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看护之鬼

  「公公,吃饭了!」

  推开拉门,苑子探头朝房里望。看到卧病在床的善三脸上泛着红光,难道是因为看到自己而脸红吗?公公善三在三个月前跌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现在整个人都变痴呆了。

  这间八个榻榻米大的和室里,弥漫着善三身上如咸鱼干般的体臭味与屎尿臭味,可是苑子还是面不改色。她将午餐摆在枕头边,确定善三不会伸手把它打翻,然后再以高亢的声调对着听力不好的公公说:

  「该吃饭了,今天早上你只吃一点点,这样是不行的哦!身体会搞坏的!」

  像在哄孩子般,苑子伸出食指摇一摇,然后将午餐摆在盘子上面。一人用的砂锅里面装了五分满的粥。菜色跟早餐一样。可能因为刚从炉子拿下来的关系,粥还冒着滚沸的泡泡。噗噗噗地叫。

  「今天天气真好!想不想到外面吹吹风?」

  苑子动作俐落地甩甩棉被,将善三的浴衣衣领敞开。在他那个年代,很少有人像善三一样,身高近六尺,而且体格很健壮。可是这一、两个月时间里,却瘦到连影子都快看不到了。两只手臂上,青筋血管曝露,肋骨都跑出来了,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被剖开的竹荚鱼片。他本来是个魁梧、很有男子气慨的男人,现在变成这样,更让人觉得悲伤。苑子用一只手轻轻遮住自己的脸,将早餐拿开,却将还冒着热气的砂锅朝枕边移动。噗噗噗噗。

  打开南向的窗户,风吹进室内。现在是二月中旬。虽说是春天,但风还是很冷。窗外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感觉好像又要下雪的样子。没有穿内衣,只穿着一件浴衣的善三身体,此时正在发抖。

  「你看,这样子吹风很舒服吧!」

  善三的脸已经瘦到可以看到皮肤下的头骸骨了,这时他已经冷到牙齿发出打颤的声音,苑子忍不住伸出手遮住他的嘴巴。让他像黄莺一样抖动着喉咙。由苑子指尖不停有声音传出来。咳呵呵呵。

  使用金汤匙舀了一口刚煮好的粥,送到善三嘴边。应该说是人类生存本能吧?善三闻到了味道,鼻子动了一下,嘴巴也靠了过来。

  「别急!别急!」

  当苑子将汤匙拿开时,面无表情的善三眨了眨眼睛。当苑子将汤匙再靠近他嘴边时,他就像婴儿般张开嘴巴。眼看就要吃到了,苑子又将汤匙移开。善三瞪的跟玻璃珠一大样的双眸中,浮现出略带失望的神情。苑子忍不住又用喉咙笑。

  「来,乖,嘴巴张开!」

  当善三将青筋暴露的脖子往前伸的那一瞬间,苑子又将手收回。啪哒。热腾腾的粥就滴在善三胸前。善三却没有任何反应。苑子开始在心里数数。一、二、三……

  「呜~」

  时间已经超过三秒,善三才发出呻吟声。因为他是老人家,所以反应迟钝。他这样缓慢的反应速度,让苑子感到相当满足。而且非常乐在其中。接下来要清洁他的下半身了。对于看护者来说,处理排泄物是最痛苦的事。实在讨厌极了,而且味道还会传到厨房、客厅,那更让人受不了。

  苑子是在十年前决定跟丈夫刚士的父母住在一起。因为刚士是长男,而且那时候夫妻两人都要上班,跟父母住在一起比较方便,刚士就以这些理由劝苑子跟公婆同住。

  早知道就该拒绝才对。这十年的生活对苑子来说,真是非常痛苦,因为婆婆节子老是对她吹毛求疵,经常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要骂她,等婆婆生病后,无法再骂她时,也是由苑子负责照顾她。好不容易节子死了,以为可以喘口气,想不到现在轮到公公病倒了。

  哼!剥下尿布的那一刻,苑子不禁在心里嘀咕抱怨。实在很讨厌帮他处理大小便,所以都只给他吃一点东西而已,可是怎么会排出这么多的粪便呢?避免闻到恶臭味,苑子总会事先在鼻孔抹万金油,现在她的鼻子下面就好像有鼻涕流出来般,闪闪发亮。

  苑子没有生孩子,所以一直很向往可以帮婴儿换尿布。可是她只想换满意宝宝或画有大象图案的帮宝适尿布。像巨大土司般大的成人尿布,以及臀肉松垮、长出很多肿大疹子的屁股实在一点都不可爱,让人不想正视。

  虽然善三体重减轻很多,变得很瘦,但他年轻时可是曾经参加过全国竞赛的柔道选手,所以骨骼非常粗大,要移动他也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还有一件更让苑子惊讶的事。没有帮他处理排泄物之前完全看不出来,善三的阴茎好大。同样都是父子,跟自己的丈夫刚士相比,真的大好几倍。一想到这里就生气,好像大家都买同一间店的福袋,自己却选到礼物最少的那一份。

  你也曾经引以为傲吧?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帮不到你,也派不上用场,只能被人拿来当做惩罚的工具。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苑子又用汤匙舀了一大口冒着热气的粥,然后将粥倒在善三那根长得像海篸的宝贝上。

  一、二、三……。

  又迟了好几秒,善三才痛苦地呻吟。

  哈哈哈!唉呀,怎么这么好笑?苑子在心里以胜利者的姿态狂笑着。你是我的玩具啊!快叫我女王吧!

