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月 瞬间
真田建设开发公司内部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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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3集·1990.6·目录
｜①刊头致词「有花的生活」—————资深董事总经理 都筑太郎
｜②自然保护与渡假村之开发——————————董事 筱崎贞司
｜④我提议、我抗议、我有话要说————人事课长助理 小高节子
｜ （刊头图面特辑）
｜⑥黄金周假日！在圈外发现之奇怪建筑物
｜ 连载新都市计量之乐趣〈第3回〉
｜⑩东京湾企划之3—————————东京建筑大学教授 西冈让
｜ 访问连载「分店事务所介绍」〈第3回〉
｜⑭仙台分店—————————分店样貌／大受欢迎的这家分店／
｜ 招牌女郎／青叶城内导览、其他
｜ ————————————————————————————
｜ 六月份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⑲瞬间
｜ ————————————————————————————
｜ 公司社团之邀约——之三
｜ ㉖薰香会
｜ ㉘灯笼四重唱
｜ ㉚软式棒球同好会
｜ ㉜味噌料理精研会
｜ ㉞时事问题研究会
｜ Hobby Forum（个人兴趣）
｜㊱咖啡之讲究———————————熊本营业所所长 藤井泰彦
｜㊲英国式赌博之建议———————————海外建设部 甲斐霞
｜ 刊尾大特辑！
｜㊳一举公开读者之意见与要求之怒涛投书！
｜ ————————————————————————————
｜㊶业务状况报告
｜㊹编辑后记（以及致歉、订正）——总编辑 若竹七海（总务部）
●封面题字 东榊邦夫建设大臣
●封面照片 利釜线西条多摩湖车站之站前安全岛（摄影·宗像次郎 总公司设计景观二课）
六月
匿名作家之连载短篇小说
瞬间
进入六月后，气温不断上升，懒得换季的我终于耐不住热，抬起沉重的屁股站起来，从壁橱拖出行李箱，把夏服拿出来，把冬装收进去。
洗衣机不停地转动、脱水和烘干，重复好几次，终于全部洗好时，已经筋疲力尽。我什么都不想，在坐垫上缩成一团，睡了一会儿午觉。
醒来时太阳已经西下。我打个呵欠，赶走昏昏沉沉的残余睡意，用自来水洗过脸后，就出门买晚餐材料。
我买了茄子、青紫苏、白萝卜、绿芦笋、花椰菜，和啤酒两罐，顺道去商店街中央的旧书店，选了两本日本推理小说。抱着这些东西回到家时，一个朋友坐在未经加工的水泥地上抽着烟。
他是我国中同学，名叫寒河鹰春。
「这么晚才回来。」
他霸道地说，拍拍屁股站起来，把烟屁股踩熄。
「你可以先打通电话再来啊。」
我臭着脸回应他，捡起烟屁股，打开门。
「不好意思，我突然很想见你。」
「没关系。」
刚才突然觉得非常饥饿。我放下购物袋，把蔬菜拿出来，开始清洗、烹煮。寒河一进屋内，就打开电视，躺在地上看棒球转播。
晚餐有蒸熟后铺上紫苏、细香葱，浇上土佐醋的茄子，还有培根炒花椰菜、芦笋，以及用芝麻酱凉拌的白萝卜、乳酪和番茄，对我来说是非常丰盛的一餐。我从冰箱拿出啤酒和冰凉的杯子，催促寒河整理餐桌。
「你还真勤劳呢，现在连女人都不怎么做菜了。」寒河看着桌上的菜说。
「是你的交往方式有问题吧？」我这么调侃他。
他啐地咂咂舌说：「从你嘴巴说出来，一点都不像玩笑。」说完就开始猛吃。
从个性与外表，实在看不出他的酒量那么差，小小一杯啤酒就满脸通红，开始对转播棒球的电视大呼小叫，完全不管会不会打扰到邻居。我坐在窗边吹着潮湿的风，喝啤酒搭配乳酪。
最近的比赛都像牛滴滴答答的口水般不停延长，但今天的转播棒球赛却难得过八点半就结束了。寒河边嘀嘀咕咕地抱怨说都还没看过瘾，边从自己的背袋里拿出大袋装的综合坚果，扔给了我。
「送你。」
「咦，你不是讨厌吃坚果？」我看到那袋坚果，有点诧异。
在我的朋友当中，只有他一个人讨厌吃坚果，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有些吃坚果吃上瘾的朋友，不惜长痘子、流鼻血也要吃，听说他还跟其中一人舌战过。寒河说，坚果一咬就碎，很容易卡在牙齿里，是最低级的食物。结果被对方一句「等装了假牙再担心吧」堵得哑口无言。
我提起这件事，寒河苦笑着说：「我现在还是觉得坚果不是人吃的东西，不过丢了也浪费。」
「谁给你的吗？」
「嗯，是封口费。」
「封口费？」我重复他的话，噗哧笑出声来。「居然有人笨到用坚果来封你的口，这样不是反而逼你说出来吗？」
寒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你喜欢棒球吗？」
「不喜欢。」
「我想也是，那么你可能不知道，棒球具有奇特的力量，会让年纪一大把的大人也做出很可笑的事，搞不好还会掀起腥风血雨。」
「这跟坚果有什么关系？」我瞪大了眼睛。
「我正要告诉你。」寒河没好气地说，一口喝干已经没有泡沫的啤酒。
「你知道我在蔬果店打工吧？那间蔬果店在多田卷商店街，是条很不起眼的小商店街。这条商店街组成一支叫『多田卷斗士』的棒球队，不时向邻近的商店街下挑战书，享受远征的乐趣。我在那条商店街工作后才知道，不只是年薪几千万的职业选手，连鱼店、豆腐店、干物店、点心店、电器店，和鞋店的老人或年轻人，都会把生命投注在棒球上。
「我工作的蔬果店老板，甚至还派老婆变装去侦查敌方队伍，让人佩服。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起来明明就像卖蔬果的欧巴桑，却还是穿上老公买的高跟鞋、紫色套装，牵着转角美容院养的马尔济斯，潜入敌营搜集情报。我刚看到时，只觉得这世上的疯子还真多，没想到没过多久，自己也卷入那样的狂热中。」
*
「喂，阿鹰！」一天的工作结束后，老板对开始收拾菜渣的寒河说：「你今天晚上有约会吗？」
「没有，今天没约。」
「我就知道你会说没约，呵，像你这种年纪的男人，怎么可以连个约会都没有呢？没关系，今晚陪我一下。」
「喂，你又想去喝酒吗？」正在准备晚餐的老婆大声喝斥，有如魔音传脑。
「你胡说什么，我是要去找米店退休老板开作战会议。」
「开作战会议干嘛带阿鹰去？」
