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他们屏息不出声,静静地等待着。
春天柔和的透着寒意的阳光忽隐忽现,厚厚的云层笼罩在头上,时而低垂密布,时而投下巨大黑影,缓慢地飘移而去。
这景象很符合大家忐忑不安的心情。
陈旧又缺乏色彩的外表,几乎让人错觉他们是否已经停止了呼吸。但是,在那瑟缩的皮肤下面,新鲜、温暖的血液正汹涌澎湃着。
在他们的脚下,水位稍涨的河川不动声息地流淌着,从空中俯瞰,就像是一座被河流包围着,仅由一条细桥连通的孤岛。
他们一直被困在这座孤岛,这里是他们勾勒未来梦想的小小城堡,是他们自己的王国。
他们潜伏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出现。
从很久以前就已开始,直到现在。
等待着那个一无所知、未曾谋面的“她”。
“她”在想,早晨的学校怎么会如此清新,就像忘记了所有的罪恶一样呢?空气中充满了孩子般的纯真元气,生意盎然的静谧让毛孔尽情舒张着,仿佛在倾听动人的旋律。
然而,“她”的脸色却是那么苍白,心脏猛烈的跳动逼得自己近乎发疯。
“她”被突然降临到身上的使命压迫得几乎昏厥,一想到往后漫长的一年,脑子里就会不断回闪出孩提时夜里因哮喘发作而惊醒的情形。那是发作前一刹那,混杂着确信、放弃、绝望的预感。
大家——至今为止的全部小夜子们——都是这样怀揣着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的复杂心情,一个人渡过的吗?
实际上,之前的五位小夜子有三位是失败了,其中有一位是因为太过恐惧而泄露了自已是小夜子的身份;有一位则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没人知道她是小夜子,她也毫无作为。这个沉默的小夜子偏偏把钥匙递给了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再度思考起这个至今都想过不下万次的问题。为什么要延续守护着这个惯例呢?最初的那个小夜子,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动机开始这个活动的呢?
“她”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之后,偷偷摸摸地闪进了大门。
破旧的校舍从正门看进去显得非常昏暗,跨进门的时候只觉得一团漆黑,同时,从鞋箱里发出的霉臭味也立刻扑鼻而来,让人切实感受到,经过了几周的假期,终于又再次回到热闹喧嚣的校园生活中了。可是,在这熟悉的味道之外,“她”又嗅到了另一种气味,一种和校舍老旧、充满霉尘的气息截然不同的馥郁芳香。
——花香?
刹那间,“她”仿佛置身梦境。
突然,“哐当”一声响动。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在这个时间被人看到,无疑是暴露了自己“小夜子”的身份。因为在这一天、这个时间,只有小夜子才会抱着花站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她”并不打算让这个游戏还未开始就告失败。即使是现在,心脏已经害怕得快要破裂,也是一样。否则,整整一年,不,就是毕业后,“她”将被大家称为“二百五小夜子”——第一天就露馅的小夜子,“她”一定会因此而被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耻笑。
不过,那还真是个不懂规矩的家伙。
想偷看“小夜子”的样貌,打探“小夜子”的底细,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犯了禁忌,是可耻的——因为,在这个“活动”中全校学生都是帮凶,“犯人”绝对不能被抓住……
随着心跳的渐渐平复,内心反倒升起一把莫名的怒火。天晓得自己是克服了多大的恐惧心理,才能自我催眠般强忍着哭泣的欲望,如履薄冰似的走过了通往校门的桥……“她”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快步走去。
空无一人的走廊和楼梯鸦雀无声,透着渗入肌肤的寒意。
——在二楼。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微微响起,那声音如此沉着冷静,丝毫没有躲躲闪闪的意思。
——是谁呢?新生吗?不可能吧?
“她”不由地蹑手蹑脚起来。
“哗”——一阵水流声响了起来。
“她”躲在楼梯转角处竖耳倾听了一会儿之后,侧身紧贴着龟裂的墙壁,摸索着朝二楼蹭去。
楼梯上方的窗户敞开着,映衬着春寒料峭的明亮天空。又是一阵香,正是先前闻到的那股馥郁甘美的芳香。
轻轻地踏上一楼最后一阶楼梯,探头瞄向二楼的走廊。
“咚”——心脏一阵猛烈地收缩。
一个少女!一个留着垂直长发的少女站在走廊的正中央,定定地看向自己。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打算,专程等候“她”的到来。
“她”被惊异哽得说不出话。
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狭长、乌黑的双目嵌在慧黠的面孔上,竟然透出一丝邪意。
看年龄和自己相当,应该不是新生。
更让“她”吃惊的是,那少女的手中竟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那个甜美的芳香就是这捧花发出的吧——但是,为什么她会抱着红色花束,出现在此时此地呢?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开口时,视线定在了少女手中拿着的插着鲜红玫瑰的花瓶,这一次“她”整个僵住了。
那个……那不正是“她”准备用钥匙去取出的那个花瓶吗?没错!那个用和式技法描绘着红梅图案的华美大花瓶。她是怎么拿到的?她究竟是谁?!
蓦地,刚刚还面无表情瞪着“她”的少女嫣然一笑。明明是如花般的笑容,明明是平常看到必定会觉得漂亮的女孩,看在“她”眼里却只感到阴冷恐怖。
“你也来插红花?”少女慢悠悠地开口提问。
也不知这问题触动了“她”脑袋里哪根紧绷的神经,总之,“她”觉得那少女可怕得让“她”不敢停留。于是,“她”想也不想地甩开手中的花束,转身撒腿就跑。就像是有无数台钟“哨哨”齐鸣,震得“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楼梯软绵无力地扭曲着,楼梯的平台像用鱼眼透镜看到似的凸了出来。在这个变了形的可怕空间中,“她”拼命地逃。
留下少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真没礼貌呀。”
少女轻声嘀咕着,慢步走向那摊散落在地上的郁金香,再转眼看看自己手中的红玫瑰。
“可惜了这特意准备的郁金香呢。”
少女略微弯腰俯视,耳侧的秀发便顺着她的肩膀“刷”地倾泻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等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原先毫无表情的样子。
含苞待放的樱花在枝头微微摇曳。
花宫雅子正慢慢地朝校门走去。
她并不喜欢春天这个季节。
新的班级,新的朋友,新的教科书,新的一年……这一切对于怕生的她来说是别扭的。她讨厌由陌生到熟悉的漫长过程,也讨厌一盘散沙的班级氛围,那让她如坐针毡般紧张,更讨厌明明不愿意却不得不重新开始的压力——这样麻烦集结的春天让她大为头疼。
更何况,今年她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再不舍,高中生活也仅剩一年,之后她就得进入更加广阔的成人世界——这样想着的她不禁茫然无措起来,凝视着迎风轻摇的樱花,她隐隐地感到不安。
为什么学校里有樱花呢?
雅子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校园里总会有樱花树,在这个国家,樱花意味着新生和希望。
她想起了自己新生入学时,穿着崭新的水手服,第一次走进学校,一面为能成为县里首屈一指的名牌学校的一员而激动,一面又被自己能否适应这里的学习生活而忧心忡忡。那一天也有樱花,跃入眼帘的是超过百年树龄的巨大樱树,盛开着烟云般惊艳的美丽花朵——伴随着春天崭新的记忆,新的一页,樱花带着某种感慨,向每个人灌输这样的信息。
学校门前的空地上竖着一排告示板,上面贴着重新分班后的新名单,已经有很多学生聚在那里叽叽喳喳。
新班级根据三年级学生不同的志愿,开设了五个文科班和五个理科班,在这个基础上再针对各个志愿校安排不同的课程表。到时,大家都按着自己的课表去指定的教室上课。
雅子几乎淹没在群情汹涌的学生堆里。黑色校服的男生和藏青色校服的女生,彼此推挤,彼此交错。远远望去,简直就抽象成两团色块,靠近又分离再靠近,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且乱中有序。
怎么会有学校这么奇怪的地方呀?同样年龄的男生、女生一大群聚集在一起,在那么一个狭窄、闭塞、四四方方的房间里排排坐。那是多么奇怪,多么得天独厚,又多么封闭的空间呀。
同样都是学生,大学生已经步入成人阶段,成为社会的一部分,而高中生却还处在半生不熟的尴尬位置,像是一种特殊的生物,只依靠自己最脆弱不成熟的部分和世界抵抗着。高中这三年的时间和空间,仿佛游离在过去和将来之外,在悬空飘荡的不安之中,正有什么东西伺机潜入。
“雅子——”
她的思考被一个少女的招呼打断了。
“啊,容子,早!”
“我们是同一个班级呀!”
“嘿,真是太棒了!”
泽木容子是雅子篮球队的同伴,两人的关系非常好。
不同于雅子的稳重大方,容子身材娇小,一头长长的天然卷发用蓝缎带束起,眉清目秀的脸庞总给人精力充沛的感觉。
“我们是哪个班?”
“倒数第一的十班。”
“十班?”
