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呼──!寄来了────!!」
佑人结束学校的课程,在打完工回帐篷……不对,是回自己家时,欣喜若狂地高声呼喊。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期盼已久的世界能力者机关的第一个委托终于来了。
「我等好久了~这一天、这一刻!这样生活就能过得去了!接下来我要不停地工作,跟帐篷生活说再见!嗯嘛!嗯嘛!」
佑人亲了好几下寄来的装有委托书的高级信封。
「好了,是什么样的委托,什么样的内容呢?哼哼~」
佑人慎重地打开信封,里面装有好几张文件,他先看了第一张,那是这次的合约书,上头记载了成功完成委托可以获得的报酬。
「咦咦!?……好好好好惊人的金额!拿这么多报酬没关系吗!?」
佑人双手颤抖着把合约书拿近到快要贴上自己的脸,死死盯着合约书。
「太、太厉害了。光凭这一次的委托就有可能把房子修好……D级就能拿这么多钱吗?」
佑人又惊又喜的情绪快要突破他能承受的极限,但他继续看完从第二张起记载的委托内容后,更加地惊讶了。
「……咦?咦────!!去帮四天寺小姐和玛丽安小姐!?」
上头写着要他和已在执行任务的四天寺瑞穗与玛丽安•蜜亚•茱莉安会合并一同工作。
佑人瞬间冷静了下来,表情变得严肃。
他和瑞穗与玛丽安自从那场新人测试后,自然是没再见过,也没有联络。
对佑人而言,她们甚至可以说是在那场测验中,唯一和他有密切关联的人。在测验中和瑞穗与玛丽安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佑人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还想与她们见面。
因为当时,在测验结束后接着举办的取得阶级庆祝宴会中,吸血鬼……加斯顿发动袭击时,不顾自己的危险,因为担心他而赶来,并且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到最后的人,正是瑞穗和玛丽安。
「……她们应该都不记得我了吧。」
佑人落寞地喃喃说道。
不过,佑人想起了和自己同一届、对他很重要的朋友们……青梅竹马的茉莉、好友一悟、因为是茉莉的好友,而变得也和他有互动的静香。
这些朋友过去也曾把他忘记。
但这次他们都没有忘记。
那都是因为佑人即使被遗忘,仍一次次地持续与他们接触,从头开始建立情谊,借此再次产生连结,这次便没有受到这股力量的反作用力影响,一直记着他。
除此之外……在他们之中,唯独茉莉从来没有忘记过佑人。
这样的状况据佑人所知,除了他的亲人外,包含茉莉只有两人。
其中甚至多次当着佑人的面证实给他看的人,正是他通过魔来窟在魔界遇见的少女──莉洁洛特。
然而……莉洁洛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佑人闭上眼睛,在脑中回想着与她之间无可取代的回忆。
因为有她在,即使佑人的对手是蔓延在魔界的魔神们,他也能存活下来。
因为有她在,佑人才守护了她位在魔界的国家,以及她的国民。
因为她说那样很好,佑人才能向前迈进。
因为有她在,佑人才能相信与人之间的羁绊。
然后,也许就是因为有她在,佑人现在才能这么想。
「莉洁,我不会放弃的。就算不断被遗忘,我也会再次与这些相处起来很愉快的人们建立连结。」
佑人想再见到瑞穗与玛丽安,也想要让她们再次记住自己。
「因为我想成为她们的朋友。」
佑人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
「嗯!」
佑人一个人点点头后,继续阅读机关寄来的委托信件,接着来到第三张文件。下一秒钟,一叠尺寸不同的纸张从信纸之间滑落,掉到旁边的地上。
「这些是钱……而且还是外国的钱!?咦?咦?这是怎么回事?」
佑人看向第三张文件,发现那是张印有QR码的机票。
「……真的假的?」
他往下看到第四张文件,上面写着这次委托的详细内容。
「噗────!」
佑人看到内容,不禁发出「噗」的一声。
「这个叫米雷马的国家,我听都没听过!工作是护卫……这倒没什么问题,但时间是一个礼拜!?」
佑人脸色铁青地想着「这也太离谱了……」,但他仔细想想,机关的工作无关地点和日期,而是从对方手上接下委托,然后完成它。
这次应该是碰巧要在国外工作一星期吧?
