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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七月七日,七颗流星落在七河公园之丘──
那是星辰流下的眼泪。星星总是在遥远银河的彼端望著地球,为地球上不断上演的悲剧流下悲伤的眼泪,流星则是眼泪的结晶。
可能也因此,落在地面的《星之泪》蕴含著不可思议的力量。
它是能实现愿望的魔法石。
世上充满了悲剧,大部分的悲剧都无可挽回,星星为此相当忧郁,反覆问著「为什么」,也难怪星星会流下眼泪。
因此《星之泪》能够创造奇迹。
过去的失败、无法挽回的过错、已经消逝的最重要之物──《星之泪》会帮忙找回来,为我们创造不可能的奇迹。
只要使用这颗石头的力量,逝去的『最重要之物』就会回到手上,让你挽回无法挽回物过去,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奇迹。
可是不要忘了一件事。
任何奇迹都有代价,没有奇迹是无偿的,世上没有那种单方面获益的救赎。
如果你依然希望能找回最重要的东西。
──代价就是要用第二重要的东西去交换。
不过奇迹还是奇迹。
为了最重要的唯一,你愿意牺牲其他任何东西,不是吗?
因为这本来是无望的交换、不会实现的愿望。你不会有怨言的,只要有奇迹的浮木可以依靠就够幸运了,这点代价只是天经地义的对等交换吧?
所以如果你情愿牺牲现在,也要换回过去。
就使用奇迹的石头吧。
以上就是在这座城镇中流传的《星之泪》都市传说。
1
说到『流宫的冰点下男子』,他真是风评最差的人渣。
人们都说他冷酷冷血、没有人性、情感已经坏死等等。
传言说他的情感处于冰点下。
他冷漠无情、无动于衷,不但心跳完全停止,也不懂善体人意。
因此他总是对他人说些无情的话,不管受恩于谁都不会回报,甚至也不记得亲密友人的姓名,应该说他不曾把任何人当朋友。
简单来说,他好像是个极其无情的人。
而且他似乎叫作冬月伊织。
「甚至有一说认为他不是人类,是流宫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呢。」
听到对方边说边捧腹大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因此我还是一如往常回以自嘲。
「这不是很好吗?远野,七大不可思议就在面前跟你对话呢。」
「喔,关于这件事,冬月,我学到了一个教训喔。」
「说来听听。」
「真的不要亲眼看到被大家认为很不可思议的东西,这是教训。」
「你讲话有这么拐弯抹角的吗?真心话是?」
「这还用说?因为亲眼看过就知道,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会看到无聊的现实而已。」
「…………」
「喔喔,不愧是『冰点下男子』,你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呢。」
我是不是该说「真荣幸能获得这么了不起的称号」?算了。
六月二十四日,星期一。放学后我留在教室里。
如果我是在与异性独处,可能还有点浪漫,但现在是男同学在跟我报告「我又听说了你的坏话喔」,这状况不是普通的病态。
应该说,会把这种所谓坏话的内容,喜孜孜地跟谣言当事人说,可见远野驱这个男子本来就是病态的集合体。
我本来就不在意谣言没错,只是他也不必这么喜孜孜的吧。
高中生活进入第二年后,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尽管从第一年起我的风评就一落千丈,他还是愿意跟我说说话,如果我当他是少数的友人,或许该对他心存感激。
但毕竟我的称号可是冰点下的男子,即便我可以戏谑地回他「好像漫画角色,还不赖嘛」,事到如今也不会特别感谢他了。
「所以远野,你今天为什么又要留下来?」
我在一楼的教室里,而远野在窗户外侧的后花园。
他一头咖啡色的头发,个子又高,样子痞痞的。他参加回家社就是为了四处游玩,因此远野这名男子放学后还留在学校,是很罕见的情况。
「是说你为什么在后花园?你不是会躲起来抽菸的人吧?」
「这也不赖。」每次在讲违心之论时,远野驱就会笑,「我今天有约,结束之后看到你在教室就叫了你。」
「你话讲清楚,不是因为看到我在,而是因为看到只有我在吧。」
远野就是这样的男人。
我的风评很差,男生就算了,女生特别讨厌我,视我如洪水猛兽。
就算是误会,他也不会希望有人说我们感情很好吧。远野不会白费力气厌恶我,但也不会白费力气替我护航,他总是与我保持适当的距离。
不值得当朋友的男子哈哈大笑。
「怎样?很落寞吗?」
「……真会挑衅,我现在很不爽。」
我回答完,远野自得其乐地耸耸肩。
我想这就是对我们来说都适当的距离感,他不会随便越线,平常也都对我视若无睹,对我和远野来说,这样相处正好。
「哎呀,其实我刚刚都在跟学妹幽会。」
「所以你才在后花园啊?这间教室的窗户外平常确实没有人会经过……」
「真夏很可爱喔,在一年级中算是顶级的。」
「我又没有问你……」
被远野的脸和态度蒙蔽的可怜一年级生,感觉已经是敢死队了吗?