容子拉着雅子的手,穿梭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艰难地向着分组布告板挺进。
好不容易站稳在布告板前,雅子忐忑不安地扫视了下十班的女生名单。还好,还好,看来都是比较容易相处的女生,似乎没什么讨厌的人在里面。更何况还有容子在呢!男生……
雅子心头一惊。唐泽由纪夫——是自己偷偷喜欢着的,那个篮球队的男生。
“雅子,要加油哟。”
一旁的容子明察详情似的推了推她。
“容子真讨厌。”
雅子的脸变得通红。忽然,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映入了眼帘:
津村沙世子
“……我觉得唐泽绝对是很在乎你的。他一直不交女朋友一定也是因为想着你啦。”
“喂,我们年级里有那个人吗?”
“你啊你啊,一谈到唐泽君就要岔开话题……嗳?这是谁?TSUMURA SAYOKO(※津村沙世子的罗马拼音。)?”
“没有这个人吧……”
全年级总共四百多人,其中女生约一百五十人左右,相处到三年级,同年级的女生大致都能对上号。
“名单是根据五十音图来排列的,这名字放在最后单独写,是不是上届学生留学回来了呀?”
“可是,留学的人不都要九、十月才回来吗?”
“叫做SAYOKO(※沙世子和小夜子的日语发音均为“SAYOKO”。)哟……说起来,今年……”
雅子的脑海中飘过一阵似曾相识的印象。
“喂!快点到自己该进的教室去,开学典礼九点开始。”
耳边突然响起嘶吼的训斥声。是三年级的年级主任宫胁!学生们“轰”的一下,纷纷往教学楼跑去。
正当雅子换完鞋,正准备往里走时,她又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是什么?
每当新学年初始,重返校园,她都会产生某种像是进入了异次元空间的错觉。但是,今天的那种感觉分外强烈。
刚踏上楼梯,“那种感觉”又缠绕上来,像是一种没有声音和形状的波,从遥远的地方拍打着传送到了雅子的身体里似的。
“小夜子出现了。”
有人在与雅子擦身而过的瞬间小声地耳语道。
雅子猛然回过头去,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看背影,都是打打闹闹蜂拥着走下楼梯的男生们。可是,她发誓确实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辨不出是男是女喘息似的声音。
小夜子出现了——那是什么意思呀?
三年级的走廊塞满了进进出出的学生。在这人声鼎沸中雅子敏感地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长长的走廊里排着十个教室,由墙壁和门窗站在楼梯口往里看,框架组成的灰色线条向着走廊尽头规范延伸,呆板无趣。可是……可是,在这个色彩单调的画面里,竟然出现了红色的一点一点。
“那是什么?”
容子愣愣地问。
“是恶作剧吗?”
走近一点。每间教室的门檐上都倒挂着一枝郁金香。再一看,原来是用大头针将花茎固定住,倒像是避邪符似的。
慢慢经过那一朵一朵郁金香的时候,雅子不禁联想起《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为了混淆大盗在自家门上圈上的印记,女主人公在镇上所有人家的门上都画上了同样的印记……
这么说来,今年是……
一早上都强烈感受到的某种气氛,又蠢蠢欲动着浮上心头。
雅子和容子急急忙忙地朝最里面的十班教室走去。
十班的教室门上没有郁金香。可是,走进教室后,两人便顿住了。
讲台的正中央,一只插满了盛开的红玫瑰的花瓶静静地立在那儿。
“哇,好气派!”
容子天真地赞叹道。
“这么娇贵的花是谁放的呀!”
转眼间,容子已经没事儿人似的跑到教室后面和一群女孩们谈话去了。而雅子的注意力却仍然集中在花上。
大模大样地放在讲台上,是在卖弄吗?盛气凛然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碰!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早!”
她吓得抬起头,眼前是唐泽由纪夫亲切注视着她的目光。
“啊,早!”
“我们还是头一回分到一个班呀。”
由纪夫一边把书包放到课桌上,一边露出漂亮的牙齿笑起来。雅子不由有些害羞。
“嗯、嗯。”
“花宫你那么聪明,相比之下我就傻乎乎啦。”
“又来了。”
“喂,唐泽,你这家伙的愚蠢早就是人尽皆知了。赶快都给我坐下来。”
班主任黑川老师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
他教日本史已经有十年了,算得上是这学校古董级的名教师。像这种升学率在本县首屈一指的公立高中,年轻老师不会很多,基本上都是些本地出生、经验老到、深谋远虑的老家伙。大部分老师和学生都保持距离,其中黑川更是出了名的“铁板脸”,从来不论及私事。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也猜不出他的心情是好是坏,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所以学生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健壮的身材加上四方的脸,皮肤黝黑,总穿同款夹克外套,说话的时候喜欢用大拇指和中指夹着玳瑁色的眼镜框。
“喔喔,很好看的花啊,就像是为了欢迎津村的到来呀——”
黑川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一位少女轻快地走了进来。
随着少女进入的脚步,雅子再一次陷入莫名的气流旋涡——真的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
“对着聪明漂亮的转校生看入迷了吧?可以理解,不过现在快点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黑川像是召唤鲤鱼似的“啪啪”拍手,学生们慌忙地坐回原位。
哇……好漂亮!
回到自己座位的雅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黑川身旁的少女,完全忘了刚才因为她的到来而引起的波动感觉。
她有着修长的双腿和纤细的手臂,虽然苗条,却并不干枯,浑身洋溢着健康、清纯的少女气息。一头乌黑长发笔直垂到肩膀之下,皮肤洁白如玉,特别是那对乌黑的大眼睛,给人特别深的印象。清晰的眉形,还有润泽丰满的嘴唇……
太惊人了!真像是从画里跑出来的幻影。这才叫漂亮吧!更难得的是,这样漂亮的人却没有那种寻常女孩享受瞩目、惺惺作态的通病。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美丽,淡然处之的态度更增添了无比的魅力……
雅子越观察越觉得心动,虽说同为女孩,可这丝毫不妨碍她的欣赏。大概周围的学生也有同样的感受,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教室里顿时乱哄哄起来。
可是,那样一来——
雅子的心思又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要是班级里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孩,那唐泽君是不是也会……
突然目出这样念头的雅子忍不住朝由纪夫的方向瞟了一眼——果然,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前方的少女。
完全不知晓雅子的胡思乱想,由纪夫正在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哇!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种完美女孩啊!男生应该会很高兴吧?不过,像我们这种全县数一数二的热门学校,有可能半路转校来吗?又不是拍电视剧。(啊……说起来,这样的例子在学校里似乎有过一次。)
由纪夫虽然不擅长复杂的逻辑思考,直觉倒是很敏锐,而且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打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无懈可击的转校生起,就心生反感。她走进教室,一看到那只插着红玫瑰的花瓶马上露出奇怪的冷静目光,同时还唇角微扬地扯出个笑容来,那种笑看着真讨厌!
这个女孩奇奇怪怪的不正常!
由纪夫在心里嘀咕着。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除了他,班级里还有一个人也觉得这位转校生有问题。那是坐在由纪夫斜后排的关根秋。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带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智慧、成熟,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
——怎么回事儿?难道今年的演出角色要增加?
看到贴出的班级名单时,他就觉得奇怪。
什么SAYOKO(※这里指沙世子。)!今年不是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开始了“SAYOKO”(※这里指小夜子。)么?怎么又跑出一个来呢?难不成真是巧合而已吗?这个节骨眼上,她为什么会出现?
“——我叫津村沙世子,以前住在神户。因为父亲临时调职,所以转校到了这里。虽然只有短短一年时间,还是请大家多多指教。”
少女的声音不慌不忙,显得沉着冷静。
黑川在旁边补充道:
“津村以前可是神户N高中的学生哟,这次转校测试也几乎满分——”教室底下发出学生“喔”的惊叹声,一时又哗然起来。“太吵了!啊,是谁插了这么漂亮的花?”教室里面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嗯?那算了。谢谢无名氏喽!那么,我们现在去参加开学典礼吧。”
“她”脸色苍白地盯着津村沙世子。
“她”也在这个班。
竟然会在同一个班级里!自己插的花,竟然还一副不知情、若无其事的样子!之前明明已经对视了,却装做不认识……
今天早上,“她”吓得屁滚尿流,好不容易缓过劲回到二楼时又遭惊吓——“她”扔掉的郁金香花,被庄重地用大头钉嵌在了各教室的门楣处。
那也是这个女孩干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单纯的转校生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呢?可是,今年的游戏不是已经开始了吗——那家伙这么做,莫非她也是“小夜子”?怎么有这种事……
“她”的手狠狠地攥着口袋中的那把钥匙。
“她过去在神户的N高中吗?”
“好厉害,那学校进T大学的录取率可是全国第一。”
“干吗三年级了还转校来我们这种乡下地方,真是太可惜了。”
“她爸妈大概不放心她单独生活吧?”
“妈妈不是可以留下来嘛。”
“看样子挺聪明的呀!”
三年十班有个美女转校生。这个消息转眼便在开学典礼上传开了。也不知她是否注意到大家都在视注她,总之,津村沙世子十分平静地站在那里。
雅子也在偷偷地瞟着津村沙世子的背影,亭亭玉立的站姿、窈窕纤细的身形、乌黑闪亮的秀发,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完美无缺的,在她的身边总好像笼罩着一层不同凡响的气势。
雅子从小就羡慕转校生,老师会在高高的黑板上写下大大的名字,休息时大家都会围绕在身边……为什么转校生都那么优秀呢?像津村那样的美女,即使转校也会很快乐吧?