「是米店退休老板叫我带他去啊，亏你屁股那么大，老爱管这些芝麻绿豆小事。」
「你说什么？是谁害我屁股变大的？要不是嫁来蔬果店，被你使来唤去，又生了五个小孩，我现在还是柳腰呢。」
「什么柳腰，别笑死人了，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你下垂的屁股就有两个酒樽那么大了吧？」
「好了、好了，」寒河强忍住笑介入说：「今天的作战会议，是关于下礼拜的赛事吗？」
「是啊，这次非把可恶的百山打得落花流水不可。」
自从三月底的对抗赛以来，「多田卷斗士」对「百山亮晶晶」，创下了六战六败的可耻纪录。所以多田卷商店街十分憎恨百山商店街。
「这次再输，一个月都别想喝酒。」
众老婆们一鼻孔出气。
「我不久前在市场碰到百山的阿正蔬果店的人，那个烂番茄、邪恶的红萝卜，竟敢说我们历史悠久的多田卷斗士，是怕冷缠腹带的软脚虾！」
「什么？！喂，你总不会默默听他骂吧？」
「当然不会，我不只骂回去，还把香蕉皮塞进了他的卡车排气孔。」
寒河大吃一惊，那么做不是接近犯罪了吗？
「干得漂亮！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开作战会议吧。阿鹰，你也要像上次一样，想出厉害的喝倒采词。」
寒河跟着阿吉蔬果店的老板前往米店。去年，寒河第一次有幸参加「代表荣誉」的作战会议。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寒河在国中时是文艺社团，就来找他说：「拜托，帮我想可以把可恶的百山喊倒的喝倒采词。」
因为被千拜托万拜托，寒河不好意思地说，当初是抽签抽输才勉强加入那个社团，而且只写过这么一句：
铜锣烧之 霉臭味 及梅雨之雨
结果，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喝倒采词，竟然在商店街大受欢迎。
亮晶晶、亮晶晶、秃头秃得亮晶晶。
听到多田商店街的啦啦队大声叫喊这个句子，寒河很想咬舌自尽，然而成效卓着，百山亮晶晶的教练，一直延伸到后脑勺的宽额头，被气得整片泛红，大声嘶吼：
「打垮他们！」
失去理智后，胜负立分。因此去年的对百山之战大获全胜，寒河获得商店街颁发的感谢状与特别MVP※，奖品是半年分的啤酒券。（※最有价值球员。）
「又要我想喝倒采词吗？老板，饶了我吧！」
「什么话，你很有才华呀，阿鹰……不过，退休老板今天找你去，好像是为了其他事。」
从米店后门的楼梯爬上去，穿过晒干物的地方后，老板敲敲正面窗户。
「退休老板，我是阿吉蔬果店，我带阿鹰来了。」
「不要这么大声。」长得像仙台茄子贴上眼睛鼻子嘴巴的米店退休老板打开玻璃窗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到处都可能有间谍呀，你太不小心了。阿鹰，你来了啊，太好了，快进来。」
为了避免打翻牵牛花与桔梗花的盆栽，寒河千辛万苦地爬过窗户，拿着鞋子进到屋内。一尘不染的干净三坪房间，墙壁上贴满多田卷斗士过去的比赛照片，尤其是北面墙的正中央，有张放大照跟留言板贴在一起，照片上是退休老板站在击球区的英姿。
「那是我最后一场比赛的照片。」
退休老板边拉开了啤酒栓子、边说。
「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血脉贲张。那是我决定退隐，把位子让给后辈的最后打击。当时，投手是可恨的风见町三河屋甜甜圈的败家子，比赛进行到第八局下半，分数是四比六，我方攻击。第一球是犀利的水平外曲球，被球棒正中心击出……」
退休老板正比手画脚地说着当年勇时，多田卷斗士的第四棒打者木村冬午打开窗户，跟平常一样温吞地爬进来了。
「先打声招呼再进来嘛，我还以为是对方的间谍呢。」
这位面包店的女婿被这么说也不发一语，只是低头致意。但是出赛时，他的表现就像夜叉或鬼神，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现在人都到齐了，开始开会吧。」退休老板环视阿吉蔬果店的老板、木村冬午和寒河三人。
「什么？就我们四个人？退休老板，不等你儿子吗？」
「今天是极机密会议。听好，今天在这里说的话，暂时连老婆都不能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着多田卷斗士的存亡。」退休老板大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开口：「今天要谈的，就是这期对百山亮晶晶的战役。我看过之前几场比赛后，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期比赛我们跟百山交战六次，其中四次都是输在牺牲短打。有件事不能说得太大声，那就是我们的强打只有木村一个人，所以脚和机智才是我们多田卷斗士的最大武器。然而这期比赛，这两样武器都对百山没用，短打与盗垒都被看穿，就像被折断了羽毛。」
「退休老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我们的行动全被对方看穿了，我怀疑百山知道我们的暗号。」
阿吉蔬果店的老板把啤酒都喷出来了。
「你、你是说……我们里面有叛徒？把暗号事先告诉了百山？」
「是的。」退休老板从容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真是个大混帐，到底是哪个家伙？告诉我，退休老板，我去把他押来，塞进装满烂韭菜和大蒜的塑胶袋里。」
「冷静点，现在才要进入主题……决定暗号的人，是担任领队的家具店老板定五郎，还有打击教练高木，而且是比赛前两天才决定，比赛快开始时才开会告诉选手。所以，最有嫌疑的就是领队和高木。」
「阿定是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比谁都热爱多田卷斗士呀。」
「我知道。」
「那么……是高木？」
在队伍中，只有高木平六不是商店街的人，定五郎听说他曾经担任高中棒球队的领队，就三顾茅庐，请他出任打击教练。因为他是保险业务员，所以商店街的人几乎都成了他的保户，后来才隐约听说，其实他只当过半年的高中棒球队领队。
「八成是那家伙，」阿吉蔬果店的老板愤怒地站起来。「我从以前就看他不顺眼，臭小子，给我记住！」
他倒握啤酒瓶，眼看着就要从窗户跳出去，寒河跟木村冬午两人赶紧从后面抓住他的双臂。