佑人的脑海中,浮现了超级冰山美人的班导师──高野美丽的身影。
佑人想像中的美丽身高有五公尺左右,并用单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头。
『你明明是本校的学生,竟然想为了打工向学校请假?』
「不、不是的,老师!我、我是为了生活和修缮家里……」
『而且!还要请一个礼拜──!?』
「咿────!」
佑人心头一惊。
「糟糕了,这下不妙,我会被杀掉的!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佑人虽然舍不得错过这次的委托,但他考虑着要拒绝。原因在于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佑人流着冷汗继续往下读,看到一段用大字体加注的话:
『不容拒绝。若是拒绝,将会剥夺你的阶级喔。by 分部长』。
紧接着,在那段话的下面还有着手写且很小的字体写道:
『对不起,堂杜。我下次请你吃饭赔罪。by 垣楯』。
志摩字面上表示了歉意,文字的周围却点缀着用萤光笔画的粉红色和黄色爱心。不知为何确切地传递出一股兴奋感。
「搞什么!!这是怎样!」
佑人把志摩的话视为坏心眼的玩笑,只是这下他走投无路了。
佑人思索着是否有什么好方法,偏偏他想不到任何好点子,唯独时间不断地流逝,他的内心渐渐地被焦虑感淹没。
这时佑人想起了朋友们。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想到亲人,然而佑人没有那样的选项。他的父亲还在魔界,祖父缠藏只是个不良老人。
「对、对了!去和茉莉他们商量看看吧。」
佑人心里其实知道……那是个想破头也无法解决的问题,但他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了。
◆
「什么!?当然是不行啊!」
蓬莱院吉林高中一年D班的教室里,大家正和乐融融地吃午餐时,一道特别大的声音响彻室内。
而且声音的主人,还是在入学短短两个月内便稳占学年第一美少女宝座的少女,因此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佑人忍不住缩起身子。
「好、好了,茉莉,你、你先冷静一下。」
来自世界能力者机关的委托,此时在他口中已经被改成了普通的打工,但佑人的脸色愈来愈差,彻底为自己拿这件事出来讨论感到后悔。
茉莉气势汹汹的态度,让他真心这么觉得。
茉莉惊觉自己不经意的大吼引来了注目,脸颊泛起红晕,这才冷静下来坐回位子。
「不过,再怎么说还是太超过了,佑人。我可以理解白泽同学为什么会那么说。你这样不太妙吧?」
佑人的损友──袴田一悟也表示赞同茉莉后,他旁边的水户静香双手抱胸并点头附和。
「就是说啊~为了打工和学校请假一个礼拜,那种理由是绝对不会被接受的~」
「那还用说!你在想什么啊!还有为了打工跑到国外又是怎么回事?你绝对是被骗了!」
「不、不是,我没有被骗。」
「你就是被骗了!」
「咿!」
佑人面对原想依靠却态度冰冷的茉莉,挺起胸膛正襟危坐。茉莉平时对任何人都亲切有礼,唯独对佑人会展现这样的一面……或者该说,变成以这一面为主。
「说起来,那间公司的工读,不管是去海外的经费还是酬劳,都是从哪里来的?所谓的公司,理所当然是赚钱的地方喔。会让普通高中生以打工的方式去国外做些有报酬的工作,这样一点都不正常!」
从佑人的立场来看,毕竟给他工作的是名为世界能力者机关的组织……可是他不可能这么解释。
一悟的手撑着脸颊,用眼角余光偷瞄了眼气呼呼的茉莉。
「佑人,你这次还是拒绝吧?白泽同学说的也有道理,更重要的是一星期实在有点夸张。就算你之前身体健康出问题好了,但你让学校发现你是独自生活了吧?美丽老师很可能会去你家喔。」
「唔!那样就糟糕了……」
「说到这个,堂杜同学。国外是指哪里啊?工作内容呢?」
静香提出了佑人先前没被问到的问题。
「那是个……叫做米雷马的国家……内容是护……算是类似保全那样的工作?」
茉莉听完佑人说的国名,眼睛瞪得老大。
「咦……你说什么!?说到米雷马,不就是那个由军政府采取独裁政治的国家吗!那可是最近民主化运动愈演愈烈,就连军政府内部也产生分裂,普遍认为就快打起内战的超危险国家耶!你是打算参加他们的内战吗!?」
「咦咦!?是这样吗?但不对啦!不是那么一回事!」
静香听到茉莉的说明也大吃一惊。
「等一下……堂杜同学,那已经超出打工的范围了吧?就算不是茉莉,我也反对喔。我身为你的朋友,也绝对不希望你去那种地方。」
一悟听着大家的对话,用手抵着下巴,脸上带着一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表情。
「唔嗯~可是啊~如果那里是那么危险的国家,会被外务省禁飞不是吗?那种国家不但不会给签证,机票也没有在卖吧。那间公司是傻了吗?」
诸如以上,佑人不论从哪个角度都遭到所有人猛烈反对,被打击得无力反抗,但他感觉事到如今说谎也不会管用,于是老实地招了。
