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③

  苍一郎提著装有换洗衣物的波士顿包与美代子从二楼下来后,四人就一同走出家门。外面一片黑暗,时间也已经接近八点。走到大街上后,晴帮真澄和美代子拦了计程车。计程车闪著双黄灯逐渐靠近,最后停在眼前。

  「白藤先生、苍一郎,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别跑一趟。」

  「不会,请不要在意。」

  「因为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之后会再稍微找找看。如果有找到的话,我一定会通知你们,到时候请务必过来看看。」

  就晴的角度来说,这是他不乐见的情况,但对苍一郎而言可不是。

  「等您的联络喔。」

  听完苍一郎开朗的回应后,美代子便坐进车内;拿著美代子行李的真澄,则是向晴深深一鞠躬后,才跟著搭上车。

  等两人搭乘的计程车离开之后,苍一郎低声说道:「肚子饿了。」

  「回去吃晚餐吧。」

  「没有偶尔在外面吃顿饭的选项吗?」

  「如果你要请客的话。」

  苍一郎也是虽然有在工作,不过薪水相当微薄,因而他耸耸肩表示「怎么可能」。两人并肩踏上归途,一路上,苍一郎似乎很在意盘子消失到哪去了,一直在讲这件事,不过晴比较在意其他地方。

  「那个,晴,你有在听吗?」

  「……我很恐怖吗?」

  晴一直觉得真澄之所以会那么紧张,原因说不定是出在他身上,所以忍不住开口询问苍一郎。见到苍一郎一脸讶异地回答:「啥?」晴才惊觉过来。虽然他连忙说「没事」想把话题敷衍过去,不过苍一郎已听得一清二楚。

  「恐怖……是指什么?」

  即使晴要他忘了这件事,苍一郎也不肯就此罢休。晴觉得要是一直让他乱猜也很麻烦,于是叹了口气,告诉苍一郎他有点在意真澄的态度。

  「真澄小姐她……说不定很怕我,每次面对我的时候,行为都很诡异……跟我独处时也会非常紧张。毕竟我不像你态度亲切,所以……」

  「啥?你弄反了吧?」

  「反了?」

  「她其实是把你当成神啊。」

  看苍一郎耸了耸肩这么说,晴露出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皱起眉头。苍一郎所说的「神」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到晴仍是无法理解的模样,苍一郎又说不只有他这么想,连桃园也这么觉得。

  「我先前也说过,真澄小姐非常热爱晴制作的木雕,所以她应该是把身为作者的晴当成神了。她在面对我们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吧?关于这点我也有跟桃园讨论过喔。」

  「的确……很不一样。」

  「对真澄小姐来说,我们只是随便怎样都好的平凡人,但晴是她崇拜的神啊。」

  「崇拜?」

  晴歪著头重复一次这个不常听到的字眼。虽然苍一郎的想法有些难以理解,但是这么一来,真澄就不是在害怕他了。对于觉得真澄是因为自己太不亲切而感到害怕跟紧张的晴来说,这让他稍微安心下来吁了口气。

  然而,如果情况正如苍一郎所说,那也会相当麻烦吧,这样就不是只要改变自己的态度便能改善的问题。晴就这么怀抱著复杂的心情走回自家附近。

  由于出门前有先做好晚饭,这时只要准备一下便能开饭,晴心情轻松地走过通往月影寺的小路,准备踏入寺院内的瞬间──

  「小晴、小苍。」

  听到暗处传来的声音,晴紧张地停下脚步。

  「晚安。」

  苍一郎打招呼的对象,当然是登喜子。看到登喜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苍一郎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参加町内会(注8)的聚会。我们家的爸爸也因为要参加守夜出门去了。」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

  「不说这个。小晴,那孩子的车子停在我们家的停车场耶?」

  在听到登喜子声音的瞬间,晴就有预感她会提到这件事,所以内心其实很想逃走,不过既然办不到,也只能尽可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晴露出微笑,摆出自己也不清楚状况的态度回道:

  「所以他回来啦?这不是太好了吗?」

  「才没有呢,只有看到车子而已。他有联络你吗?」

  「车子是指国的吗?」

  国崇前天把车子放著就回新舄的事,晴还没有跟苍一郎说过。晴心想,要是苍一郎说出什么多余的事情,自己就死定了。为了不让登喜子发现,晴从背后轻轻戳一下苍一郎的侧腹,做为要他不要多嘴的信号。

  苍一郎也知道登喜子跟国崇之间的亲子关系有点问题,所以立刻就察觉到晴的意图。晴侧眼确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的苍一郎明白自己的意思后,开口回答登喜子:

  「不,他没有联络我……该不会是出差回来吧?」

  「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他回家露个脸也好吗?竟然只把车子停在这里,实在太没礼貌了。」

  「说得也是。」

  晴极尽讨好地回应著登喜子的抱怨,然后询问她:「时间来得及吗?」这时要出门开会的登喜子才惊觉过来,低声说道:

  「糟糕,我得走了。小晴,如果那孩子有去找你,麻烦你跟他说一声喔。约好啰。」

  「……我知道了。」

  「过年的事情也是,拜托你啰。」

  登喜子再三叮嘱后,快步朝大门走去。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晴重重地叹一口气。苍一郎似乎是在沉默不语时想到国崇的车子停在那里的理由,向晴问道:

  「是之前那件事吗?」

  「没错,他半夜从新舄过来,根本没有新干线可以搭。」

  「原来如此。国早上是搭首班新干线回去,所以把车子留在这里啊。国真的很看重朋友呢……」

  苍一郎开朗地这么说,不过从晴的角度来看,他实在无法开口同意。晴的确很感谢国崇为了自己,大半夜的从远方飞车过来。虽然很感谢他……但被卷入别人家的亲子问题实在是很令人困扰。晴叹了口气,往寺院内深处的墓地走去,穿过设置在墓地一角、通往白藤家的木门。然后,正觉得与登喜子的约定相当沉重的晴,在看到位于孟宗竹林另一侧的自家时,顿时感到自己的血压飙升。

  「!」

  应该没有人在的白藤家亮著灯,不过身为同居人的苍一郎在身后,而且晴不觉得会是小偷闯空门。最糟糕的是,他非常有把握到底是谁在自己家里。

  「咦?难道是国来了吗?」

  跟在后面走进来的苍一郎高兴地说道,这更是让晴感到愤恨难平。苍一郎明明也有听到晴跟登喜子约好的事,如今这般态度应该是觉得「那跟我无关」吧。忍住下意识就要瞪向苍一郎的冲动,晴快步冲向玄关。