太可怜了,想到这个叫真夏的女生,我也产生了恻隐之心。
「你不要一直欺骗年幼的一年级生,这是第几个人了?」
「你讲话真难听,现在才三个人啊,只算一年级的话。」
「那就不是我讲得很难听,是你太邪恶吧,不要太超过了。」
「喔?为什么?冰点下男子也会担心学妹吗?」
「不是,要是被拖下水会很麻烦。」
「原来如此,太棒了,我的朋友。」
实际上应该不会被拖下水,我不知道远野平常都在哪里跟谁做什么,我没有兴趣,远野也不会想告诉我吧。
……我跟他到底为什么是朋友?有时候我也不明白。
「喔。」
此时,远野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而叫了一声。
随后我就听到「喀啦」的声音,好像有人来到无人的教室里了。
我回过头看向门口,看到一个女学生……啊啊。
「──为什么冬月会在啊?」
她一认出是我,就以恨之入骨的语气说。
我马上瞥了窗外一眼。
「……这个混蛋。」
不能怪我低声骂了一句。
因为我看到远野蹲下来躲在窗户底下。你就这样直接走掉吧。
我死了这条心看回门边,接著思考措辞。
「啊……嗨,与那城,社团活动结束了吗?」
她的回答大致不出我所料。
「嗄?你凭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啊?」
她话中带刺,丝毫无意隐藏自己的敌意。
虽然我不敢对她说,可是其实她这么直接,反而让我很放心。
「要是会打扰你,我就出去。」
我客套了一下,与那城玲夏却连听到我的声音都很不悦,因此摆起了臭脸。
「啧,是你先来的吧?你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看起来打从心底嫌恶我。
虽然她真心讨厌我,可是又莫名讲道理,所以她的讨厌很笨拙,其实她可以乾脆一点对我说「你好恶,给我滚,去死」。
「我只是在等人,我去走廊等就好了,你就自便吧。」
与那城一讲完就扭过头想要走出教室。
我就算叫她留下来,她大概也不会听,可是我不想赶她出去,于是叫住她。
「啊……你可以在教室等。」
「不要说笑了。」
与那城的语气决绝,她背对著我,小声地继续说:
「你……我不想让现在的冬月和阳星碰到面,有点自觉吧。」
「……你约的是阳星啊。」
「去死。」
她关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力道也太大了。
与那城的脚步声离教室愈来愈远,看来她连在走廊等的选项都排除了。这样我不出去也没关系。
「……真是抱歉了,玲夏。」
最近她已经很少直接这样跟我交谈了。
虽然我一直想尽办法回避她,可是今天我留了下来……真是失策。
「到底是怎样才能被讨厌成这样啊?好久没看到了,还是有够恐怖的。」
躲在窗下的痞子男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后探出头来。他没有溜走啊?