「那个……已经在我手上了……机票。」
「真假!?那间公司是有多大的势力啊。」
茉莉和静香固然惊讶,但她们的脸上也写满藏不住的忧虑。尤其茉莉的表情特别严肃。
这也是因为她们知道佑人所说的事情,正在逐渐变成现实。
「佑人,你绝对要拒绝。要是你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在开玩笑。」
一悟和静香听了也点点头。他们三个认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佑人也会考虑只能做出这样的决策了吧。然而佑人却说出了与他们期待相反的回答。
「嗯、嗯,可是……我没办法拒绝。」
「什么?没办法拒绝是什么意思,佑人?」
「其实是……合约上的内容……」
「佑、佑人,是什么样的合约?我之前是因为听了加斯顿先生的话才觉得比较放心,但那间不是普通的公司吧?我要打给加斯顿先生说服他。」
佑人从茉莉刚才说的话中得知加斯顿有手机,对此感到十分讶异。
加斯顿明明将近一千五百年的时间都是孤身一人。
「而且工作内容是保全也满怪的~有点可疑喔。堂杜同学,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喔?」
静香最后也完全成了反对派,虽然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佑人找大家商量的做法最终适得其反,欲哭无泪的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很久没有让茉莉这么生气了。
他向三人请求协助的结果,反倒让气氛变得尴尬。
他甚至有了「反正都这样了,干脆一股脑把真相都说出来好了?」的想法。
自己的事还有机关的事,以及自己算拥有相当实力的事。
不过那种事情,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说得出口,佑人失落地垂下肩膀。
「你什么时候出发?」
佑人被茉莉这么一问,回想了一下出发日期。
「今天是礼拜四……所以是大后天的礼拜日吧……」
「那么快就要去了!?」
「嗯、嗯。」
气到觉得累的茉莉大大地叹了口气,此时宣告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只有茉莉个人班级不同,她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佑人,你给我在今天之内拒绝掉,听懂了吗?」
「……嗯。」
佑人也只能这么回答,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拒绝这个委托了。
佑人在心中烦恼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一悟在离开前若无其事地靠到佑人的耳边。
「……放学后,你有空吗?」
听到一悟的耳语,佑人看向他,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就这样,大家回到了各自的座位。
佑人在课程结束后,立刻做好放学的准备,离开了学校。
他走过和平时回家不同的路线,抵达几乎不会有吉林高中学生来的公园,接着轻轻吐了口气后,坐到没有人的长椅上。
不久之后,指定佑人来这个地方的一悟也出现了。
「佑人,给你。」
一悟丢出一瓶罐装咖啡,佑人用单手接住。
「喔,谢谢。」
「嘿咻!」
一悟发出大叔般的声音,坐到佑人的旁边,然后打开自己的罐装咖啡凑到嘴边。
佑人也打开了一悟给他的罐装咖啡。
「唉,佑人。」
「怎样?」
「你有事情瞒着我吧?」
「噗────!!」
佑人把口中的咖啡全喷了出来。一悟眼睛微眯地在一旁看着,同时露出了苦笑。
「你真的是什么都藏不住耶。」
「怎、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不是突然喔,其实我之前就有在想了。不,特别是从开学典礼……之后吧?」
佑人看向泰然自若地喝着罐装咖啡的一悟。
「谁教你的行为举止实在太异常了。忽然被家里半强迫地赶出来,开始一个人生活,然后拼命地打工。还有你这次找我们商量的事也是。就算不是我,也会觉得事有蹊跷,事情之间缺乏连贯性。」
「有、有吗?」
「是啊,不过……还不只这些。」
「咦?还有其他事?」
「嗯,或者该说这个理由才是主要的原因……」
一悟反常的严肃表情,令佑人有点紧张。
他和一悟认识很久了,马上就能看得出来一悟认真起来和开玩笑时的差别。
他们最初是单纯因为合得来而变得要好的关系,在那之后,彼此之间产生了超出想像的羁绊,在佑人看来,如今他们已是可以称对方为挚友的关系。
虽然他们没有在口头上向对方确认过这件事,但佑人和一悟过去都觉得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的必要。