「哼，放开我！」
「老板，冷静点。」
「叫我怎么冷静？这是武士的道义，放开我、放开我！」
「还不能确定高木就是犯人吧？」
「没错。」退休老板老神在在地抽着烟。
「搞半天，刚才都只是你的推测啊？退休老板。」
「也不能那么说。」
退休老板耍帅地把烟灰弹落在玻璃烟灰缸里，烟灰缸底部印有「贺多田卷商店街五十周年纪念」的烫金字。
「这一个月来，我都在监视高木的行动。他没有去百山商店街推销业务，也没有特别去见百山的人。可是我左思右想，愈来愈确定上礼拜的输球是因为暗号泄漏出去了。所以，我又调查高木教练在比赛前两天的行程。只有一个地方有疑点，那就是他会去一家很小的法国餐厅吃饭，而那家餐厅离多田卷、百山，和公司都很远。」
「什么疑点？」
「那家家庭式法国餐厅的老板，娶了百山秃头领队的堂妹。听说，他们的小孩跟高木的小孩就读同一所幼稚园。我曾经变装去那家餐厅，听到小孩子在里面唱画图歌……我想，他一定是在那家店做暗号交易。」
「对不起，我有疑问。」寒河举手说：「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打电话就行了啊。」
「高木的太太和儿子，都是多田卷斗士的球迷，常常去加油。他应该是被那个秃头领队的金钱收买了，要是被他家人知道就糟了，恐怕会立刻把他轰出家门。」
高木的太太有一百八十公分，是个高大的美女，听说当过剑道老师。曾经因为老公沾染上公司女生，在老公脸上留下无数伤痕，连科学怪人看到都会吓得脸色苍白。
「别看高木那样，他是个胆小鬼，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让大家即使逮到他的交易现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交易。但是，不当场逮个正着，恐怕阿定那些我们队上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件事。不可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把高木赶出去，这样会使我们队上的人际关系产生裂痕。」
寒河心想，他应该是怕高木的老婆吧。
「所以，」退休老板紧盯着寒河说：「阿鹰，你认识一个叫赤石佳子的女生吧？就是四丁目澡堂老板的女儿。」
「你是说小佳？我跟她是高中同学。」
「哟，你叫她小佳啊？真羡慕你们年轻人。」
退休老板扭曲紧绷的脸颊，笑得很暧昧。
「这个女孩在那家家庭式法国餐厅兼差，阿鹰，你去探她口风。」
寒河有点失望，原来特地找他来是为了这种事。
「阿鹰，成功的话，我会发给你特别津贴，必要的话，可以使用色诱。」
「这是最后手段了，无论如何都要抓出狮子身上的虫子高木。阿鹰，你肩负着我们多田卷斗士的命运！」
「我不要，」寒河大叫说：「我跟小佳不太合，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去替你们当侦探，我绝对、绝对不去！」
「高木？」把第二杯巧克力圣代往嘴里送的小佳，停下手上的汤匙说：「我就知道你突然说想见我，一定有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种事。」
「为了这种事？」
「多田卷商店街那个长得像茄子的棒球老头，大热天还不时绑着头巾往我们店里跑，我总觉得他是在跟踪高木，果然没猜错。」
她把香蕉泡进奶油里，沾满奶油后再拉出来，一口吃掉，嗯嗯地边吃边说：「第二杯的奶油搅拌不够，应该要搅拌到更坚硬，才能搭配冰淇淋的硬度。」
讨厌甜食的寒河，光看她吃都觉得恶心，于是背向她，点起了香烟。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好谈了。我们怀疑高木透过你们老板，把比赛暗号告诉了百山亮晶晶。我们不好强行调查，只能拜托你暗中了解。」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能白帮你。」小佳微微一笑说：「结婚后，所有开支都要节省。我没给老公多少零用钱，自己当然也不能在外面大口大口吃冰淇淋，对吧？总之，很少有机会吃甜食。」
「你结婚了？」
「干嘛这么意外？」小佳从鼻子冷哼一声说：「你到底要不要谈交易？」
「当然要。」寒河硬把泪水往肚里吞，心想自己干嘛要低头求这家伙。
「寒河，你很不想低头求我吧？」小佳像看穿一切的怪物说：「不管你了，老板，麻烦再来一份水果布丁。」
小佳先往店里面喊，再抢走寒河一根香烟。
「高木通常在午餐时间过后才来，每次都要看菜单看十分钟以上，点餐时也点得很慢。都是我帮他写单子，他会等我写完一道，再说下一道。不过，他吃得很快，瞬间就吃完了，然后在单子上签字，就离开了。」
「接下来呢？」
「就这样结束了呀？」寒河不解地说：「没见你老板？」
「没有啊……对了，老板大多会出来跟熟客打招呼，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来跟高木打招呼。」
「高木是熟客吗？」
「当然是啊，他只要签字就行了，不用刷卡也不用付现金呢，很伟大吧？」
「这样也很诡异，你看过他的签字吗？」
像扁金鱼缸的透明盘子，装着三个布丁和鲜奶油，周围装饰着五颜六色的水果。
小佳边吃着这盘可怕的甜点、边说：「他是由我负责，所以都是我拿单子给他签，再送他离开。他的签名很奇怪，会写『燃烧的斗魂，高木平6』（※此处为左右颠倒的镜像文字）之类的句子。」
「平6？阿拉伯数字吗？」
「是啊，有时候会用左右相反的镜子文字，就是写成『燃烧的斗魂·高木平6』。他左右手都会用，所以，用左手写就成了镜子文字。」
寒河觉得事有蹊跷，可是要找出哪里不对劲，恐怕得想破头。
「他不可能偷偷把什么字条留在桌上吗？」
「不可能。」
「或是贴在桌底下？」
「不可能、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寒河不高兴地说。
「我们餐厅分成中午营业时间与晚上营业时间，三点白天班结束后，就会把桌椅全翻过来擦拭，这是现场人员的工作，老板一概不过问，这样懂吗？」
「懂了。」
「是吗？不好意思，水果布丁再来一份！」
看得寒河大感胃不舒服。
「寒河，你也吃嘛，光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你吃这么多才对身体不好。」
