时候你之所以会被关在那密室里……是因为王室的口授密谕……」

  王室──有一项传承。

  这项秘密绝不可外泄,仅由自始祖亚瑟一脉相传的王位继承人,以及《湖畔仙女》巫女长代代口授相传。

  那是──一则末日预言,圣王家族所背负的诅咒。

  『王室有朝一日将诞生双子。』

  『然而,一方将受圣光妖精神所祝福,身为正统圣王之再世,另一方则遭黑暗妖精神所诅咒,邪恶魔王将会重生。』

  『因此,应当杀死其中一方。』

  『应当杀死重生之魔王。』

  『否则的话,死灭寂静的永世凛冬将再度拥抱尘寰──』

  「对,没错,我因为这样,一直都被关起来。」

  恩黛儿似乎还有心情回应。

  她哼了一声,并继续说:

  「……就算那是我们的祖先•圣王亚瑟亲自向王室和《湖畔仙女》留下的口授密谕,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超越世代传承下来后,已经没人认真看待此事,而且,话说圣王亚瑟的嫡系血脉里又为什么会生出魔王呢?

  圣王接受圣光妖精神的祝福,魔王则接受了黑暗妖精神的诅咒。

  这完全相反的两人怎么会有血缘关系,不可能吧?」

  「正常思考的话,确实是这样呢。」

  「对,所有人都低估这条密谕……直到王室诞下我们为止。」

  恩黛儿说出这句话后,亮出了自己的妖精剑。

  「漆黑妖精剑《黄昏》──现在是#黑暗#妖精剑《黄昏》……剑名和魔王在传说时代时所用的剑一模一样……我啊,从出生起就拥有这把剑。」

  「……!?」

  「于是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上古口授密谕是真的。

  而且,王室还有其他种种口授密谕,透过过去的王国史,也证明那全都是真的了吧?

  那么,有关双子的口授密谕……根本不可能不会应验。

  所有人都对我这魔王重生为之震惊,而当然,在我出生时,他们就决定要处理掉我了。

  当时的《湖畔仙女》巫女长•伊娃尤为害怕我这重生魔王,强力主张要杀死我。

  可是……有人提出异议,就是我们的父王──亚尔铎王。」

  「父王……」

  艾尔文想起亡父。

  她的父亲•亚尔铎王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也是一名优秀的武人,即使当王室处于逆境,他也能安邦治国,受百姓爱戴,被誉为贤君。

  然而从结果看来,比起一国之君……他更像是一名父亲。

  「父王好像怎样也无法杀害刚出生的我。

  拼命地恳求当时的巫女长•伊娃饶我一命。」

  「父王……」

  「然后,意志坚定的伊娃最后终于输给父王的恳求。

  伊娃提出交换条件,我将被幽禁……应该说是被封印在绝对无法外出的特殊房间里,一辈子都无法外出……才决定让我活下来。

  那房间就是……那间密室。

  那是我和姊姊你的小小世界,是年幼的我的一切。」

  恩黛儿对那距今遥远的过去似乎产生几许怀念幽情。

  只见她敛起双眸,宛若凝望远方。

  「…………」

  「…………」

  艾尔文与恩黛儿之间暂时弥漫着一股沉默。

  唯有城外狂风暴雪的声响森冷地回荡于谒见厅中。

  ……最终。

  「恩尔玛,所以……你才要这样吗?」

  艾尔文询问恩黛儿。

  「你……憎恨幽禁你的这世界。

  憎恨否定你的王室和国家。

  所以……才要毁灭一切的吗?」

  恩黛儿闻言──

  「……什么?」

  她蓦地怒目而视,从方才缅怀过往的气氛一变,因为情绪激动而开始颤抖。

  「唉?艾尔玛姊姊,你在说什么啊?你是真心的吗?」

  「……!?」

  艾尔文受到她的怒火所震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恩黛儿有如乘胜追击一般,滔滔不绝地说:

  「我!只要有姊姊你在的话!那也无所谓!

  就算一辈子都离不开那狭窄的牢笼!

  只要有姊姊你在……哪怕那样也无所谓!