「你们以前感情不错吧?不是说国中的时候都混在一起吗?」
「你刚刚这样看觉得是感情好吗?她恨死我了吧?」
「不是玲夏,我说的是阳星。」
「…………」
我们跟与那城同班,所以远野认识她,而隔壁班的阳星他也认识,好麻烦。
「阳星不是你国中时期的前女友吗?可是我没看过你们讲话啊,就算不同班也不会这么夸张吧?你和阳星没有在吵架吧?」
「……她根本不是我的前女友。」
这不是事实,我国中时确实都跟与那城和久高阳星待在一起。
可是现在没有了,就这么简单。
「不要乱说,你是听谁说的?」
「女生。」
真想痛扁这个男子。
但是我当然不会这样做,冰点下男子喜怒都不形于色。
「你不如快点回家吧,远野,反正你也不是特别有兴趣吧。」
「我跟玲美约七点啊。」
远野轻浮地笑著。
幸好他不会继续追究了,我也索性换话题。
「这又是谁啊?我不认识。还有,真夏去哪了?」
「真夏是明天的约会,很可惜吧~可是我有约了,没~办~法~」
远野开怀大笑,我只能祝他情场失利。
「我差不多要走了,拜啦。」
我改变了计画,虽然还想打发一点时间,但还是赶快溜走以免又撞见与那城吧。
「所以呢?你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
远野问道,他想问的就是这个吧。
我思考了一下回答:
「……你有兴趣知道我待会儿要去哪里吗,远野?」
「跟你约的如果是女生,可能有吧。」
「是小织啊。」
我一说出名字,远野就紧紧地皱起眉头。
「──她才不是女生。」
2
「怎么讲这么过分的话啊?我好歹也是女生啊。」
「是啊,远野真的很过分。」
集合地点是闹区中央的枢纽车站。
更正确地说,是在车站附近摆摊的饰品摊位前。
我抵达的时候,跟我会合的对象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马上告诉她远野的评语,她眯起眼睛看我。
「不是啊,特地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伊织学长也一样、甚至更过分吧。」
我刚刚才对远野这样说,现在换她这样说我。
「那这也算是远野的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女耸耸肩。她姑且算是我的学妹吧。
我很难正确地描述生原小织和我的关系,除了她的姓名和她小我一岁这两件事之外,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叫我伊织学长了,印象中是这样。
虽然她是怪咖,不过现在我们也算熟了,时不时会见个面。
「先不管这个了,小织,你在做什么?」
今天来这里的理由很单纯,因为小织叫我过来。
我没有其他约,她要我来,我就来到了这个可疑的摊子前,可是没想到小织像老板一样坐在贩卖商品的摊位内侧。
「不不不,伊织学长,一个在顾摊子的人还能做什么?」
小织浅浅地笑,她平常也是这样,我实在感觉不出,自己现在是在跟年纪比较小的人讲话。
她的个性很稳重,不但叫「小织」这个名字,还有一头色素少的白银色头发,是个比我更适合「冰点下」称号的人,不过她为人并不冷淡啦。
「不是,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在摆摊。」
这个摊子──常常在这里做生意的人是我的旧识。光看商品的品项也觉得这个摊子就是那个男人的,今天却不见他的踪影。
小织乾脆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应该算是打点工吧?我从今天起会在这里帮忙。」
「帮忙?帮那个全身上下都很可疑的人?」
「南那哥又不是坏人。嗯,这也是一种经验吧。」
──就是这样!
小织强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根本无暇深究在摊位打工能赚多少。
「伊织学长一定要买点东西喔,我必须表现出有用的一面,所以马上叫了认识的人来助阵。谢谢惠顾,是吧?」
「竟然为了业绩这样做,又不是把票卖给朋友的独立乐团或小剧场演员……」
「你的吐槽好迂回,好啦,就当作是买给女生的礼物。」
「我没有人可以送。」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就在这里花钱当作给我的礼物吧。」
虽然她说了非常过分的话,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买了项炼。皮革制的绳子下挂著透明水晶的装饰品,设计很简约。
──这是发想自这个城镇的都市传说,《星之泪》的项炼。
「好黑心的生意,买这种东西,愿望也不会实现啊。」
只要对从天而降的透明石头《星之泪》许愿,你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就能用第二重要的东西换回来──
重点在『换回来』这三个字。许愿者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东西,而这是他第一次的祈祷,换句话说,根本是在乘人之危。
「这是第一畅销的商品耶,你没看到最近国高中生都会将这个饰品别在书包上吗?」
「虽然我原本是要说饰品的事没错,但我现在要讲的不是这个。我不会害你,劝你尽早和南那哥分道扬镳,那种反社会的人会教坏小织。」
只穿著和服的外衣在街上走动,可疑的疯癫大哥……太差的榜样了吧。
年龄不详、全年穿和服,全身充满可疑人士气质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受到高中女生欢迎,这又让人更不高兴了。远野我还可以理解。果然是靠脸吗?