看着密密麻麻写满甜点名称的点餐单，寒河叹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想到一件事。
「喂，菜单呢？他会不会把字条夹在菜单里？」
「菜单？这我倒没想到，我们餐厅的菜单是折页线装，所以把字条夹在折页里面，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八成是这样。」
豪华的水果布丁又送来了。
小佳豪迈地舔着甜点说：「不过，高木的品味还真奇怪呢，上次他点了『青豌豆汤、面包、香橙酱烧鸭、烤大蒜田鸡，主厨咖啡』。香橙酱烧跟烤大蒜一起吃，我觉得很恶心。」
「你连客人吃什么都记得？」高木佩服地说。
「我就只有记忆力好，某人不就是因为这样才毕得了业？」小佳笑咪咪地说：「要不要我把高木吃过的东西都告诉你？上上次是『绿叶沙拉、主厨推荐汤、三角派、蚕豆慕斯，和面包布丁』，上上上次是『大豆沙拉、面包、熏鸭、烤大蒜田鸡，和薄荷冰淇淋』，连顺序都没错喔！」
「真是个怪人。」寒河忍不住说。
「对吧？再怎么爱吃，三角派、慕斯，和面包布丁的组合都太奇怪了。遗有，他常点田鸡，却好像不爱吃，每次都会留下来。」
「田鸡是什么？」
「你真不知道？就是青蛙啊。」
离开店前，小佳拿起放在柜台的大包综合坚果说「还有这个」，硬算进帐单里。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寒河受不了地说。
「不是啦，这是给你的。今天我跟你见面的事，不要说出去喔！被我老公或婆婆知道我跟男人单独待在吃茶店，会吵翻天。」
小佳笑盈盈地挥手道别，寒河也不由得跟着她挥手，这才想到没有取得任何确实的讯息，他抱着最讨厌的坚果袋，深深叹了口气。
*
「所以，你怕回到住处会被多田卷斗士的人连番逼问，就跑来找我了？」
我咔哩咔哩咬着腰果，寒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耸耸肩，又点上一根烟。
「你很擅长这种事吧？帮我想想，怎么样才能揪住高木的尾巴。」
我「嗯～」地沉吟着。
「你要吃巧克力圣代、水果布丁，或任何你喜欢的东西都行，我请客。」
「不用啦……我在想，会不会是透过其他客人来做情报交易呢？」
我自己这么说，又推翻了自己的论调。
「不对，高木是在午餐时间过后才来，客人寥寥无几，现场服务人员闲着没事干，就会盯着客人看，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做情报交易，除非瞬间完成交易。」
我扭扭脖子、甩甩头，大叫我想不出来。
「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嘛，这样我连经费都不能申请啊，说不定还没有确实证据，高木就被盖布袋痛殴了。」
「跟我说也没用啊，对了，暗号是什么东西？」
寒河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你们这种不懂棒球的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选手、领队与教练之间，要先决定触摸身体的语言。譬如，抢分是摸胸部、盗垒是摸帽檐、打带跑是摸腿等等，但是只摸那些地方，很快就会被敌方识破，所以要决定关键点，其他就随便到处摸，借以混淆敌人耳目。」
「所谓关键点，是不是就像当天摸完右耳后的暗号才是真的之类的？」
「没错、没错，你的理解力不错嘛！职业球队每三次就会变更一次关键点，我们是民间球队，记不住那么复杂的东西，所以，比赛时都是一整天使用同样的关键点。」
「暗号被对方看穿，就等于输了那场球？」
「嗯，也要看队伍，我们的队伍是靠『机智与脚程』，所以会输。被看穿下一个动作是短打，对方就会提高警觉，这么一来奇袭战法就没用了。」
我在床上躺成大字，闭上眼睛，再爬起来。
「我总觉得青蛙有问题，每次都点不喜欢的青蛙，再留下来。」
「的确很可疑，对了，会不会把字条藏在青蛙肉里？」
「青蛙耶，不好藏吧？要藏还不如藏在面包里，或鸡肉汉堡下面，其他也遗有很多比较好藏的东西吧？」
「说得也是。」寒河沉吟着。
「对了，听说他只要在点菜单上签名就算付钱了，这点我也觉得大有问题。而且，都是很奇怪的签名……」
我与寒河面面相观，寒河从背袋里拿出一大张备忘用纸。
「我想说不定有用，把小佳记得高木点的餐都写下来了。」
我盯着备忘用纸上跟蚯蚓一样歪七扭八的字。
上次是青豌豆汤、面包、香橙酱烧鸭、烤大蒜田鸡、主厨咖啡。
上上次是绿叶沙拉、主厨推荐汤、三角派、蚕豆慕斯、面包布丁。
上上上次是大豆沙拉、面包、熏鸭、烤大蒜田鸡、薄荷冰淇淋。
「这个小佳还真厉害呢。」
「我为什么在她面前老是抬不起头，你现在了解了吧？」
寒河摸了摸鼻子。
「了解、了解……不过，就算第一次的点餐是代表抢分，第二次的点餐是代表短打，第三次的点餐是代表关键点，不知道他们如何碰面讨论，也不能成为证据。」
「说得也是，啐，看来是无解了。」
寒河整个人泄了气，靠在隔间的拉门上。我也靠在书架上，茫然地望着月历。依当年生肖制作的月历画着蛇的图案，是我当家教时的女学生送给我的。我移动视线，寻找今天的日期。
（哟，今天是六月六日呢，天魔之日……）
我赫然挺直了身子。「喂，寒河，六月六日。」
「今天吗？我知道啊。」
「不，我说的是六月六日。」我把摊开的备忘用纸翻过来，边唱歌、边画图。
＃插图
有一条棒子
是叶子吗？
不是叶子 是青蛙哟
不是青蛙 是鸭子哟
6月
6日
哗啦哗啦下起大雨
三角板出现裂痕
两个纺锤型面包
三颗豆子
请给我两个豆沙面包
瞬间变成可爱厨师
「那是〈可爱的厨师〉吧？最经典的画图歌，这首歌怎么了？」
「点餐单呀，你不是说高木，6用阿拉伯数字签名？」
叶子代表嘴巴，青蛙代表眼睛，鸭子代表头，三角板代表腿，纺锤形面包代表脚丫，豆子代表胸部，豆沙面包代表耳朵，厨师代表领队的帽子，这样就可以利用菜单来取代身体位置。
譬如，青豌豆汤、面包、香橙酱烧鸭、烤大蒜田鸡、主厨咖啡，里面的青豌豆是豆子，也就是代表胸部；面包有两种，因为不会摸脚丫，所以是代表耳朵；鸭子是代表头；青蛙是代表眼睛；主厨咖啡是代表厨师，也就是帽檐。
「还有6，听好，在这首画图歌里，6是右手，反过来的6是左手。写在点餐单上的奇怪句子，是利用字数来指定进入位置。譬如燃烧的斗魂是五个字，进入位置就是第五个；毅力的话，进入位置就是第二个，然后依序往下。」