  苑子伸出舌头,将金汤匙上面的粥舔干净:心里还在盘算着接下来要滴在哪个地方,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只滴一汤匙的粥实在不够看。将砂锅直接摆在他的私处上面,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光想就觉得好兴奋,胸口怦怦跳得好快。

  现在砂锅还很烫,根本不能赤手碰。苑子把尿布当成手套使用,抬起砂锅,摆在善三的大腿股间,再用金汤匙碰触善三的阴茎。这次苑子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

  「哈哈哈哈哈!来,你动啊!我看你还是早点觉悟比较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当苑子一个人笑得花枝乱颤时,

  叮~当。

  从玄关传来门铃声。苑子很不甘愿地嘀咕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到底是谁啊?怎么挑这种时候来呢?

  如果是报纸推销员,应该会用鼻子敲门才对,但也可能是最近常来拜访的合作金库年轻行员。为了小心起见,苑子站在玄关大厅镜子前,重新涂上口红,抿抿唇,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这时候发现鼻孔的万金油泛着光,赶紧用手指擦掉。

  根本不需要再重新涂口红。站在门前的人是矢岛。他是善三柔道社的朋友,善三不当柔道选手后,凭他多年的柔道经验,开了一间接骨院,矢岛就是接骨院的病人,跟善三一样都是老人家。矢岛的体格像只企鹅。走起来路来像螃蟹,两只脚张得很开,啪啪地很大声,虽然是老人家,但是气色很红润。善三的朋友每个人都跟矢岛一样,气色超好。

  「你好,因为我刚好到附近办事,所以就想绕过来探望一下老善。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可以让我进去看他吗?」

  搞什么?其实你是想来看我吧?苑子发现矢岛在看自己,赶快露出甜美微笑,然后以小姑娘般的高亢声调说:

  「哪里会麻烦呢!请进,快请进!」

  「好,谢谢!老善呢?有没有好一点——」

  苑子很想再挤出笑容,但是笑不出来,变成苦笑的脸。这三个月以来,苑子最擅长这个表情。这个表情很有用,矢岛看到了,马上他的脸就蒙上了一层阴影。

  「对不起,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

  「高桥医生说老善并不是痴呆症,只是一时地意识障碍或抑郁罢了,他叫我们要常常来看他,多给他鼓励。任何一个小机会,都有可能让他的身心恢复健康,又跟以前一样——」

  这些话让苑子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其实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不可能有这种事吧?真的是这样吗?善三一定要早点死才行。现在就是因为高桥诊所的院长多管闲事,做了这样的诊断,所以不能把善三送到便宜的养护中心,也无法取得「需要被看护」的认定,如此就无法申请看护保险金。

  「我现在正在处理他的大小便。」

  她要矢岛在走廊等一下,然后赶紧关上窗户,收拾摆在善三股间的砂锅,重新为他盖上棉被。

  两个月前矢岛知道善三意识还有点清醒,但是现在叫他却毫无反应,害得矢岛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才好。

  「喂,老善,是我啊!你不认得了吗?怎么这么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你是那么魁梧,还被称为关节技之鬼呢……」

  你这么说是不是认为他瘦,都是我造成的——虽然我并没有照三餐喂他,事实上也是如此,可是——既然被人说中了,只好假装哭,搏取同情。

  「……对不起,都是我没有好好的照顾我公公。」

  苑子用无名指压压眼头,然后偷偷看着矢岛。因为万金油跑进眼睛里,竟然很快就流眼泪,害得苑子也吓一跳,想不到反应这么快。这时矢岛显得不知所措,赶紧对苑子说:

  「不是那样啦,错不在苑子。谁都没有错。人老了,难免会生病。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看到年纪跟我一样,从年轻开始一起打拼的好朋友现在变成这样,心里很难过,所以就……苑子,你真的做得很好,我还要向你鞠躬致谢呢!」

  苑子悄悄地用无名指拉拉下眼皮,吐了舌头。她的坐姿乱了,裙子往上掀。就当免费给你看好了。虽然已是年近四十的妇女,但是大腿非常白皙。对矢岛这种年纪的男人来说,散发出的性感氛围应该会让他招架不住。最近,鲜鱼店那个不懂礼貌的店员竟然叫自己欧巴桑,害得苑子很渴望男人的注视眼光。

  「您过奖了……您过奖了……」

  苑子从指缝间偷看矢岛。以为他会色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大腿,想不到他竟然一脸沉痛表情,直盯着善三看。苑子气坏了,开始呜咽哭泣。矢岛赶紧回头看她。