我忍不住抱怨,小织听了呵呵微笑……她好帅气啊。
「南那哥有话要对伊织学长说。」
「有话?南那哥吗……?」
「他说『如果他真的有为销量做出贡献再告诉他』,要是先提醒你就不公平了,所以在你买之前我都没说,你就当作是赠品吧。」
「…………」
听到可疑又不受拘束的人说出彷佛看穿一切的话,我不禁闭上嘴。
不知道小织有没有注意到我细微的情绪变化,她面带微笑轻声说:
「──听说今天的夜空很美丽喔,伊织学长。」
3
可疑的摊贩商人只要谈到天空相关的事,都是可以信赖的。有关天候和天体,南那哥说的不会有错,他搞不好是外星人。
──因此我今晚打算爬上山丘。
这个城镇最适合观星的地点,是郊外『七河公园』的小山丘上,不过我觉得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爬山有点辛苦,入夜后也几乎没有人烟。我从小学就很常跑来这里,因此很熟悉这里的路,走起来也很轻松。
我不时会来这里散步,而且固定是晚上。
我相信这是自己的职责,因此即便现在已经高中二年级了,还是常常白费力气,取道通往山顶的路。
小时候汗流浃背的冒险旅途,对高中的我来说已经是散步的步道了,虽然现在不再会爬到精疲力竭,但一起冒险的朋友也不在了。
抵达山顶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山顶并不是特别高,不过有一座小小的观景台,可以三六○度俯瞰整个街景。此外还有导览牌、几张小小的长椅和围绕广场的栅栏,防止外人擅闯。
我在栅栏的前方停下脚步。小学时,『请勿跨越栅栏』的招牌还链在锁链上,现在招牌已经倒在栅栏内。
链条很矮,小学生的身高都能轻松跨越过去,链条就这样绕了一圈。
跨越链条,前方是悬崖,不过就算真的从那个高度摔下去了,运气好的话是不会受伤的,只会摔到紧连在下方的道路上。
毕竟我小学时就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了这个事实,当时常常搞到全身擦伤。
──入夜后来这里,可以从山上远眺喔,你会看见两片白天看不见的、一望无际的『海』,像是打开了极其瑰丽的宝箱一样──
我想起有人这样告诉过我,不对,我根本没有忘记过。
仰望夜空,就会看到炫目的星海,星星从遥远宇宙的彼端告诉我们「我就在这里」。我觉得,每一颗星星一定都是某个人重要的宝物。
下个月就是七夕了,也许能见到横渡银河的织女和牛郎吧。
可是我不看星星,我望向接下来就会出现的另一个人工之海。
从山丘上眺望黑漆漆的街景,刺眼的灯光、引人入店的居酒屋招牌、来来往往的车灯……与其看自然的光,我看人工的灯海感觉更自在。
我不喜欢仰望天空。
美丽的夜空总是让我想起回忆的苦涩滋味。
然而我今天还是上山来了。
「……今晚也是白跑一趟吗?」
我低语,今天果然没见到任何人。
我是来这里找人的,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今天也没见到对方。
可是我总是在寻找那个不认识的对象。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在等待什么浪漫的邂逅,也不是硬要修饰美化。「寻找那个不认识的对象」只是客观上的事实。
──我在这里是为了阻止许下禁忌愿望的人。
这就是原因。
「不尽然吧,因为星星非常……漂亮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大吃一惊。
我马上回头看,首先是很单纯地因为那里有人而吓了一跳。
「啊、呃,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
是少女的声音,而且是从莫名低的位置传来的。
「啊……不是,没有。」
「你是来看星星的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一起看?」
公园山丘的观景台设有小小的长椅,不过少女没有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椅子旁边,也就是在地面上铺了张露营用的小地垫,拘谨地坐在上面。
