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你我的同盟

  瑞树和美咲以临时契约的方式结成同盟的几天之后。七月结束,进入了八月初旬的一个普通日子的午后。

  「诶,这里就是瑞树同学的家啊。作为和叔叔同住的两个男人的家,这不是还挺干净的嘛!」

  瑞树家的玄关前,回荡着美咲兴奋的声音。她好奇心旺盛的眼睛很是稀奇地打量着瑞树家的里面。虽说看电影的时候,她是一副身在避暑地的大小姐装扮,而今天她穿的则是牛仔短裤和短袖的卫衣,是看起来相当方便活动的装扮。

  顺带一提,瑞树的装扮则和去看电影的时候几乎没变过。因为孤身一人的经历太长,他几乎没有什么能见得人的私服搭配。

  对于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和叔叔两人共同生活的瑞树而言,在自己家里听到女生的声音总感觉怪怪的。倒不如说在很久之前,光是同龄的女生待在自己家里,就会让瑞树很是紧张,有一种冷静不下来的感觉。

  总之为了要冷静下来,瑞树做了个深呼吸。

  瑞树为了不被美咲发现,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调整着呼吸。当氧气在大脑中盘旋过后,他逐渐恢复了冷静。这样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撑过去的。

  「不好意思美咲同学。总之你先来这边的客厅——」

  重新面向美咲的瑞树,指着房间这么说道。

  然而,他的声音在中途就停了下来。究其原因,是因为刚才还应该在那里的美咲,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瑞树疑惑地环顾四周,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找到了美咲。

  「美咲同学,怎么了吗?」

  「啊,瑞树同学。抱歉,我自作主张地就进到里面来了」

  「没事的,我倒是不介意这个……。啊,要去洗手间的话是在稍微转个方向的右边」

  「……瑞树同学,突然间跟女孩子说这种话,再怎么说也有点那个了。而且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对于瑞树有点太过不体贴的发言,美咲叹了口气。

  「我在玄关那里瞥到了一眼这个佛龛,所以就进来了。总感觉有些在意」

  「啊,这个啊。这是我爷爷奶奶和……我妈的」

  瑞树以平稳的眼神凝视着美咲所指的佛龛。

  于是,美咲也用感慨万千的眼神望向了那个佛龛。

  「是瑞树君的母亲啊……。这样啊」

  「嗯,怎么了吗」

  「没事,不必在意。比起这个,瑞树同学,我能稍微参拜一下这个佛龛吗?」

  「诶?嘛,也不是不行……」

  面对美咲突如其来的要求,瑞树困惑地点头同意了。高中生去朋友家里的时候,去参拜佛龛是一种礼仪吗。瑞树着实不太清楚。

  而就在瑞树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美咲走进了房间里,在佛龛前面正坐下来,静静地双手合十。在瑞树眼中,美咲看起来确实是在认真地参拜。

  参拜过一阵之后,美咲叹了口气,准备从佛龛前面站起身来。

  于是,在这一瞬间,美咲的身体突然间开始摇晃了起来。

  「美咲同学!」

  瑞树早早地察觉到了异常,搀扶住了差点倒下的美咲。自从他得知美咲身患重病之后,在两人共处的时候,他总是会处处留意着美咲,而这也起到了作用。

  「谢谢你,瑞树同学。我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因为突然间站起来,所以有点头晕而已」

  「那,这样倒是还好……。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跟我说的。可千万别勉强自己」

  「嗯」

  向着一脸担心的瑞树点了点头,美咲靠着自己的双腿好好地站稳了。而这次也没有再摇晃。

  「啊,谢谢你能让我参拜你家的佛龛。突然间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倒不如说,我才要跟你道谢。爷爷奶奶和我妈,我觉得他们都一定会很高兴的」

  「会高兴吗。要是真的话就好了。——那我差不多该出去了」

  「嗯,那往这边走」

  走出放置着佛龛的房间,向着客厅走去。

  瑞树走在美咲的前头,心中果然还是对于她会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这一状况,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那么,为何美咲会来到瑞树的家里呢。

  答案要追溯到昨天的白天——。

  ※

  「瑞树同学。我明天能去你家里吗?」

  「……哈?」

  美咲唐突之间说出这件事,是在幕后工作的间隙,两人共进午餐的时候。

  听到美咲用和平时一样的语调插进了一句这样的话,瑞树愣了一会,最后不解地歪着头。

  「啊?抱歉,你没听到吗?我在问明天能不能到你家里去……」

  看到瑞树默不作声,美咲就又说了一遍。

  那么看来刚才她的发言,并不是瑞树听错了。确认了自己的耳朵和大脑都处于正常状态,瑞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可不是能安下心来的时候。既然不是自己听错了,那这也同样是一个问题。

  瑞树用混杂着责难的眼神看向了若无其事地把玉子烧往嘴里送的美咲。

  「不是,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都不行的吧。风华正茂的女生居然跑到像我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的家里什么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美咲同学,你是笨蛋吗?要是有个万一的话,你要怎么办啊?请你说话之前再多加考虑一下」

  「……嗯,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你这真的是卑微到了我都不想用『你是想要干点什么吗』来戏弄你了。瑞树同学,你这样的话,一辈子都结不了婚的哦」

  「这点事情我还是心里有数的。倒不如说,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样都好了。比起这个,你说想要来我家里,究竟是有什么企图啊?」

  「什么企图也没有。我只是想做为临时同盟的试水活动试试而已……。难道说还能有别的什么吗?」

  被目瞪口呆的美咲反问回来,瑞树的气势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瑞树用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的冷静头脑思考着。

  这么说来,美咲想来瑞树家的理由,确实只能是基于同盟关系。「我能去你家里吗?」被这句话的冲击力压倒,瑞树完全迷失了自己。

  「……抱歉。冲击力有点太强了我凌乱了」

  「嗯,你还是坦诚点好。嘛,我也有点太过唐突了,这次就当扯平了」

  看到瑞树表达了自己的反省,美咲也语调轻松地说了句「抱歉」。

  以此重新开始,美咲再次开口。

  「我想去瑞树同学家里呢,是因为想说一些不想在外面说的事情。虽然来我家里也行,但是我妈在呢,瑞树同学你也很难过来吧。所以啊,虽然不太好意思,我是想用一下你家。你想嘛,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基本上算是独居的状态吗」

  「嘛确实,我叔叔现在还在国外呢,给你提供一个地方倒是没啥……。但是,『不想在外面说的事情』,你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呢?」

  瑞树以纯粹的疑问眼神,向着美咲发问。

  就连同盟的事情,美咲都是在街上的咖啡厅里提出来的。这样的她也不想在外面说出来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虽然我们已经是临时同盟了,但还是对相互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吧?所以,我就想让瑞树同学听听我的私事。在我转进这间高中之前,我都在哪干了些什么」

  「嗯嗯」

  「然后呢,这也算是了结了一桩我离开前的心愿了。不过啊,要讲自己的隐私不是很羞耻吗。所以我就不想让别人听见」

  「你的这种想法我可太懂了」

  在不知道有谁在听的情况下讲述自己的隐私,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瑞树也从心底认同,这确实是不希望在外面说的话。

  「啊咧?但是,这样的话在这里说不也行吗?这个书库不会有人来的,基本上也能算是个人空间了」

  「怎么说呢,虽然是这么一回事……。对了,那就当做是我对瑞树同学的家很有兴趣吧」

  美咲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地说着。

  而瑞树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驱使着美咲的兴趣到那种地步。

  「就算你说感兴趣,那也只是有些年头的普通家庭而已哦?嘛虽然刚才也说过了,作为活动场所提供给你用倒是无所谓」

  「谢谢了。那么,活动场所就决定是瑞树同学的家里了。还有就是,如果可以的话,瑞树同学能把你的隐私也分享给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我也想要更多地去了解瑞树同学」

  「我的私事吗?我的过去就算听了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就算无趣也没事的。只要知道了瑞树君的过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美咲用食指指着瑞树的鼻尖,仿佛在说“这里很重要”。

  「那么,如何呢。要不要来试试同盟的试水活动呢?」

  美咲抬眸望眼地看着瑞树这么问道。

  在来到这间高中前的美咲的过往。要说没有兴趣的话那肯定是假的。而且如果是说给美咲听,瑞树也并不排斥诉说自己的过去。从内容上看,作为同盟的试水活动也无可挑剔。

  「知道了。我同意你的提议。来做吧」

  「真的吗!太好了。因为看起来瑞树同学你的黑历史会很多,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拒绝呢」

  「……你还总是要多嘴那么一句呢。不是什么黑历史哦。不过,刚才我也说了,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瑞树一脸无奈地看着安心地放下心来的美咲。

  不过,他的眼神里也并没有怒气。美咲的言行举止有些出格是常有的事,但瑞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所以这也算是扯平了。并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而且比起这个,对瑞树来说,美咲能因此安下心来更加地让他高兴。

