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莉洁洛特的白花

  莉洁洛特六岁,齐格瓦托八岁,从两人初次见面的日子经过一年的秋季吉日,正式定下两人的婚约。

  在那之后经过几天,莉洁洛特与她的父亲里芬修坦侯爵造访王城。

  由于莉洁洛特预计日后以未来的王太子妃接受教育,便将她介绍给齐格瓦托的母亲,现在担任王太子妃的黛安娜。

  由于孩子们都还年幼,黛安娜的想法是避免太拘谨,因此场所选在王城的中庭。

  「容我重新介绍,这位是我的长女莉洁洛特•里芬修坦。」

  在父亲里芬修坦侯爵的催促下,莉洁洛特从他背后往前踏出一步。

  她非常紧张,紧张到边颤抖边屈膝行礼问候。

  形式上问候过后,莉洁洛特僵硬地站在国王与侯爵一旁。

  有名女性温柔地抱住这样的她。

  「这个场所的所有人都是家人,或者日后将成为家人的关系,今天只是私底下轻松的聚会,用不着那么紧张也没关系唷?初次见面,莉洁洛特,我是齐格瓦托的母亲黛安娜。」

  如此开口微笑的黛安娜,夺走了莉洁洛特的目光。

  茂密的栗色长发,在阳光下看起来像金色的浅褐色眼睛,与莉洁洛特最喜欢的王子殿下相像的美丽笑容,是个沉稳的人。

  这次莉洁洛特是因感动而浑身僵硬,而另一位矮小的身影出声叫了她。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呢。午安,我是齐格瓦托。今后请多多指教了。」

  加上齐格瓦托闪亮亮的笑容,令莉洁洛特感到炫目似的眯起眼。

  注意到莉洁洛特这副模样与微微泛红的脸颊,黛安娜开心地微笑、放开拥抱她的手。

  接着为了享受两人令人莞尔的模样,便提了个建议。

  「反正男人们谈话会讲很久,你们俩暂时去别处玩吧。齐格,带她去参观。」

  黛安娜这番话令齐格瓦托双眼发灿。

  「那一带开着与你眼睛颜色一样的花。我们去看看!」

  齐格瓦托说完便打算牵起莉洁洛特的手出发。

  与上一次一样。就像以前见面时一直牵着手那样。

  他理所当然似的打算牵住对方的手。

  「好的!……啊!」

  然而莉洁洛特打算回应他而伸出手的那瞬间,脑中浮现父亲的叮咛。

  『传达心意同时也代表向对方索求。比如说希望对方爱着自己、希望对方把自己当成特别的人。相对的,如果完全没有这些要求或期待,应该就不须传达好意。即使你是未婚妻,但你的身分比他低,因此要好好记住这些话。』

  父亲只是以王族臣子的立场,叮咛过分浮躁的女儿这番话。

  他不认为年幼的女儿能够理解透彻,只希望结婚前有朝一日能理解这番话即可。

  不过莉洁洛特霎时忆起日后宛如长期束缚她的诅咒的这些话语──

  「不可以……!」

  莉洁洛特甩开齐格瓦托的手。

  「咦……」

  齐格瓦托错愕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

  而他金色的双眼泛着泪光,让莉洁洛特的脸瞬间变惨白。

  (插图010)

  「……为什么?上次明明牵住我的手了。你明明说过最喜欢我了……」

  大受打击的齐格瓦托这么嘟囔后,莉洁洛特的脸色变得更差并开始发抖了。

  上次和殿下独处时,父亲尚未叮咛过莉洁洛特。

  因此莉洁洛特坦率告知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原本是不可以这么做的。其实最喜欢对方却不可以让他知道,但不是想伤害他……