  和你一起聊席德爵士的事……!和你一起玩耍……!

  我就已经够幸福了!什么毁灭这国家!什么憎恨这世界!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些!」

  「那、那你为什么……?」

  「所以说,姊姊你居然敢这么问我!?你这个叛徒!卑鄙小人!

  你忘记你对我做过什么了吗!?

  还是说,你恰巧又偏偏只忘记那件事了!?」

  「恩尔玛……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背叛了你?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无法为被关的你做任何事……我无能为力!可是,我小时候都想着,总有一天要救你离开那密室……」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恩黛儿语毕,以妖精剑敲打地板。

  这动作刮起一阵冰天冻地的索命寒气,瞬间吞没了艾尔文。

  一般而言,那将立即毙命──

  「…………」

  席德默默地站在艾尔文面前,成为障壁,守护了她。

  恩黛儿见状,怀抱极深的怨怼,恨恨地咒骂:

  「姊姊你真的……要夺走我的一切呢!你满意了吗!?」

  「所以说,恩黛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要装蒜吗?还是说你真的忘了?真是没心肝呢!

  好吧!我就讲给你听!要是你说忘了的话,我就让你回想起来!

  姊姊你那天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

  没错,那是──

  一个暴风雪之夜,窗外也像现在这样,刮着令人恐惧的狂风暴雪。

  伊娃与艾尔玛姊姊两人突然造访我的房间。

  「你、你们俩,请问……怎么了吗?我、我有乖乖的喔。」

  她俩有别于平时,令我极为困惑。

  「艾尔文王子,那是真的吗?」

  「对……我亲眼所见……」

  伊娃与艾尔文姊姊正一脸严肃地不知商量着什么。

  「姊、姊姊,怎么了……?你、你们的表情好吓人……」

  正当我打算询问发生何事之时。

  「…………」

  伊娃无视我的问题,走向我的衣橱……并一一拉开抽屉,开始翻找东西。

  我珍惜的衣物被她粗鲁地一件件抛出。

  「伊、伊娃,别这样!为什么要这么过分!?」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臂。

  「姊姊!艾尔玛姊姊!快阻止她!」

  不过,艾尔玛姊姊当时却不愿为我发声……

  最后,伊娃从我的衣橱中拿出#那样东西#。

  并不发一语地将#那个#拿到我的眼前。

  那是一条手帕。

  是艾尔玛姊姊给我的手帕。

  不过,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类似血液的东西,画上了光是看到就觉得不舒服的可怕图样。

  「那是……什么……?好可怕……」

  「恩尔玛殿下,请别装傻了。」

  伊娃绝情且恨恨地说。

  「这是黑暗禁咒魔法【梵桀刻印】……恩尔玛殿下,对亚尔铎陛下下了不治之症诅咒的人……就是你吧?

  难怪我会找不到来源,没想到诅咒竟然来自这种地方。」

  「……唉?」

  我听见这突如其来的指控,不明所以,眨了眨眼。

  「你明明因为亚尔铎陛下大发慈悲才能够活着……!居然恩将仇报……!真是不知羞耻……!

  这代表你果然是邪恶的魔王呢…!」

  「我、我不知道……我才不知道那个东西……!

  我连【梵桀刻印】是什么都完全都不知道啊!」

  我摇头大喊。

  伊娃迅速地拿起魔杖,咏唱咒语,而呼应她的咒语,无数荆棘藤蔓自地板上凭空出现。

  荆棘爬行而来,抓住了我,将我从后架住,紧紧捆绑。

  荆棘的尖刺刺进肌肤之中,令我全身开始流血。

  「好、好痛!好痛!住手!住手啊!?」

  「所以说,你别再装傻了……!能在这城堡里施展暗黑阵营魔法的人,就只有天生拥有漆黑妖精剑的你……!」

  伊娃伸出手勒住我的脖子。

  她愤怒的脸庞宛如厉鬼,眼角噙泪,掐住我的脖子。

  「而且,艾尔玛殿下说了……!她看到你对这【梵桀刻印】献上鲜血的画面……!」

  「艾、艾尔玛姊姊……?」

  「更重要的是,【梵桀刻印】就在你房里,铁证如山……!