「我……把你当成好朋友喔。虽然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怎、怎么了,干嘛突然说这个。」
彼此一直以来没有说出口的话,突然从一悟的嘴里说了出来,令佑人很讶异。他和一悟对上眼,一悟的表情极为认真,他不禁有些害羞。
然而同一时间,佑人也对于一悟接下来准备要说的话感到不安。
一悟停顿了一下,随后凝视着公园的中央。
「我曾经……忘掉了是我好友的你。」
「……!」
「不是一时忘记那种程度喔?而是完全忘记你这个人了……」
「…………」
佑人听着一悟说的话,视线微微往下看。
「你果然……有什么隐情吧?」
「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啊。」
「才、才没有!谁教你讲了奇怪的话,我是很惊讶,但说不出话……」
「……佑人。」
「什么事?」
「那是连我都不能说的事吗?」
「……」
「真是的……你那副表情,就像在说有什么隐情吧。」
一悟苦笑了一下。
名为袴田一悟的少年,外表乍看之下给人轻佻的感觉,周围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都不太好。
而且他的相貌算是出众,还很擅长和女孩子拉近距离,因此他在男性之间的风评特别不好。
但只要和他相处过就会知道,他是个对男性友人意外地重情重义的人。
一悟会仔细观察男性朋友的性格与状态,下意识地去充分理解,然后不经意地从旁提供协助。除此之外,他也有着非常讨厌被人发现自己在提供协助的一面。
就这个层面来说,一悟是个将与女性朋友和男性朋友间的相处方式分得非常清楚的人。
他会和女孩子直接且积极地互动,但会确实地画下某种界线,在好的意义上保持距离。
他不会和男孩子太过亲近,会保持一段距离,但最后总是把对方当成家人般对待。
这样的性格只要经过磨练,或许可以说是不论在哪个团体,都确实能成为核心人物的资质。然而眼下一悟还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常觉得自己是除了好友之外不太有人情味的人,有时也会做出那样的言行举止。
虽然这多少也和一悟认为那样的形象很帅气有关,不过这也代表了他还在发展中,不完全是件坏事。
「佑人,不管你有什么隐情,我都不会介意喔?不对,比较严重的是我忘记你的事吧,这让我有点沮丧呢。而且那种事还发生过两次。」
一悟向佑人微微低头道歉。
「所以我从之前就一直很想告诉你……抱歉,对不起。」
佑人沉默不语。
不对,他是说不出话。
他的家庭很特殊,不是一般的家庭,而是能力者世家,他自己也是能力者。就这点来说,佑人或许不能算是普通人。因此,需要保密的事情也的确比较多。
但也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佑人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要对愿意当他好友的人有所隐瞒,即使他也是逼不得已,还是让他心里很难受。
佑人从没想过自己隐藏的能力会让身边的人有这样的想法。透过同时发动灵力与魔力,能让他施展强大的力量,然而,他自己会因为副作用而被周遭的人遗忘,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承受那份孤独感就好。
他每次都只有在守护重要的人时,才会使用那份力量。
他觉得只要重要的人能得救,虽然自己会被忘记,但也没关系。
然而,一悟意想不到的道歉,让佑人惊觉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因为他现在很可能让眼前的好友感到苦恼了。
佑人想了很多之后,下定了决心。
「一悟……」
「嗯?」
「我也……很抱歉。」
「抱歉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这样啊。」
「我会全部说出来。」
佑人站起身来,喝完罐装咖啡。
接着他捡起两片掉在脚边的枯叶。
一悟完全看不出来佑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默默地看着。
佑人缓缓地将罐装咖啡扔向公园中央,接着把捡来的枯叶夹在手指之间,像是水平挥动手腕一样射出枯叶。
彷佛飞刀专家射出飞刀般,破破烂烂的枯叶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划过空中,精准地将佑人先前扔出的铝制罐装咖啡切成三段。
切开铝罐的树叶并没有就此停下,甚至还切断了位于公园深处、设置在距离他们五十公尺处的单杠,单杠抓握的部分瞬间落地。
「真、真的假的……」
面对看得瞠目结舌的一悟,佑人像是有点困扰地笑了出来,接着说起他与堂杜家的事。但只有关于魔来窟和位在另一头的魔界,他就真的不能透露了。