  晴粗暴地打开拉门,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双大皮鞋摆在门口。

  「国!」

  晴怒吼著脱下拖鞋冲进客厅,便见到让他更为光火的景象。

  「!」

  「欢迎回来。」

  国崇坐在客厅的暖桌中,一脸坦然地迎接晴跟苍一郎。他手上拿著茶杯,暖桌旁放著桃园前几天送给晴的一升瓶日本酒。

  晴想说那是高级酒,原本想在过年时喝才带回来,但因为各种麻烦事丛生,才以藉酒浇愁的名义开瓶。不过,他也只是稍微喝了一点,打算把剩下的留到过年再说,没想到如今却只剩下一点点。

  「我的酒……」

  「很好喝喔。这可是京都的酒呢,你怎么会有?」

  「别人送的。我想说等过年再来喝,所以特别留下来!」

  「但是已经打开啰?」

  国崇乾脆地说完,将茶杯内的酒喝乾。暖桌的桌面上放著晴珍藏起来的螃蟹罐头,可以确定国崇不但在没人时擅自跑进来,还翻找过白藤家的厨房。面对吃了一惊而跌坐在地的晴,国崇用悠哉的语气说道:

  「距离过年还早嘛,开封之后摆著会变难喝喔。」

  「味道只要还过得去就好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酒啊!」

  「不要生气啦。比起这个,我肚子饿了,快点准备晚餐吧。」

  在厨房四处翻找过的国崇,肯定有发现准备好的晚餐。

  「我有特别等你们回来喔。」

  一听到国崇如此说道,晴就眯起眼睛瞪向他。无论受到国崇多少照顾,晴都无法坦率地向他道谢,正是因为无论如何晴都无法原谅他这种地方。

  但是同时,依照晴多年来的经验,他也很清楚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晴强忍著怒意起身,跟苍一郎说「过来帮忙」后,就往厨房走去。刚点燃瓦斯炉加热锅里的味噌汤,晴就听见从纸门没关的客厅那边传来苍一郎询问国崇的声音:

  「国是来把车子开回去的吗?」

  「车?」

  「我听说你先前把车子留在这里就回去了。」

  原本晴也一直以为是这样,不过国崇本人似乎完全忘记这件事般回答:

  「这么说也是。」

  「不然你到底为什么跑来?」

  晴一问完,就得到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星期一在东京有个会议,所以就顺道过来。」

  「……今天才星期五耶?」

  也就是说,这家伙星期六、日都打算待在这里吗?虽然晴觉得「开什么玩笑」,不过比起站在厨房讲话,先把晚饭准备好、过去客厅再说会比较恰当。晴用汤碗盛起热过的味噌汤,然后把做为配菜的萝卜泥炖鳕鱼、炒莲藕以及炒豆腐装盘。他将这些交给苍一郎端去客厅,自己则端著腌白菜以及装著白饭的饭碗走到客厅后,先向国崇宣言:

  「配菜就只有这些啊,白饭也是。我没想到你会跑来,所以没有煮太多。要是想抱怨就给我滚出去。」

  「我怎么可能会抱怨呢……不过,这似乎是老人家庭的饭桌吧?」

  晴刻意发出声响地将饭碗放在才刚说不会抱怨就在碎碎念的国崇面前。虽然刚刚说过要他滚出去,不过晴一坐下就想到自己弄错必须跟国崇讲的话,立刻开始说教:

  「要是讨厌吃跟老人食谱一样的饭菜就给我滚回家去!真要说起来,你家又不是这里,是隔壁吧?」

  「那里可是真正的老人家庭耶。」

  「你在说什么啊!我刚刚才碰到阿姨,而且被她问说为什么你的车子会停在停车场里。你今天又是直接跑来我家对吧?要是你有过去那边露脸打声招呼,我就不用烦恼该怎么回答了。」

  「要是去打招呼,就会没完没了。」

  「而且那个螃蟹罐头也是……」

  正当晴指著还剩一半的螃蟹罐头,打算说明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家里时,国崇就开口打断他,而且一脸悠哉地说出苍一郎感兴趣的事情。

  「这么说来,似乎还是不清楚那具尸体的身分呢。」

  「是这样吗?对了!在美代子小姐家时,应该请她让我看看现场才对……」

  苍一郎一脸后悔地说道,国崇则微微皱起眉头反问:「美代子小姐?」于是苍一郎向他说明:

  「就是发现尸体的那间房子的主人,田茂美代子小姐啊。我们刚刚才去过她家。」

  「晴也一起去了?为什么?」

  「她说要拿骨董给我鉴定。」

  国崇也知道晴会偷溜进田茂家的理由跟骨董有关,但因为现场出现尸体,导致晴当时无法达成目的。于是国崇问道:

  「所以你们刚刚特别跑去再度挑战吗?」

  苍一郎先点点头,然后耸了耸肩说:

  「但是不见了。」

  「不见了?」

  「美代子小姐一直以为东西是收在厨房的餐具柜里,但是柜子里只有外箱,箱子里空无一物。」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苍一郎虽然说了实话,不过国崇似乎觉得难以理解,所以一脸讶异地询问晴。晴先用鼻子呼了口气,接著表示事情就跟苍一郎说得一样。

  「本人是认为东西就收在那里,但是东西不见了也是事实。不过,我认为东西应该不是遭窃,毕竟只有那位婆婆本人知道她持有骨董,以及骨董收藏的地点。」

  「这就很难说了。如果那名死者是结伙犯案,东西有可能是被同伙拿走的。那是有价值的东西吗?」

  国崇的职业让他对犯罪的气息特别敏感。听到他眼神发光地如此问道,晴困惑地歪著头。如果要偷,应该会连箱子一起拿走才对;而且比起单独窃取大盘子,他总觉得小偷会选更容易搬运的东西。晴连同这般想法向国崇说明箱子的内容物:

  「我没有看到实物所以不清楚,不过根据婆婆的话,以及箱子上的落款,那应该是万历赤绘的盘子。从箱子的大小推断,恐怕……是接近三十公分的盘子。若是刻意单独带走盘子本身,怎么想都很奇怪。光是要打开箱子就得花不少时间,连同箱子一起拿走不是比较简单吗?而且,屋内没有其他物品遭窃喔。」

  「这就要看该骨董的价值如何。那东西值多少钱?」

  「就说我没有看到实物,根本没办法回答啊……」

  闻言,苍一郎代替晴,说著「所谓的万历赤绘啊……」开始解释起来。打从在美代子家看到写在箱子上的文字起,苍一郎就一直非常在意吧。他之所以没有当场发表长篇大论,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讲解古伊万里时吓到了真澄和美代子的关系。

  「那是在明代制作的『五彩(注9)』……彩色图绘陶瓷器。自从宋代起,开始出现『二次烧结』这种制作手法。所谓的『二次烧结』,就是在涂上釉料并以高温烧结过的陶瓷器上绘制图案,然后再用低温烧结一次,是相当费工的制作手法。随著制作方式的发展,五彩也跟著进化,明代的嘉靖到万历年间更被称为五彩的全盛时期。所以说,如果美代子小姐的盘子真的是万历年间的东西,应该有相当高的价值。」