  「对不起!对不起!乱说话害你伤心。苑子和刚士,你们的痛苦比我沉重多了。虽然我附刚那样说,但其实老善很幸福。儿子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其实我家女儿啊,她就说如果我病倒了,不会把我留在家里照顾我,如果我得了痴呆症,一定把我送进养护中心。前几天我还看到她的书桌上摆了老人养护中心的介绍手册呢……」

  矢岛拉拉手背上的皱纹,开始向苑子诉苦。

  「说这些话实在很难为情。以前我常跟我老婆说,就让住在堉玉的小女儿照顾我们吧!我不想被外人照顾,我还是希望能被自己的亲人照顾。但是现在亲子之间好像有所谓的代沟,孩子都不想照顾父母了。我实在不希望这种孝亲的美德消失不见。毕竟日本这个国家,就是靠懂得尊敬与爱护老人家的伦理观念而建国的。」

  苑子突然很想也对着矢岛的小弟弟滴上滚烫的粥。他到底在胡说什么?这个老糊涂!你曾经帮人把屎把尿吗?竟然在这里跟我谈尊敬、爱情、牵绊等等的大道理。这个老人的想法竟是如此天真,看来从他身上也得不到任何善意的回应,总之,让我如此辛苦的人一定要赶快从这个世上消失。

  不希望矢岛待太久,可是又不能赶他出去。到厨房泡茶再回到善三房间时,矢岛刚好靠在善三耳旁窃窃私语着。当苑子露出惊讶表情时,矢岛才很不好意思地说:

  「……不好意思,因为我想起医生曾经说过,要给痴呆患者刺激,并且经常呼叫他……我并不是在对你说教,可是对病人来说,每一句话都可以是让他清醒的因素,不是吗?我听说有老人痴呆症患者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痊愈了。」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多管闲事?苑子勉强挤出笑容,努力压抑内心愤怒的情绪。

  「我也做了很多事……」

  没错,苑子确实做了很多事。房间里绝对不放任何可以让善三勾起回忆的东西。也尽量不移动他的身体。还要留意不让电视或收音机的声音传进这个房里。

  「另一半走了,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老善和节子啊,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

  「啊~」

  善三突然叫了一声,吓到苑子了。因为这一个月里,善三不曾发出正常的声音。

  「老善,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呢?」

  矢岛将脸凑近善三,想握住棉被里善三的手。啊,糟了!这下子只让善三穿一件浴衣的事情就会曝光了。苑子假装要照顾善三,将矢岛推开。

  「公公,振作一点!」

  善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可能矢岛的脸和声音给了他过度的刺激。还是故意装出来的?难道他已经好了?

  「又发作了。是不是太兴奋了?」

  苑子的手就在棉被上面,一直搓揉着善三的身体。她的眼里有责难与感谢,直愣愣地看着矢岛,矢岛终于抬起沉重的臀部,准备离开。

  「……想帮老善,结果反而让情况更糟糕。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还可以来看他吗?」

  「思,随时都欢迎您来。我公公也会很高兴的。」

  当玄关门关上的同时,苑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想来就来吧!哼,其实你是想来看我的吧?苑子摆出模特儿的姿势,站在玄关大厅的镜子前。用双手将头发拢高,双唇做出「哇」的嘴形。我还是很美的。只要化了妆,穿上美丽的衣服,再戴上高人一等的珠宝首饰的话。

  四月有同学会。已经五年没跟同学见面了。上次只有一条人造珍珠项链,实在很寒酸。所以这次一定要盛装打扮——

  希望善三在春天结束前死掉。她知道他有偷偷存了一笔钱。只要他死了,就可以马上继承到那笔钱。真是太好了,如果能以葬礼费用的理由,事先将钱领出来就好了。婆婆节子病倒的时候和这次公公善三病倒时,老公的大姐都装做不知情,拼命找理由不想照顾两位老人家,如果让她知道我们继承了那笔钱,她又会说出多难聼的话呢?突然想起跟婆婆节子长得很像的小姑房枝的脸孔,这时候镜子里苑子的表情也变得跟鬼一样难看。她赶紧快跑冲到里面的房间,粗鲁地推开拉门。

  「我不是叫你要保持安静嘛!」

  忍不住捏了善三的脸颊一下。因为变瘦了,只捏到一层皮,每当苑子生气时,就会捏善三的脸颊消气。以前也常捏节子的脸颊。那时候节子是住在医院里,趁别人不注意时,苑子就会偷捏节子的脸颊。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真的很令人怀念。双手捏着善三的脸颊,苑子开始沉浸在回忆里。她想起节子还没病倒时的很多事情,忍不住指尖也越来越用力。

  「你知道吗?我也常常捏你太太的脸颊。那个鬼婆婆节子的脸颊。」

  平常善三只会盯着天花板看,微张的眼珠子开始在转动,脸颊又被苑子这样朝左右捏拉,看起来好像青蛙。苑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想帮善三做新造型。

  拿出口袋里的口红,涂抹善三的唇边,把他的嘴巴涂成三倍大。又在上眼窝画圆圈,还画了睫毛。善三连睡觉时,表情都很严肃,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鬼Q太郎。