「居然有这种像漫画情节的事……」
「……虽然你无法相信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你都让我看到这些了,我不可能会那么说啦。原来如此……那么,我会忘记你也是因为……」
「嗯,那不是你的错。所以,对不起。」
「哈哈哈,没关系啦。只要知道我不是那么薄情的男人就好。」
「还有一悟……这件事……」
「嗯,我知道。当然要保密对吧?」
「嗯。」
以佑人的立场来说,只有这件事要是一悟不能好好保密,他会很头痛。不过佑人知道,不要看一悟那样,关于绝对不能说的事情,他的口风是很紧的。
这也是他会想把事情告诉一悟的原因之一。虽然佑人打从一开始就相信一悟,但他说完后仍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再次坐回一悟的旁边。
也是因为这样……佑人没有注意此刻一悟的脸上,正流出多到异常的大量冷汗。
「那、那个,佑佑佑人?」
「嗯?怎么了,一悟?」
佑人的神情爽朗。
这也难怪了,毕竟他刚才说出了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和别人说过的秘密。
佑人的表情彷佛放下心中的重担般,换上了耀眼的笑容。
「唔!不、不是……就就就就是──」
佑人注意到慌张的一悟一反常态的表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说、说的也是……这样很异于常人吧。你开始……害怕我了吧?」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那个!」
「没关系……你不用勉强自己。」
佑人望向远方,脸上流露出寂寞的神情。他其实也想过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
但他希望能尽量缓和自己的能力让好友难受的事实,所以是做好觉悟才这么做的。不过一悟一定要严守秘密才行……
佑人带着感谢一悟一直以来当他好友的心情,面带笑容转过去,希望能尽量降低一悟的恐惧。
然而一悟却不在那。
「人、人呢?」
佑人寻找着从视野中消失的一悟……随后在下方看到一悟的后脑勺。
……一悟低头跪在地上。
他深深地低下头,向坐在长椅上的佑人展现完美的下跪道歉动作。
「一、一悟,你在做什么?」
「对、对不起……佑人同学。」
「什么事……啊!」
佑人注意到一悟先前坐的长椅后方有其他人的动静。
「难、难道说……」
「不、不是,我没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本来想说关于这次打工的事情,你好像有所隐瞒……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问出来。」
「可是!因为你还为了忘记我的事道歉……!」
「我、我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啊?我想说这次是个好机会,干脆顺便道歉……」
一悟边这么说,姿势边从下跪渐渐变成五体投地。
佑人瞬间全身冒汗,缓缓地……确认后方──
「茉莉!水户同学!」
尽管感到震惊,脸上表情却很镇定的茉莉和静香站在那。
「一、一悟!你这家伙~!」
佑人揪住一悟的衣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是啦!对不起!一般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我都听到你说那种话了!我当然也会认真思考啊!你要怎么负责!现在事情变成这样!笨蛋一悟!烂草莓(译注:一悟与草莓日文发音相同。)!」
不知所措的佑人,用以前别人常拿来骂一悟的话骂他。
「就、就算你这么说,话也是你自己擅自说出来的吧!再说都有那么厉害的技能了,怎么连人的气息都察觉不到!」
「杀气和恶意就另当别论,但像气息什么的,我如果不特别去注意,根本不会知道!」
「我哪知道啊!是你自己误会,营造出那种气氛,事情才会变这样的吧!」
佑人放开一悟,双手撑在地面上。
「啊啊啊,完蛋了……全部都没救了……如果只有你,就算要动用武力,我还可以不择手段想办法处理……」
佑人喃喃自语了起来,宛如哭着迎接世界末日的人类幸存者。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危险的发言?」
一悟吐槽佑人,但佑人根本没心情理他。
对佑人来说,他特别不想让茉莉知道那些事。原因在于他们认识很久,茉莉才是他隐瞒这些最久的人。
佑人曾想过,如果要坦诚一切,或者能够坦白的时机到来,他会整理好当时的心情,并且应该由他亲自去告诉茉莉。
茉莉走到佑人的面前。
「……佑人。」