  「明代……是西元十四到十六世纪左右的朝代嘛,嘉靖、万历已经是明代末期啰。」

  「真亏你还记得耶。」

  晴一脸惊讶地看向边从碗里扒饭边低声说道的国崇。如果是应届高中生就算了,都已毕业那么久,这类知识就算完全忘光也不奇怪。国崇向讶异的晴表示「我只要是记过的东西就不会忘记」后,要苍一郎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是能换取大笔金钱的东西吗?」

  「嗯……骨董还是得看东西耶。」

  听到国崇的问题后,苍一郎面露困惑地看向晴。见到事情最后还是转回自己身上,让晴抱著苦涩的心情接过话题,开口说道:

  「正如苍一郎所说,价格会依物品有剧烈的波动。不过,如果是没有瑕疵的高级品,应该可以卖到两、三百万圆吧。原本万历赤绘在中国的评价并不高,但是那种独有的美感在日本深受欢迎。不仅志贺直哉有留下名为《万历赤绘》的作品,梅原龙三郎甚至特别画了插在万历赤绘花瓶里的花朵。」(注10)

  「听说目前中国的收藏家动作频频。如果是真品,很可能会冲到不可思议的高价。」

  诚如苍一郎所言,中国的陶瓷器价格,正随著中国的经济发展而有爆发性的提升,甚至不断出现更新拍卖会最高成交金额的状况,所以在市场各个领域的售价也很令人期待。

  「如果是真品,卖价会相当高。」

  听见晴和苍一郎两人异口同声地如此说道,国崇做出结论:

  「也就是说,东西非常有可能是遭窃了。」

  「……不,所以说,我刚刚不是才讲过应该不是吗?」

  晴对于国崇完全没在听人说话的态度感到讶异,不过,国崇只是向晴递出饭碗,要求再来一碗。晴皱起眉头接过饭碗,不情愿地起身往厨房走去。这时国崇要晴顺便拿美乃滋过来,于是晴从冰箱中拿出美乃滋后直接丢给他。

  「这么说来,国,知道那名死者的死因了吗?」

  正好想起这件事的苍一郎问道,国崇则是点头回答:「啊,知道了。」

  多少有点在意这件事的晴──毕竟自己在该案件中被怀疑是犯人──在听见这段对话后,拿著添好饭的碗走回客厅,仔细听著国崇的发言。

  「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由于在后脑杓发现挫伤,最后判断死因是脑挫伤。似乎是后脑杓的……这个附近受到重击。」

  国崇用右手接过晴递来的饭碗,左手则比著自己的头做说明。看到国崇指著比脖子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晴讶异地问道:

  「那么……死因跟那根铁撬果然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铁撬上只有采集到死者跟你的指纹,而且没有发现死者遭铁撬殴打的伤痕。」

  「所以是有别的凶器吗?」

  「目前没有发现可能是凶器的东西。现阶段的看法,是认为那名男子很可能自己撞到某个地方而导致死亡。」

  「这么一来就不是凶杀案……而是单纯的意外吧?」

  晴皱著眉头低声说道,国崇则是淡淡地回答:

  「应该是这样没错。」

  不是凶杀这种恐怖的案件的确是好事,但是就晴来说,有个实在难以释怀的地方。那就是即使只有一晚,但他仍被怀疑是杀人凶手,还被关在拘留所里。

  「所以就说跟我没有关系嘛!警察什么的实在让人受不了!」

  「别那么生气啦,谁叫你要做出那种会让人怀疑的行为。」

  「就是因为你们那种态度才会造成冤狱!」

  一听到国崇帮同事说话,晴就把怒气全都发泄到他身上。一旁的苍一郎则是捧著饭碗并托著脸颊,思考起死者究竟是在哪里撞到头。被说这个姿势很难看,苍一郎连忙改变姿势,但仍只顾著思考尸体的事,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但是啊,死者不是仰躺在榻榻米上面吗?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会有能撞倒头的东西。而且,晴说过房里有棉被什么的对吧……」

  「是啊。我看到掉在那里的铁撬时,瞬间就怀疑死者是不是被那个杀害的……」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去碰证物啊。一旦发现尸体,应该什么都不要做,直接离开现场并立刻通知警察。」

  「知道啦,我知道了。」

  晴受够了国崇不断重复的说教,用鼻子哼了一声。因为国崇不断吃著配菜,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晴慌忙夹起鳕鱼和炒莲藕,同时对于自己没有先分装配菜感到后悔。

  「喂!这是大家一起分著吃的,你给我客气一点。」

  「我已经很客气了。矢田他们似乎是认为,死者有可能是从壁橱的上层跌下来。」

  晴原本打算吐嘈国崇到底是哪里客气了,但一听到他提到壁橱的上层,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晴进入和室内时,看到的景象是棉被堆在房间中央,壁橱的上层则空无一物。由于棉被是从壁橱里拿出来的,晴当时原本以为,美代子是打扫到一半就出门了。

  但是,如果变成尸体倒在那里的男人是闯空门的小偷,那把棉被拿出来的就是那名男子吧。而且这么一来,从上层摔下来的看法就说得过去……

  「所以,那些棉被果然是死者拿出来的吗?」

  「似乎是这样。警方有跟家主确认过,她表示自己没有那么做。」

  「换句话说,死者把棉被从壁橱里拿出来后,爬进上层做了什么吧?但是那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啊……」

  晴惊讶地说道,国崇也表示同意。壁橱上层就只有放棉被,因为全都被拿出来了,里面完全是空的,这点警察也确认过,所以目前并不清楚那名男子爬进壁橱上层的原因。

  「在把棉被拿出来的时候,应该就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爬进去呢?不过毕竟死人无口,没办法询问本人。」

  「有找到他爬上去的痕迹吗?」

  「既然死因是后脑杓的挫伤,想成死者是从哪里摔下来也很正常吧?而在那间成为命案现场的和室中,唯一能称为高处的,似乎就只有壁橱的上层。」

  说完听来的事情后,国崇向实际看过现场的晴确认。晴板著脸点头,表示自己看到的也是那样。苍一郎则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著头,后悔地表示:

  「我刚才果然应该去看看现场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那里明明就还禁止人进入吧。」

  「明天似乎要重新去现场搜证。」

  「真的吗?」

  从国崇口中听到情报后,苍一郎显得一脸兴奋,不过要去现场搜证的是警察,跟苍一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晴的脑中浮现不好的预感,赶紧叮嘱苍一郎:

  「你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喔。那是意外死亡,不是你最喜欢的杀人事件啊。」

  「我才没有喜欢杀人事件呢,晴别把话讲得那么难听好吗?我只是纯粹对谜题感兴趣而已。」

  「什么谜题啊!」

  就是因为那个谜题什么的,晴才会被卷入麻烦当中。

  晴眉头深锁,集中碗里剩下的白饭,配上腌白菜一口吃掉。这时国崇要求添第三碗饭,晴边叮咛这是最后一碗,边催促苍一郎快点吃饭。

  「国也在喔,配菜快没啰。」

  听见晴的忠告后,苍一郎才慌忙动起筷子。

  吃完晚餐后,晴愤恨地看著瓶底剩下不多的清酒,将一升瓶收进水槽底下的橱柜。虽然只剩下一点点,但总比一滴不剩要好。从桃园那边收到这瓶清酒时,晴还很高兴地觉得今年过年能过得比较奢侈。这就是自己用藉酒浇愁的名义,在过年前就把酒开封所招来的报应吧。

  晴在叹息与悔恨交织下洗完餐具后回到客厅,就看到国崇拿出了电脑,正窝在暖桌前工作。一旁的苍一郎则是躺著,将一半的身体埋进暖桌中在滑手机。家中两只猫肯定也窝在暖桌底下。在暖器有限的白藤家中,一到冬天客厅的人口密度就会增加,不过国崇是多出来的。

  晴想起自己与登喜子的约定,于是板起脸坐到国崇身边,催促他回去自己家。

  「你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现在应该满足了吧?给我回家睡觉。」

  「不用在意啦,反正有这个。」

  国崇回以与晴的意图相违背的答案,用指头敲了敲暖桌桌面。虽然知道他的意思是「我可以睡暖桌,你不用麻烦了」,不过晴要讲的不是这个。晴对此感到焦虑,但是他从经验中学到「不能跟著国崇的脚步走」,所以努力忍气吞声地说:

  「在暖桌睡觉会感冒啦。你家明明就有你的房间跟专用的棉被啊。」

  「没问题,我不会感冒的。」

  「……阿姨说想要跟你见个面。之前也是,她似乎有察觉到你回来,所以曾跑来偷看过,就连你来我家的次数她都知道。」

  国崇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很优秀,所以晴也不觉得他会因恶劣的环境感到痛苦。既然如此,他便将作战计画改为动之以情,不过同样没什么效果。

  「那个人还真闲啊。」

  「这不是闲不闲的问题吧?阿姨是在担心你耶。」

  「我已经不是要被担心的年纪了。」

  「你在说什么啊?会担心自己的父母亲健在,是值得感激的事吧!」

  大概是因为晴自己也觉得,这根本只是说好听的场面话,所以态度强硬不起来。看著这样的晴,国崇先用鼻子轻轻笑了一声,才严肃地回应:

  「那我问你,你希望有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双亲吗?」

  「这个嘛……」

  「我不是在讲小时候,而是现在这个年纪的你。」

  这时候就算说谎也该回答「想要」,不过国崇已经把晴的个性摸透了,就算晴嘴上这样说,国崇也不会相信吧。抓住晴瞬间说不出话的破绽,国崇将视线移回萤幕继续说:

  「这就是现实。我现在过著完全不依赖双亲的生活,而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很好。那么互不干涉才是最好的。用建设性的思考方式来想就能懂了吧?在面对他们时,绝对不能主动配合。」

  「但所谓的亲子,就是不管孩子几岁,终究是爸妈的孩子啊!」

  「我不是孩子。」

  「我不是在跟你说年纪的事!」

  这种不断重复的争辩根本看不到尽头,让晴感到疲惫。再加上晴其实很清楚,争论到最后输掉的肯定是自己,于是深深叹了口气,大致做出结论:

  「随便怎样都好,总之你给我回家。阿姨交代过如果你来我家就这样跟你说。还有,过年时也绝对要回家。」

  「……」

  「国,你有没有在听啊?」

  晴放弃说服,转而强硬地要求国崇回家,不过国崇似乎也下定决心无视晴的要求。即使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不发一语地敲著键盘的国崇回家,他也无动于衷。结果仍是一如往常,晴先无力地放弃了。

  「我不管了……」

  晴最后丢下这句话,就独自离开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位于工作室后方的房间相当寒冷,不过对于不怕冷的晴来说,这般寒冷还没有到会让他觉得难受的地步。他边动手铺起被褥,边自言自语地说:「真令人困扰。」

  这样看来,直到星期一前客厅的暖桌都会被占据吧。冬天时,光是苍一郎一直待在客厅就让人觉得烦闷了,现在连国崇也待在那里。再加上只要国崇在,家中的恩格尔系数(注11)便会向上倍增。到底有没有办法能让国崇回去老家呢?烦恼的晴不禁重重地叹息。

  在想不到任何方法下到了隔天早晨,晴在平常的时间醒来后,就去窥探客厅的状况,发现国崇将下半身埋在暖桌里睡觉,上半身则盖著应该是从壁橱拿出来的毯子。苍一郎应该是回去自己的房间了,猫咪也不见踪影。

  晴叫醒国崇,要他拆下暖桌的棉被拿去外面晒之后就走向厨房。他才刚准备好味噌汤用的高汤,从院子回来的国崇就来厨房说他肚子饿了。

  「我正在准备。」

  「做个煎蛋卷吧。不是加了高汤的那种,我想吃甜的。」

  「我们家的早餐只有味噌汤和纳豆,你有意见的话就回家去。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不管什么阿姨都会准备好吧?」

  「那我自己做。」

  国崇完全没有理会刻意讽刺的晴,径自打开冰箱。晴知道如果真的让国崇动手,最后辛苦的会是自己,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他,并把他赶出厨房。

  「一大早就用蛋来做料理实在太奢侈了。」

  晴在碎念的同时,做好了国崇要求的煎蛋卷,然后连同白饭和味噌汤一同端到客厅。打开电视正在看新闻的国崇,看到托盘上的煎蛋卷后露出满足的表情。

  「这个煎蛋卷做得真好,晴果然很厉害。」

  使用三颗鸡蛋制作的煎蛋卷虽然切成六块,不过因为国崇大口大口吃著,转瞬间就只剩下一块。晴慌忙将最后一块移到自己的饭碗里,皱起眉头说:

  「你就不能吃慢一点吗?」

  「我并没有吃得很急啊。」

  「你平常是怎么过生活的啊?」

  国崇目前独自一人住在新舄,虽然知道他住在官方宿舍里,不过晴不曾问过他的生活如何。国崇边吃著拌了纳豆的白饭,边回答随口询问的晴:

  「宿舍附近就有超商跟洗衣店,整体来说还算方便。我大多工作到很晚才下班,所以没空煮饭,早上多半是吃面包,午餐跟晚餐则在外面解决。」

  「我就猜是那样。」

  国崇是那种只要他想做,大部分事情都能做得很好的男人,但是,他对于「不方便」的概念与普通人相差颇大,因而大部分的家事他都没在管。所以,他恐怕正过著晴无法理解的「合理」生活吧。虽然国崇应是过著不规律的生活,不过他表面上绝不会显露出来。

  只要看著国崇,晴就会痛切地觉得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说不定不是规律的生活或是均衡的饮食,而是有没有能力去建构没有压力的环境。不管周遭认为这个人有多么旁若无人,重要的是不会察觉到这点的迟钝,和能贯彻自己想法的坚定意志。

  国崇毫不客气地递出空碗,要求再来一碗。当晴看著这样的国崇如此思考之际,通往走廊的纸门打开,头上盖著毛毯的苍一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向晴递出智慧型手机。晴正要叫他先把毛毯放回房间,苍一郎则跟他说有电话找他。

  「晴,电话。真澄小姐打来的。」

  「咦?」

  他昨晚才刚刚跟真澄见面,应该没有什么会要特地打电话联络的事情才对。晴心中觉得讶异,放下筷子从苍一郎手上接过智慧型手机。

  「你好。」

  晴一回话,就听到真澄用明显十分紧张的语气,为了一早就打电话来而致歉。

  『对不起……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啊,昨天……谢谢您过来。』

  「不用客气。怎么了吗?」

  『那个……真的很抱歉……突然拜托您这种事……外婆说……有、有事情希望能拜托晴先生帮忙……』

  「你外婆吗?」

  不是真澄,而是美代子说有事要拜托,让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昨晚在分开前,美代子曾提过「如果有找到骨董」的情况,不过不可能现在就找到了吧?晴询问是什么事情,真澄就讲起晴也听说了的事情:

  『其实……我们接到警察的联络,说……要做现场搜证……似乎又要调查家里的样子。然后……他们说希望外婆也能回去家里……不过今天是星期六,开店的时间比较早……店里又很忙,所以……』

  晴大致上已经预料到真澄想拜托什么了。美代子应该是希望晴代替真澄,陪她回去自己家吧。晴在昨天晚上就从国崇那边听说,今天警察会去美代子家重新做现场搜证。

  「要我……陪美代子小姐一起回去吗?」

  『真的很抱歉……像这样一再麻烦您……就算您拒绝也……』

  虽然晴也知道如果要避免麻烦,拒绝真澄是最快的方法,不过,听到她语带深深的歉意,让晴很难开口拒绝;而且只是陪美代子回家的话,并不算太麻烦的事。晴轻轻地吁了口气回答:「我知道了。」

  『咦……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真澄听完晴的答案后,先是数度道谢,接著请晴把电话拿给苍一郎。晴把手机递给在旁边窥探状况的苍一郎后,两人在电话里做了简短的交谈。

  「……好,我知道了。那么,直接在家碰面。好的。」

  真澄对苍一郎的态度果然很冷淡的样子。挂上电话后,苍一郎告诉晴:

  「九点在美代子小姐的家会合。」

  「你也被找去了吗?」

  「嗯,虽然只是顺便找我而已。」

  虽然苍一郎耸著肩如此表示,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是求之不得的事,毕竟昨晚从国崇那边听说警方要去做现场搜证时,苍一郎可是双眼发光。于是晴开口叮咛:

  「一起去是无妨,但是你可不要做出会妨碍别人的事。」

  苍一郎也坦率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啦。晴,我也想要吃点什么。」

  「只有纳豆喔。」

  「如果还有纳豆,那我也要。」

  不只是白饭,国崇还要求再来一份纳豆,晴回应一人只有一份后,拿著国崇的饭碗走向厨房。要是不早点把国崇赶出去,家里的食材肯定会被他吃光。在感到烦躁的同时,晴点燃瓦斯炉热起味噌汤。

  配合约好的九点,晴离开家门前往昨晚也曾到访的驹込。先不提苍一郎,晴完全没有想到连国崇都会跟来。

  「为什么你也一起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骑虎难下啊。」

  「你根本没有骑在老虎上吧?」

  「好啦好啦。晴,这样也好啊。只要有国在,就能收集到各种警方的情报吧?」

  「我根本就不需要警方的情报!你完全搞错目的了吧!」

  晴愤怒地这么说,不过国崇跟苍一郎都没有理他,反倒是先走一步。因为苍一郎昨天才来过,自然还记得位置。晴走在后方看著两人的背影,忧郁地觉得自己不去也无所谓。

  这股忧郁在抵达美代子的家后,又变得更加强烈。虽然晴不是没想过,不过在听说死者判断为意外死亡后,原本以为这件案子已经跟那两人无关而不会再见面了……

  「哎呀,都到齐了呢。望月先生也回来这里啦?」

  与美代子一同站在家门前的,正是矢田与秋津。他们应该有从美代子那边听说晴和苍一郎会过来,不过没有想到连国崇都会出现吧。矢田一脸惊讶地语带讽刺说道,国崇则是平淡地回应:

  「我是来出差。所谓的干部就是会有一堆麻烦的工作,真是令人困扰的职位。我很羡慕像矢田先生这种能活跃在事件发生现场的人喔。」

  「不,第一线人员也很辛苦啊,总是被愚蠢的上司耍得团团转。」

  「这样啊?那么,我就这样转达给矢田先生『愚蠢』的上司吧。」

  「矢田先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看到矢田喋喋不休地跟国崇斗嘴,秋津愕然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在立场上赢不了对方啊。」

  矢田听到忠告后啐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香菸。他用嘴唇叼住菸,边用打火机点火,边用低沉的声音向晴说:

  「原本我是打算联络最初发现命案的白藤先生过来,不过想到麻烦人物可能会来插嘴,所以犹豫了一下。至于现在这个状况,实在很难说你来得正好……」

  「他可不是我叫来的。」

  晴向矢田解释是他接到联络时,国崇正好来访,所以国崇才跟著过来。接著,晴跟美代子打了声招呼。晴虽然有跟真澄通过电话,但是没有直接跟美代子交谈过。美代子客气地开口致歉:

  「真是抱歉,连著两天都这样麻烦你。」

  「不会,请不要在意,这只是小事。」

  先让美代子安心后,一行人就进入屋内。美代子的家……田茂家在比道路高上两阶的地方设有格子门,格子门口直到玄关为止铺设了一小段道路。道路左边的木门通往庭院,不过晴前两次来的时候都关著,今天却是门户敞开。