这边雅子还在胡思乱想,那边津村沙世子突然转过脸。暗沉腐朽的礼堂里,女孩那如玩偶一般精致细白的脸孔引入注目。冷不防和她视线交错,雅子慌得一哆嗦。
真丢脸,偷看被发现了。
羞愧让她涨红了脸,津村沙世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贝齿,嫣然一笑。那笑容像盛放的鲜花似的,叫人着迷。
哇!雅子心想,她笑得可真漂亮啊!
回过神,她发现那少女已经转回头,眼前又只剩那丝绸似的飘逸长发。雅子四下张望,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微笑。
她对着我笑耶!
雅子还陶醉在津村沙世子的笑容里,这个转校生已经完全赢得了她的好感。
春天气候多变。
云层低垂密布,隐约有隆隆雷声从远处传来。
随着云层的移动,春日的暖阳躲在云缝间时隐时现。
这所学校就座落在古城遗址之上,凸起的小丘上就是操场,四周镶边似的挺立着一圈樱花树,其中有一棵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了花骨朵。就在那棵“性急”的樱花树下,有一块非常不起眼的方形黑色石碑。它被凹凸不平的泥土和杂草盖住,很难辨认碑面上刻着的细小文字。
石碑的前面站着一个少女。
津村沙世子?
她在那里干什么?
唐泽由纪夫刚完成了篮球队常规训练后的放松跑,正准备登上通往活动中心的楼梯。他站在楼梯上,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那种偏僻的角落里有什么好看?难道要对新环境进行探险调查?
饱含湿气的晚风吹拂在汗津津的后背上,引起一阵战栗。仗着自己的好视力,唐泽由纪夫眯缝起眼,试图看清远处那少女的表情。
太阳落下去了,晚风越来越急,吹得活动中心那些个休息室的窗户格格作响。
整个活动中心都是木质结构的老建筑,内部昏暗简陋,墙壁上满是历届毕业生的涂鸦和用刀刻划的痕迹,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乌漆抹黑。恐怕一点火星就能将这里整个儿付之一炬。
全部活动教室的排列呈“口”字形,内侧天井分布着园艺组的暖房和花坛、生物组的观察池和百叶箱等,全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从外圈的各个活动教室里都能观赏到那些景致。加宽的屋檐底下铺着石板过道,一到下雨就变得湿答答的。
大部分的学生都回去了,这里显得冷冷清清,只有摄影活动室还亮着灯。
关根秋正在里面心不在焉地抽着烟。
在他身边,廉价的电水壶正烧着开水,“扑通扑通”地翻滚着。
“咣咣”,有敲门声。
“等等——”
秋慌忙掐灭烟头,扔到地上踩烂。
“有烟味呀,关根。”
唐泽由纪夫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
“原来是你这家伙,早说嘛!可惜了我的烟啊。”
秋一边叽叽咕咕地发着牢骚,一边惋惜地看着被踩烂的烟。
“哈,水开了,那我要喝咖啡,谢谢。”
由纪夫粗鲁地把运动包扔到地上,跨上一张破长凳,一屁股坐下来。
秋拿来两只斑驳褪色的杯子,咚咚地敲击装有速溶咖啡和伴侣的玻璃瓶,把里面的粉末倒进杯子。
“又和你这家伙分在一个班了。”
由纪夫接过秋递来的杯子,把勺子伸进去大力地搅拌着。
这两个人不但家离得近,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现在连分班也分在一起。
“今年可有好戏哦,好像花宫雅子同学也在我们班呐。”
“你可真多嘴。唉,分到一个班里,我的缺点就曝光了啦!要知道,我在篮球队可是很出色的。”
“你的缺点不就是笨嘛,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干吗学黑川说话呀?”
“我还真羡慕你!自己喜欢的女孩同在一个班级里。兄弟我可是落单了呀——要不我去追那个美女转校生好了。”
由纪夫突然脸色一变。
“干吗这种脸,难道你也对她有意思吗?”
“……哼!”
“怎么了?脸那么臭。”
“你没觉得那家伙奇怪吗?”
一阵沉默,这次轮到秋露出惊讶的神色。
“什么地方奇怪了?”
“倒也具体说不上她哪儿怪,就是感觉不舒服。究竟为什么要转到我们这儿来呢?真是越想越蹊跷!”
这小子笨归笨,感觉倒挺敏锐的。
秋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由纪夫。
“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学校!”
由纪夫自信地看着秋,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
秋吓了一跳。
“刚才练完球回来的时候,看到那家伙站在校园角落里的那棵樱花树下。你猜她在干什么?——咧嘴笑呢,一脸的得意。那笑真诡异,看得我寒毛凛凛的。虽说她是个美人,看起来也挺聪明,但那样笑,难不成是这儿有问题?”
说着,由纪夫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处一圈圈地转着示意。
“喂,你知道那棵樱花树下有一块小石碑吗?”
“是吗?不知道。是什么石碑?”
“听说在那块石碑的背面写上‘我是今年的小夜子’,那就算成功了。”
秋又点上了一支烟。
由纪夫还是一脸无知地看着秋。
“今年的小夜子?”
“你连这都没听过吗?那是我们高中的古老传说。”
“没什么印象。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倒让我想起在野营合宿时听高年级学生讲——很久以前,转校来的女孩因病而死,之后学校里就出现了那女孩的幽灵——是一回事吗?”
“有一点点关系,你真不知道‘小夜子’的传说吗?”
“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你们家兄弟姐妹三个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才会知道那么多。我身边的人都未必知道那个什么传说。”
“不清楚是谁开的头,只知道每三年会推出一个‘小夜子’,我哥那一届已经是第三个小夜子了,到今年就应该是‘第六个小夜子年’了呀。”
“什么叫‘推出一个小夜子’啊?”
“好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学校会举办三天狂欢节,第一天的上午是本校学生活动,基本就是看电影或举办音乐会。那一年,上演的剧目迟迟未定,就决定全校募集,于是,一个匿名的投稿脱颖而出,那是一出名为《小夜子》的单人舞台剧。剧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舞台的正中央放着一张课桌,桌上有一只花瓶,里面插着鲜红的玫瑰花,一个少女坐在前方的椅子上淡淡地说着台词……”
由纪夫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今天早上教室里面出现的那瓶鲜红的玫瑰花。
津村沙世子看着那束花,露出冷笑。
“插着红玫瑰的……”
“没错,今天早晨出现在我们教室里的花瓶,就是在舞台剧中用的那个花瓶。”
“什么?”
由纪夫觉得不可思议,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咚”,好像听到了大花瓶被搁到桌上的撞击声。
“咚”,“咚”。声音在由纪夫的脑子里不断重复。仿佛看到了那样的画面:黑暗的教室里,少女手捧着装满鲜花的花瓶,把花瓶放上桌子的一刹那,能够看到袖口上带有三道白线的制服和露出的手腕,可是,看不见脸。三年前,六年前,九年前……不同的少女和相同的声响——光是想到那么多互不相识的女生触摸着同一个花瓶,那画面就让人毛骨悚然。
由纪夫努力驱逐心中那种阴森森的影像。
“那个花瓶收藏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木柜中。据说,那柜子的钥匙是由小夜子保管。”
“说来说去,那个‘小夜子’到底是什么呀?”
“唔……很难说清楚啦。总而言之,演出《小夜子》的那年,大学录取率就高得惊人。当然喽,这是两码事,可在那之后大家都认定演出《小夜子》的那年会大吉大利。”
“真是莫名其妙的想法。”
“嗯,一开始是这样啦。”
“那后来呢?”
“后来大家就都期盼‘小夜子’快点出现。”
“期盼‘小夜子’出现?”
“是的,三年后的事情。那一年,尽管又在校园内征集剧本,可到最后还是没能准备好新戏,于是,就决定重演三年前受到好评的《小夜子》——对了,后来的事情就是你从高年级学生那里听到的鬼故事的前身——那一年的四月,来了一个女转校生,这在公立学校来说非常罕见。据说是个聪明活泼的女孩,对表演也颇有兴趣,主动提出要扮演《小夜子》的角色。不过那时学校的戏剧部已经有好几个成员想获得这个角色,于是就在周末放学后进行了简单的选拔考试,星期一还会在竞选获胜的那个同学的课桌上,放上一枝花。哈哈,那可是相当风雅的创意呀。结果,那位转校女生果然是赢得了‘小夜子’这个角色,可是,尽管她的课桌上放着花,她却始终没有来学校——永远也不可能来了。因为在那个周末,选拔结束后的她和父母去外面吃饭,他们的车子在公路上和大卡车猛烈相撞,一家三口都惨死了。”
“天呐,这也太恐怖了吧!”
“可不是,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不幸事件都觉得心惊肉跳,那一年的《小夜子》也就取消演出。更怪的是,那年学校的大学录取率竟然真的创下史上最低记录。”
“噢,大家一定是归咎于停演《小夜子》吧?”
