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四话 八分钟的战斗

  距离『乌鸦』率领魔物攻击王都,已经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多亏守护王都的骑士以及士兵的奋战,现在王都还没被入侵。

  然而战力随著时间经过,一点一点地在明显减弱。士兵们不断倒下,战线不断后退,毕贝利军渐渐陷入绝境。

  战斗一拉长,集中力和体力就会显著减少,士气也会明显降低。

  友军的数量也在减少。

  最为关键的是完全看不见赢面。

  从结论来说,这场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

  守备王都的军队,没有能力可以击退『乌鸦』和其部下的魔物。

  能办到的顶多就是拖时间……但这拖延的时间真的有意义吗?

  一小时前就已经向圣女之城送出援军请求了。现在应该已经送达艾斯国王或近卫骑士手上了吧。

  那么,要等多久援军才会来呢。

  援军请求是用名为斯第露的鸟送出的,但连鸟都要花上一小时的路程。在城里的人们到这边又得花上多久?

  ……再怎么快也不会低于一小时吧。

  就算真的一小时内就到,自己等人又能撑到那时候吗?

  才撑一小时就已如此狼狈不堪,如果还要再撑一小时?

  ……怎么想都办不到。

  只要稍微细想,都能明白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不管再怎么努力战斗,结果也都是白死。那此时最佳的判对就是逃跑了。

  逃跑,让多任何一个骑士还是士兵活下都好。之后再和前来的援军合流,这才是最好的判断。

  但他们没有逃跑,继续在战斗著。

  「为何……」

  大魔……『乌鸦』在焦躁著。

  魔物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已经彻底支配战场到了难以找出不利要素的地步了。

  魔物军单方面彻底压制著人类军。

  然而人类军却没有人逃跑。

  这场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经决出胜败了。人类应该没蠢到连这都搞不懂。

  『乌鸦』确实是打算彻底歼灭士兵和骑士。但原本预定的形式应该是追击四处逃跑想要撤退的人类军才对。考虑到双方的战力差距也应该是这样。

  因为战斗对毕贝利王国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行动罢了。撤退才是正确的选择。

  无论战略上来说,还是生物的本能来说,都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为什么不逃跑!?

  「人类,竟愚昧至此吗……?」

  发生『乌鸦』无法理解的事情,使其感到焦躁。

  如先前所说,它的目标是歼灭毕贝利军,以及在艾尔莉洁来之前攻入王都这两件事情。

  要让艾尔莉洁背上王都的无力民众这一特大号的拖油瓶战斗才行。

  然而却还攻不进去。

  明明已经确定是败战了——却没有人逃跑!

  「为何,不逃!」

  「——我啊,已经逃够了!」

  一名骑士回答了『乌鸦』的疑问。

  他不是近卫骑士,也没有足以匹敌近卫骑士的才能,只是个无名小卒。

  和现在还站著的其他骑士没什么不同,与先前倒下的其他骑士没什么差别。

  他只是个无名骑士,远远称不上英雄,史书上肯定也不会有他的名字吧。

  然而这个无足轻重的『无名角色』却阻挡在『乌鸦』面前,确实地拖慢了他的脚步。

  「小时候我怕魔物怕得要死,吓到在逃跑时甚至丢人地失禁了。太过害怕的我在活下来后才注意到我丢下了家人自己逃跑了。无论是谁都逃了……因为明白再等,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说完,无名骑士切裂一匹袭击而来的魔物。

  他的体力已经要到极限了。

  铠甲满是坑洞,剑充满裂痕,手腕也都快要断掉。

  像是要延续他的话语般,又有另外一名无名骑士大吼。

  「我啊,以前丢下被魔物袭击的村子,自己逃跑了。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太过无力丢人,心中满是愧疚感的我甚至想一死了之!但那时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办不到!就算再怎么等,也不会出现奇迹还是希望吹飞绝望!」