  脑中一口气浮现许许多多想法的莉洁洛特陷入一片混乱,错乱地大叫了。

  「我、我才没有喜欢殿下!!」

  莉洁洛特•里芬修坦六岁的秋天。

  这个瞬间,她生平首次对齐格瓦托展现傲娇中的「傲」。而这也是日后持续约十年,两人误会彼此的起点。

  ────

  陷入极度混乱的莉洁洛特,被她父亲里芬修坦侯爵带走了。

  在反覆嚷着「不是的、不是的、对不起。」且哭成泪人儿的莉洁洛特,和浑身冒冷汗的侯爵慌张谢罪后,被留下的齐格瓦托询问黛安娜。

  「母后,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呢……?」

  看到儿子消沉不已的模样,令黛安娜忍俊不住地憋笑回应。

  「毕竟朋友之间的喜欢,与能够结婚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即使对方是最喜欢的朋友,也能视为结婚对象般去喜欢吗?若被这么一问,有时并非如此吧……我认为莉洁洛特一定只是突然意识到这种不同之处而变得害躁罢了。」

  齐格瓦托没有完全理解这么说而嘻嘻笑着的黛安娜,疑惑地歪着头。

  「……?」

  「也就是说在第二次见面,且身为未婚夫的你突然与她太亲近而已,她绝对没有讨厌你喔。」

  「是这样吗……?」

  「是喔。毕竟她打从心底讨厌你的话,被誉为『拥有着若王室犯错,则得以斩下王族首级之力的忠诚王家之剑』的里芬修坦侯爵绝不会答应订下婚约。说起来,你和莉洁洛特今后有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得一起相处,感情慢慢变融洽就好了呀。」

  黛安娜满怀自信的这番话,令齐格瓦托的表情逐渐变开朗。

  「是吗……也是呢!仔细一想,突然牵起淑女的手很没礼貌呢!」

  「没错。要加油啊,王子殿下。」

  黛安娜微笑着说,此时她已经理解莉洁洛特真正的想法了。

  而无法坦率告知心意,这种孩子气的地方也令人莞尔。

  不过此时黛安娜完全没有料到,莉洁洛特与齐格瓦托不仅经过好几年都没有越走越近,两人的关系也完全没有改善。

  ────

  在那之后经过三年,莉洁洛特•里芬修坦九岁的初秋。

  从那之后,她留长了头发。

  这个国家上流阶级的许多淑女都将头发留到腰部。

  有种说法是,这是为了向周围展示富裕到能够雇用整理头发的侍者。另一种说法则是古时候女人的长发有除魔效果,因此是流传下来的习惯……虽然众说纷纭,不过主要的理由是当下的流行。