  虽然多少有些波折,但是临时同盟的试水活动的内容就这样地决定了下来。

  ※

  「我去给你泡杯茶,你随便坐吧」

  「嗯。谢谢你」

  瑞树把美咲带到了客厅,径直走向了厨房。既然美咲要来做客,所以就预先准备了一些稍贵的茶叶。

  在瑞树泡好茶回到客厅之后,美咲正饶有兴趣地窥视着墙边的玻璃柜。

  「呐,瑞树同学。这个是口琴吧,是你的吗?你会吹吗?」

  美咲满眼期待地向瑞树问道。

  美咲所指的,是被收纳在柜子里的口琴盒。貌似是在瑞树去泡茶的时候发现的。

  「嗯。是我的,我确实会吹,别看我这样,我也练了差不多有十年了呢」

  瑞树从柜子里取出口琴盒,打开给美咲看。躺在里面的口琴在闯进房间里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于是,美咲发出了更加兴奋的声音

  「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口琴。你吹一下嘛」

  「可以哦」

  应美咲的要求,瑞树从盒子里拿出口琴,以自然的动作吹奏了起来。口琴中流出的,是由清澈至极的声音所编织出的旋律。

  这悦耳的音色,显然不是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发出来的。十年的岁月可不是吹出来的。

  瑞树吹完一曲后,这次轮到了美咲用毫不吝惜的掌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瑞树同学你真的好会吹啊。我不是很懂音乐所以没法说得很好,但是声音真的好好听!」

  「谢谢。能让你觉得开心的话,我也挺高兴的」

  面对赞不绝口的美咲,瑞树腼腆地道了谢,把口琴小心翼翼地给放回柜子里。也许是因为受到了美咲不加掩饰的夸奖,他面红耳赤。

  「但是,我还是感觉很意外。毕竟瑞树同学你给人的感觉完全和乐器不搭边呢。为什么会开始吹口琴呢?」

  「这是我已经离世的母亲……教我吹的」

  瑞树有些感慨过去地这么说道。

  在那一瞬间,美咲的表情有些阴沉了下来,而呆呆地凝视着远方的瑞树并没有注意到。

  温柔的母亲留给瑞树的东西仅此一样。那就是口琴。

  瑞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能让母亲教自己吹口琴是每天的一大乐趣。对瑞树而言,和母亲一起吹奏口琴的日子,是相当特别的东西。

  瑞树又一次凝视着柜子里的口琴。

  这个口琴是母亲在他十岁时买给他的。金属外壳上面还刻着瑞树的名字,是特别定制的物品。对于瑞树而言,至今它也是连接着自己和母亲的重要宝物。

  「那么,口琴的事就先说到这里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再这样闹下去天都要黑了」

  「是呢。听到了你这么棒的演奏我感觉心情也振作起来了,开始吧!」

  被瑞树催促着,美咲神色轻松地点了点头。

  坐在瑞树准备好的座位上,美咲从拎包里拿出两本A4大小的笔记本,把其中一本放在了瑞树面前。

  一如既往地坐在美咲对面的瑞树,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

  「美咲同学,这个笔记本是?」

  「昨天不是说了吗。我想一边说着过去的事,了结一桩离开前的心愿。我想把自己的历史写成临终日记。虽然都事到如今了,但我还是想把自己活过的每一天都好好地以真实的形式保留下来……。今天,我觉得只要打好日记的基础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临终日记啊……」

  「所以,所以这个笔记本就是用来给日记的基础打草稿的。因为只买到了五本的套装,所以也给瑞树同学一本。代替记事本去用」

  听美咲说完,瑞树把笔记本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临终日记是一种向遗留在世的人描写自己希望的“人生记录”。形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除了美咲所说的自己的历史,通常还会写上关于治疗、葬礼的愿望之类的。

  已经被医生告知了时日无多的美咲,想要去写这个也并不奇怪。今天应该就是一边叙述着自己的过往,一边总结自己历史的要点吧。

  已然理解笔记本意义的瑞树向着美咲低下了头。

  「既然你特意为我准备好了,我还拒绝的话就太失礼了,那就容我一用了。谢谢你,美咲同学」

  「不客气。我反倒是觉得买来的笔记本没有浪费掉真是太好了」

  “毕竟留着也没有机会再用了呢”,美咲露出了一个看破红尘的表情。

  面对美咲的笑容,瑞树心中有种被扎了根小小的刺一般的痛感。

  瑞树在过去也曾见过这样的笑容。

  可是笑容的主人在两年前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而美咲也终有一日,会同样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但是瑞树为了不让自己曾切身痛感过的那份痛苦复苏,迅速地说了下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互相倾诉自己的过往和写美咲同学的临终日记。先做哪个呢?」

  「我觉得还是先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历史,然后再说出来会比较好。这样一来,对话的内容也能好好地归纳起来。瑞树同学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先写比较好。我不太擅长即兴发挥,所以想要先整理一下要点」

  「好的。那总结的时间就嗯——到三点钟为止吧。那么,开始!」

  美咲看着指向了一点四十分的挂钟,作为开始的信号般拍了拍手。

  一小时二十分钟。比起高中的上课时间还要长。而对于总结好自己要说的内容而言,完全足够了。

  美咲从笔盒里拿出了自己的自动铅笔,瑞树则从书架上拿出了自己的自动铅笔,开始往笔记本上书写。

  黑色的铅笔线开始游走在干净的笔记本上,文字一个接一个地显现。

  瑞树姑且按照幼年期、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等时期分好了项目,把每段时期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事情一条一条地写下来。

  在动笔之前,瑞树对自己人生的浅薄感到了危险,甚至担心会不会在五分钟之内就会全部写完,但他的担心貌似是多余的。一旦开始写在笔记本上,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不断积累的回忆,从悲伤难过的事情再到高兴喜悦的记忆都接二连三地涌现。

  自己原本以为是浅薄而又无趣的人生,只是稍稍挖掘一下就有许许多多的回忆复苏了。用文字填满笔记本的过程中,瑞树真实地体会到,最为蔑视自己过去的人,正是自己。

  这样一来,瑞树反而开始担心时间到底够不够。

  笔尖在笔记本上游走的过程中,瑞树看了好几眼时间。不时地突然看向坐在对面的美咲,她也很是顺畅地在笔记本上书写着。

  和美咲的相遇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月。重新回想一下的话,就会发现确实还没有听她讲述过自己的过往。

  共进午餐的时候或者是在幕后工作的间隙中聊天的时候,美咲总是在向瑞树发问,自己则处于倾听的位置上。而对于尚未习惯和女生说话的瑞树而言,他并没有足够的从容去对此感到疑惑。然而,现在想来,美咲应该是在有意地回避涉及到自己的话题吧。

  这样的美咲,说要倾诉自己的过去。

  她究竟走过了怎样的人生呢。

  虽说自觉自己有些恶趣味,但瑞树也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怎么了吗?」

  貌似是察觉到了自己在被盯着看,美咲的视线突然间从笔记本移到了瑞树身上。

  突然袭来的惊讶和自己偷看人家的愧疚,让瑞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啊,不是……没事……」

  「难道说,你已经总结完了吗?瑞树同学动作好快啊。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没写完,你再等我一下」

  「不是的,我也还没写完所以请你不必着急」

  「这样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美咲微笑着,再次一脸认真地开始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不能再打扰到美咲了。瑞树也重新振作精神开始了总结的工作。

  瑞树和美咲在点心时间里品尝着重新泡的茶和玛德琳蛋糕,让大脑和手都好好休息一下。(注:玛德琳蛋糕是一种法国风味的小甜点,又叫贝壳蛋糕)。玛德琳蛋糕是美咲作为瑞树给自己提供了场地的谢礼而买来的。就像她说的那样,蛋糕好像是经常会在杂志上介绍的知名店铺的产品。据说这是在海外进修过的一流糕点师精心制作的点心,和其他的玛德琳蛋糕有着天壤之别……。

  「不好意思美咲同学。虽然这个蛋糕是挺好吃的,但是我真的不懂它的味道和其他的蛋糕相比差在哪里」

  「放心吧瑞树同学。虽然我说得煞有其事的,但其实我也不懂的」

  对于没有什么高尚味蕾的瑞树和美咲而言,除了好吃以外,他们也不知道别的了。

  两人感觉莫名的好笑,「还真的是干啥啥不行啊」「是呢」地共同欢笑着。仅仅是像这样地一起吃点心居然也会这么开心,对瑞树而言是相当新鲜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在休息结束后,两人也回到了正题。将写着各自历史的笔记本放到了桌子的中央,两人额头都快要抵在一起了,共同打量着笔记本。

  「……我说啊,瑞树同学」

  「……怎么了,美咲同学」

  「要是把这些全都讲完的话……没准会讲到今晚吧」

  「真巧啊。我现在也在想着完全一样的事情呢」

  两本笔记本上都写满了好几页自己的历史。每一页的密度都相当高。从书写自己历史的意义上来说虽然是成功的,但要从总结要点而写的这一意义上来说,显然是失败的。两个人都沉迷于书写自己的日记,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对方创作出来的杰作,两人在玛德琳蛋糕的事情之后,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已经没有了最开始要写日记的意义了呢」