佑人听见茉莉的轻声呼喊,吓得缩起肩膀。正因为茉莉的语调轻柔,反而让人觉得恐怖。茉莉是在气他对她保密的事吧?还是说她觉得很可怕?又或者她根本不相信?还是他运气好,茉莉其实没听到?
佑人这么想着,但事到如今,即使他心乱如麻也无计可施。眼下秘密公开,他对于之后的发展毫无头绪。
这不是他自己选的时机,但他转换念头,认为现在是必须面对的时候。
佑人望向茉莉后,吓了一跳。
他眼前的茉莉……正在哭。
「茉莉……?」
茉莉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佑人。佑人说不出话,只能呆站在原地。佑人不知道这时该对茉莉说什么才好。
「佑人……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不对,是真的吧?」
「嗯……」
佑人只能点点头。事到如今,他也没打算蒙混过去。
茉莉在想什么呢?他至今一直瞒着她。以佑人的角度来说,他没有要欺骗茉莉的意思。话虽如此,那些也不是因为关系很好这种理由,就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
「喂,佑人!抱歉。我……」
一悟满怀歉意地把手放到佑人的肩膀上。佑人看着一悟严肃的表情,有种看到一悟内心部分想法的感觉。
那些事对一悟来说,理应也是难以相信,但一悟惊讶归惊讶,仍然马上接受了佑人说的话。能这样是因为一悟平时就有在面对自身对佑人的怀疑吧。那对佑人来说,也是值得感谢的事。
然而,茉莉不一样。不对,茉莉说不定也曾有所思考,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佑人。
茉莉能像一悟那样,接受佑人那些难以置信的事实吗?此外,就算能接受,她又会怎么看待佑人呢?最熟悉佑人的人就是茉莉,但这点在此时此刻反倒让佑人感到不安。
佑人对一悟点点头。一悟看到佑人那样,便将手从他肩膀移开。
佑人做好觉悟了。
不管茉莉做出什么结论,他都会接受……
佑人正面面对茉莉。
茉莉不知道是在筛选用词,还是思绪还没整理好,她的双眼依旧盯着佑人。
然后……茉莉开口了。
「佑人……我都不知道……」
「嗯……」
茉莉再次擦去眼泪。接着,她用无比认真的表情注视佑人。
「佑人你……竟然患有严重到这么无药可救的中二病!」
「………………………………咦?」
所谓时间静止,说的就是这种状况吧。
「我有想过,男孩子一定会经历这种时期……但佑人是最近,不对,你之前就发病了吧?因为一直放着不管,病情才会变得这么严重……」
汗水缓缓地从佑人的额头上滑落。
佑人像在做确认似地,回头看向一悟。
一悟用和佑人同样错愕的眼神与他四目相交,接着大力地摇摇头。
看来一悟没有误会,接受了佑人说的事。
紧接着,茉莉身后的静香以身体弯到极限、整个人不断抖动的姿势,踩着不稳的脚步站到茉莉前面。
然后……静香把头抬向天空。
「噗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堂杜同学!你状况太严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堂杜同学!你是想!你是想笑死我吗!?是吧!想笑死我吗!?我不行了,快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呵──」
场面呈现没有挽救余地的状态。
佑人做出了一生难得一次的真情告白。
而且还包含了堂杜家一千年的秘密……
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佑人此刻羞愧到想死。
「那、那个~茉莉?水户同学?那个~你们不是都有听到我说的话……」
「有听到啊!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喔!我懂我懂,你说自己是能力者对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够了!堂杜同学,你不要再说了!」
佑人的表情僵在脸上。
因为他觉得自己难为情得要死。
「……佑人。」
茉莉用某种交织了遗憾与悲伤,以及彻底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呼喊佑人。
「怎、怎么了吗,茉莉?」
「刚才的事情,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当然不可能。包含整个堂杜家都把这些事视为秘密。
「没、没有!」
「这样啊……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佑人的心很痛。他基于和刚才正好相反的理由感到心痛。
佑人自然地眼眶泛泪。
没错,佑人现在只是被当作中二病极度恶化、整座城里最不忍卒睹的人。
(既然这样,还不如秘密被发现,她相信我说的话还比较好!)