「原来如此，用镜子文字签名、每次写不同的句子、边看清楚小佳写的每一道菜边点菜，都是为了传达讯息。」
「你说退休老板听过餐厅的孩子在唱画图歌，明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吧。只要核对几次的签名，结果一致的话……」
寒河啐地咂咂舌，有那么点不甘心、那么点难过，然后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说：
「雨哗啦哗啦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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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第3集·1990.6·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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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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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
进入六月后，气温不断上升，懒得换季的我终于耐不住热，抬起沉重的屁股站起来，从壁橱拖出行李箱，把夏服拿出来，把冬装收进去。
洗衣机不停地转动、脱水和烘干，重复好几次，终于全部洗好时，已经筋疲力尽。我什么都不想，在坐垫上缩成一团，睡了一会儿午觉。
醒来时太阳已经西下。我打个呵欠，赶走昏昏沉沉的残余睡意，用自来水洗过脸后，就出门买晚餐材料。
我买了茄子、青紫苏、白萝卜、绿芦笋、花椰菜，和啤酒两罐，顺道去商店街中央的旧书店，选了两本日本推理小说。抱着这些东西回到家时，一个朋友坐在未经加工的水泥地上抽着烟。
他是我国中同学，名叫寒河鹰春。
「这么晚才回来。」
他霸道地说，拍拍屁股站起来，把烟屁股踩熄。
「你可以先打通电话再来啊。」
我臭着脸回应他，捡起烟屁股，打开门。
「不好意思，我突然很想见你。」
「没关系。」
刚才突然觉得非常饥饿。我放下购物袋，把蔬菜拿出来，开始清洗、烹煮。寒河一进屋内，就打开电视，躺在地上看棒球转播。
晚餐有蒸熟后铺上紫苏、细香葱，浇上土佐醋的茄子，还有培根炒花椰菜、芦笋，以及用芝麻酱凉拌的白萝卜、乳酪和番茄，对我来说是非常丰盛的一餐。我从冰箱拿出啤酒和冰凉的杯子，催促寒河整理餐桌。
「你还真勤劳呢，现在连女人都不怎么做菜了。」寒河看着桌上的菜说。
「是你的交往方式有问题吧？」我这么调侃他。
他啐地咂咂舌说：「从你嘴巴说出来，一点都不像玩笑。」说完就开始猛吃。
从个性与外表，实在看不出他的酒量那么差，小小一杯啤酒就满脸通红，开始对转播棒球的电视大呼小叫，完全不管会不会打扰到邻居。我坐在窗边吹着潮湿的风，喝啤酒搭配乳酪。
最近的比赛都像牛滴滴答答的口水般不停延长，但今天的转播棒球赛却难得过八点半就结束了。寒河边嘀嘀咕咕地抱怨说都还没看过瘾，边从自己的背袋里拿出大袋装的综合坚果，扔给了我。
「送你。」
「咦，你不是讨厌吃坚果？」我看到那袋坚果，有点诧异。
在我的朋友当中，只有他一个人讨厌吃坚果，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有些吃坚果吃上瘾的朋友，不惜长痘子、流鼻血也要吃，听说他还跟其中一人舌战过。寒河说，坚果一咬就碎，很容易卡在牙齿里，是最低级的食物。结果被对方一句「等装了假牙再担心吧」堵得哑口无言。
我提起这件事，寒河苦笑着说：「我现在还是觉得坚果不是人吃的东西，不过丢了也浪费。」
「谁给你的吗？」
「嗯，是封口费。」
「封口费？」我重复他的话，噗哧笑出声来。「居然有人笨到用坚果来封你的口，这样不是反而逼你说出来吗？」
寒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说：「你喜欢棒球吗？」
「不喜欢。」
「我想也是，那么你可能不知道，棒球具有奇特的力量，会让年纪一大把的大人也做出很可笑的事，搞不好还会掀起腥风血雨。」
「这跟坚果有什么关系？」我瞪大了眼睛。
「我正要告诉你。」寒河没好气地说，一口喝干已经没有泡沫的啤酒。
「你知道我在蔬果店打工吧？那间蔬果店在多田卷商店街，是条很不起眼的小商店街。这条商店街组成一支叫『多田卷斗士』的棒球队，不时向邻近的商店街下挑战书，享受远征的乐趣。我在那条商店街工作后才知道，不只是年薪几千万的职业选手，连鱼店、豆腐店、干物店、点心店、电器店，和鞋店的老人或年轻人，都会把生命投注在棒球上。
「我工作的蔬果店老板，甚至还派老婆变装去侦查敌方队伍，让人佩服。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看起来明明就像卖蔬果的欧巴桑，却还是穿上老公买的高跟鞋、紫色套装，牵着转角美容院养的马尔济斯，潜入敌营搜集情报。我刚看到时，只觉得这世上的疯子还真多，没想到没过多久，自己也卷入那样的狂热中。」
*
「喂，阿鹰！」一天的工作结束后，老板对开始收拾菜渣的寒河说：「你今天晚上有约会吗？」
「没有，今天没约。」
「我就知道你会说没约，呵，像你这种年纪的男人，怎么可以连个约会都没有呢？没关系，今晚陪我一下。」
「喂，你又想去喝酒吗？」正在准备晚餐的老婆大声喝斥，有如魔音传脑。
「你胡说什么，我是要去找米店退休老板开作战会议。」
「开作战会议干嘛带阿鹰去？」
「是米店退休老板叫我带他去啊，亏你屁股那么大，老爱管这些芝麻绿豆小事。」
「你说什么？是谁害我屁股变大的？要不是嫁来蔬果店，被你使来唤去，又生了五个小孩，我现在还是柳腰呢。」
「什么柳腰，别笑死人了，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你下垂的屁股就有两个酒樽那么大了吧？」
「好了、好了，」寒河强忍住笑介入说：「今天的作战会议，是关于下礼拜的赛事吗？」
「是啊，这次非把可恶的百山打得落花流水不可。」