  「我们的人生,可没有那么浅薄哦。光是知道这一点就已经很有意义了不是吗。——嘛。对我来说,居然能有这么多能写的东西,我是非常惊讶的」

  看到瑞树耸了耸肩,美咲也「我也是」地表示同意。

  「不过,我已经把写出来的东西整理好了,所以我可以只说那些必要的事情。那瑞树同学你呢?」

  「我也没有问题。那谁先说呢?」

  「那就猜拳输的人先说」

  「好的。那么来吧」

  结果是瑞树的败北。于是就是瑞树先说,然后再到美咲。

  「那么,虽然听着会比较的简单,那我就开始说我的事情了」

  「好的,拜托你了」

  美咲以少有的郑重口吻,轻轻地低下了头。意思是从现在开始,要严肃起来了吧。

  看到美咲开始认真地竖起了耳朵准备倾听,瑞树感到了些许紧张。

  瑞树还是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过往。他再次看向笔记本,一边盯着写在上面的文章,一边用舌头湿润了一下嘴唇。

  然后,瑞树和等待着他开口的美咲四目相对,说道。

  「我最早的记忆是父亲的葬礼。他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由于交通事故身亡了」

  瑞树讲述的是自己记忆中的幼年时期。

  年幼丧父的瑞树很不擅长和朋友交往。他会躲着那些开开心心地诉说自己和父亲玩时的趣事的孩子们。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因为羡慕和嫉妒吧。

  「但是,母亲用口琴拯救了因此而自我封闭起来的我」

  母亲总是会吹口琴给孤零零一个人的瑞树听。

  据说吹口琴本来是父亲的兴趣。后来母亲受到父亲的影响也开始吹起了口琴,貌似是父亲教的。

  『这是爸爸的音色哦,爸爸就活在这样的音色里』

  母亲在吹口琴的时候总是会笑着跟瑞树说这句话。

  所以每当瑞树听到母亲的口琴声时,就能稍稍忘却父亲已经不在人世间的寂寞。

  「我升到小学之后,母亲就开始教我吹口琴。她告诉我说『继承你爸爸的音色吧』。在那之后,虽然依旧还是不擅长与人交往,但是随着能吹响口琴,我多多少少也变得积极起来了罢。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渐渐融洽了起来。」

  瑞树的世界在口琴的乐声下变得广阔了起来。这道乐声由父亲传给了母亲,然后又由母亲传给了自己。

  世界一旦广阔起来之后,曾经痛苦不堪的学校集体生活也能逐渐地乐在其中了。放学后会常常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学校里的活动,除了马拉松大会以外,也不再会让人感到忧郁了。升到高年级之后,瑞树也努力地在参加社团活动,尽情讴歌着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小学生活。

  「——嘛,因为有着母亲的支持,我也过上了有正常人水平的学校生活。顺带一提社团活动是音乐社团的。因为我会吹口琴,所以相当的受欢迎呢」

  「原来如此。瑞树同学,你小学的时候是个现充呢……」

  「这么一说的话那确实是……。某种意义上,那也许是我人生中最为光辉的一段岁月了」

  面对美咲的指摘,瑞树伴随着实感点了点头。

  虽然瑞树感觉即便是在小学里也存在着等级制度,但对于精神年龄尚小的男生来说,并不会太过在意。所以瑞树也能凭着吹口琴这一技能作为武器,多多少少让自己看起来是闪闪发光的。

  但是,瑞树人生中最为糟糕的转机,将那些辉煌的日子尽数摧毁。

  「后来,在我六年级的冬天,母亲罹患了心脏病……。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整个世界都从自己脚下崩塌了」

  虽然已经尽可能地注意着让自己的言辞听起来不会太过沉重,但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感情。在诉说母亲的病情时,瑞树的表情笼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阴影。

  成为了自己心灵支柱的母亲突然罹患恶疾。瑞树至今也还记得医生说的那句『不做心脏移植手术的话,没法保证能撑过五年』。

  当时和叔叔一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瑞树认真地诅咒了命运。为什么是母亲,为什么又要夺走自己重要的人。

  这种心情至今也依旧残留在瑞树心里。即便已经将母亲离世这件事情翻了篇,但他依旧无法接受。

  于是倾听着瑞树讲述的美咲,表情也笼上了一层阴霾。恐怕是瑞树低沉的表情传播开来了吧。对美咲而言真的非常抱歉。

  但是,既然要讲述过往,那会提到这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免的,无可奈何。

  「母亲住院之后,作为母亲弟弟的叔叔,就把我领养了,开始了在这个家里的生活。我初中就过着在学校和医院之间往返的生活。到了后半段,叔叔就因为工作经常要出国,于是我就变成了像现在这样的半独居状态」

  去学校上课,上完课了就去医院照顾母亲,重复的每一天。

  完全无暇顾及与人的来往,瑞树在学校里又变回了孤零零一个人。而住在现在的家里,上的却是另一个学区的初中,大概也是导致瑞树孤身一人的原因之一罢。

  然而,瑞树并没有因为孤身一人而感到寂寞。比起在学校里交朋友和他们玩,还是和母亲度过的时间更加重要。

  现在想来,对于即将到来的和母亲的分别,也许在瑞树心里已经有所预感了吧。

  「然后,在发病大概三年之后,我初三的那个冬天,母亲撒手人寰了」

  最后,母亲确实没能撑过医生说的五年。

  那一天——母亲离开的那一天,在瑞树的脑海中鲜明地复苏了。

  没有悄然的接近,也没有任何的征兆,如同天灾一般。这就是瑞树对于“死亡”的概念。

  一如既往的午休时间里,瑞树突然间被班主任老师叫了出去,在办公室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住院的母亲病情急转直下。

  放下听筒之后,自己是怎么样去到医院的,瑞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班主任一起抬头仰视着母亲住院的那家医院。

  在进入医院的一瞬间,瑞树独自飞奔了起来。

  瑞树冲进病房,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在里面,他们围在母亲的病床前。

  当他终于来到床前,可母亲却已然离去。瑞树至今还记得,病房里回荡着的唯有医疗器械那冰冷的电子音。

  瑞树呆呆地握住了母亲的手,她的手中温暖与柔软尚存。

  只是,从那副身体里渐渐流失的温暖和柔软,让瑞树清晰地知晓了母亲的离世。之后,当温度从母亲的身体里消失殆尽的那一刻,瑞树也接受了母亲已经溘然长逝的现实——。

  当时的遗憾顷刻间涌上心头。瑞树忍不住低下了头。

  于是,坐在伏下脸去的瑞树面前的——美咲也悲痛地湿了眼眶,紧紧地咬着嘴唇。

  「——抱歉。我又自己一个人消沉下去了」

  瑞树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看向了美咲。

  此时,美咲也回到了一如既往的表情,「不是的」地摇了摇头。

  「我才想对你说抱歉呢。让你想起了那些痛苦的事情。」

  「没必要在意这个的,毕竟决定要说的也是我自己」

  这次轮到瑞树向着一脸歉意的美咲摇了摇头。

  「而且,那也不全是让人消沉的事情。也有着好好地让我振作起来的契机哦」

  「振作起来的……契机?」

  看着迷惑不解的美咲,瑞树微笑着认可地点了点头。

  「那是在我母亲葬礼上的事情」

  瑞树回顾了将自己塑造成今时今日的重要过往。

  母亲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吊唁的客人,为她的英年早逝而哀悼。

  瑞树通过和许许多多的吊唁客的对话,了解到了自己所不知悉的母亲。而在这些事情当中,最让瑞树惊讶的是,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母亲是一个重度溺爱孩子的人。

  『你每次在学校里取得了好成绩,你妈都会很高兴地跟我吹嘘你呢。就连去给你妈探病的时候,她也还是在说同样的事情,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是啊。而且瑞树你之前不是在医院里帮了一个女孩子吗?你妈高兴得不得了,还给我发邮件来着呢』

  说出这些话的,是就连瑞树也见过几次的母亲的朋友。而且她们的话,也让在场的大多吊唁客都露出了怀念的微笑。『没错』『你妈能见证着你的成长,是她最大的生存价值』。大家都这样地表示着同意。

  瑞树很是意外,在高兴的同时也有几分羞耻。他只能一个劲地向着曾经倾听过母亲那些炫耀儿子的趣事的熟人们苦笑,再佐以一句『家母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但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在失去母亲之后第一次展露了笑容。

  失去母亲的心灵创伤是无法抚平的。悲伤满溢于心,逆流成河。

  但即便如此,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因为追思母亲而哭泣的人。有着怀念和母亲一起度过的日子,给瑞树讲述故事的人。看到他们,让瑞树的心得到了些许治愈。

  死亡没有悄然的接近,也没有任何的征兆,如同天灾一般。然后将重要的东西给连根拔起。但是,至亲被夺走了之后也并非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她所播下的名为“思念”的种子,在遗族的心中生根发芽。当然,瑞树心里亦是如此……

  母亲的葬礼也教会了瑞树这些事情。

  正因如此,瑞树发誓要好好地珍惜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的对于母亲的思念。发誓要活成能让母亲自豪的样子。