  「哈哈哈,这张脸比较适合你,看起来很开朗随和。」

  三年前,节子因肋骨骨折长期住院,后来就得了痴呆症,苑子也常把节子画成小叮当。对于这个要求媳妇每天要画浓妆、穿漂亮衣服、做家事不能马虎,不懂礼仪的家庭,我要一点一滴地惩罚你们。

  每次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善三,就会让苑子想起婆婆节子。苑子之所以会欺负善三,有一半的理由是要报复那个鬼婆婆。因为报复得不够,就将怨气出在善三身上。而且苑子本来就不喜欢这位公公。平常公公都会疼爱年轻媳妇胜过自己的太太。可是善三却老是「节子、节子、节子」不停地叫。就算苑子故意在他面前晾自己的内衣,他也视而不见。也不会偷看苑子洗澡。

  「你的双眼真的只有节子、节子而已。那样的老太婆哪里好?你告诉我啊!」

  被画了圆圈的善三眼皮动了一下。他的头发也快掉光了,只留下稀疏的几根白发,苑子又在他的头上画了三条线,好像是小鸡的头,这些游戏苑子已经玩腻了,生气地将口红丢在地上。

  「既然节子那么好,那你赶快去找她啊,快去找节子啊!」

  丢下这句话,苑子飞也似地逃出这间充满家畜臭味的房间,跑到隔壁房间。她已经受够了。每天每天都要照顾这个行动不便的痴呆老人。当节子开始变痴呆后,老公刚士显得很慌张,几乎每天都去医院照顾节子,但是善三病倒了,他却异常冷漠,把照顾善三的工作全部交给苑子一个人。

  这对父子关系本来就不好。刚士年轻时,身体不是很强健,运动神经也不发达,善三却对他实施柔道家的斯巴达式教育,所以到现在刚士都很恨善三。虽然关系不好,但为了省下房租钱,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父亲住在一起。

  苑子渴望早日获得自由。很想跟以前一样,再参加太太高尔夫球俱乐部。那一天就快到了,只要再辛苦一阵子,就可以拨云见日,拥有自由身。然后这个家和善三夫妇的财产全都是我的——

  最里面房间的隔壁是一问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原本善三夫妇住在这里时,只是一间平房,后来再加盖,变成两代同堂的二层楼房,所以一楼的房间都很小,加上隔间不易,所以就保留,没有做任何更动。

  这个房间原本还摆着节子用过的桐木衣橱与梳妆台,可是当善三病倒后,苑子就把它们当成大型垃圾丢掉了。现在则变成苑子的更衣室。

  望着吊在铁管上面的衣服,苑子正在思考同学会该穿哪件衣服出席。还是只能穿这件吧!伸手取出还用干洗店塑胶袋包着的两件式套装。这是浅粉红色的香奈儿套装。当时很努力地存了私房钱,到名牌二手衣专卖店才买到这件套装,结果却被节子骂:「年纪多一大把了,还穿露膝盖的衣服。」。像跟衣服跳舞般,苑子伸开双手,将衣服贴在身体上比试。好久没穿了,很想试穿看看。

  结果却穿不下。裙子的拉链拉到一半就拉不上去了,勉强地再往上拉,结果COCOCHANEL发出哀嚎声。

  为了照顾病人,不能打高尔夫球,所以变胖了。为了抒解压力,拼命吃零嘴,导致自己变胖。会变成这样,都要怪那个善三。苑子气到整个眉毛都往上吊。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惩罚他才行。

  再用粥烫他好了。为了有更好的效果,这次粥的汤水一定要加多一点。今天绝对不能放过他。苑子卷起袖子,冲到饭厅,将连接厨房的玻璃窗全部打开。拿起摆在流理台的砂锅。然后她歪着头——。

  奇怪?

  砂锅是空的。应该还有剩两汤匙的粥才对。难道是我丢掉了?可是因为怕浪费,让善三吃的粥都会一直煮到糊状,让他继续吃的啊?难道是因为矢岛突然来访,搞得我手忙脚乱就将粥倒掉了?

  苑子想从厨余桶取出东西喂善三吃,可是她又想到一个更好的点子。用冷水惩罚他。就用浸泡过冰水的毛巾帮他擦身体。善三一定会像一条活蹦蹦的鱼,拼命地跳吧?光想就觉得很兴奋。今天就将冰毛巾摆在他的心脏位置,看看他会有何反应。

  苑子忍住笑意,拿着加了冰块的洗脸盆到里面的房间。虽然善三生病了,但还拥有小动物般的求生本能,他应该知道自己将被惩罚吧?平常连翻身也不会的善三,现在整个人就蜷缩在棉被里。

  「躲起来也没用,因为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苑子大动作地掀开棉被。结果却听到苑子发出惊叫声。她的双手遮着嘴巴,眼睛瞪得好大,隐形眼镜都快掉出来了。

  棉被里面根本没有人。

  苑子的脑袋几乎有五秒钟是处于空白状态。等恢复意识后,浮现脑海的竟是那句禁己i的话。

  被绑架了?

  别开玩笑了,要绑架一位动弹不得的病人,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啊?