  可是,已经太迟了!诅咒之症恶化到那种程度,已经回天乏术了……亚尔铎殿下已经……你居然……居然敢……!居然敢这么做……!」

  伊娃早已神志癫狂。

  她虽然原本就凶得让人害怕,现在双眼充满憎恨与愤怒的炯炯凶光,根本不正常了。

  她无法沟通。

  到底是为什么?

  「姊、姊姊……救、救我……姊……姊……!」

  我哀求地望向姊姊。

  然后,我确实目睹了。

  她……冷酷又嘲弄似地看着我笑。

  「……什么?」

  我当时领悟到──

  我被她陷害了,被姊姊背叛了。

  『所以,我至今为止不是说了很多遍吗?』

  『对艾尔玛来说,您很碍眼啊。』

  居于我体内的那把剑以「早告诉过你」的口气对我说话。

  『艾尔玛也是妖精剑剑士……所以她瞭解您真正的力量。』

  『毕竟,她获得的剑力量极弱,和您根本没得比较。』

  『万一您前往外面的世界?』

  『万一出现了拥戴您,而不是她的人?』

  『她害怕国王宝座被您夺走。』

  『所以,她决定要趁您力量还不足时……先解决掉您。』

  (怎、怎么会……)

  『您醒醒吧。』

  『她之所以一直对您那么好,都是想讨您欢心啊。』

  『因为她一直都害怕着您……』

  (才没有那回事……!姊姊……艾尔玛姊姊她……!)

  然而。

  若非如此,又要如何解释这状况?

  艾尔玛姊姊带着笑,冷眼看我遭人掐住脖子,即将被杀死,不愿为我说任何一句话。

  「姊、姊姊……姊……姊……」

  在这段时间。

  我的脖子被伊娃的手如万力钳似地勒住,发出嘎吱悲鸣。

  最终──毫不留情且无一丝慈悲。

  「……咳、呃……」

  我的视野逐渐转为一片黑暗。

  我的意识逐渐转为一片黑暗。

  死亡,令人束手无策的死亡毫不留情且不由我抵抗地将我带走。

  甚至连怒火与悲伤都逐渐消逝之时──

  我最后哀求似地望向艾尔玛姊姊的脸。

  并确实见到了。

  她的嘴……无声地做出口型。

  ──『永』──『别』──『了』──

  那一刻,我心中有某种东西崩溃了。

  随着我的颈椎惨遭摧毁,发出声响时,有某种东西也随之毁坏了。

  我处于一切都逐渐毁坏的绝望之中。

  于最后一刻,寻求可倚赖之寄托。

  『好了……您要怎么做呢?』

  我仅──听到这「声音」。

  并接受了那「声音」。

  我──拿起了剑。

  我终于拿起一直以来自己压抑于体内的剑──并解放了它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摧毁一切吧」……我抱持这最为狠毒的诅咒之心,纵情地挥出了剑。

  这实际上……易如反掌。

  倘若我尽情蓄积力量,封印这把妖精剑魔力的密室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简单到令我不禁心想「我过去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

  世界──染上一片幽暗。

  ────

  「我那时候逼不得已挥出一剑……给了伊娃至深的死亡诅咒,又彻底摧毁了该地物质界和妖精界的界线。

  然后,我就掉到妖精界最深层──冰结界去了。」

  「…………」

  「那件事后来好像就当作我死了……但已经无所谓了。

  我在那之后的几年,过得像在地狱一样。

  冰结界是妖精界最深层──需要花非常久的时间才能回来。

  我没什么装备,年纪幼小,孤身在冰结界里不断徘徊。

  每天都饥寒交迫,畏惧着吓人又凶恶的妖魔,每天都害怕难过得很想死,如果没有这把妖精剑,我早就死了吧。

  不过,我没有死……明明死了还比较轻松。

  我历经千辛万苦,爬行于地面,终于回到了物质界。

  ……艾尔玛姊姊,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恩黛儿露出充满无比愤怒与憎恨的表情瞪着艾尔文,吐出最为狠毒的咒骂,道:

  「因为我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你啊!