  「死者就是从这里入侵的吗?」

  国崇指著木门,向走在前面的秋津问道。秋津点了点头,表示也可以从那边进去。

  「木门虽然有从内侧锁起来,不过他恐怕是从外面……用与尸体一同被发现的铁撬把门撬开,然后从这里进入屋内。因为我们完全找不到其他的入侵痕迹。」

  正如同秋津的说明,可以看到木门内侧的锁坏掉了。不过,那与其说是门锁,不如说是简单的门栓,只要从外面稍微施力,就能轻易地破坏。

  国崇跟在秋津后面走进庭园,苍一郎也跟了上去。把抽完菸才要进去的矢田则留在原地,晴便和美代子一同走进庭园。

  田茂家的庭园位于L型的房子南方,虽然面积不算宽敞,不过考虑到地点位于东京都中心,有著庭园树木的房子也算得上是奢华了。庭园里沿著与邻居之间的栅栏种植了四照花和山茶花,前方则是花坛与铺著砂砾的小路。

  晴发现尸体的和室就在庭院旁边,从外面看去,会发现只有那里比较老旧。

  「其他是新盖的吗?」

  「没错,一开始只有这边,客厅、和室的一部分以及二楼都是后来才增建的。」

  边听美代子的回答边继续往前走后,就看到面对走廊的窗户和纸门全都敞开,还看得到数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鉴识组调查员在那里。秋津在走廊前方停下脚步,指著纱窗向随后跟来的晴和美代子再次确认。

  「根据事件发生当天的调查,纪录上写著只有这里没有上锁。但是跟庭院的木门不同,这里没有发现遭人从外面撬开的痕迹。根据两人的供词,这不是白藤先生打开的,而是田茂女士忘记锁上。是这样没错吧?」

  「我是从玄关大门进入屋内,出来时也是从玄关大门离开。」

  「我常常忘记锁上走廊的窗子,女儿也常常提醒我这件事……所以这次应该是坏习惯又发作……」

  美代子面带歉意地说道。苍一郎环顾整个庭园,整理了目前的情况:

  「所以说……死者是破坏木门的锁走进来,然后窗子又正好没上锁,所以就从这里偷溜进屋里?」

  「如果都有锁起来,他应该也打算破坏掉吧,这样只是省了一道功夫。」

  「不过,真亏他知道这里没有锁耶?是花时间一一确认过吗?」

  警察似乎跟苍一郎存有同样的疑问,秋津微微皱起眉头回道:

  「的确是这样。在面对庭院的出入口中,这里位于最内侧的位置,但一般来说,应该会选距离更近……面对客厅的落地窗……」

  「比起从那边依序试著打开、一一确认,直接破坏掉会比较快吧?反正他连庭院的木门都弄坏了。」

  正当秋津打算同意苍一郎的话时,矢田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还有其他问题。」

  抽完菸的矢田不知不觉中跟了上来,补充表示另有疑问。

  「白藤先生有直接看过死者,却没有注意到吗?那名男子如果是闯空门的小偷……」

  「……」

  除了秋津和矢田外,现场直接看过死者的只有晴。美代子只有稍微瞥了一眼,就尖叫著逃走。虽然晴仔细回想,但他当时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有留下清晰的记忆。

  「……我不知道。该说只记得棉被吗……」

  「是他的手喔。」

  「……啊,手套……」

  晴边想著「难道……」边低声说道,矢田则一脸无趣地点头。

  仰躺在地的尸体确实没有戴手套。如果是职业小偷,肯定不想留下指纹这类证据,所以绝对会戴手套吧。就连外行人都能想到这点。

  「那个男人没有戴手套,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前科所以无所谓吧……实际上,那名男性的指纹的确没有登录在资料库当中……不过即使如此,以闯空门来说,他的做法也未免太过粗暴。」

  「那么,这就不是闯空门,而是另有目的?」

  国崇开口问道,矢田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虽然不清楚这究竟代表警方没有线索,或是他在赌气,但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晴讶异地看著两人的互动,这时命案现场的和室传来一名鉴识员的声音。

  「矢田先生,我们找到类似的痕迹了。」

  警方之所以会再次进行现场搜证,就是为了证明这不是杀人事件,而是意外死亡。此时找到的痕迹,肯定就是足以证实这个论点的证据。矢田和秋津接连走上走廊,往打开的拉门内看去,能看到有其他鉴识员爬进壁橱的上层。

  当天原本堆在和室中间的棉被,目前全被搬到角落。矢田和过来传话的鉴识员一同靠向壁橱,看著壁橱内侧听起说明,秋津、苍一郎和国崇也从矢田背后窥探著壁橱内部。

  「……死者似乎是推开了那边的天花板,打算调查内部,然后被什么吓到,导致后脑杓撞上这边的鸭居(注12)。我们有在这个凹陷进去的部分采集到头发,至于是不是死者的,得要等化验过后才知道。」

  「所以说,他不是从壁橱摔下来撞到头的啰?」

  「应该不是,毕竟他的姿势是面对著那边朝后方倒下。」

  「死因是脑挫伤。既然是发生在壁橱内的意外,撞击力道不太可能立即致死。在受伤之后,他应该还能活动一段时间……想成是死者离开壁橱后,才因为头昏而倒下会比较妥当吧?」

  「真亏你连死因都知道啊。」

  一群大男人全都把头探进壁橱里议论纷纷,晴和美代子则一同站在后面静静地看著。说实话,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根本不重要。比起这个,晴更在意的是──那名男子为什么要去探查天花板内侧。正当晴不解地思考时,突然发现站在一旁的美代子表情有点僵硬。

  「……怎么了吗?」

  「咦……没事,我只是想到这间和室非得更换榻榻米不可,但在过年前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换好。」

  虽然美代子笑著这么说,不过晴总觉得她像是在掩饰些什么。一个怀疑的念头浮现,于是晴看著她试探地问道:

  「……壁橱里的天花板内侧藏了什么东西吗?」

  关于那名男子为什么要调查壁橱天花板内侧的理由,美代子说不定有些头绪。晴抱著这样的怀疑询问,不过美代子立刻摇头否定。

  「怎么可能?」

  虽然美代子如此回答,晴还是觉得她在隐瞒什么事情。不过,这不是他需要逼问的事,所以晴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前至少知道,男子爬进壁橱上层的原因,在于他想要调查天花板内侧。看著壁橱议论纷纷的一群人,似乎也对男子的行动抱持疑问,所以向美代子问道:

  「田茂女士,那边的天花板内侧有放什么东西吗?」

  「应该什么都没有喔。没有东西吧?我自己是没有看过,能帮我确认一下吗?」

  美代子如此回应询问他的秋津,而负责调查的鉴识员,则是回答什么都没有。

  「不过应该有老鼠吧,有看到老鼠粪便。」

  「所以他是被老鼠吓到才会撞到头吗?」

  「有这个可能性。」

  再次搜查过发现了遗体的和室后,确立了众多关于男子的死因──也就是后脑杓的挫伤是如何造成的推论,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证明。完成工作的鉴识组决定要撤离后,一行人为了不妨碍他们再度走回庭园里。