  到底跑到哪里了?该不会是去了外面?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暂时别管他了。这刚好是让邻居知道我每天有多辛苦的最好机会。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有人送我们轮椅呢。

  每次打扫完以后,窗户应该全关上才对。又看了一眼玄关,大门内锁是锁上的。再回到厨房,确认厨房后门,也看不出有人从这里出去的迹象。

  抿抿干涩的嘴唇,苑子抬起长长的脖子,环顾四周一圈。眯成细缝的眼睛视线就停留在饭厅的桌上。自己买来准备当午餐吃的三明治、起司蛋糕都不见了。这个老糊涂,难道是耐不住肚子饿才跑出来的——?

  有种不祥的预感,苑子打开冰箱一看,果真如她所料。蔬果柜里被咬过的红萝卜和小黄瓜散落一地。蛋盒里剩下的几颗蛋也不见了,蛋壳就被塞在冷藏室里。刚士说他今晚不回家吃饭,所以只买了一人份的霜降牛排,结果牛排也不见了。那牛排很贵,一公克要日币五百元呢!

  苑子的表情非常可怕,她手里紧紧握着蛋壳,就在那时候听到喀沙喀沙的声音。

  好像有东西在动。将所有意识集中于耳朵,刚开始只听到冰箱在震动的小声响,可是后来越来越清楚。那是衣服摩擦地板的声音,是从走廊方向传过来的。

  不能走的善三应该是用爬的才对。就像蛆虫那样爬着。苑子冲出厨房,踢开饭厅的门。

  走廊上并没有善三的踪影。探头朝里面的房间看,确定他并没有回房。果然不在这里。

  苑子用布满红色血丝的双眸看了四周一眼,然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一个位置,眼睛眯成细缝。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门应该是关上的,但现在拉门被推开了。我总算找到你了。苑子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现在就带你回房间,一定要让你知道偷吃我的霜降牛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会像训练狗那样地教训你。

  苑子大叫一声,推开门,以胜利者的姿势说:

  「够了!散步已经结束了!」

  在这个无人的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里,只听到苑子的回音而已。接着马上又听到苑子的尖叫声。

  粉红色的碎布块散落在房间的地板上。那件香奈儿套装已经被人撕得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苑子摆出梵谷「吼叫」那张画作中的模特儿姿势,大声吼叫。手里紧握着已变成碎布的香奈儿套装,抱在胸前,边叫边跑出去。啊啊啊啊!

  用力地扭转门把,推开厕所门,还是没人。

  又打开当储藏室的四个榻杨米大和室的门,也没看到人。

  苑子慌了,快步跑向浴室。唯一可能的地方就只剩这里了。如果他爬到浴室里,我就抓他的头浸浴缸。浸一分钟,不,两分钟,不行,要三分钟才能消怒气。就算他是痴呆老人,该惩罚时也不能手软。

  可是,浴室里也看不到善三的踪影。为了小心起见,还打开浴缸盖,看看他会不会躲在里面。可是里面没有人,这下子苑子唯一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到底逃到哪里去了?我一定要赶快抓到你。上星期地板才打过蜡而已,不希望被善三弄脏。苑子闭上眼睛,倾听四周的声音。

  有风拍打窗玻璃的声音。远方马路传来的喧扰声。时钟滴答的声音。庭院树木摇动的声音。黄莺的叫声。大蛇匐匍前近的声音——咦?

  苑子听到大型生物弯曲身体移动的声音。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就在那一刻,苑子想像着善三跟壁虎一样,趴在天花板上的模样,赶紧张开眼睛。

  善三当然不会趴在天花板上。那么,他人在二楼?他会爬楼梯吗?刚刚明明身体连动一下都不可能啊!二楼是属于苑子和刚士的私人空间。光是想像善三任意大小便,将臭味传到苑子的卧房和客厅,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从摆在玄关的高尔夫球袋中取出一根球棒,两次、三次,像挥木剑般试着挥舞看看。球棒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音。此时苑子心里,早已做好了打算。

  就用球棒敲善三。用力地敲打,直到他断气为止。然后再这样对别人诉苦:

  「我无意间发现公公并不是真的生病,而且不小心说溜了嘴,结果他就袭击我。我一直叫着:『公公,请住手』,但是都没用。他撕碎我的衣服……我只好发疯似地反抗。刚好旁边有高尔夫球棒,就拿起来轻轻打了他一下,真的只是轻轻地敲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然后就大哭。看到应该躺在床上的善三却倒卧在二楼,大家都会相信苑子的话。矢岛也说过,善三并不是真的得了痴呆症,所以他就是最佳证人吧?其实老早就想用高尔夫球棒打死他了,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善三被打死的话,苑子也会觉得很困扰。毕竟要顾及面子问题,首先,苑子并不希望善三死得太难看。

  这次应该就能取得看护照顾服务认定了。不,因为让他待在家里很危险,所以一定会被送到看护中心吧?苑子双手紧握高尔夫球棒,她的身体在发抖,并不是气得发抖,而是终于可以把善三送走的期待让她兴奋到发抖。苑子努力抑制内心的悸动,缓缓上楼。