  怎样?你成功地陷害我、抹灭我后就心满意足了吧!?能够威胁你地位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也独占了理想中的骑士!

  然后,你受到大家所认同!得到了那国家!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吧!?

  我不认同!我要搞得你天翻地覆!我要破坏所有你想保护的人事物、你所珍惜的人事物、你所获得和建立起来的一切!

  我……是为了这样才活了下来,从地狱中回来的啊!」

  「…………」

  「来,拿起剑吧!我很碍眼吧!?

  对吧!?居然糟蹋了你好不容易获得的国家和伙伴,你应该很不想这样吧!?

  哼!我和你──只能互相厮杀了啊!」

  于是,恩黛儿持剑摆出架式。

  散发出不由分说且一触即发的气氛。

  ……艾尔文本人却显得茫然若失。

  接着,她悄然低喃: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是在说哪件事?」

  「……什么?」

  恩黛儿扬起眉尾,艾尔文则继续说:

  「我背叛你?用【梵桀刻印】陷害你?还怂恿了伊娃大人?……我没做过,我根本没做过这些事……」

  「哼……姊姊,总之你就是打算装蒜吧……没关系喔?你就一直装傻到死吧。」

  恩黛儿鄙夷地对艾尔文哼笑一声。

  「算了,就算我再怎么拿出证据,站在你的立场也只能装傻了吧!?因为你打算装成清高又正统的王,所以无法承认我所说的话对吧!?」

  「我就说了,我真的没做过!我怎么可能对你这么残忍!?」

  艾尔文坚决否认,恩黛儿有一瞬间显得怯懦了起来。

  「……!」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是我的家人啊!?我为什么非得要对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恩尔玛,对我说真话吧!你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姊姊,你到底要瞧不起我到什么时候……!我真的最讨厌你了!」

  艾尔文倾诉真心,恩黛儿则拒她于千里之外。

  两人情绪激昂,互相咆哮,并彼此瞪视──

  「……好了,原来如此,我大概知道了。」

  席德悄然插嘴道。

  「席德爵士?」

  「哼!你又知道什么了?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局外人能不能给我滚一边去?这是我和姊姊之间的问题……」

  「我的确是局外人,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能看清一些事。」

  席德耸了耸肩。

  「以结论来说,恩黛儿,你被人欺骗了。」

  「……什么?」

  「你天生就是魔王的传人。

  不过,你为了艾尔玛……为了艾尔文拒绝变成那样,打算一辈子封印自己的魔力,打算一辈子都被关在牢笼里。

  可是,那对期盼你觉醒为魔王的人来说,这很不利。

  所以,有人暗中搞鬼,让你愿意接受那把剑的力量,好让你自愿成为魔王传人,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你、你在鬼扯什么……」

  「话说回来,你的故事有个决定性的矛盾啊。」

  「唉?」

  恩黛儿疑惑地眨着双眼,席德则对她继续说:

  「暗黑禁咒魔法【梵桀刻印】……那是只有属于暗黑阵营的人才能用的妖精魔法……艾尔文属于光明阵营,又怎么会用?」

  「……唉……?」

  恩黛儿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

  「我、我……怎么会晓得啦!呃、呃……大概是别人帮她准备的……?」

  「这很牵强呢,不过,你应该也有注意到那件事有多不自然。

  嗯,陷害你的艾尔文百分之百是假货吧。」

  「怎、怎么可能……」

  恩黛儿眼神游移,接着又趾高气昂地瞪着席德,道:

  「不、不可能!伊娃那么聪明,怎么可能都没怀疑艾尔玛姊姊那时候的说辞!?所以说,她那时候真的背叛了我──……」

  「大家心里的软肋都被人利用了啊。」

  席德边叹息,边淡然地说。

  「【虚实之界限】……大家都被这种能扰乱人心的上古魔法所玩弄了。

  你基于对自己处境的不满和对艾尔文的嫉妒,以及些许的怀疑。

  伊娃则是对亚尔铎王所怀抱的爱恋吧?