自从三月底的对抗赛以来，「多田卷斗士」对「百山亮晶晶」，创下了六战六败的可耻纪录。所以多田卷商店街十分憎恨百山商店街。
「这次再输，一个月都别想喝酒。」
众老婆们一鼻孔出气。
「我不久前在市场碰到百山的阿正蔬果店的人，那个烂番茄、邪恶的红萝卜，竟敢说我们历史悠久的多田卷斗士，是怕冷缠腹带的软脚虾！」
「什么？！喂，你总不会默默听他骂吧？」
「当然不会，我不只骂回去，还把香蕉皮塞进了他的卡车排气孔。」
寒河大吃一惊，那么做不是接近犯罪了吗？
「干得漂亮！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开作战会议吧。阿鹰，你也要像上次一样，想出厉害的喝倒采词。」
寒河跟着阿吉蔬果店的老板前往米店。去年，寒河第一次有幸参加「代表荣誉」的作战会议。老板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寒河在国中时是文艺社团，就来找他说：「拜托，帮我想可以把可恶的百山喊倒的喝倒采词。」
因为被千拜托万拜托，寒河不好意思地说，当初是抽签抽输才勉强加入那个社团，而且只写过这么一句：
铜锣烧之 霉臭味 及梅雨之雨
结果，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喝倒采词，竟然在商店街大受欢迎。
亮晶晶、亮晶晶、秃头秃得亮晶晶。
听到多田商店街的啦啦队大声叫喊这个句子，寒河很想咬舌自尽，然而成效卓着，百山亮晶晶的教练，一直延伸到后脑勺的宽额头，被气得整片泛红，大声嘶吼：
「打垮他们！」
失去理智后，胜负立分。因此去年的对百山之战大获全胜，寒河获得商店街颁发的感谢状与特别MVP※，奖品是半年分的啤酒券。（※最有价值球员。）
「又要我想喝倒采词吗？老板，饶了我吧！」
「什么话，你很有才华呀，阿鹰……不过，退休老板今天找你去，好像是为了其他事。」
从米店后门的楼梯爬上去，穿过晒干物的地方后，老板敲敲正面窗户。
「退休老板，我是阿吉蔬果店，我带阿鹰来了。」
「不要这么大声。」长得像仙台茄子贴上眼睛鼻子嘴巴的米店退休老板打开玻璃窗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到处都可能有间谍呀，你太不小心了。阿鹰，你来了啊，太好了，快进来。」
为了避免打翻牵牛花与桔梗花的盆栽，寒河千辛万苦地爬过窗户，拿着鞋子进到屋内。一尘不染的干净三坪房间，墙壁上贴满多田卷斗士过去的比赛照片，尤其是北面墙的正中央，有张放大照跟留言板贴在一起，照片上是退休老板站在击球区的英姿。
「那是我最后一场比赛的照片。」
退休老板边拉开了啤酒栓子、边说。
「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血脉贲张。那是我决定退隐，把位子让给后辈的最后打击。当时，投手是可恨的风见町三河屋甜甜圈的败家子，比赛进行到第八局下半，分数是四比六，我方攻击。第一球是犀利的水平外曲球，被球棒正中心击出……」
退休老板正比手画脚地说着当年勇时，多田卷斗士的第四棒打者木村冬午打开窗户，跟平常一样温吞地爬进来了。
「先打声招呼再进来嘛，我还以为是对方的间谍呢。」
这位面包店的女婿被这么说也不发一语，只是低头致意。但是出赛时，他的表现就像夜叉或鬼神，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现在人都到齐了，开始开会吧。」退休老板环视阿吉蔬果店的老板、木村冬午和寒河三人。
「什么？就我们四个人？退休老板，不等你儿子吗？」
「今天是极机密会议。听好，今天在这里说的话，暂时连老婆都不能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着多田卷斗士的存亡。」退休老板大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开口：「今天要谈的，就是这期对百山亮晶晶的战役。我看过之前几场比赛后，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期比赛我们跟百山交战六次，其中四次都是输在牺牲短打。有件事不能说得太大声，那就是我们的强打只有木村一个人，所以脚和机智才是我们多田卷斗士的最大武器。然而这期比赛，这两样武器都对百山没用，短打与盗垒都被看穿，就像被折断了羽毛。」
「退休老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我们的行动全被对方看穿了，我怀疑百山知道我们的暗号。」
阿吉蔬果店的老板把啤酒都喷出来了。
「你、你是说……我们里面有叛徒？把暗号事先告诉了百山？」
「是的。」退休老板从容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真是个大混帐，到底是哪个家伙？告诉我，退休老板，我去把他押来，塞进装满烂韭菜和大蒜的塑胶袋里。」
「冷静点，现在才要进入主题……决定暗号的人，是担任领队的家具店老板定五郎，还有打击教练高木，而且是比赛前两天才决定，比赛快开始时才开会告诉选手。所以，最有嫌疑的就是领队和高木。」
「阿定是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比谁都热爱多田卷斗士呀。」
「我知道。」
「那么……是高木？」
在队伍中，只有高木平六不是商店街的人，定五郎听说他曾经担任高中棒球队的领队，就三顾茅庐，请他出任打击教练。因为他是保险业务员，所以商店街的人几乎都成了他的保户，后来才隐约听说，其实他只当过半年的高中棒球队领队。
「八成是那家伙，」阿吉蔬果店的老板愤怒地站起来。「我从以前就看他不顺眼，臭小子，给我记住！」
他倒握啤酒瓶，眼看着就要从窗户跳出去，寒河跟木村冬午两人赶紧从后面抓住他的双臂。
「哼，放开我！」
「老板，冷静点。」
「叫我怎么冷静？这是武士的道义，放开我、放开我！」
「还不能确定高木就是犯人吧？」
「没错。」退休老板老神在在地抽着烟。
「搞半天，刚才都只是你的推测啊？退休老板。」
「也不能那么说。」
退休老板耍帅地把烟灰弹落在玻璃烟灰缸里，烟灰缸底部印有「贺多田卷商店街五十周年纪念」的烫金字。
「这一个月来，我都在监视高木的行动。他没有去百山商店街推销业务，也没有特别去见百山的人。可是我左思右想，愈来愈确定上礼拜的输球是因为暗号泄漏出去了。所以，我又调查高木教练在比赛前两天的行程。只有一个地方有疑点，那就是他会去一家很小的法国餐厅吃饭，而那家餐厅离多田卷、百山，和公司都很远。」