“对啊,就因为那个史上最凄惨的记录,才让那个‘小夜子’变得既真实又传奇。看来,学校确实是散播这种传说的理想场所呀。”
“你不觉得这事太夸张了么?不过,你怎么来龙去脉知道得这么清楚呀,我是一点都不清楚。”
“只有你这样的家伙才不知道吧。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啊,就算不了如指掌,也多多少少都会道听途说到一些。”
今天早上,秋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走进教室的同学,大家在看到讲台上的花时,都是一副如梦初醒、惊慌失措的表情。呵呵,原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呀。所谓传说就是这个样子,在几千人,不,有几万名学生生活过的古老校园里,只要在里面生活过,就无法忽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旦涉足这个范围,就有奇异的力量悄悄地包围你。学校内每天交换着谣言和蜚短流长,古老的传说也就口耳相传随之潜入。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花宫雅子的表情。看到红花的瞬间,那种如遭电击般的慌乱表情。秋觉得女巫被神灵附身时的表情也不过如此。随后她虽然回过了神,却始终表现得心神不宁、战战兢兢。想她必然是记起什么来了,大概这两年听到的故事从记忆深处被唤醒了。
秋平时就喜欢观察同学,他觉得让自己隐身到喧嚣教室的深处,看着大家嘻哈打闹的样子,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就他看来,雅子那个时候的表情着实罕见,这吊起了他十足的兴趣。可是,粗神经的由纪夫贸然地跟她打了招呼,让她又回到了平素娇羞可人的少女模样。
“是这样吗?那今年是第六个小夜子吧,之前第三、第四、第五个小夜子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嗯,实际上,我的哥哥就是第三个小夜子。”
“什么!”
就在这时,活动组房间的门突然晃动起来。
“哇!”
两人骤然色变,触电般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地震了?不是,不是!那是谁在敲门?应该也不是……咯嗒咯嗒,是门的下方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并非用手敲打,而是被某种钝物撞击——还不止一个……
“什……什么东西?”
门剧烈地摇晃,老朽的全部由木料构成的房间叽叽嘎嘎响个不停,关不严实的玻璃窗像要脱落似的震颤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震动和声响让两个人陷入恐慌之中。曲纪夫迅速拎起脚边的运动背包,猛地砸向木门——“砰”。
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面面相觑,由纪夫大步流星蹿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什么也没有。
夜色中,灰色的校舍渐渐地渗透出寂寥的气息,不远处传来受惊的犬吠,“嗒嗒嗒嗒”……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原来是野狗啊。”
“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真吓死人了!我还以为……”
由纪夫欲言又止。
秋瞅了他一眼。
荒无人迹的校园业已沉入苍茫的黑夜中。
“哇!”
“真了不起!”
开学两个星期,新班级里大家已经开始热络了。星期一的早上,三年级的走廊里似乎特别闹腾。
雅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睡饱似的打开书包。
“雅子,她好厉害呀。”
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容子一脸激动,兴奋的语气把她拖回现实世界。
“谁?”
走廊尽头的墙上贴着新学期伊始能力测验的成绩单,根据各科成绩的前三十位、文科总分前三十位以及理科总分前三十位的名单排列。
雅子马上明白容子说的“她”是谁。常年占据总分前列的老面孔里,现在加进了一个新名字——津村沙世子。不论哪一科,在前五位里必定有她,总分甚至是第二名。当然,第一位还是关根秋。
“太厉害了,好聪明呀!”
雅子像是自己取得这样好成绩似的赞叹不已。
“怎么那么出色呢,人长得漂亮还非常聪明!”
容子也大声附和。
“咦,为什么不贴出三十一位呢?”
一旁,由纪夫双手交叉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质问着,引起了周围的一片哄笑。
“傻——瓜,贴出第三十一位也不会是你呀,不然我们早毕业了!”
同班的男生开始嘲笑他。
“我可是认真的,今年我绝对要好好努力。”
可惜,他越是信誓旦旦,越是引起更鼎沸的笑声。
雅子也欢快地笑着,如今在同一班级里相处,真觉得关系变亲近了,能在他的身边为他的事情而笑,让雅子感到了不可思议的喜悦。能和他在同一个班级里太好了!她头一回为此感到幸运。正笑着,突然感到身后有动静,就转过了身。
“啊!”
刚到学校的津村沙世子站在后面,看着雅子莞尔一笑。雅子愈发愉快起来。虽然彼此不曾交谈过,但两人目光相接时她这么自然地微笑着,沙世子果然是个自信的人啊。
“啊,津村!你看,有你的名字!”
容子用手指着贴出来的名单。
“哦哦,是津村大人哟!”
同班的男生也齐声喝彩。
沙世子顺着大家手指的方向看去,坦然自若地巡视了一下那么多自己的名字。
“有很多我的名字呀,不错不错!这样一来,大家能比较容易地记住我的名字呀。”
沙世子不紧不慢地说了句玩笑话,露出了她那如花般娇嫩的笑容。
那笑容成功地拉近了观望着的同学与她之间的距离。“哗”的一下子,不论男生女生,全都围到了她的身旁,七嘴八舌地打听起她的个人情况、兴趣爱好。
干得真不赖,秋暗自佩服。
这女孩心里明白,与其虚伪地表现出优等生的谦虚和低调,倒不如轻松自在地承认自己的优秀,用纯真自然的笑容化解周围人的犹豫。
她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他们会在哪方面对阵呢?
秋对自己蹦出的想法感到困惑。
“聪明伶俐的转校生,”站在他旁边的由纪夫眨眨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句话。
哨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体育馆内。
三年级的体育课没有指定的课程内容,今天,大家按班级分成几个小组,兴致勃勃地玩起排球赛来。一开始还当是游戏般地玩,慢慢地大家都动起了真格,最后先赛完的男生组都跑到女生这边,替比赛加油呐喊。
不同班级在一起打比赛,各自都流露出一争高下的夺胜意识,决赛平局再平局,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十班女生的杀手锏是:容子滚地抄球,雅子平稳托球,沙世子跃起扣球。大家配合得非常默契。
沙世子的扣杀很精彩,她跳得又高又有威力,一举一动给人以美的享受,让忙里偷闲暗中观察的雅子心旷神怡。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啊!
很明显,围观的同学也都被沙世子举手投足间的魅力牢牢吸引。雅子为自己能和这么迷人的沙世子进行绝妙的配合而欣喜甚至骄傲,而沙世子对于雅子的配合也是全心信任。这样的感觉与以往同容子在篮球队合作时的默契不同。雅子已经沉浸在怦怦心动的使命感中,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忽然,容子接歪了九班学生猛烈扣来的球。
“啊——”四周响起了惊叫。
球高高地弹出了球场,朝着体育馆的角落飞去,四周观战的同学们喊叫着躲闪到一旁。
同时慌忙上前救球的沙世子和雅子,眼睛只顾盯着那只飞着的球。“砰”——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摔倒,又顺势在地板上滑滚了一段。女孩们惊叫起来。
雅子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砸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啊呀——疼疼疼!”
“没事吧?”
沙世子慌里慌张地问道。
雅子用手捂着被撞的脸颊,一睁眼,突然看到一把用链子串着的钥匙从沙世子运动上衣的领口里弹了出来。那是把相当大的仿古造型的钥匙,很特别。
沙世子注意到了雅子的视线,一把握住了钥匙。
“啊,撞到这个了,真是对不起!疼吗?会不会有淤青啊?”
“不不不,没关系的。倒是你,有没有事啊?”
“没事没事,真不好意思!”
由于这个失误,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顿时打破,十班就那样输了比赛。但是,雅子的眼睛里奇妙地印下了沙世子身上那把钥匙的轮廓。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牢牢地盯着那把钥匙。
在清洗池旁洗完脸后,沙世子捧着雅子的脸左看右看,像是要看出朵花儿来。
“怎么样?还疼吗?好在没乌青呀。”
“唔,只是一下一下地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雅子试着轻轻按了一下受伤的部位。
“我说沙世子呀,上体育课戴那种沉甸甸的东西很危险呐。”
“是呀,下回我就把它摘了。真的真的很抱歉啊,你脸上要是留下疤那可真麻烦了。”
“我才不在乎呢,本来就一般,再挂点彩也无所谓。”
“那倒是,反正唐泽是不会嫌弃你的!”
沙世子嬉谑地看着雅子。
雅子的脸刷地绯红。她连这个也看出来了。
“沙世子……”
“哈哈,红了,脸红了耶!”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在清洗池对面的阴影里,“她”抬起了头。
果不出所料,那钥匙很可能是……
“雅子,一起回家吧。”
“好。”
“咦,容子呢?”
“她今天有补习课,已经先走了。”
沙世子和雅子边说边向休息室走去。
当沙世子打开鞋箱,几张纸片悄然飘落到脚边。
“哎?是什么?”
“我看看,不会是情书吧?从实招来,到底是谁?我帮你保守秘密。”
雅子一个人先激动开了。
“别胡说了,是恶作剧吧,连名字都没有。”
沙世子一张接一张地打开那些纸条,全都是破破烂烂的练习纸,上面字迹丑陋地写着“我爱沙世子小姐(心)”、“请成为我的模特儿吧”等不知所谓的句子。
最后一张居然是折了两折的草纸。
“用草纸写情书真是太过分了!”
雅子愤愤不平地说道。沙世子苦笑着打开那张草纸,红色的字赫然在目:
把钥匙还给我 真正的小夜子
沙世子顿时拉下脸来,表情很是冷峻。
“这是什么意思?”
雅子不明白。
沙世子收紧了手掌,一把将那草纸捏烂。
“啊!想收到真正的情书呀。”
沙世子就像没事人般笑着把其余几张纸一起搓成了团,扔进门边的垃圾箱里。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远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秋——”
“干嘛?”