  一个阶梯、两个阶梯,她小心地移动脚步,谨慎地倾听上面传来的声音。每爬一个阶梯,就觉得善三的屎臭味更浓。

  爬到第三阶时,脚底好像踩到东西。黏黏地,感觉很不舒服。苑子叫了一声,抬起脚底看。因为站不稳,差点就跌下去。苑子的五官都气歪了,检查袜底到底沾到什么东西。

  原来沾到肉。被偷吃的牛排肉肥油部份。那个老糊涂竟然吃生肉。以前曾经从地狱卷轴画看过饿鬼的模样,现在存留在苑子脑海里的饿鬼模样换成了善三和猪的脸孔,苑子紧握高尔夫球棒的手关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来到楼梯中间转折处的休息台时,从上面传来声音。

  啪啪啪。

  那是像互蛇般的大型生物在爬行时所发出的声响。苑子发现爬行动作比刚听到时还快。苑子开始犹豫了。恐惧感也油然而生。虽然是卧病在床的病人,但毕竟是柔道五段的魁梧男人。而且已经完全变成痴呆了。万一他也对自己施暴的话,可能打不赢他。还是下去吧?当苑子这么想时,有个东西从上面掉下来,好像戴上面具般,那个东西刚好掉在她的头上。

  苑子已经气到整个眼睛都翻白了,她抬头看,就在楼梯间角落发现善三浴衣的衣角。突然觉得头很冷,好像有什么东西滴下来。

  原来是尿布。而且很湿。

  啊啊啊啊!苑子歪着嘴,发出类似超音波般的叫声。她发疯似地挥舞着高尔夫球棒,冲向二楼。我绝对不饶你。看你如何向我求饶?

  一口气爬上二楼,用球棒敲打着楼梯间的栏杆。可是,只是把刚打蜡过的地板敲出凹洞而已。这个老糊涂,这次又躲到哪里去了?苑子就像正在寻找猎物的螳螂,迅速地将脖子朝右转,还吐舌头。是这里吗?二楼的LDK。因为上楼下楼很麻烦,最近都没有使用二楼的厨房,冰箱也是空的,可是不晓得实情的饿鬼善三,很有可能会溜到二楼的厨房冰箱找东西吃。

  苑子像握剑般地紧紧抱着高尔夫球棒,朝客厅前进。背部紧贴着墙壁,走到房间的最里面。

  沙发后面有怪声。弯下腰察看,果然在沙发脚空隙处的对面,有人影晃过。苑子蹑着脚走过去,发生怪声,用球棒碰地板。确定有碰到东西,苑子就拼命地挥打。挥打了好几下,都停不了手。

  最后终于停手了。苑子大动作地将球棒往上挥。球棒勾到了一个胸罩。不对!本来应该洗好马上就晾衣服,但因为觉得麻烦,就洗好一堆衣服以后,才一次一起晾干。现在球棒勾到的就是那些已经洗好,准备要晾干的衣服。

  苑予从窗户探头,环顾阳台一周,也没有发现善三的踪影。

  二楼的隔间跟有很多小房间的一楼不一样,二楼的LDK是一个宽敞的空间。如果要躲的话,应该是躲在面对式的厨房吧台下面吧?苑子的身体紧贴着窗户,朝斜前方可以看到厨房全景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

  走到窗台尽头处,伸长下巴看了一眼厨房。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内,也没有发现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不过,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对方是像蛞蝓一样,在地上爬行。从摆饰柜抓起一只木雕熊玩偶,蹑手蹑脚地走到吧台下面,然后再将玩偶丢到里面去。

  原以为会听到善三的哀嚎声,结果却只听到玻璃杯和碗盘破碎的声音。苑子确定自己是朝吧台下面丢东西,但因为太用力了,木雕玩偶飞到食器柜里面。

  一次都没用过的德国Meissen瓷器就这样全碎掉了。苑子绝望地望着眼前的瓷器残骸,就在那时候从背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好像在嘲笑苑子。他不是在这里。在楼梯间。而且那声音不像是匐匍爬行的声音。

  啪哒。啪哒。啪哒。

  双脚湿湿地,走在木地板的话,就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吧?苑子足足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才想清楚这一切。

  那是人在走路。善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

  仿佛有一只看不到的手在抚摸苑子的后颈部。是什么原因让善三苏醒的?苑子拼命地想,就是找不出理由。汗水直冒的双手再紧紧握着球棒:心里的恐惧感越来越高涨。

  现在的对手并不是生病的老人。不过也不需要害怕。你可以将球挥到一百六十码之远的地方,就以这样的力道朝那个鸡头挥过去吧!苑子挥了一下手中的球棒,划破室内沉重的空气。

  好像在上演刑事连续剧般,苑子将门推开一半,探头朝里面看,确定没有人,才跑到楼梯间。

  楼梯间前方有个小走廊。右手边的浴室传来水流声。那个老糊涂,现在又在干嘛?简直就跟两、三岁的小孩子一样,为所欲为。

  苑子伸出一只手,扭转浴室门把,另一只手则好像握枪般,紧紧握着高尔夫球棒。她深呼吸一下,然后一口气将门推开,球棒朝空中挥去。

  没人。

  只见前方的洗脸台,水龙头的水不停地流出来而已。苑子从三面镜看到自己披头散发,双眸绽放出凶狠的光芒。苑子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刚睡醒时,看起来很丑的自己?镜子上面有字。在三面镜右侧,有人用口红写了字,那些红色字体看起来很凌乱,但还是可以清楚看得出来写了哪些字。