  「虽然知道那名男子的死因了,不过,关于动机的谜团却变得更深。」

  苍一郎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矢田和秋津也板起脸表示同意。那名男子究竟有什么必要探查该房间的天花板内侧呢?由于屋里没有男子入侵其他房间的痕迹,想成那间和室就是男子的目标会比较合理。但是,天花板内侧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男子的意图,而且这人的身分依然不明。苍一郎向秋津询问这件事搜查得如何,秋津一脸为难地歪著头回答:

  「关于男子的身分是交给本驹込警局负责调查,不过没什么好消息。而且经过这次的现场搜证,应该能断定这不是杀人事件,而是一场意外……」

  「我们便会从这起案件抽手。」

  「为什么?明明就还有谜团没有解开啊?」

  秋津身旁的矢田一说完,苍一郎就讶异地问道。国崇则站在警察的立场向出言责备的苍一郎解释:

  「搜查一课是负责调查凶恶犯罪事件的部门,像这种小偷在闯空门的房子中撞到头,结果意外死亡的愚蠢案件,他们才没有空一直参与呢。矢田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正如干部先生所说。」

  国崇向矢田徵求同意,矢田便用殷勤的语气如此回答并用力点头。即使双方有如水火,身处相同组织的两人似乎还是有伙伴意识。苍一郎不满地看著在这种地方持相同意见的两人,询问说:

  「所以是会交给本驹込警局的人调查吗?」

  然而,秋津对这个问题依然摆出为难的表情。

  「说实话,应该不会调查吧。毕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分的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人提出协寻要找闯空门的男子。而且,有没有人手去一一比对协寻案件的资料……」

  「所以说会变成悬案啰?」

  「虽然对于遇上闯空门事件,小偷还死在家里的田茂女士很过意不去,不过就现实面来说,既然没有发生物品遭窃的损害,警察也没办法再做更多事情……」

  矢田的回答让苍一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既然没有物品遭窃的损失,一个不认识的男子死在自己家里,会为此感到不舒服的只有美代子一个人,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伤害。晴也很同情美代子,而她本人虽感到不太满意,但似乎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而决定放弃。

  「灾难总是会突然从天而降呢。比起这个,刑警先生,我可以打扫家里了吗?我必须快点向清洁公司提出委托才行,不然就要过年了。」

  「啊,是的,现场搜证的工作在今天就全部结束,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扰,等鉴识组离开后,您就能进去每一个房间。」

  美代子听见秋津的回答后点了点头,说要从玄关进去家里就往庭园出入口的木门走去,并说:「请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虽然美代子这样邀请,不过矢田和秋津都表示心领了。

  「谢谢您,不过我们还有工作。」

  「这样啊。那么白藤先生,你们愿意来喝杯茶吗?」

  「当然!」

  苍一郎立刻回答,并跟在美代子身后走去。至于晴也没什么急事,就想说喝杯茶再回去。正当晴要询问国崇有什么打算,准备向走在前面的背影搭话时,他突然发现砂砾走道旁有一道黯淡的光芒。

  他心想著那是什么而停下脚步,并在该处翻找过后,发现一把半是被埋在碎石里的银色钥匙。那把绑著塑胶号码牌的钥匙,似乎是投币式置物柜的钥匙。

  虽然这东西掉在美代子宅邸的庭园里,不过很难想像这是她掉的东西。随著一个念头窜过脑中,晴连忙叫住国崇。

  「国。」

  国崇转过身看到晴手中的钥匙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询问那是什么,晴于是指著脚边回答:「这个……掉在这里……」

  「你捡起来了?」

  晴看到国崇眯起眼睛,这才注意到自己错了。在发现尸体时,他也下意识地捡起脚边的铁撬,所以被骂过不要做愚蠢的事情。不过这里是庭园,并非杀人案件的现场,就连在这种地方都要特别注意啊……晴抱著将错就错的心情,皱起眉头说道:

  「我不捡起来要怎么给你看啊?」

  「你只要告诉我东西在那边就行了。」

  国崇叹了口气这么说,接著从外套口袋中取出手帕,要晴把钥匙放到手帕上。他看了一眼后,叫住已经离开庭园的矢田等人。

  「矢田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个。」

  矢田听到国崇的呼喊,面露厌恶地转过身来,不过他察觉到两人有所发现后,立刻走了回来。国崇将钥匙拿给矢田看,说明这把钥匙掉在庭园里。

  「这很可能是死者掉在这里的东西。」

  「原来如此,所以他手边才会没有东西啊。我们立刻去调查。」

  矢田如此说完,从国崇手上接过钥匙。接著他快步走向正要离开庭园的美代子身边,询问她有没有看过这把钥匙。

  「田茂女士,你曾见过这把钥匙吗?」

  「钥匙……?不,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样啊。那么,我们先离开了。秋津,走了。」

  矢田没有对美代子说明那是在庭园里捡到的东西,连忙带著秋津离开。苍一郎一看到国崇也准备跟上去,连忙开口询问:

  「国,你要去哪里?」

  「说不定能知道那名男子的身分。」

  「咦……为什么突然……我也要去!」

  即使没能完全理解现况,苍一郎依然凭本能察觉到要快点行动,因而大声这么说。他向打开玄关拉门的美代子表示下次再过来喝茶,接著就追在国崇身后离去。

  四名男子慌慌张张地离去后,周围一口气变得安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美代子的叹气声。独自留在现场的晴,心怀歉意地向美代子说明:

  「对不起,我在庭园找到那把钥匙……他们认为那很可能是死者遗留的东西。」

  「是这样吗?」

  「目前还不清楚……因为那应该是投币式置物柜的钥匙,如果能从中找到那名男子持有的东西,那就没有错了。」

  美代子大致上理解状况后大大地点头,然后询问晴有什么打算。晴表示自己没有要参与警方的调查,如果美代子想喝茶,自己愿意奉陪。

  听见晴的回答后,美代子显得相当高兴。

  「太好了,其实我有些话想单独跟白藤先生谈一谈。」

  「跟我……吗?」

  晴不清楚美代子想跟他谈什么,所以有些疑惑,但仍应邀走进房子。美代子进入厨房准备泡茶,并且拜托晴帮她打开客厅的窗帘和窗户换气。他们昨天是在晚上过来,所以连窗帘也没有拉开。

  晴一打开窗帘跟窗户,就看到鉴识组的搜查员正在关上阳台的窗户。准备离开的搜查员麻烦晴上锁,晴也答应了。

  「辛苦了。我过去把那边的窗子锁上喔。」

  告知身处厨房的美代子后,晴得到「麻烦你了」的回应。昨晚,通往和室的走廊上拉起封条,禁止任何人进入,不过今天已经把封条撤掉了。晴走过昏暗的走廊来到阳台,锁上鉴识员关上的窗户。