早间的空气很清新,秋和由纪夫各自课表上的第四堂课都是自修,于是两人就待在教室里面。
窗外樱花快要飞落完了,成群的樱花树为教室里面提供了舒适的阴影。多么静谧美好的时光啊,真令人陶醉。
秋眯缝着双眼盯着娇嫩的樱树叶片。
他经常会产生这样的念头:眼前的美景会不会就这样永远镌刻在自己心中。总有一天他会怀念起此时此刻的情景,怀念服装不整、一脸天真跟自己聊天的由纪夫的声音。
“上次那个说到一半的故事……”
“什么故事?”
“哎呀,就是那个神秘的‘小夜子’呀。”
“哦,那个呀。”
自从那天傍晚被疹人的响声中断了对话之后,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回避那个话题。如果是在这四月来阳光明媚的上午,继续那个话题应该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吧。
“那么,今年——算起来应该是第六个小夜子——真的存在吗?”
“显然是的。出现了花瓶就意味着存在。”
“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反正是我们班的。”
“我们班?那她是打算一整年都不出声吗?”
“对。”
“所以,看到又来了个SAYOKO的时候,那家伙一定吓了一大跳吧。”
“嗯。”
老实说,秋也始终在疑惑:怎么会那么巧又出现一个叫SAYOKO的呢?
秋回想起同一个高中毕业的哥哥和姐姐谈论到的往事,感觉到某种东西像小刺一样扎在自己的喉咙里面,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津村沙世子似乎是有备而来,偏偏转到有这种传说的学校,又正逢三年一度的剧目即将上演的时候。可津村沙世子确实是经过正式手续转学进来的。她是那样出类拔萃,像电影明星般的美丽,充满着蓬勃的朝气。
“津村好像和花宫很谈得来。”
秋自言自语道。这也是偶然吗?难道说津村嗅到了花宫身上那种巫女般作为媒介的特质吗?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呢……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不是说同性相斥嘛,怎么看见漂亮的反而很喜欢呢?还是因为面对津村这样完美的同性,就放弃了想要攀比的念头。”
和往常一样,由纪夫非常认真的表情,又逗得秋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吧。不过,我发现自从花宫和津村形影不离后,我开始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哟。”
“你说什么呀?”
“哎呀,真的真的。津村已经成为大家追逐的目标了,花宫虽然不属于那种艳丽的女孩,可是一点也不比津村逊色。没听到大家议论纷纷吗?最近经常被学弟们询问:哎,这个女孩不是也很漂亮吗?是谁?经常和津村在一起的女孩是谁呀?”
“有这种事?”
由纪夫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复杂。
“你呀,不加快步伐的话,可要被别人抢走了。本来嘛,三年级的女生都会交男朋友。”
“嗯……”
“喂,安静点!你们也太吵了吧。”
这时,同班的加藤彰彦抬起头,不满地说。
“啊,对不起。”
由纪夫耸了耸肩。像加藤这样的人,每个班都免不了碰上一两个。他们埋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也不擅长社交,脑子也不够灵活,相反却自我意识过剩,自尊心极强。也就是说,他正是属于由纪夫这类学生难以理解的那种类型。
从这种家伙的眼里是怎么看秋或津村这样的人物呢?是憎恨还是羡慕呢?这家伙好像除了学习不错之外,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绝不是秋那样真正地脑子好用,而是让人感到,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死读书。反观秋,看上去就很帅,虽然性格有点老气横秋,但是很男人味,运动方面也很棒——“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呀。”
似乎感到由纪夫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对自己的挖苦,加藤怒气冲天,更加咄咄逼人地盯着由纪夫。
“哎呀,好可怕!秋,走吧走吧,到午饭时间了。”
“好。”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离开座位。
“我的妈呀,体育课竟然放到最后一堂,真让人吃不消。”
容子带着少见一脸疲惫爬着楼梯。
“就是嘛,接下来还有篮球队训练,想想就怕。”
雅子不停地冒着汗,只好拿毛巾对着红彤彤的脸蛋猛扇风。
“这种时候穿校服就像套着步行桑拿衣,又闷又热啊。”
沙世子忍无可忍地将长发甩到背上。
“啊,好凉快!这个风太及时了。”
楼梯上的窗户敞开着,清爽、舒润的风呼呼地吹了进来,让女孩们为之一爽。
“雅子,可不能现在就往地上坐。快,趁现在还有力气,早一点到活动组去吧。”
“OK。”
三个人重又打起精神,一路跑进教室。推开门,“天呐!”——
教室里面一片狼藉。
所有的桌子和书包都被翻开了。
桌肚里的教科书散落一地,拉开的书包被随意丢弃,铅笔盒、手绢什么的天女散花一般,整个教室里简直没了立足之地。
“太可怕了!”
非常彻底,能打开的都打开了,特别是教室后半区域的课桌和书包,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容子刚想迈进去,沙世子拦住了她。
“等等,先保持原状,叫老师来。”
“对!那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我去叫黑川或其他老师。”
容子也忘记了浑身酸痛,像弹出的皮球一样跑了出去。
雅子发出颤抖的声音。
“是谁干的?这么缺德!”
沙世子沉默不语。
雅子突然发现,沙世子生气的表情好恐怖:咬着抿紧的嘴唇,双眸不再生动、闪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冷光。雅子虾得打了个寒噤。
沙世子显得怒气冲天的样子是为什么呢?只是正义感使然吗?
其他换好校服的同学陆续地回来了,看到教室里的情形,立刻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吵闹不堪。没多久,闻风而来的别班学生在走廊上越聚越多,场面愈发变得混乱。
这时候,容子叫来了班主任黑川、年级主任宫胁,还有副校长,三位老师一看到这个情景也惊得张大了嘴。
“这真太不像话了!……喂,你们这些家伙小声点。别班的学生马上给我离开。去去去!”
黑川一边用手赶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别班的学生只能不情愿地离开。
“十班的同学,麻烦你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
大家一个个怨声载道,从地上捡起各自的学习用品。
——在这生气、埋怨中,难道就没有一种兴奋?难道就没有某种期待吗?
秋不时地偷偷观察着同学们的表情。
最后大家发现,虽然东西被翻得一塌糊涂,但并没有什么丢失。也许是手表、钱包等贵重品在上课前都集中到了教员办公室,才使得小偷一无所获。
黑川他们低声讨论了一会,决定不报警,于是,学生们就都放回去了。
“她”在走廊里边走边思索。
那家伙究竟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了?
对“她”来说,“钥匙”已经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夺回来!只要那家伙还拿着那把钥匙,今年的“小夜子”就不会成功。
“她”认为,象征着小夜子的钥匙,除了自己,绝不容许别人拥有。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那把钥匙没有被放到贵重品袋子里,有时还看到她从脖子上摘下它放进课桌里——那为什么在课桌和书包里都找不到呢?
毫无头绪的“她”准备回家了,打开鞋箱——突然,“她”看到了折了两折的草纸,颤抖着打开——
给喜欢寻找东西的小夜子:
让我们谈一下你要找的东西吧。六点半请在校门口等着。
信上的红色字迹非常娟秀。
明天就放连休假了,校园内一派轻松、愉悦的气氛。远处回荡着活动小组学生们的加油欢呼声,还有音乐组清澈的小号声和长笛声。
这样热闹、欢乐的气氛却与“她”完全无关。“她”只是心急如焚地在图书馆中打发时间,面前摊开的书本文字看在眼里都变成了空气。
三五成群的学生们结伴而归,校园内慢慢变得空旷,天色也越来越暗。图书馆里只剩“她”一个人,看看表,马上就到六点二十五分了。
“她”悄悄地出了校舍,躲藏在校门口巨大石柱的后面,等待着。
时针已经越过了六点四十分。
五十分了。结束了课外兴趣小组的学生们也三三两两地离了学校。黄昏包围了仍在焦躁地等候着的“她”。
难道她在耍我?
刚闪过这念头,有人轻快地从“她”身边擦过,并且看了“她”一眼。
是津村沙世子。
沙世子抿嘴一笑,抬手向前方指了指后丢下“她”独自快步向前。“她”慌忙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
浓重的橙色夕阳下,沙世子的背影变得不真实,仿佛双脚悬空似的快速飘荡着向前。“她”不知道她将把自己带往何方。
“是你把那个郁金香钉在教室门上的吗?”
“她”试着询问。
沙世子仿佛没听见一样,没有丝毫停顿地出了校门,然后沿着狭窄的坡道往下走去。
“你怎么会有那把钥匙?”
“她”又一次大声地冲着沙世子的背影发问。
沙世子仍然没有回应,但纤细的肩膀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她笑了。
“呵呵呵,大家都在等着看转校生的好戏是吧?”
“莫名其妙!”
沙世子的答非所问让“她”火冒三丈,“她”没想到自己已经赤裸裸地质问了,她却根本没当一回事。
“你转过校吗?”