  「——于是,靠着这样的决心,我找寻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升上了高中。在偶尔加入的图书委员会里开始了幕后工作。这样的话也能给老师和其他的图书委员帮上忙,母亲应该也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原来如此。——瑞树同学你果然很厉害呢。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令堂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谢谢你。嘛不过,唯独我至今也还是没朋友这件事,我在反省是不是让我在天国的父母担心了」

  「这个确实呢!我觉得瑞树同学应该对身边的人多点兴趣哦」

  「啊……以后我会积极地去努力的」

  被表扬之后又受到了严厉的批评,瑞树为难地笑着抓了抓脸。

  「嘛,没朋友的事暂且不论,在我像这样地忙于幕后工作的时候,就被美咲同学你发现然后抓住了,所以才有了今时今日」

  「抓住……你说得我像个猎人一样……」

  瑞树过于离谱的说法让美咲有些小别扭。

  瑞树说了句「抱歉」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美咲同学你能找到我,我真的觉得很幸运。不然的话,我大概会直到毕业之前都交不到朋友的。真的非常感谢美咲同学你来跟我搭话。谢谢你」

  瑞树微笑着道谢,美咲则害羞地红着脸移开了视线。也许她还不习惯像这样地正面接受别人的感谢。她的动作莫名的可爱,这让瑞树也不由得心跳加速。顺带着他也对于自己说了些不太合适的而感到有点羞耻。

  「总,总之,关于我的过去就说到这里了。非常感谢你的倾听」

  像是要把这样的感情给掩盖过去般地清了下嗓子,瑞树结束了自己的环节。虽然感觉到最后有些微妙,但他还是对于自己完成了工作而松了口气。

  「那接下来就轮到美咲同学你了哦。能行吗?」

  「啊——,嗯。没事的,能行能行」

  美咲像是为了冷却自己发热的脸颊那样用双手扇着风,点了点头。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立刻绷紧表情,调整姿势。

  「那么开始吧。讲述我是怎么样走到今天的」

  美咲清澈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我事先说好,我从小学高年级到转学到现在这个高中为止,我都因为生病而没有去上学。倒不如说,我是没法去上学」

  「没法去上学吗。那是因为……」

  瑞树察觉到了美咲想说什么,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美咲对瑞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嗯。今年的早春,医生告诉我说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在这之前我都一直在住院」

  因为生病而住院。这个和平日里自由自在的美咲并不相衬的词语,溶解在了房间的空气里。

  「我能问一下,是怎么样的病吗?」

  「当然。嗯——」

  瑞树这么问道,于是美咲把具体的病名也告诉了他。但是,这种病在瑞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未曾听说过。

  「因为病例本身就很少,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嘛,粗略地来说算是心脏方面的疾病」

  「心脏……病」

  「嗯,而且相当严重。我发病是在小学五年级的夏天,马上就开始住院了」

  看到对于心脏病这个词而有所反应的瑞树,美咲只得苦笑。然后,她继续诉说着孩提时代的故事。

  美咲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住院,在那之后的将近六年,貌似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因为没法去上学,义务教育也在院内学级中结束了,高中上的则是通信制高中。(注:院内学级是指在医院内为学龄儿童开设的义务教育形式,通信制高中指的是通过网络授课的高中,形式类似于中国的非全日制本科)

  「刚开始啊,我的小学同学们还是会来给我探病的,但是自从我住院变成了以年为单位之后,她们也确实是没有再来过了……。升到初中之后,我也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没朋友呢」

  “和瑞树同学一样呢”美咲苦笑着说道。

  但是瑞树对此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瑞树之所以会落得孤身一人,是因为他自己比起交朋友更加优先于母亲。也就是说,这是瑞树自己做出的选择,是自作自受。

  但是,美咲不同。她是因为生病,和她自己的意愿并无关系,却沦落到了孤身一人的境地。在和朋友们逐渐拉开距离的过程中,美咲独自待在病房里面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瑞树完全没法想象出来。

  不过,与此同时,瑞树也不想去谴责那些渐渐就不来给美咲探病的同学。为了照顾母亲而不停地往医院赶的瑞树,深知对于中小学生来说这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谁都没有错。但是,正因如此,一旦考虑到美咲的心情,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抱歉。如果我能说些什么机灵话就好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到头来,瑞树还是没能找到应该对美咲说的话,饱尝着自己的无力而垂下了头。

  然而,美咲还是对着什么都做不到的瑞树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没有必要道歉哦。你没有在这里说些蹩脚的安慰人的话,反而在我心里的评分更加高哦。真不愧是瑞树同学」

  「……美咲同学你真的很坚强呢。明明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心酸,即便如此也还是没有失去自己的开朗和温柔。真的,我很尊敬你」

  瑞树不由得想到,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恐怕是没法像美咲那样的吧。肯定会悲叹于患病在身的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全然忘怀了对他人的关心。

  但是美咲却没有变成这样。这毫无疑问,是美咲自己的强大。正如话里所说的那样,瑞树打心底里对她感到敬佩。

  只是,对着深深佩服的瑞树,美咲微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但是啊,我之所以没有失去开朗挺了过去,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有多坚强哦。那是因为有一个人成为了我的心灵支柱,我才能走到今时今日的」

  「这样吗?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能让美咲夸赞到这份上的,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有些在意的瑞树漫无目的地问道。

  于是,美咲突然间从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打开,把夹在里面的照片拿出来递给瑞树。

  「拯救了我的恩人——就是瑞树同学你的母亲哦」

  「……诶?」

  面对美咲那预期之外的回答,瑞树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她递过来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确实是比起现在要稍微年幼一点的美咲和母亲。

  瑞树因为母亲和美咲之间预料之外的联系很是惊讶,美咲继续说道。

  「在我住院之后,我妈也好我爸也好,医生也好护士也好,大家都对我温柔得不得了。他们为了能让我坚强地与病魔作斗争,总是对我处处关心。虽然这件事本身我是很高兴的……但是那样也挺寂寞的。我有种自己身边不断被筑起厚障壁一样的感觉……」

  患病在身的自己,以及给予关爱的身边人。两者位于被明确划分的界线的两边。对美咲而言,那是一堵无法跨越的厚障壁。

  身边人的善意,反而让美咲更加的孤独。

  「因此我失去了朋友,开始对人际关系感到害怕。为了不让厚障壁加深下去,我待人接物都总是满脸堆笑。为了不让父母和医生们难做,我拼命地努力去扮演一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我真的很害怕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美咲这样说道。

  总是受人关心的同时,美咲也得反过来不停地去关心别人。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负担。大概是受了这些思考的影响,美咲总是会察言观色。

  要是美咲是更加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许就不会烦恼于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了。但是,美咲做不到。

  「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瑞树同学的母亲——阳子小姐」

  话毕,美咲嘴角上扬。

  美咲和瑞树母亲相遇是大概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突然间,瑞树母亲就来搭话了。

  『天气真好呢。天气这么好的话,在公园慢跑之类的应该很舒服吧。嘛,要是做了这种事的话我的心脏大概就停跳了罢』

  瑞树母亲一开口就是一个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笑话。

  母亲确实是一个有些天然的人,但就算是在瑞树所不知晓的地方,她好像也会爆炸给别人看。瑞树对自己的家丑感到一阵头疼,向着美咲低下了头。

  「……我妈突然间跟你讲些这么失礼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不用道歉的。嘛,不过她突然间跟我搭话的时候,我确实很惊讶呢。但是,和她试着聊了一下之后,却莫名的合拍呢。回过神来我们就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我还被来找我的护士小姐骂了呢」

  美咲很是感慨地说着“那个时候我真的很久都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以那天的对话为契机,两人开始了交流。

  「因为阳子小姐和我同样患有心脏病,所以只有她不会对我有那些过分的关心,以自然而然的方式待我。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也能在阳子小姐的面前做回最真实的自己。托她的福,我也没有迷失自我」

  美咲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看着这样的她,瑞树想到。和母亲的相遇,治愈了悲叹孤独的美咲的心。母亲拯救了这位孤身一人的少女。

  不对,恐怕母亲自己,也被美咲的存在所拯救了吧。

  母亲完成的伟大事业是值得骄傲的。而且得知了生病的母亲有了可以分担烦恼的人,瑞树很是欣慰,而且最重要的是,美咲的心得到了救赎,这让瑞树再高兴不过了。

  但是,美咲的表情却一下子阴暗了下去。

  「所以,在阳子小姐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也许在瑞树同学你面前提难过什么的有点太不知好歹了,但阳子小姐她是我的恩人」