「茉莉!那个!我家其实──!」
「佑人!」
「是!」
「已经够了,我很清楚了。之后我会让你改头换面的。你的症状非常严重,一般的方法可能不会管用。不过我作为同门弟子,会尽全力解决这个问题。不然我没有脸去见师父!」
「啊啊啊啊啊。」
佑人感到虚脱无力。他知道进入这个状态的茉莉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茉莉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一旦她下定决心,意志就会非常地坚定,绝不会随便应付。
原本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家的一悟,悄声向一旁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不停颤抖的静香问道。
「那、那个,水户同学?」
「怎、怎么了吗,袴田同学?噗噗噗!刚才的堂杜同学真是太赞了对吧!你真的很坏耶,袴田同学!不过,做得好!居然能诱导出那么多堂杜同学确定会留下黑历史的情报!」
静香对一悟竖起大拇指。
「好、好喔……那个,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喂,你稍微冷静一下啦,水户同学。」
「噗噗噗!哈啊哈啊,呼~哈~笑死我了。所以呢,什么问题?」
「你们刚才不是从佑人开始说话前就在了吗?」
「对啊。」
「咦?那么,你们没看到那个吗?」
「那个是指什么?」
「不是啊,就是……」
「啊~他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吗?可恶!我们没看到。刚才Berry Berry的餐车经过公园旁边,我和茉莉的目光被它吸引走了。我在和茉莉说餐车可能要去车站前,所以等等要一起去看。」
『Berry Berry』是这附近很受欢迎,且卖点是有大量水果的可丽饼店。胖卡餐车会不定期地停在车站或商场前,在女学生中有着极高的人气。
一悟眯起眼睛思考。没想到她们没看到那一幕……
确实,要是没看到佑人那异于常人的神技,在听到佑人的话时会怎么想呢?答案就是茉莉和静香目前的状况。
(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佑人守住秘密的代价,是被人当作一般的中二病急症患者。
但一悟没有能够拯救佑人的方法。
一悟心想这下没办法了,他用坚定的眼神,望向此时正被迫听茉莉宣布未来中二病复健行程的佑人。
佑人注意到一悟的眼神,一悟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话语,传达给了佑人。
那就是……
尽全力配合这个状况!
这件事情。
佑人在听茉莉说明的过程中,因为那项指令而瞪大双眼。然后,他回瞪了一悟。
(我、我不要!这样下去我!我会!)
(混蛋!这样不用曝光那个惊人的秘密就能让事情落幕,付出这点程度的代价也是逼不得已的。)
(你也替我设身处地想一下!对象是茉莉,她肯定会不顾旁边有人直接教训我……这样班上的人都会知道!啊啊啊,我会变成笑柄……)
(那是另一回事!现在应该以保护秘密为最优先吧?不要搞错事情的轻重缓急。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你的事情。光是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一、一悟……)
(佑人……只有我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不管是怎样的你,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好友喔……)
(……!)