她双手包住不锈钢制的马克杯,杯中冒出温暖的雾气。有人在这种季节备著热饮过来,还真是惊奇。
少女肩上披著毛毯,屈膝而坐,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是热可可,我用水壶装来的,你要不要喝?」
现在才六月,虽说是梅雨季,但绝对不是什么寒冷的时期,而且事实上,今天是晴天。
尽管如此,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冷,她的穿著也很不合时节,我瞬间猜想她是个在冬天丧命的女鬼,因为实在太没有现实感了。
少女看到下意识眯起眼睛的我,害臊地笑著,搔搔脸颊。
「我超级怕冷的,啊,地垫分你一半,来坐吧,大哥。」
坐著的少女缓缓地向右移动,她的心胸真是宽大,竟然要把狭窄的地垫分给我坐。
她的阵仗像是要来观测天体的,可是就我看来,她好像没有类似的装备,至少该准备望远镜吧……不过只是看个星星也不需要啦。
「这也算是缘分吧!呵呵呵,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面。」
她单手拍了拍地垫,眉开眼笑地说。
她的笑容感觉很无邪,我从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是流希吗……?不对──」
我脱口而出的少女姓名是我的青梅竹马,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确实满像的,可是不可能。
她披著的毛毯底下,是跟我同所高中的制服。因为我也穿著制服,她大概知道我们同所高中,才会跟我攀谈吧。
青梅竹马如果跟我同所高中,我不可能整整一年以上都没有发现。
「果然!我就知道,好久不见,对了,我不是流希喔。」
从热可可中袅袅升腾的热气后面,我看到了另一个轮廓。
原来如此,难怪会很眼熟。
「我记得……你应该是妹妹……」
「对!我是双原灯火……流希姊姊的妹妹。」
令人怀念的模样和名字让我不禁眯起眼睛。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重逢。
「好久不见了,冬月,但我不该再这样叫你了,我该叫你冬月学长?」
「……你高兴就好,对啊,好久不见了。」
小学时有个跟我同届的朋友,她是小那个朋友一岁的妹妹。
我和她姊姊国中不同校,不过看来妹妹跟我念了同所高中,我想起她常常躲在姊姊流希的背后,很害羞的样子。
我跟流希疏远、渐渐没再联络之后过了好几年,虽然小学时我们非常要好,可是没想到连妹妹都还记得我。
──此时我直觉认为自己一直在找的人,就是这个少女。
「我们只是偶尔会在流希家见到面,亏你还认得我啊。」
「我认得啊,姊姊和冬月学长非常要好,你也常常会跟我玩,好怀念喔,我还记得……你没什么印象吗?」
「不是,记得是记得,但不知道我们高中同校,啊,恭喜你入学。」
「已经过两个月了啦,不过谢谢你!」
──既然如此,她应该也知道我在学校是被怎么称呼的啊。
她竟然会想在这种没有人烟的地方,毫无防备地找我攀谈。
「我不是要说教,可是这种时间一个人出来晃很危险吧?你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我说。
花样年华的高中女生,半夜独自跑来山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这个提议不错啦,但是这有另一种危险吧~?冬月学长是会快速对女生出手的人吗?」
灯火把马克杯放在脚边,双手抱肩,这个反应实在很没礼貌。
不过她应该是开玩笑的吧,我懂。
「喔喔,莫非你是恋爱高手?可是灯火是不会上这种当的喔!想要追我,就要先老实地从约会开始!」
「我没有这个意思……话说你以前是这种个性吗?」
我印象中,她应该是更乖巧一点的女生。
会说这种蠢话的比较像是她姊姊。
「你用小学时的印象来讲我,我会很困扰的,我已经高一了啊。」
「……原来如此,确实,情况也不一样了。」
「这边风景真好,星星非常美丽……」
我本来的意思是这里黑漆漆的,没有人烟,可是她理解成别的意思了。
──我根本没有在看星星。
就算不刻意去看也会映入眼帘,可是我尽量不去想。