“你不要岔开话题。”
“我从小就开始体验这种生活——搞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要欺负转校生。刚转到乡下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会被很多同学伏击。这种事正常吗?!为什么要欺负人呢?……难道转校生是怪胎?还是说当我们健康的身体里侵入了异物,体内的白血球会群起而攻之呢?对你们来说,转校生大概就是那些必须被消灭的‘异物’咯?这个来历不明、一脸白痴的家伙是干吗的!突然转学肯定有问题!电视上不也说了嘛,‘谜一般的转校生’绝对不怀好意!敢来惹我有你好看的!——看吧,就因为是‘异物’,是陌生的闯入者,这就引起了你们心中的恐慌,恐慌又促使你们仇视对方。所以呀,‘异物’想要被新环境接纳,就必定先要经历‘试炼’吧!”
沙世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像是对着“她”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这样反常的沙世子,让“她”心中有些害怕。
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可事实上那都只是偏见,根本不会有为了干坏事所以转学那种荒唐的事!表现得再成熟,我们也不过是孩子,转不转校并不由我们说了算。跟随父母迁徒的我们对新学校总是提心吊胆,对新同学也是战战兢兢,甚至会整个儿躲进被窝里,祈求新学期永远也不要开始。这样身不由己的我们,凭什么被你们认为是不怀好意,别有用心呢?喂!我说,我有那么可怕吗?加藤君!”
“她”——不,当加藤彰彦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才恢复了正常的意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津村沙世子已经转过身来正对着加藤,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镇定自若地站在眼前。脸上早已不见笑意,露出了那个开学典礼早晨令加藤心惊肉跳的表情……
“告诉你吧,不是我把郁金香花钉在门上的。”
“什么?那会是谁?”
“不知道。我去了次黑川老师的办公室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钉在那里了。”
“那教室里的花瓶是你放的吧?为什么要插红色的花呢?”
“不行吗?那花只是作为对新学校的问候。”
“那为什么黑川问‘谁带的花’的时候,你还装模作样?你知道‘小夜子,的传说,没错吧?”
沙世子没有回答,再次转过身向前走。
加藤也赶忙跟在后面。
傍晚,好像起了一点风。
女孩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这女孩在想着什么?或许她根本毫不相干,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吧?
女孩走上了交通繁忙的国道,在狭窄的人行道旁,大卡车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嗖嗖急驰而过。
两人走上了大桥,每当大卡车通过的时候,桥身就会上下微微震动,吓得人心里扑通一跳。
少女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抬起头。桥下流淌的河一直延伸到学校校门的那座桥下。在这里,能够眺望到岸旁矗立在灰色的河崖上的校舍。
“几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车祸。”
“在这里?”
“据说有三个人在事故中丧生。那个河崖上的石碑就是他们的坟墓。”
“……?”
桥面微微震颤着,一连几辆大卡车几乎是贴着身边掠过,加藤听不清楚沙世子的声音。
“……我。”
“什么?”
加藤提高嗓门问道。
“是我。”
津村沙世子冷不防地转过身,近看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丝表情,空洞得就像是没有生命的面具。
“第六个小夜子就是我。”
加藤瞪大了眼睛。在那个开学典礼的早晨,第一次面对面时体验到的莫名恐惧,又一点一点地从脚底攀爬上来。
“我特意回来了。所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又一辆大卡车擦身而过,发出尖厉的呼啸,一瞬间,两人笼罩在大卡车的阴影里面,看不见彼此。
加藤下意识地用两手捂住脸,发出了一声悲鸣。
“咦,那不是沙世子吗?”
容子指着远处公路上走着的少女说道。虽说暮色浓重,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对方的身形可以确认。
“这么晚,是复习功课了吧。可她家不是那个方向呀。”
“她身后的是谁呀?咦,不是我们班的加藤君吗?”
容子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但四周光线暗淡,并不能确定。
“加藤?说起他,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关于这次教室遭窃,有人看到他在第六节课时从十班里面出来……”
容子的男朋友,同是篮球队的高桥有些犹豫着开口道。
“加藤?那家伙有翻人家书包的胆量?我可想像不出来。”
由纪夫似乎早早地看扁了加藤的胆量。
“可是,人家看到他在课上了一半的时候进教室,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才出来的嘛。把课堂弄得乱七八糟也确实要花点时间呀,就算不是加藤干的,至少会碰见那个‘犯人’。”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要说是偷窃,我倒觉得是在找东西。如果是本校学生的话,就更不可能了,谁都知道贵重品寄存的规定啊。”
容子理智地分析着,不认同“偷盗”的说法。
雅子一直没出声,默默地思考着。
她又想起那时沙世子愤怒的目光。
把教室弄得一塌糊涂的家伙,一定是冲着沙世子的书包来的。正因为沙世子知道是谁干的,所以才会怒不可遏。那么,“犯人”真正想要的东西是——
把钥匙还给我
那红笔写的文字浮现在了眼前。沙世子露出领口的那把仿古钥匙,一定是在那堂体育课时被看到了,并且听到了她要在下一堂课时解下它的话。那把钥匙有什么特别的吗?重要到让两人(沙世子和“犯人”)拼命争抢吗……
“喂,由纪夫,送雅子回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容子和高桥笑嘻嘻地离开了。
雅子的心呼呼乱跳,变成与由纪夫单独相处的情形,不由窘迫起来。由纪夫也觉得紧张兮兮的,眼睛都不敢看雅子。两个人就沉默着别别扭扭地继续朝前走着。最后,还是雅子先开口,她没话找话地说了沙世子的钥匙、沙世子收到信,还有教室被搞得乱七八糟说不定也因为那把钥匙等等。开始还不好意思插嘴的由纪夫,听着雅子所说的事情,渐渐地变得认真起来。
“喂,花宫,今天急着回家吗?”
“没事,反正明天连休了。”
“我们现在去‘碧阳卡’找关根秋,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和秋说一遍?”
“对关根说?”
今天,由纪夫已经和秋约定好,要继续听他讲“小夜子”的故事。
“碧阳卡”处在车站和学校的中间,是一家带有古老民家风格的咖啡馆。
老板是一对斯文端庄的老夫妇,历届在校生都很喜欢来这里。关根秋和哥哥、姐姐都爱泡在这里,时间长了,老夫妻俩也“秋、秋”地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他。
旱早就坐进“碧阳卡”的秋正等着由纪夫的到来,看到雅子也一起来了,还有些疑惑,听完雅子说的事之后,脸色也变了。
“我明白了,原来加藤就是今年的小夜子。”
“果然是他?”
其实,由纪夫听雅子说第一遍的时候就有这种看法,没想到秋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雅子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秋就扼要地把之前对由纪夫说的事复述了一遍,雅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个传说我也听到过,但好像是不一样的版本。”
“嗯,都是年代久远的事了,经年累月下来,难免会加油添醋,变成各种版本。”
“我听到的故事……怎么说呢,是带点童话色彩的——‘小夜子’原是栖息在学校樱花树里,守护着学校的神明,插红花其实是一种法术,用来祈祷那年学校的平安无事。不过,据说这个神灵的脾气喜怒无常,必须瞒着她,悄悄地筹备一出舞台剧以讨她欢心。”
“嘿,这故事从女孩子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相当可爱了。”
“还有一个版本就很可怕了,是说从前有个女孩表演了神灵不喜欢的舞台剧,被突然跌落的舞台幕布砸死了,现在那个幕布上还沾有血迹呢。还说那个花瓶每次出现,瓶身上的花纹都会有变化哦。”
“难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吗?”
由纪夫很惊讶地问道。
“嗯,虽然说法有出入,但好像大家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雅子表情天真地喝着红茶。
由纪夫又是一阵心里发毛,竟有数以干计的在校生、毕业生听过这样的传说!而且,众人听到的故事各不相同,还在不断地衍生出新的情节,日复一日。
秋嘀咕道:“这么说来,加藤认为津村拿着的是上届小夜子留下来的钥匙,难道会有两把钥匙吗?如果加藤没说错,津村又是从哪里得到那把钥匙的呢?”
“津村会知道小夜子的传说吗?她不是刚转来我们学校吗?你觉得她会知情吗?”
“不,她应该不知道。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她很正常啊。”
雅子的脑子里面浮现出了沙世子的各种表情:开学典礼那天如花朵一般的高贵笑容、扣球时的刚毅表情、捉弄自己时的淘气模样,她的笑容开朗、活泼,却不带半点轻浮,每一个神态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聪明可爱、多才多艺的女孩虽然也有,但是像沙世子那样,在同性看来都不可抗拒……在课堂上呆呆地用手撑着脸颊的样子,甚至连她站在走廊上的身影都能让人感动。津村沙世子的完美,就像拼图的每一小片都各归其位一样理所当然。
“虽说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可沙世子真是相当特别啊!我还是头一次碰到那样能干,那样漂亮的女孩呢。”
由纪夫和秋面面相觑,雅子说话的表情简直像是热恋中的少女一样。
“……那,第三个小夜子真是你老哥吗?”