  这些情绪过度增强,让人彻底没发现平常早就会注意到的小小矛盾和突兀之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然而,有别于话语,恩黛儿本身难掩疑惑与错愕。

  席德对她视若无睹,仰望上方说:

  「你的伎俩真的都没变呢。」

  他平时总是温和稳重,如今字字句句中难得散发出怒气,义正词严地道。

  「你在我们那时代也是,现在也是……你要那样陷害多少人才开心?你要事事如自己所愿到什么程度才会善罢甘休?唉,芙洛菈……不对,芙萝伦丝。」

  此话一出。

  嘻嘻。

  谒见厅中传来一道由衷感到愉悦的轻笑声……

  「哎呀呀呀……席德爵士,我都听不懂您到底在说什么呢。」

  接着,该地幽暗盘旋而起……黑暗蠢动,勾勒出一名女子的形体,于席德等人面前……翩然降临。

  而那当然是奥卜司暗黑教团的至尊魔女•芙洛菈。

  「别装傻了,那是你搞的鬼吧?你做出【梵桀刻印】,装成艾尔文,害恩黛儿坠入地狱之中,对吧?」

  「话、话说回来……」

  艾尔文也恍然大悟似地说:

  「芙洛菈……你以前也用过【虚实之界限】,装成我们班的同学……该不会……!?」

  「对,这女人最喜欢搞这种捉弄人又拐弯抹角的小伎俩了。」

  席德凌厉地瞪着嫣然灿笑的芙洛菈。

  「话说回来,既然你在这时候现身,就代表已经不打算隐瞒了吧,差不多该露出本性了吧?我已经受够这些闹剧了。」

  结果。

  恩黛儿忽然开始放声大笑,彷佛这一切都极其可笑一般。

  「噗!啊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说什么啊!?你是白痴吧!?你是白痴吧!?你说是芙洛菈陷害我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就算退一百步,那艾尔玛姊姊是假货,但绝对也不可能是芙洛菈!」

  她露出充满信心与极其确定的表情,从旁抱住芙洛菈,说:

  「芙洛菈她!和没心肝的姊姊、父王不一样!

  因为只有她绝对会站在我这一边!

  我那天掉到妖精界深层领域中,对一切感到绝望,是她突然凭空出现并救了我的!

  她也教我怎么使用这把妖精剑的能力!

  然后,她和我约好了!要让我当上真正的王!说要帮助我,把可恨的艾尔玛姊姊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

  之后她就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总是在我身边!不管我有什么任性要求,她都愿意接受!

  芙洛菈比艾尔玛姊姊,更像我的姊姊!

  你说是她陷害我的!?才不可能会有那种事咧!」

  然后,恩黛儿毫无怀疑,露出满脸笑容,询问芙洛菈:

  「芙洛菈!你说对吧!?」

  不过──

  「唉?我可爱的主人,那全都是我做的好事喔。」

  芙洛菈极为和蔼又极为愉悦地灿烂一笑,干脆地说出真相。

  「……唉?」

  「呵呵呵……好了,因为我可爱的主人非常相信我,所以只要撒撒谎,就一定能敷衍过去吧。

  但我的计划差不多也到了最终阶段,所以就揭开谜底吧♪嘻嘻嘻。」

  「你、你骗人……这是骗人的吧……?」

  恩黛儿嗓音颤抖,放开芙洛菈……并一步步地往后退。

  「唉,你快告诉我这是假的……!」

  结果。

  芙洛菈的身影在恩黛儿面前如幻影似地歪曲。

  接着,那摇曳的幻影最终又构成另一道身影。

  现身的是……

  『恩尔玛,这不是假的喔,是我欺骗了你和伊娃大人,因为你们俩心里都充满破绽,非常好骗喔……对不起啦。』

  ……那身影与恩黛儿记忆中童年时的艾尔玛如出一辙。

  「…………」

  恩黛儿脸色惨白,愣愣地盯着这一幕。

  接着,芙洛菈再度恢复原貌,对恩黛儿露出笑容。

  「……为什么……?」

  「我有一个夙愿,为了那一点,无论如何都需要您觉醒为魔王。」

  她走向颤抖的恩黛儿,勾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脸。

  「您知道为什么摧毁了伽维尼亚城和王都后,您就能恢复身为魔王的全部力量吗?