  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有些绝望无论如何都无法吹飞。

  能做的,只有减少损害而已。所以才只能一边为自己的无力哭泣,一边和伙伴逃跑。

  丢下寻求帮助的民众,找借口说是上面的命令逃跑。

  这并不稀奇……在艾尔莉洁开始活动前,直到这七年前,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

  不能为一个小村庄失去贵重的兵力,所以抛弃什么的早已是家常便饭。

  直到七年前,人类所有人都在逃跑著。害怕魔物和魔女,为了守护自己而从所有一切移开视线,塞住耳朵,丢下家人和邻居拼命地不断逃跑。

  「但现在不同了!」

  骑士大叫。

  他的手腕被狼形魔物咬住,但他毫不犹豫地连著自己手腕一起刺穿,只用单手挥舞著剑。

  然后另外一名骑士也鼓舞自己似地大吼。

  「啊啊,没错!只要我们再多坚持一下,那位大人说不定就会来了!你们魔物肯定不明白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吧!肯定不懂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吧!终于,不再是『为了活下去而逃跑』……而是『为了活下去而战斗』了!」

  忘记谁说过了——『圣女艾尔莉洁不需要骑士』。

  说得没错,无论是谁都这样心想。

  忘记谁说过了——『有没有骑士也不会有所改变』。

  说得没错,无论是谁都无法反驳。

  说的言论完全合情合理。

  艾尔莉洁无需骑士守护,她强大到不需要人守护。

  骑士就是圣女之盾,但关键的圣女却不需要盾牌。

  只要艾尔莉洁到了就不需要骑士。有没有都没有差别。

  但就算如此,他们仍以身为骑士为荣。

  「愚蠢……你们居然愚蠢到如此地步吗!?」

  「没错!」

  「就如此愚蠢吗!?」

  「啊啊,没错!」

  「愚蠢!愚蠢至极!居然把一切都赌在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身上!」

  「七年前,我们甚至连赌都不能赌呢!」

  面对『乌鸦』的嘲笑,另外个无名骑士这样回答。

  只要多撑一会儿,艾尔莉洁说不定就能赶上。

  这个『可能』能带来多少希望,魔物肯定不明白。

  艾尔莉洁绝对会来这里。

  会来这里击退魔物。

  然而纵使艾尔莉洁是史上最优秀的圣女,但也不是全知全能。她的能力确实有极限,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也有限度。

  从圣女之城到这里也不能瞬间就到达,肯定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的吧。

  她绝对会来,然而可能会赶不上。

  但就是为此而有的骑士,就是为此而有的士兵!

  骑士的职责就是『不让圣女败给魔女』。

  而如果王都陷落,民众都被杀害的话……就算之后驱逐了魔物,那也是艾尔莉洁的败北。

  那么,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便是骑士的使命。

  再一会儿艾尔莉洁就到了!如果有漏洞艾尔莉洁无法一个人补不上,那就由我们来补上。一定要让那个圣女获胜,绝不能让她败北!

  就是为此而有的骑士,就是为此而有的士兵!

  骑士就是为了帮圣女杀开胜利的血路而存在的。

  只要艾尔莉洁抵达就是胜利。

  所以只要撑到艾尔莉洁来就好,他们就是为此而战。

  「绝不能让艾尔莉洁大人输给你们。就是因此,就是为此,我们才会在这!」

  无名的骑士们与无名的士兵们视死如归地突击,不断击退魔物。

  他们不是英雄也不是勇者。

  只是史书上不会记载的无名小卒。在这死去的人只会在后世被记作『因守护王都而英勇战死的勇士们』,并连正确的人数都不会记载上去吧。

  纵使如此,他们还是心怀骄傲,充满觉悟地突击了。

  踩踏在敌方的尸骸与我方的遗体之上。

  不回头,不恐惧,用自己的性命为盾去多争取那一分一秒。

  失去手腕的骑士用嘴巴咬著剑,就是一步也要向前。

  已经无法移动的士兵用尽最后的力量死抓著魔物。

  失去武器的魔物用牙齿咬上魔物的脖子,就算牙齿掉了也要把魔物的肉咬掉。

  就算名字不会被留下,但他们也没有停下。其战意毫无萎缩。

  「怎么了,放马过来啊,魔物!放马过来啊,大魔!放马过来啊,绝望!我们可都还活著喔!骑士和士兵我们可都还在这喔!圣女之盾我们可都还站著喔!」

  没有任何一人身上没有受伤。无论是谁都满身疮痍。

  但他们仍站著。

  骑士绝非充满名誉的辉煌职业。

  纵使一人还是两人名誉地战死,大局也不会改变。没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是茫茫沧海中的一道微小涟漪罢了。

  死后获得的『名誉的战死』一词,代表的是没有任何战果,是『只有』名誉的死。而那其中大半都是白死的。

  骑士就是圣女的矛与盾,以及弃子。

  所谓骑士,便是为了让圣女活下去,为了让圣女不败北而存在的。

  被称作勇者,被称作战士,说是名誉的死。无论怎样堆砌好听话,本质也是不会改变。

  骑士就是祭品,骑士就是替死鬼,骑士就是弃子。

  尽管如此他们仍相信著一丝希望,一股脑地突击。

  骑士盾牌不相信圣女主人,那还要相信谁!?