由纪夫清清嗓子问秋,把话题又引了回来。
“没错。而且,到了第三个小夜子的时候,整个游戏的规则已经大致成形了。当时,我哥是高二的学生,要在毕业典礼上给即将离校的毕业生献花,在递花的同时,一不留神,手中就多出了一把钥匙。我哥吓了一跳,马上回头寻找是谁。但是,你们知道,献花时全体高二学生排成一排,依序将鲜花递给同样是站成排轮番走出礼堂的毕业生,队伍移动的速度比我们围成两圈跳圆舞的速度快多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虽然我哥不知道是谁塞的钥匙,可对方倒是看清楚了他的长相。第三天,匿名信就寄来了,上面说:如果你决定担当今年的小夜子,就请在自己的教室里面插上红花,并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筹备小夜子的舞台剧。还说成为小夜子后有三个选择:如果准备了全新的《小夜子》剧本,就在教室里面再插一次红花;如果没有好主意只能重演过去的《小夜子》,就放上空花瓶;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就连花瓶都不用放……”
“哎呀,太折腾人了吧,是谁想出来的呀?”
“我哥曾经向第一和第二回出演‘小夜子’的人打听过,听说是第二次学校狂欢节的那些家伙想出来的。因为《小夜子》这出戏是三年一次,在我哥之前,还有两个只需要传递钥匙的小夜子。那封信里还正儿八经地附着一张公元纪年表:只递交钥匙的年份用绿笔写,演出《小夜子》的年份用黑笔写。每个拿到钥匙的人都要在当年那栏上画个圈,然后寄给下一个小夜子。”
“那不就是和逃不掉的噩运指令信一样么。”
雅子嘀咕道。
“那再插一次红花是什么时候?”
“九月开学典礼那天。”
“那你哥什么选择?”
“插了红花——接下来的事更复杂。据说实行委员会还有一本绝密的指南手册,详细列举了各种方案来应对插了红花、只有花瓶不见花以及什么也没有这三种情况。如果是前两种情况,实行委员会就要一边大张旗鼓地准备电影放映会、音乐会之类的公开活动,一边还得暗中进行舞台剧的准备,当然,演员表到演出之前都是保密的。插了红花的小夜子还必须在九月底之前把自己独创的剧本寄给实行委员长。不过,也有可能出现了红花却没有新剧,因为小夜子也许会来不及完成新剧本,就算完成了,内容也可能烂得无法采用。所以,到最终确定能够上演并且准备完毕的时候,在学校狂欢节的前一个星期要再发一次信号。”
“又是红花吗?”
“不,这次是实行委员会在校门旁那棵大樱花树上挂一个‘晴天娃娃’,是新创作的戏上演,就挂红色的‘晴天娃娃’;如果重演过去的《小夜子》,就挂白色的‘晴天娃娃’;没有演出的话,就什么也不挂。”
“诶?真麻烦啊。那么,你哥那年什么了?”
“挂上了红色的‘晴天娃娃’。他的剧本是以一位了解小夜子的男生回忆过去的方式演绎的。嘿,在那一年圆满上演,颇受好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那一年的高考升学率达到历史数一数二的记录。我哥也按匿名的指示,在毕业典礼上把钥匙传给了一位低年级学生。”
“后来呢?”
“钥匙顺利地传了两年之后,到了第三年应该再一次演出《小夜子》时出了点状况。这第四个小夜子是位直性子的女孩,拿到钥匙马上就向学生会投诉,说光高考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干吗还要掺和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事,明确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参与,并认为学校应该废除这种愚蠢的惯例。”
“完全可以理解呀。那么,这活动就取消了?”
“哪里呀,两年后,又有学生拿到了那把钥匙。”
“这可真是纠缠不休呀。”
“哈哈,这一次是我姐登场了,她是‘过渡的小夜子’。”
“听下来,这其实就是你家搞的鬼吧?”
“嘻嘻,要是那样的话,今年应该轮到我上场了。”
“那么,也有第五个小夜子吗?”
“嗯,有是有,可那是位‘沉默的小夜子’,只是在四月的开学典礼时插了红花,之后就毫无动静。”
“这就完啦?那今年应该是第六个出现了。”
“嗯——对了对了,刚才说到的第四个小夜子后来遇到怪事了,据说她在考大学的那几天突然发起了高烧,查不出病因,之后只好失学在家,谁料第二年重考时又一次出现高烧,最后变成严重的神经衰弱。”
“哇!‘小夜子’的诅咒真可怕,对我们学生来说,这种结果可比死还要恐怖,我看这八成是老师们设的局。”
秋有时真的很佩服由纪夫这小子的第六感。确实,就读于这种地方升学名校,学生只有两种选择:考上大学或者落榜。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无论社会舆论如何抨击“应试教育”的缺陷和不合理,事实已然如此存在。
“老师们也知道小夜子这个传说吗?”
雅子的提问打断了秋的沉思。
“不好说,我觉得可能还不知道吧。”
秋曾经观察过一段时间,关于小夜子老师们究竟知道多少,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摄影小组的顾问们。可老师和学生毕竟是分属两个阶层,关于小夜子,学生们并不公开交流,闭口不谈的话,老师们也无从得知。像这种风气自由的学校,几乎所有的课外活动都是由学生选举出的实行委员来操办,尽管学校会叹惜学生的凝聚力一年不如一年,有领导才能和积极性的学生越来越少,但仍然会放手让他们去做。只在开会时才露脸的老师们并没有注意那个活动在持续进行着。说到底,那只是学生们自发的活动,更何况直接参与“小夜子”的人少之又少。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真正透彻了解其中的底细,就像每天途经的风景,以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是一旦从眼前消失了,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秋又陷入了沉思。
也难说,说不定像黑川这种老法师多少会知道一点,毕竟在这个学校快十年了。
“喂——”
雅子突然抬起头。
“那……那如果刚才那俩人真的是沙世子和加藤的话……”
“加藤和津村?”
秋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加藤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迷迷糊糊地仿佛失忆一般,但津村沙世子宛如“能面”(※日本能乐里面演员戴的面具。)一样的表情,烙满了整个脑海,挥也挥不掉。也许是脸色过于煞青了,母亲忧心忡忡地迎上来,他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晚饭。
值得庆幸的是,明天开始就是黄金周了,整整三天不用看到那人的脸。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是脑子有问题?她到底在搞什么?
他也没心思看电视,早早地回到二楼的卧室。
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书桌旁,慢啜着咖啡,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试着再一次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重新思考后,觉得自己那样面无人色地落荒而逃真是太可笑了,就像做梦一样荒唐无稽。
怎么会被那种哄小孩儿的说辞给吓到呢?没想到那家伙还蛮会骗人的!她装神弄鬼的是想干吗?肯定和以前的小夜子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处,加藤不由又气又恨,对自己尖叫着逃之天天的行径大感羞耻,懊悔的情绪一波波涌上心头。他暗下决心,非得进行反击不可。怎么去调查她和小夜子的关系呢?怎么才能揭穿她的真面目呢?他想像着自己狠狠地辱骂津村沙世子的样子,一想到她因为自己的羞辱而大惊失色的样子,心中便一阵得意,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真是的,像笨蛋一样。
他精神饱满地取出了英语课本,趁心情好,赶紧把英语复习一下吧。是神经过敏吗?怎么觉得脑子特别敏感,《英和字典》“沙沙”的翻页声比平常更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接着,他似乎嗅到了奇怪的香味。
今天的字典闻起来好甜啊一
突然,他回头向后看。
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个举动。
也没深想,他又把目光转回到课本上。
但是,下一秒钟,他仍然无法忽视自己的身后。
——?
房间里外鸦雀无声,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
不知不觉地,他紧张起来,再一次慢慢地转过身去。
他的身后有一扇挂着蕾丝布帘的小窗。
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闻到房间里确实飘着一股奇异的醇香,那个味道似曾相识……
——!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和脑袋。
开什么玩笑!在这里,在这间房间,怎么可能听到女孩的声音呢?真是神经过敏!就像下雪的时候会觉得窗外有人一样,没错,绝对是错觉(可现在,已经四月底了,还会下雪吗?心底有个声音在窃笑,有另一个自己在歇斯底里地嘲笑着)。
是我呀!
咦?好像又听到了,怎么可能呢?这里可是二楼,是我自己的房间。
是我呀!
嘴里蓦地涌上一阵苦涩,开始有吁吁声从喉咙深处传来,只觉得前额发际渐渐发热,头发倒竖。
怎么同事?我在发什么疯?这可是我从小生活着的房间,明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现在只不过向后望了一下,我怎么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呢?
喉咙深处传来的可怕声音在脑中震荡着。曾经长夜中哮喘发作的记忆跟他的意志作对,越是不想记起,越是记忆清晰——妈妈,“那个”来了呀!
年幼时他并不能理解哮喘意味着什么。但是,每当他发作时,母亲脸上流露出的不舍和不安,就算他年幼无知,也明白那是讨厌的、不祥的、恐怖的东西。妈,“那个”来了呀!
他无法将视线从漆黑的窗户上移开。
什么东西——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黑暗之中有什么正蠢蠢欲动。他看到了!在那里,在那窗框外出现了一只纤细苍白的手,露出了绣着三道白线的制服袖口。修长的手指四处摸索着,触到窗棂后,便一把抓住开始摇晃,玻璃被震得响个不停。摇着摇着,那只手仿佛获得了自信,更加使劲地碰撞起玻璃来。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住手!”
他嘶哑地叫着。
响声愈来愈大。
“给我住手!”
黄金周结束了,日子也跨入了五月。
虽然只相隔了两三天,大家却都惊奇地发现不一样了,初夏已经代替春季,将校园染得新绿一片了。
“啊,假期太短暂了,人反而变得慵懒了。”
容子抱怨着把书包扔到课桌上。
“早!”