  「节子啊」。

  字体很大又歪七扭八,可以确定这是善三的笔迹。左侧的镜子也写了字。这边的字体更乱,要花费一番工夫才看得懂写什么。

  「这样你就了无遗憾了」。

  苑子的背脊都冻僵了。

  善三已经清醒了。什么时候清醒的呢?是矢岛来看他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以前?不管他是何时清醒的,现在他已经知道我的计划了。

  苑子忍不住大叫,用球棒敲打着洗脸台。拼命敲,都没有停手。这个洗脸台可是花了日币二十三万元的施工费才做成的,但是现在的苑子根本无法想到这些事。镜子敲破了,铁管掉了,洗发精、毛巾都从柜子里掉出来,这下子苑子才恢复意识。好像跑完接力赛般,苑子双唇剧烈地上下起伏,用力地喘着气,再将披散的头发拢起。

  破碎的镜面出现善三的脸。头顶上有三条线。眼周和嘴角都被涂成红色,像鬼Q太郎的脸。那是被苑子涂鸦过的脸,可是脸上的表情跟刚刚不一样,不是完全面无表情。眼框的红色涂鸦因流汗而开始溶解,从正常人善三的瞳孔中绽放出憎恨的光芒。

  「啊!啊~啊!」

  苑子转过身,拼命挥舞手上的球棒。结果打到墙壁,球棒断了。

  等苑子来到走廊时,善三已经不见踪影。真是让人无法相信,想不到速度那么快。他不只是会走而已,而是用跑的。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善三的体力就恢复得这么好。他的生命力跟僵尸不相上下。

  苑子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她丢下折断的球棒,双手抱着身体,想抑制身体的颤抖,可是情况显得变得更糟糕。这次是全身发抖,善三实在太可怕了。突然她想到一件事情。那件香奈儿套装有47%是羊毛成份,善三竟然可以撕破,由此可见他的力气有多大。还没病倒的时候,善三可是每天早上都做伏地挺身一百下,体力好得不得了。现在不是跟他对抗的时候。要赶快逃离这里才对——可是,要逃去哪里呢?

  推开门走出去,右转是自己的寝室。左转是楼梯间。善三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到底该往哪里逃呢?苑子现在的心情就跟好莱坞电影里的主角一样,面对定时炸弹的两条电线,不晓得该剪断哪一条才好。她吞了吞口水,润润喉咙。现在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再不赶快想办法的话,善三就会跑出来攻击自己吧?

  因恐惧而突出的双眸紧张地朝左右观望。冲到楼梯间,下楼逃走是最好的方法,可是现在吓到双脚发软,没有信心脚程可以那么快。所以就选择了寝室。进到寝室的话,可以把门上锁。刚跟公婆同住的前几年,节子总是会任意进出自己的房间,所以苑子就交待刚士要装锁。

  提起右脚跨到走廊上。很怕善三会突然出现,吓到颈毛竖立。再跨第二步,扭开寝室门把,迅速地冲进去。然后也没有回头,就赶紧将门关上——。

  可是关不上。

  明明已经使进力气了,还是关不上。好像夹到什么东西了。看了一眼门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难道是……。苑子缓缓地抬头看。

  就在她的头上面出现一只苍白的手。关节长瘤的五根手指头就像是大蜘蛛般,缓缓移动,眼看那只手就要掉下来,抓到苑子的头发。

  不晓得是谁家的鸣笛茶壶在叫,等苑子回过神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尖叫声。她拼命地抓着门把,用力地用门夹着从缝隙中跑进来的手指头。苑子拼命地拍门,希望可以稍微关上门。拍了三次、四次、五次。伸进来的手指因为痛而痉乐,最后变成钩爪状,然后就从门缝中消失了。

  虽然已经上了锁,苑子还是觉得很不安。一定要做路障才行。她使尽吃奶的力气,让已经跪在地的双腿站起来,拉下挂在墙上的化妆盒,挡在门边。上面又摆了暖桌。又堆了椅子、垫子,将所有的棉被都拿出来,也堆在上面。

  寝室里的东西全被她拿出来,堆得高高地,在门前形成一座小山。苑子气喘嘘嘘地,将背靠在路障休息。

  在要这里待多久呢?当苑子伸手将流汗变湿而黏在脸颊上的头发时,她发现竟然还留了一个入口。

  那个入口就是窗户。窗户是半开的,风吹得窗帘在飘动。透过阳台,由寝室的窗户可以通客厅。

  苑子想站起来,但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听话了。恐惧和疲倦让她无法起身。苑子像蛆虫般,爬到窗台边。一定要快一点,不然善三就会闯进来。明明只是几公尺的距离,现在却觉得这段路很漫长。