「什么疑点？」
「那家家庭式法国餐厅的老板，娶了百山秃头领队的堂妹。听说，他们的小孩跟高木的小孩就读同一所幼稚园。我曾经变装去那家餐厅，听到小孩子在里面唱画图歌……我想，他一定是在那家店做暗号交易。」
「对不起，我有疑问。」寒河举手说：「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打电话就行了啊。」
「高木的太太和儿子，都是多田卷斗士的球迷，常常去加油。他应该是被那个秃头领队的金钱收买了，要是被他家人知道就糟了，恐怕会立刻把他轰出家门。」
高木的太太有一百八十公分，是个高大的美女，听说当过剑道老师。曾经因为老公沾染上公司女生，在老公脸上留下无数伤痕，连科学怪人看到都会吓得脸色苍白。
「别看高木那样，他是个胆小鬼，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让大家即使逮到他的交易现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交易。但是，不当场逮个正着，恐怕阿定那些我们队上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件事。不可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把高木赶出去，这样会使我们队上的人际关系产生裂痕。」
寒河心想，他应该是怕高木的老婆吧。
「所以，」退休老板紧盯着寒河说：「阿鹰，你认识一个叫赤石佳子的女生吧？就是四丁目澡堂老板的女儿。」
「你是说小佳？我跟她是高中同学。」
「哟，你叫她小佳啊？真羡慕你们年轻人。」
退休老板扭曲紧绷的脸颊，笑得很暧昧。
「这个女孩在那家家庭式法国餐厅兼差，阿鹰，你去探她口风。」
寒河有点失望，原来特地找他来是为了这种事。
「阿鹰，成功的话，我会发给你特别津贴，必要的话，可以使用色诱。」
「这是最后手段了，无论如何都要抓出狮子身上的虫子高木。阿鹰，你肩负着我们多田卷斗士的命运！」
「我不要，」寒河大叫说：「我跟小佳不太合，而且，我也没有义务去替你们当侦探，我绝对、绝对不去！」
「高木？」把第二杯巧克力圣代往嘴里送的小佳，停下手上的汤匙说：「我就知道你突然说想见我，一定有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种事。」
「为了这种事？」
「多田卷商店街那个长得像茄子的棒球老头，大热天还不时绑着头巾往我们店里跑，我总觉得他是在跟踪高木，果然没猜错。」
她把香蕉泡进奶油里，沾满奶油后再拉出来，一口吃掉，嗯嗯地边吃边说：「第二杯的奶油搅拌不够，应该要搅拌到更坚硬，才能搭配冰淇淋的硬度。」
讨厌甜食的寒河，光看她吃都觉得恶心，于是背向她，点起了香烟。
「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好谈了。我们怀疑高木透过你们老板，把比赛暗号告诉了百山亮晶晶。我们不好强行调查，只能拜托你暗中了解。」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能白帮你。」小佳微微一笑说：「结婚后，所有开支都要节省。我没给老公多少零用钱，自己当然也不能在外面大口大口吃冰淇淋，对吧？总之，很少有机会吃甜食。」
「你结婚了？」
「干嘛这么意外？」小佳从鼻子冷哼一声说：「你到底要不要谈交易？」
「当然要。」寒河硬把泪水往肚里吞，心想自己干嘛要低头求这家伙。
「寒河，你很不想低头求我吧？」小佳像看穿一切的怪物说：「不管你了，老板，麻烦再来一份水果布丁。」
小佳先往店里面喊，再抢走寒河一根香烟。
「高木通常在午餐时间过后才来，每次都要看菜单看十分钟以上，点餐时也点得很慢。都是我帮他写单子，他会等我写完一道，再说下一道。不过，他吃得很快，瞬间就吃完了，然后在单子上签字，就离开了。」
「接下来呢？」
「就这样结束了呀？」寒河不解地说：「没见你老板？」
「没有啊……对了，老板大多会出来跟熟客打招呼，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来跟高木打招呼。」
「高木是熟客吗？」
「当然是啊，他只要签字就行了，不用刷卡也不用付现金呢，很伟大吧？」
「这样也很诡异，你看过他的签字吗？」
像扁金鱼缸的透明盘子，装着三个布丁和鲜奶油，周围装饰着五颜六色的水果。
小佳边吃着这盘可怕的甜点、边说：「他是由我负责，所以都是我拿单子给他签，再送他离开。他的签名很奇怪，会写『燃烧的斗魂，高木平6』（※此处为左右颠倒的镜像文字）之类的句子。」
「平6？阿拉伯数字吗？」
「是啊，有时候会用左右相反的镜子文字，就是写成『燃烧的斗魂·高木平6』。他左右手都会用，所以，用左手写就成了镜子文字。」
寒河觉得事有蹊跷，可是要找出哪里不对劲，恐怕得想破头。
「他不可能偷偷把什么字条留在桌上吗？」
「不可能。」
「或是贴在桌底下？」
「不可能、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寒河不高兴地说。
「我们餐厅分成中午营业时间与晚上营业时间，三点白天班结束后，就会把桌椅全翻过来擦拭，这是现场人员的工作，老板一概不过问，这样懂吗？」
「懂了。」
「是吗？不好意思，水果布丁再来一份！」
看得寒河大感胃不舒服。
「寒河，你也吃嘛，光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你吃这么多才对身体不好。」
看着密密麻麻写满甜点名称的点餐单，寒河叹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想到一件事。
「喂，菜单呢？他会不会把字条夹在菜单里？」
「菜单？这我倒没想到，我们餐厅的菜单是折页线装，所以把字条夹在折页里面，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八成是这样。」
豪华的水果布丁又送来了。
小佳豪迈地舔着甜点说：「不过，高木的品味还真奇怪呢，上次他点了『青豌豆汤、面包、香橙酱烧鸭、烤大蒜田鸡，主厨咖啡』。香橙酱烧跟烤大蒜一起吃，我觉得很恶心。」