  话音刚落,美咲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此刻,瑞树终于明白了。

  为何美咲会想在母亲的佛龛前参拜。为何在瑞树谈及母亲的病时,美咲会如此的难过。

  那都是因为美咲自己就对于母亲有着特殊的感情。

  「美咲同学,你不用为我费心到这种地步的。不知好歹什么的,怎么可能呢」

  瑞树向着满脸泪痕的美咲递出抽纸盒,露出了微笑。

  美咲至今也还仰慕着母亲,哀悼着她的逝去。这又怎么能说她的这份心情不如瑞树呢。

  「难道说,美咲同学硬是要选这里作为活动场所,也是想着我妈的佛龛会不会在这里吗」

  「嗯。我确实有这样的考虑。运气还真好呢」

  美咲用抽纸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仅仅如此。瑞树的心就已经暖得发烫了。

  「谢谢你。美咲同学你专程来见我妈,她一定也很高兴的」

  瑞树将自己最真心的感谢之言道出,美咲微笑着「嗯!」地点头认可。

  「而且啊,美咲同学你居然一直都在那个医院里面,我都完全不知道呢。真的吓了我一跳」

  「…………。……啊——嗯。这样啊。诶……。——果然还是,这样啊」

  然而,就在瑞树这么说下去的瞬间,美咲的表情突然间变得难以形容了起来。硬要说的话,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看来瑞树又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虽然很遗憾,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搞砸了……。

  「啊——……那个。难道说美咲同学在住院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我了吗?」

  「嗯,算是吧。毕竟我见过你好多次来给阳子小姐探病呢」

  瑞树盘算着多少改变一下现场的气氛这样问道。美咲轻柔地微笑着回答。

  明明表情是在笑着的,但是现在的美咲却莫名有种威压感。果然自己还是说了些什么惹怒美咲的话。瑞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额头上开始缓缓地流出了讨厌的汗。

  美咲见状,一下子笑喷了出来。

  「抱歉抱歉。我就是想捉弄你一下。我开玩笑的,不用那么害怕的」

  美咲滑稽地笑着。看来自己是被戏弄了。

  「那么既然说到了这里,后面的就很好懂了。今年二月底,我被告知时日无多之后,就强行要求主治医生让我出院。然后通过了高中的转学考试顺利入学,直至今日。上一间正常的高中,也是我在离开之前的一桩心愿」

  「只是上个高中而已……」

  对自己而言理所当然一般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并非理所当然。美咲的话再次让瑞树知晓了这样的现实。

  「顺带一提,我会转进现在这间高中,也是因为瑞树同学你在这里。我从阳子小姐那里听说了你考这里的事情,所以就想着没准能见到你」

  「也就是说,在转进我这间高中之前,你就已经把我当成了是结盟对象了吗?」

  「这倒是两码事。但是,不管是选择瑞树同学作为结盟对象的理由也好,还是转入瑞树同学就读的高中的理由也好,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瑞树这样问道,而美咲只是恶作剧般地笑着,岔开了回答。瑞树不知为何也感觉还是不要再问下去了比较好,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这样啊」。

  「嘛,转学理由什么的先放到一边,我的过往就先说到这了。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哦。多问几个」

  「美咲同学你在离开之前想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其他的呢」

  「首先是向父母好好地道谢。说一句『谢谢你们一直都这么爱我』。然后第二个就是去旅游呢。不过这个心愿已经实现了呢。我出院之后家里人就带了我去旅行。温泉什么的,自从我生病之后还是第一次去,真的非常放松呢。毕竟我就连修学旅行都没能去成……。所以我也自然而然地向父母道了谢」

  「去旅行,然后道谢吗。……嗯,感觉很有美咲同学的风范呢」

  「谢谢你。但是旅行真的很开心呢。瑞树同学你知道吗?温泉原来和普通的泡澡是完全不同的。会让身体的深处发暖呢。而且,旅馆的饭菜也太好吃了。果然和医院的伙食完全没得比呢!」

  貌似是旅行时的快乐复苏了,美咲笑得合不拢嘴。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说还不满足,美咲从自己的物品里掏出手机,把旅行时的照片展示给瑞树看。

  「瑞树同学你看啊。这里!这里的夜景超级漂亮的。看起来就像是宝石箱一样。真的,瑞树同学你也绝对应该去看一次!下一张的红豆馅团子也是绝品呢!因为不怎么甜所以我能吃五串呢!(注:日本的团子大多都用竹签串着)。——然后呢,这张照片是水族馆!我们第二天去的。为什么企鹅会这么可爱呢。我只是看着它走来走去就超级治愈了」

  美咲不断地滑动着照片,开心地讲述着每一张照片中所包含的回忆。情绪好像已经高涨到了想要说却急躁到说不完的样子了。

  于是,一边听着美咲的讲述,瑞树做出了一个决定。

  听着美咲迄今为止的过往,看着美咲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他这么想到。

  瑞树知道美咲确实对自己还隐瞒着什么。但是,就算撇开这些部分,他也想让美咲到最后都能像那样地展露笑颜。

  所以,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愿意伸出援手。和母亲有着同样的境遇,成为了母亲的救赎的这名少女。自己如果能够成为她的支柱的话,世间就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因此,瑞树说道。

  「美咲同学,我决定了」

  「嗯?决定什么?」

  「我正式地接受美咲同学你提出的同盟」

  「嗯?这样啊,谢谢——慢着,真的吗!?」

  美咲突然间从手机上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凝视着瑞树。

  接受着她的视线,瑞树明确地点头同意。

  「嗯,真的。美咲同学你在离开之前想要了结的心愿,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陪我到最后吗……。你这样说真的好吗?毕竟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所以会把你使唤得团团转哦。不管怎么说,我的心愿之一就是『玩个痛快』呢。」

  「正合我意。我会好好地陪你到最后的」

  向着挑衅般地说着的美咲,瑞树也是一副放马过来的态度回答着。

  美咲大概也没有想到瑞树会给出这么可靠的回答。她收起了自己的无所畏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她马上就露出了自然的微笑,开心地说道。

  「那就稍微让你陪我一段时间吧」

  「好的。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提出来的。——啊,不过人太多的地方我就有点难顶了,如果你能在这方面稍微体恤我一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嗯,知道了。交给我吧」

  「谢谢你。顺带一提,美咲同学想去哪里呢?」

  「这个啊——去猫咖、去看一场体育比赛、去科学馆里的天文馆,然后还有……」

  「这不全都是人满为患的地方吗!真的求你手下留情一点啊?」

  瑞树向着掰着手指数数的美咲发出了悲鸣。同盟成立才仅仅一分钟,瑞树就对未来感到了不安。

  「啊,还有啊。其实在我离开之前的心愿里,还有一件事情是『去挑战一件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那这个就交给瑞树同学了。你想想自己有什么“想要尝试一下的事情”,然后带我去做。希望你能找一件我想象不到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不是,就算你跟我说『交给你了』……。我基本上就是个家里蹲,没什么想在外面做的事情啊……」

  面对美咲的请求,瑞树不过两秒就给出了回答。是真心没有什么事情想做的回答。

  而另一边,美咲则是「这个没朋友真的是……」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瑞树同学你就把这当成是为了将来和女孩子约会而做的演习。你自力更生地制定计划,然后好好地陪着作为演习对象的我。就是这样的训练」

  「不不不,你等等。你这难度也太高了吧。而且说到底,我以后也不可能会和女孩子去约会的啊」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就算是瑞树同学也没准会喜欢上谁,而且,喜欢上了瑞树同学的人没准也已经出现了哦!」

  不管瑞树说什么,美咲也都只是坚持地说着「去做!」

  这种时候的美咲是绝对不会死心的。也就是说,瑞树毫无胜算。于是,瑞树无可奈何地投降般举起了双手。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嗯。好的!我很期待哦,瑞树同学!」

  和瑞树许下了约定,美咲满足地点了点头。

  2

  ※

  瑞树做了个梦。

  那是某处的病房。季节——大概是夏天吧。

  瑞树也和上次一样,通过某人的眼睛,从这个病房里面眺望着窗外。

  外面天气晴朗。盛夏的天空无论何处都是一片湛蓝,白云在天空中慢悠悠地飘荡着。

  然而,和那样的天空相对应般的,瑞树心中沉重苦痛的感情好似倾盆大雨。

  就算进行延长寿命的治疗,自己的离去也是注定的。像这样地躺在床上白白等死的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明明自己有着想要去做的事情,那为什么要虚度这些没有意义的时间呢。

  虽然被压倒性的虚无感不断侵蚀着,但是在不断积累着焦虑的心中,这个人不停地继续着自问自答。

  瑞树切身地感受着这种焦躁,这样想到。

  瑞树并不清楚这是谁的意识。但即便如此,不知为何他也没法放任不管。他想要向那个人伸出双手——。

  然而,就连想要伸出的手也无法动弹,瑞树看到的景色和脑海中听到的声音便渐渐远去了。

  ※

  「烟花呀——」

  身穿浴衣的美咲坐在河边,朝着在夜空中盛放的巨大烟花高兴地大喊着。

  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瑞树和美咲来到了当地的烟火大会。而这也是作为美咲的心愿之一而举行的同盟活动。