  那座城和王都是一种封印装置……是一种灵盖。

  那巨大的灵盖能将极为强大凶恶的王魂封印于地底深处,封印于妖精异界之中。摧毁这盖子后,力量就会回到您这当代魔王传人身上了。」

  「…………」

  「#他#的灵魂如今已经回到您这当代魔王体内了。

  接着……就只要转换肉体的主导权而已……

  这么简单……我#心爱的#主人就能真正地于这人世复活了。

  对──我终于能再度见到那位大人了。」

  芙洛菈这么说,对恩黛儿露出最为妖艳的诡笑……

  恩黛儿背脊窜上一股骇人至极的寒意,撞开了芙洛菈。

  「啊……唔啊啊啊啊……!?不要……我不要……!」

  她不顾别人眼光,只想抱着头逃离这片空间。

  然而。

  「啪」一声,芙洛菈弹了一声响指,魔法阵便布满整座谒见厅。

  那魔法阵中窜升出极浓烈的幽暗──缠住了试图逃走的恩黛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之间,她发出裂帛似的惨叫。

  「恩、恩尔玛!」

  艾尔文不由自主地想跑去她身边。

  「不行,别过去……会被吞噬的。」

  席德一脸严肃,用手制止了艾尔文。

  他浑身燃炼维元,创造出光明玛那,凝结成一面盾牌,保护艾尔文不受奔腾汹涌的黑暗所害。

  「我说过……我要去进行最后的准备吧?可爱的主人,我已经准备好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有什么要出来了!?从我的里面……!?」

  幽冥无垠,晦暗无边。

  窜出的幽暗转眼间侵蚀了恩黛儿。

  每当被侵蚀之时,恩黛儿便感到一股灵魂逐渐被冻结、自我即将毁坏的感觉,令她惊恐万分,哭天喊地。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侵害我!?不要抢走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紧的喔,请您接受他吧。

  您本来就是我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的『容器』……

  啊,真是漫长……直到王室诞生出双子为止……真的好漫长……」

  「好过分!芙洛菈,你好过分!我明明很相信你!明明那么相信你!你说我很重要,那些全都是骗我的吗!?」

  「不对,我真的很珍惜您,您真的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可爱的#主人,我看起来是如此,但其实我一直打从心底爱着您喔……

  不过,我更爱那位大人……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事的、没事的,我和我#心爱的#主人必会代替您,达成您的夙愿喔。

  您很恨艾尔玛殿下吧?很恨这国家和这世界吧?

  好,我会帮您毁掉这一切的,所以……请您就放心把那『容器』让给那位大人吧,请您徜徉摇荡于永眠之中吧。」

  「不对!我……!我其实……并不想那么做……!可是,我只剩下这条路……!所以……!」

  「可爱的主人,我其实当然明白的啊。

  您真的又容易操弄又天真可爱……我最喜欢您了。」

  「啊、啊啊、啊……」

  「好了,我就帮您唱一曲摇篮曲吧,请睡吧,睡到世界末日为止,在末日之后也永远沉睡……」

  「我、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恩黛儿悲痛的尖叫,回荡于狂肆吹袭谒见厅的幽暗之中。

  她惨遭一切背叛,失去了一切。

  然后,连自己本身也即将被人夺走,根本束手无策……正当此时。

  她最后将依赖的是……依赖的是……

  「艾尔玛姊姊……!席德爵士……!」

  恩黛儿哭得抽抽噎噎,向两人伸出了手。

  她明知自己早已失去求援的资格,却仍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救救我#……#救救我#啊……!」

  「恩尔玛!」

  「…………」

  恩黛儿留下这句话。

  自魔法阵中窜出的幽冥轰然迸溅──彻底笼罩住整片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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