  所以他们选择了战斗。为了不让圣女败北,才在明知只是白死的情况下继续战斗,笑著相信圣女死去。

  不只是骑士,就连士兵也相信圣女终将到来并战斗著。

  士兵是不及骑士之人的集团。有曾以骑士为目标却未达成者。有仅剩下这生存之道者,有因为贵族之义务而上战场之人。甚至还有根本不是战斗员,只是因为战事被征兵而拿起武器的农民在。

  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充场面而召集,如同字面意义,真的就只是『凑数』。

  就是这般乌合之众,因此直到七年前都只能到处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多数的士兵都没有任何对战斗的心里准备,一旦战线崩坏就恐慌起来并背对敌人开始逃亡,然后就这样被魔物从背后杀害。这光景四处可见。

  ——没有希望,没有信仰的寄托。

  就算待在那继续战斗,也只是无意义地死去而已。那还不如为了回到家人身边,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选择哭著逃跑。

  想活下去的本能,选择了生存机率多少高一点的道路。

  但现在不同。压抑本能,无视恐惧,他们用自己的性命在争取时间。

  并不是不害怕。没有谁不怕,没有谁想死。

  恐怖到都快疯掉,其中还有士兵吓到都失禁了。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留下来,跨过同伴的死,用尽全力拖延魔物脚步。

  他们相信著,终于可以相信著。

  相信希望终将到来。

  就算可能只是白死,但还是不从魔物面前逃开,堂堂正正地与其相对。

  就算每个人都是白死,但只要这样堆起尸体之山,说不定就能从魔物手上争取到一秒还是两秒也说不定。

  只要有那一秒,圣女说不定就能赶上。

  ——无需名誉。

  一名士兵在心中如此低语,并把战友落在脚边的剑给踢起来。

  然后跳起来……往剑柄踩下,并就这样用力踩著刺进魔物的脑袋。

  ——无需荣光。

  无论牵挂还是什么都丢下,彻彻底底丢下,丢到了未来。

  把在王都的家人也丢下,来到了战场。

  圣女艾尔莉洁一定会带来没有魔物,没有魔女的世界。

  到时一定可以不用再害怕突然就死于魔物手下。

  到时一定可以不用再为没有食物而饥饿地哭泣。

  到时一定可以不用再为争夺粮食和邻人反目成仇。

  如果能让家人在这种世界生活,那自己在这死去也毫不后悔。

  ——我们的墓碑无需名字。

  杂兵就好,无名亦可。

  只要是『在圣女艾尔莉洁抵达前坚持住的众人之一』就够了!

  只要最后,『圣女艾尔莉洁所带来的和平世界』中有家人,有自己所爱的人在,那就够了!

  只要这样就得偿所愿,只要这样就含笑九泉了。

  就算被后世轻藐、嘲笑为白死——。

  「就算被笑说滑稽,被讥为废物!就算这样……」

  快要用尽力气的一名无名骑士看向天空,嘴角微微扬起。

  光芒微微可见。

  光芒正从空中飞来。

  啊啊,来了。她来了。

  这样就不是白费,不是白死了。不是存在不存在都没有差别,不是无法为大局带来影响,不是活下来和死去结局都一样了。

  但……就算我的死真的白费……。

  『我们』的死,『我们』的战斗也绝不是白费的。

  正因为可以抱持这信念逝去,所以……。

  「这场战斗——是人类我们的胜利!」

  像是要代表所有在这场战斗逝去的所有人般,一名无名的骑士大叫。

  下个瞬间,光柱同时刺在了战场上。

  从圣女艾尔莉洁得知王都袭击到抵达这边……总共八分钟。

  这时间,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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