我不是想看星星才来这里的。
我只是觉得,星星很美的日子,比较有可能找到想找的人。
国中毕业之后,我一直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寻找这个陌生的对象,虽然我很少爬到山顶,不过持续上山一年后也就几乎习惯了。
今天是我上高中之后第一次看到山丘上有人。
而且还是以前青梅竹马的妹妹。
真希望她不是我一直在找的人,虽然我打从心底这样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很确定是她,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对星星许愿的。
「啊……双原。」
「叫我灯火就好,我是学妹,而且你的叫法会把我跟我姊姊混淆。」
「……那灯火,我就坐下了。」
我跟灯火分了半个地垫的位子,学妹少女笑吟吟地说:
「欢迎欢迎!好棒喔,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遇到男生,简直跟恋爱小说的开头一样,感觉好浪漫喔,也许这就是恋爱的开始喔?」
灯火莫名地多话,感觉是很紧张。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她问题。
「……流希她……还安好吗?」
在几乎初次见面的学长面前滔滔不绝的灯火,顿时无言以对。
她吸了吸鼻子,接著轻轻吐了一口气,感觉她确实很冷。
「呼……好冷好冷。」灯火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姊姊很好啊,她是活力十足、青春年华的高中女生。」
「是喔……那就好。」
「是说为什么你们会疏远了啊,真是的!以前姊姊开口闭口都是伊织君伊织君的,老是在讲冬月学长啊!连我都好羡慕喔!下次见面,你要再跟我姊姊当好朋友喔。」
我没有回答,看著挂在灯火胸前的坠饰。
这本来是灯火的姊姊•流希的东西。
「要是姊姊知道我这种时间独自跑来这里,她会生气吗?」
灯火边吐气边说。
「……我怎么会知道?」
「哎唷,有什么关系?你以前不是姊姊的超级死党吗?」
不管承认或否认感觉都会有人责备我,因此我选择回答她的问题。
「嗯……流希可能会担心,但应该不会生气吧。」
「真巧啊,我也这样觉得。」
灯火笑说「她的口头禅好奇怪」,我也怀想过去,说:
「『老天爷休息的夜里,正是做坏事的大好时机』。」
「哈哈哈!你果然知道,姊姊真的很会胡言乱语。」
灯火直看著夜空说。
好怀念的回忆啊,双原流希就是这种具有奇妙能量的少女,她总是带著爽朗的笑容,兴之所至就把周围的人都聚拢起来,让更多人绽放笑容。流希说的话有种莫名的说服力,只要跟她在一起,最后都会笑出来──她就是这样的少女。
灯火放下右手的马克杯。
接著她的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胸口的坠饰。
我轻声询问:
「所以灯火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看星星的。」
「……星星、啊?」
灯火轻轻微笑。
「因为小时候常听姊姊说她要跟朋友来这里。很不可思议呢,在山下的街上完全看不到星星,这里却不一样,爬到这里就能──看到这么美的星空,我以前都不知道。」
就像她说的,这座城镇靠近市中心,因此能观测到天体的地方,只有这个七河公园。笼罩在城镇上的脏污罩似乎只在山丘的部分破了洞,让我们能看到满天星斗。
因此我以前很喜欢这里,而且基于同样的理由,现在讨厌这里。
「而且还见到冬月学长了,超级巧的……我好开心喔。」
「……下个月就是七夕啊,是个适合看星星的季节吧。」
我已经瞭然于心。
知道为什么灯火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
「灯火,你想对星星许愿吧?」
光从字面听起来,这个问题应该满浪漫的。
坐在我右边的灯火缩起肩膀,从脖子上取下握著的坠饰。
「冬月学长也知道……那个都市传说啊?」
「所以……那个果然是《星之泪》吗?」
「哈哈哈,冬月学长果然知道这是什么。」
我们今天在这里相遇真的是偶然吗?