(佑人,我也会尽可能地帮忙,让你少受一点伤……)
(呜……呜呜。一悟,谢谢你……拜托你了。)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一悟制止了还在继续说个不停的茉莉。
「白泽同学,不要再说了。」
「袴田同学!我还没说完!」
「不,佑人已经明白了喔。」
「…………」
一悟正经八百的态度,令茉莉也冷静了下来。佑人也为一悟坚毅的态度而感动。太阳西下,一悟望着被染成红棕色的公园,站到了佑人的身旁。
「就算这家伙是个无药可救、连现实与幻想都分不清楚的重度中二病患者,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事情或许会有转机。虽然我觉得会有相当的难度。」
(………………啥?他刚才说了什么?)
佑人用一脸「是我听错了吗?」的表情看向一悟,但一悟没有看他。
「即使升上了高中,却还能说出刚才那种事情,这种令人心痛的中二病在日本也是少数吧。不过我们是这家伙的……这个废柴中二病患者的朋友不是吗?白泽同学、水户同学?」
佑人的额头冒出青筋。
茉莉接受了一悟的话,缓缓垂下眼帘。
「说的也是……继续这样下去,佑人出社会也会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我也要帮忙!袴田同学。我也觉得朋友如果一直是个极度需要照顾的中二病患者很可怜!」
「哦!我们来想办法努力吧!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没用的中二病患者!」
「喂!我──!」
一悟出手制止忍不住出声的佑人。佑人看到一悟像在说「这里交给我」的暗号后,咬紧牙根、握拳忍住。
(也、也对。这都是为了保护秘密、这都是为了保护秘密、这都是为了保护秘密、这都是为了保护秘密。)
接着茉莉难得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可是,佑人变得回来吗……回到正常人那样。」
「就是说啊,我从没看过像堂杜同学这样的中二病重症患者……」
「等一下!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说的也是……这种时候就要借助班上的所有人,不对,是借助全校学生的力量。」
「啥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一悟!」
「唔哇!」
佑人听到一悟的提案,拉高音量并一把揪住一悟的衣领。
(你刚才不是说会帮助我,让我在校园生活少受一点伤吗?)
(笨蛋,那是现在的说词!我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做?你只要配合我说的话就好。)
(真真真、真的吗?可是我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在刻意地更加贬低我?)
(受不了你耶,你仔细想想看。对于不知道你状况的人来说,你说的话就是有那么严重。你可是说了「我是能力者,我们家从一千年前以来就是那样的家庭,耶嘿!」喔?)
(唔!我才没有用那种方式说话!)
(你用那种方式反而还比较好!你态度严肃地说那句话看看,那样才吓人吧!)
「我说佑人!你在做什么!袴田同学说那些都是为了你好喔。」
「可是!」
「没有可是!你快放开袴田同学。」
佑人被茉莉这么一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一悟。
「没关系,白泽同学,我没事。只要他能好转,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袴田同学……」
「哈哈哈,袴田同学真的是堂杜同学的好朋友呢~」
佑人不是不懂一悟刚才想表达的意思,但其他两人不知为何对一悟好感度不断上升这点,让他总觉得不能接受。
而且,他感觉自己和一悟形成对比,逐渐成了问题人物。
「好!佑人!复健从明天开始!我对你这么好,你要感谢我喔?」
「嗯、嗯。那那那、那就麻烦你了。」
(我无法接受!)
「是啊,我也得严格一些了。」
「我也是、我也是──!」
(水户同学明显一副只要事情有趣就好的样子?看这个状况……)
放弃挣扎的佑人无力地垂下头。
就在这时,一悟用彷佛在说「大功告成」的表情对佑人说道。
「很好,真是太好了呢,佑人。」
「果然……」
「嗯?」
「一点都不好────────!!一悟!我要杀了你!」
从隔天开始,经过茉莉、一悟、静香在学校大肆活跃,佑人一天之内就确立他在学校中重度中二病患者的地位。
这都是为了保护秘密所付出的代价…………
然后,佑人在心中发誓。
他要暂时离开日本。
他的心意已决,要前往世界能力者机关委托的地点──米雷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