津村沙世子进来了。
哎,轻松愉快的她看起来更美了呀!
雅子看得入了迷。在如此明媚的清晨看到她,让人不禁觉得前几天在“碧阳卡”谈论的各种谣传果然只是陈腐不堪的鬼故事而已。
“喂,沙世子,放假前一天的傍晚,你和加藤在国道那里干嘛呢?”
沙世子似乎很诧异容子的询问。
“和加藤?不会吧?我那天很早就回家了呀,再说我家也不在国道那个方向呀?”
“这样啊,那大概是我看走眼了。”
雅子听着容子的自言自语,下意识地看了看加藤的座位。奇怪,平时他总是很早就到,今天怎么还没来?
到了早上的班会时间,加藤还是没有出现,黑川也是晚了好一会,才慌里慌张地赶来。
“迟到了,对不起。有个事先给大家说一下,加藤同学在假期里突发心脏病,现在已经住院了。据说他小时候患过哮喘,这次复发情况很严重,导致心脏无法负荷。现在医院要求他绝对静养,连探访都不允许,也许要在医院待上一段时间。我们就等他病情稳定了再去探望吧。啊,这么一来,他就要休学一段时间了。关根,加藤没担任什么班级职务吧?”
“是的。”
“那就免去交接的事情了。我说,大家运动越来越少,体质也不行了,现在一下子拼命学习,可别弄坏了身体啊!——呵,对不起呀,月冈老师。”
第一节数学课的月冈老师已经等在了教室外面,黑川和他点头招呼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教室。
这下今年的小夜子消失了。
接下来的《小夜子》还会上演吗?难道今年的游戏就这样结束了?才五月份而已,这样的结局太仓促、潦草了啊。
秋看着加藤空空的座位,觉得有些遗憾。
只不过是少了一位没有存在感的同学,大家马上就适应了没有加藤的课堂。
真是冷漠呀!那么另外一个SAYOKO呢?
秋偷眼瞧了下津村沙世子。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魅力四射,完全地融入其中,已然成为全班的中心人物。不仅是本校大人气,就连外校的学生也对她钦慕有嘉。为了一睹她芳容,每天上学途经的男校临街窗户后总是人头攒动。
拥有出类拔萃的美貌就等于拥有权力,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人们还是会围聚在她的身边。为什么人会被优秀、美好的东西吸引呢?难道人们热衷于争夺这种美丽,就是为了繁衍更加美丽的后代吗?
秋漫无边际地扯开思绪。
万一,她真是拿着那把钥匙,那天真是和加藤在一起的话,这一切又要怎么解释?
这个想法冷飕飕地掠过脑海,令他不寒而栗,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即使什么都不想,时间仍然一分一秒地不停流逝。
第一次的升学辅导会、运动会、期中考试。
不管是繁重枯燥的学习任务还是快乐热闹的课余活动,学校总有本事一视同仁地消化它们。学生们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或被动或主动地参与、完成这些安排的过程中,他们的未来和人生也已经初现端倪,并逐步形成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
终于,让人头疼的期中考试也结束了,日子正悄然步入黄梅季节。那天,正在第二节课后休息,秋突然被黑川叫了出去。
跟着来到办公室后,那里正等候着一位瘦弱矮小的妇女。
“这位是加藤君的母亲,找你有些事。”
“找我?”
秋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自己和加藤并不熟悉,也没有任何矛盾会有什么交集呢?
“加藤现在怎么样?”
“谢谢你们的关心,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最近也可以探访了。”
“是吗,那太好了。”
“没有生命危险”,这种话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现在亲耳听认识的人这样说,感觉相当怪异。这完全脱离了他对日常生活的认知范围,生老病死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所以一听说同龄的加藤正处于生死关口,简直难以置信,无法坦然体会。
“我还没有和他说上话,不过医生告诉我件蹊跷事,说我儿子反复叨念着胡话,并指名要转告给关根同学。”
“给我吗?”
秋越来越迷惑了。
“对的。”
加藤的母亲好像也很困惑。
“说要交给你这个。”
说完,她从小巧的化妆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在他制服口袋里找到的。”
秋接过这个不大的茶色信封,那个重量、那个形状…一
“啪”——像是谁重重地一掌拍在自己的后背。
是那把钥匙!
身体顿时轻颤起来,想起春天那会儿,在自修教室加藤突兀地盯向自己这边的表情。那个时候,我和由纪夫在干吗?——对了,在谈论今年的小夜子不知道是我们班的谁——加藤听到了我们那时的对话,所以就把“小夜子”这个角色交给了我。
这么一来,就不得不和津村沙世子正面交锋了。
他不由地一哆嗦。
“还有一个奇怪的事……我和医生都百思不解——”
这边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那边加藤的母亲又迟疑地说了一个情况。
“去看火、去看火,好像一直在反复说。”
“去看火?”
“是啊,开始还以为只是说梦话,可他真的是不断地重复着‘去看火’,怎么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秋同样不知所以。
“去看火……”
“是呀,‘回来了,去看火’——好像是这么说的。”
“回来了,去看火……”
秋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这时,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响了,加藤的母亲便有礼地告辞了。
“喂,愣着干吗?快去上课。”
黑川拍了一下还在发呆的秋。
“啊?真讨厌,不如算我旷课吧?”
“臭小子,那可是我的课!”
“咦,真不巧!”
黑川捏着秋的脖子,强拉硬拽着往教室走去。
不过,回到教室的秋仍然心不在焉。
回来了,去看火——
“回来了”好理解,“看火”是什么意思?什么火?会不会是看太阳(※日本语中“太阳”和“火”的发音相同,皆为“HI”。)?真见鬼!既然拜托别人帮忙,也好歹留个浅显易懂点的口信啊。
突然,教室里一阵爆笑,把秋拉回了现实。
只见黑川正抓着一个学生的手腕。原来是沟口佑一啊。这男生是柔道队的队长,戴一副圆圆的眼镜,身材略胖,一看就是个搞笑的家伙。在他被黑川抓高的左手小拇指上,显眼地绕着一根红线。
“……老师不知道这个红线的传说吗?每个人一出生,就有一根红线将自己和命中注定的另一个人的小指连起来。”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
一直憋着笑意的黑川,终于控制不住地喷笑起来。
“老师,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种法术!当这根红线断了,你就可以和命定的另一半结合。我可是很认真的,要严肃对待。”
沟口越是一本正经,大家越是哄笑不已。
“请问这是哪里盛行的法术啊?”
黑川忍得脸都快抽筋了。
“是我上小学的小妹教的。”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秋也忍俊不禁。突然,他止住了笑,脑袋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他努力想串起它们。
哪里盛行的法术?法术,法术……记忆回到了那时和由纪夫还有雅子三人在“碧阳卡”的情景,喝着红茶的雅子天真无邪地叙述说,插上红花是祈祷当年学校平安无事的法术……法术——
“小夜子”的诅咒真可怕。——由纪夫的声音。对我们来说,那可比死还要恐怖——受到诅咒而死的小夜子——消解咒愿的法术——樱花树神的名字叫“小夜子”,为了供奉那个“小夜子”——樱花树下……站在樱花树下,站在那儿发笑的津村沙世子——她的脚下有什么东西吗?
秋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课桌。
——在那块碑的后面写上“我是今年的小夜子”的话就会成功。
我知道了!原来是看碑(※在日文中,“碑”的发音也为“HI”。)!
“回来了,看碑去。”
午休铃尚未响起,关根秋就已经冲出了教室。
空气里面湿漉漉的,眼看就要下雨了。
秋一溜烟地跑过去。
略耸的小山丘把校舍和操场上下隔开,得穿过长长的石阶才能进入操场。秋跌跌撞撞地冲下了石阶,仿佛身后有怪物在追赶着。空无一人的操场上笼罩着阴森重厚的云层,乌压压的似乎暗伏着危险,伺机而动。
操场周围前些日子尚且灿若云锦的樱花,如今完全换了绿颜,好像是知道今年的使命已经完成,只各自低眉顺眼地站立着。
秋朝着最高最大的那棵樱花树跑去。
那棵樱花树下的杂草肆意横生,一块黑色的石碑浅浅地斜没入草丛。
是的,这就是十二年前埋下的碑。
十二年前,就在这个操场能眺望到的国道上,小轿车与大卡车相撞,起火燃烧。
“那起事故导致三人丧生,其中一个正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这块碑就是为了纪念那位少女而建。
秋犹如鬼魂缠身,形似疯狂地拔着野草,拂去盖在石碑上的泥土。碑上雕刻的字很小,更有些泥土粘堵在凹陷的地方,根本看不真切。秋捡起脚边的小树枝,急切地抠挖着粘在上面的泥土。
就是它——
秋瞪大了双眼,蹲在碑前轻声地念着上面的文字。
一九××年 九月十六日 殁
津村沙世子 享年十七
秋打了个趔趄后直起身,只觉得冷汗淋淋,他茫然地将脸转向远方延绵的国道公路。
今天,依旧是车流如织,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嗖嗖”地在那里穿梭往来。
回来了。
秋下意识地用手压住胸前的衣兜,那里面放着加藤托付的那把钥匙。
呼吸越来越急促,涨得通红的脸上忽然落下凉意,一滴,两滴……
漫长的梅雨季节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