「你连客人吃什么都记得？」高木佩服地说。
「我就只有记忆力好，某人不就是因为这样才毕得了业？」小佳笑咪咪地说：「要不要我把高木吃过的东西都告诉你？上上次是『绿叶沙拉、主厨推荐汤、三角派、蚕豆慕斯，和面包布丁』，上上上次是『大豆沙拉、面包、熏鸭、烤大蒜田鸡，和薄荷冰淇淋』，连顺序都没错喔！」
「真是个怪人。」寒河忍不住说。
「对吧？再怎么爱吃，三角派、慕斯，和面包布丁的组合都太奇怪了。遗有，他常点田鸡，却好像不爱吃，每次都会留下来。」
「田鸡是什么？」
「你真不知道？就是青蛙啊。」
离开店前，小佳拿起放在柜台的大包综合坚果说「还有这个」，硬算进帐单里。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寒河受不了地说。
「不是啦，这是给你的。今天我跟你见面的事，不要说出去喔！被我老公或婆婆知道我跟男人单独待在吃茶店，会吵翻天。」
小佳笑盈盈地挥手道别，寒河也不由得跟着她挥手，这才想到没有取得任何确实的讯息，他抱着最讨厌的坚果袋，深深叹了口气。
*
「所以，你怕回到住处会被多田卷斗士的人连番逼问，就跑来找我了？」
我咔哩咔哩咬着腰果，寒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耸耸肩，又点上一根烟。
「你很擅长这种事吧？帮我想想，怎么样才能揪住高木的尾巴。」
我「嗯～」地沉吟着。
「你要吃巧克力圣代、水果布丁，或任何你喜欢的东西都行，我请客。」
「不用啦……我在想，会不会是透过其他客人来做情报交易呢？」
我自己这么说，又推翻了自己的论调。
「不对，高木是在午餐时间过后才来，客人寥寥无几，现场服务人员闲着没事干，就会盯着客人看，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做情报交易，除非瞬间完成交易。」
我扭扭脖子、甩甩头，大叫我想不出来。
「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嘛，这样我连经费都不能申请啊，说不定还没有确实证据，高木就被盖布袋痛殴了。」
「跟我说也没用啊，对了，暗号是什么东西？」
寒河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你们这种不懂棒球的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选手、领队与教练之间，要先决定触摸身体的语言。譬如，抢分是摸胸部、盗垒是摸帽檐、打带跑是摸腿等等，但是只摸那些地方，很快就会被敌方识破，所以要决定关键点，其他就随便到处摸，借以混淆敌人耳目。」
「所谓关键点，是不是就像当天摸完右耳后的暗号才是真的之类的？」
「没错、没错，你的理解力不错嘛！职业球队每三次就会变更一次关键点，我们是民间球队，记不住那么复杂的东西，所以，比赛时都是一整天使用同样的关键点。」
「暗号被对方看穿，就等于输了那场球？」
「嗯，也要看队伍，我们的队伍是靠『机智与脚程』，所以会输。被看穿下一个动作是短打，对方就会提高警觉，这么一来奇袭战法就没用了。」
我在床上躺成大字，闭上眼睛，再爬起来。
「我总觉得青蛙有问题，每次都点不喜欢的青蛙，再留下来。」
「的确很可疑，对了，会不会把字条藏在青蛙肉里？」
「青蛙耶，不好藏吧？要藏还不如藏在面包里，或鸡肉汉堡下面，其他也遗有很多比较好藏的东西吧？」
「说得也是。」寒河沉吟着。
「对了，听说他只要在点菜单上签名就算付钱了，这点我也觉得大有问题。而且，都是很奇怪的签名……」
我与寒河面面相观，寒河从背袋里拿出一大张备忘用纸。
「我想说不定有用，把小佳记得高木点的餐都写下来了。」
我盯着备忘用纸上跟蚯蚓一样歪七扭八的字。
上次是青豌豆汤、面包、香橙酱烧鸭、烤大蒜田鸡、主厨咖啡。
上上次是绿叶沙拉、主厨推荐汤、三角派、蚕豆慕斯、面包布丁。
上上上次是大豆沙拉、面包、熏鸭、烤大蒜田鸡、薄荷冰淇淋。
「这个小佳还真厉害呢。」
「我为什么在她面前老是抬不起头，你现在了解了吧？」
寒河摸了摸鼻子。
「了解、了解……不过，就算第一次的点餐是代表抢分，第二次的点餐是代表短打，第三次的点餐是代表关键点，不知道他们如何碰面讨论，也不能成为证据。」
「说得也是，啐，看来是无解了。」
寒河整个人泄了气，靠在隔间的拉门上。我也靠在书架上，茫然地望着月历。依当年生肖制作的月历画着蛇的图案，是我当家教时的女学生送给我的。我移动视线，寻找今天的日期。
（哟，今天是六月六日呢，天魔之日……）
我赫然挺直了身子。「喂，寒河，六月六日。」
「今天吗？我知道啊。」
「不，我说的是六月六日。」我把摊开的备忘用纸翻过来，边唱歌、边画图。
＃插图
有一条棒子
是叶子吗？
不是叶子 是青蛙哟
不是青蛙 是鸭子哟
6月
6日
哗啦哗啦下起大雨
三角板出现裂痕
两个纺锤型面包
三颗豆子
请给我两个豆沙面包
瞬间变成可爱厨师
「那是〈可爱的厨师〉吧？最经典的画图歌，这首歌怎么了？」
「点餐单呀，你不是说高木，6用阿拉伯数字签名？」
叶子代表嘴巴，青蛙代表眼睛，鸭子代表头，三角板代表腿，纺锤形面包代表脚丫，豆子代表胸部，豆沙面包代表耳朵，厨师代表领队的帽子，这样就可以利用菜单来取代身体位置。
譬如，青豌豆汤、面包、香橙酱烧鸭、烤大蒜田鸡、主厨咖啡，里面的青豌豆是豆子，也就是代表胸部；面包有两种，因为不会摸脚丫，所以是代表耳朵；鸭子是代表头；青蛙是代表眼睛；主厨咖啡是代表厨师，也就是帽檐。
「还有6，听好，在这首画图歌里，6是右手，反过来的6是左手。写在点餐单上的奇怪句子，是利用字数来指定进入位置。譬如燃烧的斗魂是五个字，进入位置就是第五个；毅力的话，进入位置就是第二个，然后依序往下。」
「原来如此，用镜子文字签名、每次写不同的句子、边看清楚小佳写的每一道菜边点菜，都是为了传达讯息。」
「你说退休老板听过餐厅的孩子在唱画图歌，明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吧。只要核对几次的签名，结果一致的话……」
寒河啐地咂咂舌，有那么点不甘心、那么点难过，然后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说：
「雨哗啦哗啦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