是偶然还比较有救。
「那个故事是可疑的摊贩商编造的,他只是帮廉价的饰品编了一个随便的故事想狂销商品,是个黑心商人,你应该不会当真吧?」
「你讲得好现实……我当然没有当真啊。」
灯火手中握著水滴状的透明石头。
石头经过些微的加工后绑上皮革绳子,因此可以挂在脖子上。
「可是、可是如果任何愿望真的都能实现的话……我想许愿。」
「──别了吧。」
灯火大概没料到我的语气会这么尖锐,猛地抬起头。
她所知道的冬月伊织一定是个总是活力十足、笑容满面的少年。搞不好告诉她这个都市传说的就是我。
「这种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你都高中了,怎么还会指望传说?七年前的传说也是在说『七年前陨石坠落』喔,这就够莫名其妙了吧。」
「也、也不用讲成这样吧……为什么突然骂人……」
「我就是要讲,你相信了这个故事才会在夜里游荡吧,这很危险啊,而且你刚刚还跟我攀谈,你要更有戒心一点吧?这样我对流希……对你姊姊很不好意思。」
「这也不是冬月学长的责任吧。」
「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都遇到你了。是说那个是哪来的?」
「──姊姊给我的。」
我倏地陷入沉默。
因为我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完全没想过流希会让出星之泪。我一直深信只要东西在她身上,就不会有人使用。
可是如果灯火拿的就是流希的……
如果这真的是真正的星之泪……
「她……不要星之泪了吗?」
「呃……算是基于特殊的原因让给我的吧,可是我以前常常听说星之泪的故事喔,她说她和朋友要去山上捡流星,然后找到了这个……学长,那个朋友是?」
「──就算那个都市传说是真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大概会被她讨厌吧,这让我有点悲伤。
「我不知道你想许什么愿,可是奇迹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当然知道。」
「你不懂,要是你懂,就不会指望这种东西了。」
虽然我没有资格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她。
但我还是非说不可。
「我不会害你的,你就放弃吧,如果只是想要买首饰,去普通的店里买就好了吧?要不然我训完话可以顺便买礼物送你啊。」
「…………」
她盯著身旁的我一脸讶异,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与其说她是因为突然被训话而感到困惑,不如说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费尽唇舌劝她放弃许愿。灯火的眼中写著这样的疑惑。
……有点失策,我好像否认得太强硬了。
正常来说,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什么能够实现愿望的魔法石这种谣言,可是我却过于强烈地否定这件事,更何况,我和灯火才久别重逢,在这种情况下我矢口否认,搞不好反而让灯火更坚信……
──坚信我知道使用星之泪真的能实现愿望。
我只是觉得持有人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因此这一年不断往返山上山下,可是绝对不是为了帮助谁实现愿望──我绝对不会让人使用星之泪。
我想要干扰所有试图用星之泪实现愿望的人。
「不是……怎么说呢?」
我知道自己好像太躁进了。
只怪我这一年全心全意只想找到这个人,却没想过真的找到了要怎么办,唉,我真是太蠢了。
「……很怀念呢,就当作是你姊以前的好友给的忠告,姑且听听吧。」
结果我用了不痛不痒的说词想搪塞过去。
我希望这个方法会比强硬阻止她更好,可是这终究不是什么高明的方法。
「……对了,这个给你,我在可疑的摊贩上跟学妹买的。」
「那、那是什么……?」
「别管了,然后你不要半夜再跑来这种地方了,很危险。」
我强行结束话题,半强迫地给了她星之泪的仿冒品。
冒牌货比正牌的更像样,也很适合用来打扮自己。
「然后你打算怎么做呢?我要走了,我可以送你回家喔?就算不是送你回家,至少可以送到公园外。」
「……不用了。」
「喔,是喔。」
灯火低著头没有看我,这样说下来,她可能觉得我比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可疑人士更可怕。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说是冰点下男子吧。
「那就……再见。」
我说完站起身。
究竟为什么要补上一句表示会再见面的「再见」,我自己都不清楚,可能是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吧,大概是这样。
我直接迈出步伐,虽然被青梅竹马的妹妹讨厌让我有点无奈,可是我没有不说的余地,因此只能硬是告诉自己这真的无可奈何。
最后……
在迈出步伐后,我好像听到有道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如果不指望奇迹,我的愿望就不会实现,到底该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本来也不是在问我。
──而且我没有答案。
能说的大概只有一句话。
放弃吧──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离开的时候,星光闪烁,灿烂到恼人的星光从天上俯瞰著我。
我下山后再次仰望山顶。即便知道星空会进入视线,还是想看看,可是不知道想看什么。
从山下当然看不到山顶的广场。
但我想一定是错觉吧,好像看到那里有东西小小地闪烁了一下,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星星流下了眼泪──是一丝细微的光。
不过区区灯火无法让冰点下的心产生丝毫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