  此时刚从王太子妃成为王妃的黛安娜和身边的人都将美丽秀发留长,乐于编织不同的发型,因此社交界所有人都憧憬而相继模仿,这才是真相。

  对流行和外表毫不在意的莉洁洛特母亲,表示会妨碍作画而不把头发留长。

  过去莉洁洛特也仿效母亲,把头发修剪到齐肩的长度。

  不过那一天,齐格瓦托之母黛安娜的美丽秀发让莉洁洛特为之倾倒后,她也开始把头发留长,此时终于留长到腰部了。

  「哎呀,莉洁洛特,你今天把头发弄卷了呢。」

  黛安娜看着前来学习而造访自己房间的莉洁洛特弄卷的长发,笑眯眯地说。

  莉洁洛特的双颊马上染成桃红色,她微微低下眼,害羞地说出今天绑这种发型的理由。

  「其实,前阵子我听见殿下说黛安娜王妃头发这样弄卷很可爱……因此试着模仿了。」

  看到害羞不已地这么说着的莉洁洛特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让黛安娜眯起了眼。

  同时内心也浮现「明明齐格不在时就能这么坦率,为何齐格在场时就变得逞强呢?」的疑问。

  此时,两个马上就要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的关系并没有改善。

  齐格瓦托逐渐到了意识异性和性别差异的年纪,而莉洁洛特面对初恋则越来越别扭。

  结果两人越来越生疏,渐行渐远,对此黛安娜烦恼不已。

  「嗯,这样很适合你,非常可爱喔。虽然非常可爱……」

  为什么偏偏无法对齐格瓦托展现这可爱的模样呢?黛安娜把这些话吞下去,叹了口气。

  「有哪里不对劲吗……?」

  莉洁洛特不安地抬头看着黛安娜。

  黛安娜稍微陷入沉思似的看着莉洁洛特后,笑眯眯地含糊带过。

  「没有喔,我只是觉得光这样打扮仍有些不足之处罢了。我想想……啊,戴上这个如何?」

  此时黛安娜灵光一闪,从摆设在房间的花瓶中取出一朵花。

  「这朵花是…?」

  莉洁洛特疑惑地看着被递给自己的白花。

  露出恶作剧微笑的黛安娜截短花茎,插入莉洁洛特的头发。

  「这是我送的礼物喔。是希望齐格与你的感情能够变好的咒语。」

  「?」

  不懂黛安娜话中含意的莉洁洛特充满疑惑。

  黛安娜带着促狭的笑容继续问她。

  「那么我来出个问题。我们王族,主要在昭告身边的爱用品为专属之物时才会使用,也就是所谓的象征符号……这种符号叫做什么呢?」

  「那是王印!」

  莉洁洛特反射地回答。

  黛安娜对她的回答拍手鼓掌,并继续问下去。

  「正确答案!那么齐格的王印又是什么图案呢?」

  「是蕾娜之花!齐格瓦托殿下的头发和眼睛天生与创世女神里蕾娜大人同样颜色,因此便罕见地将被誉为里蕾娜大人的爱情,即蕾娜之花当作男生的王印!」

  「没有错,这也说对了!莉洁洛特,完美的模范回答喔!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蕾娜之花是什么花呢?」

  被这么一问的莉洁洛特没有立刻想出答案,她慢慢思考了一会后做出回答。

  「我想想,蕾娜之花在这个国家很少见,我还没有看过。据说在东方国家常见,具有除魔的力量。外表是白色且有五枚花瓣,盛开的形状像星星……咦……?」

  此时莉洁洛特终于注意到她想起的蕾娜之花的知识,与方才被插在头发上的花特征一样。

  「呵呵,没错,这就是蕾娜之花。虽然这个国家的气候难以培育,但不知为何在王城的庭园中一年四季都盛开喔。我想一定因为这个国家的王族是受到里蕾娜大人宠爱的一族,以及有其他原因才对……」

  「这就是蕾娜之花……齐格瓦托殿下的……」

  看见莉洁洛特开心地抚摸那朵白花,黛安娜也喜悦地笑得眼角都弯了。

  「虽然确实有种说法是可以用来除魔,不过我想把这朵花当作能够与齐格交情变好的护身符而送给你。」

  无法透过言语表达的话,用态度表示即可。

  只要将未婚夫的象征符号别在头发上,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原来如此,她非常喜欢未婚夫呢」。

  或许是意会黛安娜的想法了,莉洁洛特脸颊泛红、浮现非常开心的微笑。

  「枯萎了我再送新的给你,不过都戴上了,顺便当作魔法的练习也不错啊。比如说为了让这朵花盛开得美丽又长久,让水和冷空气围绕着花怎么样啊?」

  「我、我会加油!」

  莉洁洛特立刻干劲十足地回应让黛安娜嘻嘻笑了。

  自那天起,无法用言语坦率传达心意的莉洁洛特,便将心上人的王印别在自己头发上。

  这是为了表示自己心属于对方。

  并于内心悄然深信王妃施加的温暖咒语。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莉洁洛特上完课后,预计和黛安娜与齐格瓦托一同喝下午茶。

  她们一同到达东屋时,齐格瓦托已经在那等着,他看见莉洁洛特别在头发的花便笑了出来。

  「哇……那是我的花呢!」

  齐格瓦托将众人都会想到的事直接讲了出来。

  不过霎时面红耳赤的莉洁洛特,反射性说出不中听的借口。

  「不不不不是的!这是蕾娜之花!虽然确实和齐格瓦托殿下的王印偶然一致,但原本这是里蕾娜大人的花,而且是黛安娜王妃赐给我,当作除魔和魔法的练习,总之那个……不是那样!!」