  用来分隔阳台与和室的纸门是关著的,晴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门。他因为想起前几天的事,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紧张地颤抖。晴轻轻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地打开门,确定房里什么都没有之后,这才终于放下心。

  「……」

  壁橱的拉门已经关上,但是堆在房间角落的棉被依然放在那里。晴想起美代子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把棉被丢掉,便请鉴识员先放在那边。

  连标示尸体所在位置的记号都撤除后,这里看上去就只是一间普通的和室。如果能靠那把钥匙得知男子的身分,或许就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调查天花板内侧了。

  晴看了看和室的天花板,接著关上纸门回到美代子身边。正好茶也泡好了,晴就帮美代子用托盘将茶具端去客厅。美代子面对著晴坐下,边把茶壶内的茶倒入茶杯,边面露歉意地开口说:

  「真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会,我不这么觉得……您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这里呢?」

  「这个嘛,应该是星期一吧。虽然女儿说我在她家住多久都无妨,不过这样对俊雄太不好意思……啊啊,俊雄是小更的父亲。」

  晴原本想说虽然对方是美代子的女婿,但住在女婿家,果然还是不太方便吧?不过美代子直接讲明:

  「我独居惯了,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白藤先生也是一个人住吗?」

  「不,我跟苍一郎住在一起。我们是表兄弟。」

  「是这样啊,你们长得不像呢。」

  「我们虽然有血缘关系,不过相当稀薄,而且个性完全不同。」

  听完晴接著补充的话,美代子笑著点点头。

  「是啊。苍一郎态度很亲切,白藤先生则很稳重,有种果然是艺术家的感觉。」

  「……嗯?」

  「小更有拿白藤先生的作品给我看过喔,真的很棒呢。」

  「作品」这个词让晴一时反应不太过来,不过他还是立刻就知道美代子是指什么。他想到先前曾听说过,真澄会自掏腰包买他制作的木雕来收藏,这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地表示:

  「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应该说我没有其他专长,所以只能做这个……总之,那实在不是能称得上是『作品』的东西。」

  「没这回事喔。小更可夸奖得厉害呢。」

  「……这样啊。真澄小姐似乎非常中意的样子……」

  「没错,小更真的很喜欢。」

  晴在真澄的工作地点──也就是桃园的店里,看到她认真注视自己的新作时,那副模样甚至让他有些恐惧。晴想起真澄那个模样后,多少能理解苍一郎为什么会说真澄把他当成「神」看待……有人觉得他的作品很特别,他当然心怀感激,但对晴来说,困惑的心情恐怕更多一些。正因为晴怀抱著复杂的心情,才没有注意到美代子的话其实别有用心。

  「小更她不怎么说话吧?」

  「真澄小姐的确是一位文静的女性。」

  「她在面对家人以外的人都很不亲切,也不会说不必要的话。」

  「这样啊。」

  「不过,在面对白藤先生时不太一样吧?」

  晴也知道真澄只有在面对他时,态度会不太一样。不过她会这样的理由,对晴而言是不需要特别在意的事,因而只是很普通地回答:「似乎是这样。」

  面对这样的晴,美代子有些兴奋地断言:

  「就是这样喔!我注意到小更在跟白藤先生交谈时态度相当热情,最重要的是对话时间很长。对小更来说,白藤先生肯定是特别的对象。」

  「是这样吗?」

  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做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相当暧昧含糊的回应,但是在听到美代子接著问:「如何?」让他皱起了眉头。「如何」是什么意思?是在「如何」什么?看到晴不解地歪著头,美代子焦急地直接问道:

  「所以说,我是在问白藤先生对小更怎么想?」

  「怎么想……因为深受她照顾,我真的很感激她。」

  「我不是问这个。白藤先生有女友吗?」

  「……」

  领悟到婉转的说法无法传达意思后,美代子把话说白了,晴这才终于察觉到她的意图。这就表示……不不,应该不是这样。晴摇了摇头,开口说明真澄对他的态度有所不同的原因。

  「不,您误解了。真澄小姐只是因为喜欢我的作品,才觉得我有些特别……」

  「白藤先生没有女友对吧?」

  「的确没有,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您有所误解了。」

  「太好了,这样就表示小更还有机会。」

  美代子高兴地笑著安下心来。虽然晴不断重复跟她说是误解,不过她完全听不进去。在恋爱问题上有所误解,对双方都会造成困扰。晴为了让美代子知道,其实自己跟真澄都没有这样想,思考起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由于对方是老人家,这让晴不知该如何启齿,这时美代子讲起让人颇在意的事情。

  「小更啊,她以前其实不是那个样子。」

  「……咦?」

  「小更曾有一段时间罹患对人恐惧症,甚至连家门都踏不出去。」

  晴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而且这件事很令人惊讶。晴偶然经过「PLUS FIVE」而跑进店里推销时,真澄已经在那里工作了。他心想美代子说的大概是在那之前的事,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不曾问过真澄是何时开始在「PLUS FIVE」工作的。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学毕业后,小更曾一度工作过,但似乎是工作过度忙碌,工作大约一年左右后,她突然无法下床。因为这样,不得不把工作辞掉。从那之后过了好一段时间,她都一直待在家里。当时我也很担心,去探望时,她甚至无法好好跟我说话。由于我看过她那样的状态,听说她在现在的店家工作时,真的吓了一跳。我女儿跟俊雄都觉得小更没办法做服务业,还曾阻止过她,不过小更似乎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小更跟大家约好不会逞强后……就开始在那边工作了。」

  「……这样啊。」

  「不过,那边的老板人真的很好,小更的状况也有逐渐恢复。虽然还不到跟以前一样,不过她在面对任何人时都已能顺利交谈,就结果来说实在太好了。」

  美代子说的「老板」是指桃园,所以晴也对「人真的很好」这个评价表示认同。毕竟晴现在能够生活,都是托了桃园的福。晴露出微笑点头回应:

  「的确是这样。」

  正当晴为了自己明明不知道真澄有著这样的过去,就直接认为她是怪人一事而反省时,美代子又接著开口:

  「所以说,我希望小更能得到幸福。你觉得如何?小更可是个美女,甚至曾被问过要不要当模特儿喔。加上个性也很好,绝对会对白藤先生尽心尽力呢。」

  「所以说……」

  听完真澄的过去后,晴原本一时遗忘的恋爱话题又再次被美代子提出来,这使得晴闭上嘴巴。虽然晴能理解美代子为外孙女著想的心情,但这绝对不是他能随便回答的事。为了弥补世代之间想法的差异,好让美代子理解事情真的不是这样,晴只能劳心费力地向美代子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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