  由于是阔别数年的烟火大会,美咲穿上了紫阳花纹的浴衣和木屐,是可以完全享受烟花的装扮。初次亮相的和风装扮非常适合身材苗条的她。

  而另一边,并没有浴衣这种时髦东西的瑞树,则穿上了平平无奇的T恤和牛仔裤。

  「瑞树同学你也一起喊嘛!烟花呀——」

  「哦哦,烟花呀——(注:此处两人喊的分别是たまや玉屋、かぎや键屋,两者是江户年代有名的烟花制造商,时至今日,日本人在看烟花时都会喊这两句话)」

  被美咲拍了下肩膀催促着,瑞树也半分羞耻,半分开心地喊出了声音。

  只是他的声音一下子就被淹没在了其他看烟花的客人的欢声笑语中。

  在最后的十连发烟花结束之后,巨大的欢呼声和拍手声包围了整个河边。倾听着这些声响,瑞树有种活在非日常中的兴奋感。

  「那么……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时间太晚的话,美咲同学的父母也会担心的吧」

  「嗯!」

  涌入归途的人流中,瑞树二人也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好地享受了烟花,美咲笑容满面。

  看着她的灿烂笑容,瑞树回想起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事情。

  在互相倾诉了过往之后,瑞树就被美咲带着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

  老实说,美咲好动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不过,反过来看也可以说成,她就是如此地急于活出精彩的人生。

  在图书室的开放日里,两人就会集中在学校进行幕后工作,顺便计划一下行程出门。这就是大致的风格。

  正如美咲自己所说的,她的心愿确实是多种多样。这些全都是瑞树一个人的话不会想去尝试,也不会去尝试的经验。

  猫咖什么的并不适合自己。体育比赛的话在家看就行了。就算不去天文馆,要看星星的话抬头看就是了。其他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孤身一人,才会这样地去想。

  但是,做过之后才发现这些事情都意外地让人开心。抚摸到动物的话会很治愈,去现场看体育比赛会让人兴奋到手心冒汗。而天文馆却朴素地让人感动。

  在提出同盟的事情时,美咲虽然说了『我想要的不是那种只有我受益的不公平同盟』,而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也许美咲是打算用其他的形式给予他好处,但现在已经足够了。

  而且,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对瑞树而言,自己和美咲一起度过的时间已经是无可替代的了。能让自己遇到一个从未了解过的世界,要把这样的时间——。

  正当瑞树回顾着暑假走在路上的时候,美咲突然间站住了。

  「美咲同学,怎么了?」

  「啊……哈哈。抱歉,我不太习惯穿木屐,脚有点疼」

  美咲难为情地笑着回答道。仔细一看,她的右脚被木屐的带子摩擦到有些出血。

  「啊,但是没事的。再不行的话我就把木屐脱了走路就是了!」

  「要是这样做的话,脚会受其他伤的哦。请不要这样」

  瑞树拉住了准备把木屐拿在手上走路的美咲。

  他径直走到了美咲身前,缓缓蹲下,把后背朝向了她。

  「骑上来吧。在去到人多的地方为止,我背着你走。等到了车子能到的地方,就让你爸妈来接你回去吧」

  「不是,这个不太好吧……」

  「要是你光着脚走路受伤了的话,就更加难办了」

  瑞树用正论打消了美咲的顾虑。

  也许真的觉得瑞树这次是对的,美咲犹犹豫豫地骑在了瑞树背上。

  确认美咲已经抓稳了之后,瑞树「好嘞」地站了起来。

  然而,虽说美咲确实苗条,但再怎么说也是个一个人的重量。瑞树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你没事吧?……对了,要是你敢说我重,我就生气了」

  「我加油」

  面对同时表示了关心和制约的美咲,瑞树苦笑着给出回答。

  背着美咲走着路。瑞树不由得想到。

  今年的暑假有如白驹过隙。这么充实的暑假,还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

  「暑假,快要结束了呢」

  「嗯。今年的暑假太过开心了所以转瞬即逝了呢。结束了的话挺让人遗憾的」

  「不用遗憾的哦。等到第二个学期肯定也一样那么开心的」

  「原来如此。那我也不需要担心了呢」

  和自己背上的美咲聊着天,瑞树安稳地笑了。

  开心的日子会继续下去。瑞树打心底里期望着事情真能如此,迈步开去。

  ※

  第二学期开学后不久的某天放学后。

  「好,搞定了」

  输入完最后的一篇文章,瑞树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工作不是平时的幕后工作,而是写委员会发行的图书室报道。图书委员每年都要为图书室写一次推荐图书的报道。今年轮到了瑞树。

  平日里的幕后工作和写报道,两种工作的情况完全不同。由于一直以同样的姿势对着电脑,身体的关节处发出了生硬的响声。但是,只要稍微做一下伸展运动,多余的力气就会消失,全身充满了令人舒适的疲劳。

  时间刚好到了下午五点。正好告一段落。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美咲同学……应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瑞树望向了自己对面空空如也的椅子。刚才还坐在那里的美咲,把贴好了条形码和背标的书送去图书室了。

  关掉电脑,瑞树心神不定地等着美咲回来。

  其实,今天他有一件事情要汇报给美咲。

  不一会儿,美咲就从书架之间探出了头。

  「书都送完了哦。你那边也搞定了吗?」

  「谢谢你,我也刚好做完了」

  「这样啊。那今天就先到这吧」

  美咲这么说着,开始做起了回家的准备。

  要提出话题的话,现在大概就是最好的机会。

  如此盘算着,正当瑞树准备开口的时候。

  「话说,瑞树同学你找到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美咲突然抬起头,向瑞树这样问道。

  而另一方面,被问到的瑞树很是吃惊。因为他正打算向美咲汇报这件事。

  「美咲同学,问得正是时候呢。我刚好想跟你说这个」

  「这样啊?那么……」

  「嗯。我在网上找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终于让我找到了」

  看着两眼放光的美咲,瑞树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于是美咲「哦哦!好耶!」地欢呼了起来,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高兴。

  看到美咲是这样的反应,瑞树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像是为了要掩盖住自己的小心思,瑞树打开学生手册说了下去。

  「我查了之后发现,后天的周日就可以去,你那天有空吗?」

  「嗯,可以。后天不用去医院,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做」

  「好的。那我就打电话去预约两位了」

  得到了美咲的回答,瑞树在手册的备忘录上画了个圈,写上了『电话预约』。

  「预约?瑞树同学你想做的事情,是需要预约的吗?」

  「嗯,是的。因为想要参加手工系的工坊」

  「手工系是指,要做些什么吗?什么样的工坊啊?做什么的?」

  「这个就是秘密了。请你好好地期待那一天吧」

  美咲大概纯粹是在意瑞树找到了什么吧。面对她接连不断的提问,瑞树也只是模糊其词。因为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想要做的事”,所以想要隐瞒到当天。

  看到瑞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美咲的眼神就像是看在自己的弟弟一样,她说了句「那我就好好期待了」地死心了。

  「对了,这个工坊需要自带一本书和布料,美咲同学,你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好吗?」

  「书的话家里很多所以没事,布料倒是没有」

  「那就和我一样了呢。那我们在工坊开始之前一起去买吧。地点是在车站大厦的活动场地,在下面的楼层就能买到布料了」

  「好的。书是什么样的书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不过,请你带一本可以自己加工的」

  「可以自己加工的……。嗯,我想想」

  美咲耸了耸肩,好像在说“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当然,她的眼神深处是掩盖不住的期待。

  不过,要是美咲期望值太高的话,对瑞树而言反而会是一种压力……。

  「啊,不过美咲同学你可能对那个没什么兴趣的,所以如果你太过期待的话,我反而有点难堪……」

  「不用那么早给我打预防针的。瑞树同学你之前去猫咖的时候,不也说了『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还是意外地好玩呢』。我肯定也和你是一样的」

  「这样啊……嘛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就好了……」

  「打起精神来啊!我很期待瑞树同学的陪伴哦!」

  美咲用满面的笑容将缺乏自信的瑞树完全击碎。

  ※

  书库里的约定后的一天过后,时间来到了星期天。在从车站直连到商业大厦的顶层的活动会场的一角——

  「瑞树同学……」

  「怎么了,美咲同学」

  「割纸板原来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啊……。重大发现……」

  「一边说怪话一边用美工刀的话,会切到手指的哦。现在是关键的时候还是集中注意力吧」

  瑞树一边陪着美咲废话,美工刀的刀刃游走在差不多有两厘米厚的纸板上。

  厚度上到了两厘米之后,一刀是没法切到底的。两人用美工刀重复地切割着同一个地方,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两人参加的手工工坊,名字叫做『把书改成精装吧』。也就是俗话说的“手工书”。而两人现在做的,是切割作为硬封皮材料的硬纸板。

  这本手工书,就是瑞树找到的“想要做的事情”。在网上查有没有可以和美咲一起开心一下

  的活动时,偶然发现了这个手工工坊。

  制作一本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只属于自己的书。写在宣传页面上的这句话,给了长时间进行书籍修理的瑞树浓厚的兴趣。

  实际体验过后,发现学习如何亲手制作封皮也是一件相当刺激的事情。这之中全都是瑞树未曾涉猎过的知识,而亲手制做些什么的行为本身,也让人兴奋不已。瑞树打心底里觉得,来挑战一下真是太好了。

  但是——这说到底,不过是瑞树自己的感想。

  「……美咲同学,果然这种事情不太有趣对吧?」

  割完了硬纸板的瑞树,窥视着还在拿着美工刀奋力搏斗的美咲,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刚才开始,美咲就面露难色,「呜」地不停念叨着。