  「啊,嗯……也对,只是偶然呢。对不起喔,说了些奇怪的话。我重要的物品大多会印上那朵花的记号,因此只是对我们用成对的图案感到有点开心呢……」

  被这么一喊,有点消沉的齐格瓦托支支吾吾地说了。

  「重、重要的物品……」

  齐格瓦托的话语令莉洁洛特越来越面红耳赤。

  齐格瓦托继续对捂着脸颊低下头的她追击。

  「是啊!王印并不能印在那么多东西上吧!所以吾也没有那么多被印上同样印记的物品,就别在意,戴着吧……?」

  着急的齐格,脱口说出这阵子开始意识到后就不太用的自称词「吾」,并继续说服对方。

  莉洁洛特害羞地继续低着头,点头后结结巴巴地回话。

  「哎、哎呀、用一样的,还不错吧?对。我们好歹是未婚夫妻。就算只是偶然,图案成对也完全没有问题才对。很少见的蕾娜之花原本就是一般受欢迎的图案。并非所有物品都是齐格瓦托殿下专属的物品。而且还能用来除魔,就是这样!」

  「是啊!重要的是非常适合你,很可爱喔!白花衬托了你的金发……比起我更像是里蕾娜大人的颜色。你一定会获得创世女神里蕾娜大人的庇佑喔。」

  「谢……谢谢您……」

  面红耳赤、垂着头的莉洁洛特勉强挤出感谢的话,而齐格瓦托则露出天真无邪的柔和笑容看着她。

  而从方才就察言观色而悄悄离开的黛安娜,则与帮她撑阳伞的侍女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的动静。

  东屋一带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氛。

  黛安娜困惑地皱起眉头,用扇子遮住嘴并对侍女说悄悄话。

  「齐格是那样吗,他有点……应该说是个傻小孩吗……只是偶然有成对图案的说法一般根本行不通吧……?我也完全没料到莉洁洛特那种硬拗的借口竟然有用……」

  成为唯一例外的儿子齐格瓦托被黛安娜批得一无是处,对此侍女尴尬地咳了几声后回应。

  「呃……小的认为与其说齐格瓦托殿下是多少有些迟钝,不如说他在与人相处时是刻意不接收过多的善意或敌意。要说这是他的处事准则,更像守护心灵的方法吧。不过就这个情况来看,小的认为应该是因为对方是莉洁洛特小姐吧。」

  「……你知道些什么吗?」

  黛安娜整个人朝语带肯定的侍女靠了过去,压低声音询问。

  被这样一问,侍女霎时犹豫是否该说出已知的事实。

  不过侍女的雇主和她发誓效忠的对象并非仍是个孩童的齐格瓦托,而是从他诞生前就一直侍奉的黛安娜。

  侍女想了一想,平淡地回答主人的询问。

  「几天前殿下与小姐一起接受里芬修坦侯爵指导后,齐格瓦托殿下对小的说『那么可爱、聪明又努力,剑术和枪术都能完美学会的女孩,怎么可能喜欢上只不过是未婚夫的我……』」

  黛安娜听见侍女的话,隔着扇子促狭地笑了。

  「什么啊──也就是说齐格也有那个意思吧?简单来说就是面对真正喜欢的女生却拿不出自信?……真是的,在磨蹭个什么!快点结婚不就好了!!」

  侍女在嗓门突然变大的黛安娜耳边说出一个事实。

  「殿下与小姐已经订婚了。」

  「能看见孙子的日子也快来临了呢……!」

  「您太心急了。」

  「是呀,首先要办结婚典礼呢。在撒花仪式中盛大地撒下蕾娜之花吧!」

  「最少也要等七年。毕竟我国的适婚年龄为十六岁。」

  「太长了!万一这段期间莉洁洛特被横刀夺爱了该怎么办?」

  「蕾娜之花一定会守护她吧。虽然很遗憾齐格瓦托殿下并非如此,不过并不会有人看见那朵花还不懂察言观色,或者刻意横刀夺爱吧?」

  莉洁洛特与齐格瓦托转头看向忘记压低音量,吵闹起来的黛安娜和侍女。

  此时,孩子们站在一起的可爱模样,令黛安娜彷佛看见两人幸福的未来。

  「唉,若有在与王家无缘的偏乡野地成长,无知到不晓得何谓『王印』的人,或许就不会晓得这朵花代表的意义……不过在这层意义上,这种人也不可能接近王太子和侯爵千金。只要齐格瓦托殿下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被莉洁洛特小姐讨厌,肯定没问题的。」

  黛安娜听见侍女的回答后满意地点头,带着确信未来会幸福的笑容,赶往孩子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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