  还有两公尺。

  只关上窗户还不够安全。这边也要布置路障才行。

  还有一公尺就到了。

  干脆就一直站在窗户旁边,说不定刚士或有人会发现有异状,而来解救自己。

  苑子勉强地撑起身子,用发抖的手关上窗户。本想拉上窗帘,但是太用力,竟然把整个窗帘都拉下来。额头撞到窗玻璃,苑子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总算可以放心了,苑子忍不住想吐口气,就在那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问号。好像哪里怪怪的。可是她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苑子恍神地看着前方的窗户。这才发现自己得了健忘症。刚刚进来房间时,就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她开始努力回想。回想她冲进寝室时的情况。

  当她的手扭开门把,进到房间里,确认里面没有人,然后准备关上门时——她终于想起来了。刚刚进到房间时,窗户是关上的。

  苑子缓缓地转动脖子,此时听到好像在转动生锈的轴承般,发出喀吱的声音。

  转向右边。

  脖子发出喀吱的声音。

  再转向左边。

  看到了善三的脸。

  *  *  *

  跟平常一样,刚士很晚才回家,当刚士走进家里,玄关的灯已经关了,推开大门,前方是一片黑暗。虽然刚士常跟苑子说,加班很累,希望不管多晚回到家,都可以看到玄关的灯是亮着的,但是苑子却以节约电费为由,早早就熄灯了。

  「我回来了~」

  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但还是要出声打招呼。这个时候苑子应该还没睡,但想不到她连问候老公的这个动作都省了。

  走在黑暗的走廊,闻到一股异常臭味。一定又偷尿尿了。刚士不禁皱着眉头,只用嘴巴呼吸,快步地通过后面房间。死老爸,真的是死老爸。

  三年前节子罹患老年痴呆症的事,让刚士大受冲击,可是这次轮到善三病倒了,刚士只觉得不愉快,并没有丝毫伤心的感觉。男人一定要坚强,每天都要锻练身体,只会讲大话,就算多么勤劳地锻练身体,结果还不是一样。最后还不是一样无法自己照顾自己,都要麻烦别人?

  刚士将公事包和外套丢在饭厅桌上。虽然已经告诉苑子,今晚不回家吃饭,但是桌上却摆了菜。有筑前煮、蛋卷、酱油糖炒牛蒡丝。刚士有点吓到了。一向喜欢吃冷冻食品的苑子,好久没有下厨做热呼呼的日式料理了。而且全都是刚士喜欢吃的。

  今天很难得地她的心情这么好,正这么想时,突然听到水声,回头看了一下厨房,平常厨房与饭厅之间的拉门都是推开的,但是今天好像在排斥刚士,厨房的门是拉上的。从雾面玻璃上面,可以看到有人影在晃动。

  「喂,关上门会很臭的。那老头房间的臭味会传过来!」

  没有回答。已经不晓得是多少年了,苑子不再对刚士微笑,自从善三生病以后,苑子的脸更臭了。因为你很累,所以就这样对我吗?特地为我准备如此丰盛的晚餐,难道是在讽刺我?虽然心里仍然很气,但是不管怎么说,苑子确实很辛苦,值得自己十倍地回报她。像这种时候,更应该表现出愉快的样子,不要再跟她斗嘴了。

  「对了,前几天你跟我说要去夏威夷玩,我想应该没问题。我会跟公司请假。时间应该是连休假期左右,你就先预订饭店的房间吧!老爸那时候也应该死了吧,钱我们也拿到手了。」

  还是没有回答。只听到有人动作粗鲁地收拾碗盘的声音。刚士故意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会动手的。我也觉得对你不好意思。要你照顾我那个要死不活的死老爸。我那个死老爸啊,只有身体健壮这个优点而已。如果用湿毛巾闷他的脸,也一样得乖乖去见阎罗王吧?」

  刚士不是在开玩笑,有一半的话是出自真心。他起身朝最里面的房间走去。就在那个时候,听到后面传来摔破碗盘的声音。

  「给我起来,你这个老鬼!」

  小时候,刚士常被父亲处罚:心里累积了很多的怨气,他抬起脚,用力地踢着躺在床上那人的头,可是躲在棉被里的人却毫无动静。刚士吓坏了,赶紧掀开棉被。这时候他的眼珠子就快要掉出来了。

  躺在那里的人不是善三。

  「喂,你在这里干嘛?」

  苑子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刚士蹲下抱起苑子,她只是小声呻吟了一下,又开始吐白沫。一移动她的身体,她就像软骨动物般,四肢不停地摇晃。因为她的关节被人拉到脱臼。房间里弥漫的屎臭味不是善三的。而是苑子失禁了。

  刚士的脑海里晃过一个念头。可是现在他也只能反射性地叫着。

  「是谁?是谁?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厨房的流水声停止了。刚士清楚听到由走廊传来脚步声,而且那个脚步声正缓慢地朝自己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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