  看到她这副样子,瑞树开始担心是不是太过偏执于自己的兴趣了。

  另一边,被问到的美咲停下了操作美工刀的手,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诶?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这是我的错觉的话那很抱歉。但是美咲同学,你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念叨些什么……。所以我就猜,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很无聊之类的……」

  「啊,抱歉!我太集中了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是,这我就是认真到这种程度了啊!这个手工工坊很开心哦!」

  「你在念叨些什么……是因为在集中精力吗?那看来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太好了……」

  瑞树松了一口气。

  美咲见状,向着安心下来的瑞树无奈地笑了。

  「瑞树同学你啊,对我也太费心了一点。既然你有空闲来关心我有没有乐在其中的话,你还是自己好好地去享受吧。不然的话,我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去享受了」

  「……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

  美咲似乎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一脸认真地重新开始割硬纸板。

  瑞树自己没有乐在其中的话,美咲也没法乐在其中。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陪美咲出去玩很开心,是因为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感觉很稀奇,但重要的是自己被美咲吸引到了。正因为有全力地在享受的她在身边,瑞树才能得以和她一起乐在其中。

  瑞树真的在美咲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明明今天是瑞树陪着美咲来的,他却反而有种角色互换的感觉。

  不过知道了这一点之后,现在就只要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就好了。究其原因,是为了要让瑞树获得最高的享受,倾注全力地去把书本完成是必不可少的。

  一边听着讲师的说明,瑞树继续着自己的手工作业。

  专注于手上功夫的瑞树没有注意到,在旁边看着他的美咲微微一笑。她凝视着瑞树的温柔眼神,仿佛在说「嗯嗯,这样就可以了哦」。

  把切割下来的硬纸板贴上和纸,再用加固过的布包起来,做成精装书特有的又硬又厚的封皮。

  文库本原来的封皮和封面都已经取下,装上了改装成精装书所需的零件。

  完成了硬封皮之后,最后再和装上了各种零件的文库本合体就搞定了。

  没有休息时间而不断推进的手工工坊,最终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最后一步。

  改装完成之后,眼前的桌子上放着的是自己亲手让其摇身一变的书。瑞树用手婆娑着被火箭和星星花纹布料覆盖着的硬纸板封皮,不由得笑了出来。

  「牙白!这个也太棒了吧!来拍个照吧」

  身旁同样完成了对自己书本改装工作的美咲,启动手机的相机在给书拍着照片。从她忘我地按下快门的样子来看,她也非常的享受这个手工工坊呢。

  顺带一提,美咲用的布料是向日葵花纹的,封面上的花儿鲜艳夺目。

  「快看啊瑞树同学。封面和书脊的尺寸都是严丝合缝的。我的裁量很厉害吧?」

  「放心吧美咲同学。只要好好听讲师说,正确地使用工具,谁都能做好的」

  「你倒是好好地夸我两句嘛。瑞树同学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交不到女朋友的」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美咲同学。老是自吹自擂会交不到男朋友的」

  于是美咲把书抱在了胸前,表情一转,很是高兴地把手搭在了瑞树的肩膀上。

  「嗯嗯。果然瑞树同学你还是这种不懂得体贴人的性格才好,哪天你开窍了我反而觉得有点恶心,这下舒服了」

  「你这是装作在夸我但实际上是在怼我吧」

  「没有这种事情哦。我的意思是瑞树同学你做你自己才是最好的。如此温柔的我,怎么可能怼你呢?你说是吧」

  美咲开始强词夺理,闪烁其词地躲开了瑞树的追问。丝毫看不出有在反省的样子。

  而对于这样的美咲,瑞树一边叹气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说的也是呢。美咲同学你真的非常温柔,这件事情我很清楚的。而且也非常地擅长开导别人,包括刚才你也一直在帮我。我对你已经到了不尽感激的地步了」

  「嗯,嗯?那个……这样吗?」

  大概是被瑞树从正面真诚到不能再真诚地称赞了一句,顺带着还被感谢了而害羞吧。美咲涨红了脸,口吻也有点语无伦次了起来。

  「没想到会从瑞树同学口里讲出这样的话来。难不成明天要下雨了?」

  「明天什么都不会下哦。我会说这些话也仅限今天而已。……因为有美咲同学你在,我也好好地享受到了这次的手工工坊,刚才的话是对这件事的谢礼」

  瑞树的表情有些别扭,他把视线从美咲身上移开,转过头去。他的脸比美咲还要红。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确实比想象中还要羞耻。

  但是,瑞树背对着美咲,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这事确实是有点丢人,但瑞树心中没有半分后悔,反而觉得能讲出来真是太好了。他脸上就是这么写着的。反过来说,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美咲看到自己那样的表情。

  「对了,我改装好的这本书,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收下吗?这本书是我在图书室的推荐书目里也有提到过的,是我们暑假那会一起去看的电影的衍生小说。所以,我也想让美咲同学看一看……」

  「你有这份心我倒是很高兴……但是真的好吗?你做得这么辛苦」

  「嗯,没事的。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样啊。——那就谢谢你了!」

  美咲笑着接过了瑞树转身递过来的书。

  然后,相对应地,她也把自己改装好的书放到了瑞树的手上。

  「那就相应地,我也把我改装好的书送给瑞树同学。作为今天一天都让我这么开心的谢礼」

  「不,不是,这个不好吧!不用回礼也可以的啊美咲同学。你非常喜欢这本书的吧」

  「我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就是因为我非常喜欢这本书,所以才想把这本倾注全力做好的书,送给瑞树同学」

  美咲的话,让瑞树的心瞬间揪成一团,痛苦不已。

  正如美咲所言,如今在自己眼前微笑着的她,在并不遥远的将来,就会香消玉殒。

  那么作为美咲在今天、在这里、在瑞树身旁的证明。

  瑞树沉重地接过了美咲改装好的文库本。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珍惜这本书的」

  「嗯!」

  看到瑞树把书抱在胸前,美咲满足地点了点头。

  瑞树看着这样的她,暗暗想到。

  如果可以的话,这种温暖而又安稳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对瑞树而言,和美咲共同度过的时间,已经变成不愿失去的东西了。尽管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形式,但是直到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结的那一刻为止,瑞树也想要继续现在的这种关系。他打心底里这样祈求着。

  然而,世上没有什么关系是能一成不变的。瑞树的祈求,无论好坏都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了。

  3

  第二学期进入了十一月之后,学校里充满了活力和忙碌的气息。毕竟马上就要到文化祭了。今天下午的课程也被文化祭的准备工作所填满。

  瑞树所在的班级也在忙着准备表演节目——鬼屋。

  「秋山!能把用来当墓碑的胶合板拿来吗」

  「好的!稍等一会」

  瑞树作为大型道具的负责人也是相当的忙碌。不过,大家一起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在堆放材料的地方抱起胶合板,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岗位。

  就在这个时候,瑞树看到了和同学们说着话的美咲。

  美咲在这几个月里,已经完全成为了班级中心人物的一员。

  她那平易近人,阳光开朗的性格使得她无论在男女之间都有着非常高的人气。现在也有一大堆人在轮流找她商量事情。

  顺带一提,貌似出于避免让瑞树在班里的环境发生剧变的考虑,美咲在班里依旧基本上不会来找瑞树搭话。

  『我希望瑞树同学能用自己的节奏来适应班级生活』

  美咲这么说过。

  暂且不论这个,瑞树其实有些担心美咲会不会因为准备这次的文化祭而太过勉强,导致把身体给搞坏了。虽然在刚进入第二学期的时候,美咲的病情还只是偶尔会进一下保健室的程度。但是十月出头之后,美咲的服药量也增加了。她的身体确实正在被病魔所侵蚀。瑞树希望她能先把自己的身体状况给放在第一位。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自己太过的担心,反而只会让美咲觉得生分。现在为了集中精力去做自己的工作,瑞树重新抱起胶合板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胶合板我拿来了!」

  「哦,谢了!那就一口气地把它涂好吧」

  「嗯」

  瑞树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往胶合板上涂上灰色的油漆。不知为何,瑞树想起了九月份参加的那个手工书工坊,莫名的有些开心。

  「话说,秋山你这个学期开始有点不同了呢」

  「诶,这样吗」

  「嗯。感觉容易相处了」

  在涂油漆的过程中,和瑞树一起干活的男生突然对他这样说。

  自己的变化貌似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大概是因为和美咲的同盟活动,才让自己开始适应班级生活了罢。对于美咲果然还是感激不尽。

  盘算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响起的钟声也宣告着今天的文化祭准备工作结束了。

  班会后的搞卫生值日也结束了,瑞树一如既往地沿着通往书库的走廊走去。

  不经意地望向窗外,校园里的树木红叶缤纷,黄叶飘零,秋意盎然。

  「对了。机会难得,没准约美咲同学去赏红叶也挺不错的」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脱口而出。

  而且一旦说出口之后,瑞树就愈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等下跟美咲提议一下也是一种选择吧。乘着电车稍微出一下远门,这个地方也有几个能称得上是赏红叶的好地方,不愁没地方去。

  美咲不用值日搞卫生,大概已经在书库里面了吧。

  对于自己的提议,美咲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呢。瑞树满心期待地想着,加快了走向书库的脚步。

  于是,在书库的前面,他看见了自己早已看惯了的身影。

  「美咲同——」

  瑞树本想着像平时一样地打声招呼,但是他喊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慌慌张张地缩进了自己刚刚才走出来的拐角处。究其原因,是因为美咲正在和别人说话。

  瑞树从走廊的拐角处探出头来窥视着美咲的样子。和她说着话的是同班的男生。名字好像是叫……广濑来着。他和美咲一样,也是班级中心人物的一员,瑞树还听说过他是某个运动社团的王牌。简明扼要地说,他是和瑞树完全不同的,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得心应手的大红人。

  看到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让瑞树心里一阵发麻。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地方还有个书库呢。藤枝同学你是来借书的吗?」

  「不是,我是来给图书委员的幕后工作帮忙的……」

  「诶,这样啊。藤枝同学明明不是图书委员却还在做这种事,真了不起啊」

  「这,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瑞树认真地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种行为是偷听。绝对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情。虽然在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没法停下自己的偷听。

  但是,瑞树马上就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感到了后悔。

  「虽然有点突然,藤枝同学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吧。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因为不安而竖起耳朵偷听的瑞树所听到的,是足以让他陷入绝望的一句话。

  「在一起……」

  「突然间跟你表白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看到最近的藤枝同学,总觉得你很棒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惊住了的美咲,广濑更加放肆地打起了嘴炮。他的声音认真到不能再认真。是认真地在跟美咲表白。

  而且美咲看起来好像还挺高兴的,她红着脸,害羞地笑着,聆听着广濑的话。

  于是,目睹了这一切的瑞树,突然间一阵头晕和恶心。头部和腹部的深处疼得难以忍受,就像是大脑和内脏被搅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半规管麻痹了,瑞树感觉地面好像在来回起伏。(注:半规管是和维持姿势与平衡有关的内耳感受装置)

  「呜……呜……」

  喉咙深处一阵恶心直冲上来,瑞树捂着嘴巴逃离了现场。

  瑞树像是逃跑一般地闯进了厕所里。但是,由于吃过午饭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了,无论瑞树怎么吐,嘴里流出来的也只有胃液。

  过了一阵子,恶心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点,瑞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美咲会对广濑的表白作何反应呢。自己如此丢人地蹲在厕所里的时候,她会不会已经接受了广濑的表白呢。

  唯独这件事让瑞树久久不能释怀。

  广濑和瑞树相比不知道帅到哪里去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罢。毕竟人家是处于班级金字塔顶端的大红人。外表和行为举止都相当的潇洒,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从容不迫的。他身上有着瑞树所不具有的一切。

  正常来想的话,美咲大概没有拒绝广濑表白的理由罢。比起和瑞树这种阴角继续玩同盟游戏,和广濑在一起肯定能度过更加快乐的时光。归根到底,美咲到现在也还没有男朋友就很奇怪了。

  瑞树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但是……

  「不要啊……不要啊……」

  瑞树蹲了下来,嘴里倾吐出抗拒的话语。与作呕时的生理现象不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瑞树无意中见证了美咲被别人表白的瞬间。他心中所抱有的感情,是可能会失去美咲的焦虑和恐惧。

  瑞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同时他也知道萌生出这种感情的自己丑陋不堪。美咲不是瑞树的私有物。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只属于她一个人。

  即便如此……还是很抗拒。美咲也许会就此从自己身边消失。一想到这,瑞树的胸口就疼得仿佛要将身体都撕碎。

  「……啊,原来是这样啊……」

  瑞树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无力地低下了头。

  自己心中对于美咲的感情早已发生了转变。

  刚开始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朋友。而在听美咲倾诉完过去之后,她的身影就和母亲重叠了起来,变成了想要幸福地陪伴她到最后一刻的人。

  如果仅仅止步于此的话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是自己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她越陷越深。

  「以后该怎么办啊……」

  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明晰了自己的感情。而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瑞树无从知晓。

  从焦虑中萌生的不安让瑞树抓着头,他迷失在了找不到答案的迷宫里。

  ※

  回到教室的瑞树坐在自己靠墙的座位上,独自发呆。

  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放学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夕阳已然西下。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们在不经意间都已走散,昏暗的教室里只剩下了瑞树一个人。

  「啊!原来你在这里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和被打开的电灯,让瑞树身躯一震。

  瑞树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美咲正站在教室的门口。

  「美咲同学,为什么你会在这?」

  瑞树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让美咲看出自己的慌乱,问道。

  在瑞树开口的瞬间,他也在脑海中继续着对现状的思考。

  美咲会在这种时候现身的理由并不多。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她是来告诉瑞树同盟要解散的消息的。因为和广濑在一起了,所以同盟就到此为止了。她如此宣告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瑞树的思考在几秒钟内就陷入了沼泽里。

  而对于满脑子都是这些最糟糕的展开的瑞树,美咲的口吻却很是无奈。

  「哪有为不为什么的。因为我怎么等都不见瑞树同学你来书库,所以来找你了」

  美咲说着走到瑞树的座位前,朝着他露出了微笑。

  而另一边,瑞树却对于笑容无忧无虑的美咲感到了焦躁。

  大脑中冷静的部分理解到了这是在撒气。但是,自己的脑中已经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已经受够了。坚持不下去了。与其一直被这种苦痛的思念所折磨,还不如把一切都重置来得畅快呢。

  想要从自己的封闭世界中逃离出来的欲望,支配了瑞树的身体。

  于是,终于坚持不下去的瑞树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和美咲四目相对。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书库?我去了哦。但是……让我看到那种事,我除了逃跑还能怎么办呢」

  「……诶?」

  「有人跟你表白真是太好了呢。虽然我马上就转身逃跑了,不过这下别说朋友了,就连男朋友也交到了呢」

  「瑞树同学你等等!你冷静一下。话说你看到了吗?虽然我确实是被别人表白了,但是——」

  「你没必要解释的。广濑同学他不是很帅吗。你那些离开之前想要了结的心愿,让他陪着你一起做不就好了吗。比起我这种人,肯定和他在一起会更加开心的」

  瑞树打断了想要说些什么的美咲,继续说着。

  每发出一个音节,瑞树都感到自己的心在渐渐崩溃。

  尽管如此,瑞树还是说出了违心话——让无辜的美咲深感困惑的,刻骨铭心的话。

  「同盟游戏也该玩腻了吧。对美咲同学你来说,这样的同盟也不过是妨碍罢」

  「『同盟游戏』……瑞树同学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待和我的同盟的吗?」

  「谁知道呢?我也……已经搞不懂了」

  美咲的质问声已经染上了绝望。瑞树的回答也已经自暴自弃了。

  与此同时,瑞树对于自己伤害了美咲的罪恶感,再次感到一阵猛烈的反胃。

  瑞树脸色苍白地看了眼美咲,她的表情也扭曲了。

  大概对于口无遮拦的瑞树,她的忍耐也到限度了吧。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美咲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看向了瑞树。

  「我生气了。你也差不多得了。瑞树同学,不要看到我被表白了就畏畏缩缩的啊!」

  「……这种事情,我知道的啊。包括我自己在做的事情不过是在耍脾气在内,我全都知道的……」

  面对美咲带有几分愤怒的声音,瑞树无力地回答着。

  由于自己激怒了重要的人,瑞树心里曾经涌起过的逃避的欲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的后悔和虚无。

  「呐,对瑞树同学来说,和我的同盟是一种妨碍吗?你真的想要马上就解散吗?」

  美咲的视线中蕴含着“如果真的妨碍到你的话,那么现在就帮你解脱”的意思。

  瑞树见状,就像是迷路了的孩子那样哭丧着脸。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啊!我想永远和美咲同学你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也想要待在你的身边。但是……」

  「为什么要加上个『但是』啊?你老老实实地这么说不就好了吗!」

  「我说不出口啊!因为广濑同学比起我更加衬得上你……。我没法因为自己的任性就剥夺了美咲同学你的幸福」

  「你不要自作主张地就决定了我的幸福啊!能决定我是否幸福的人,是我不是你啊!请你不要讲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好吗!」

  面对美咲的嘶吼,瑞树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美咲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东西,瑞树对此再清楚不过了。然而,在不知不觉中他却把自己的思考强加到了她的身上。无视周围的一切,对着重要的人做出了自以为是的行为。

  瑞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怅然若失。

  「……我觉得广濑同学他确实是个好人。比你帅,比你机灵,也比你更会说话」

  「呜……」

  美咲那不加掩饰的评价让瑞树不由得呻吟了起来。

  果然自己没有任何一处是能比得过广濑的。自己不配站在美咲的身旁。

  瑞树心灰意冷,脸越埋越低。

  「但是,我拒绝他了。我说了『抱歉』,当场就回绝他了」

  然而,美咲的这句话,让瑞树不假思索地就抬起了头。

  「拒绝了吗,为什么……」

  「没有为不为什么!难道说你就真的不懂吗?」

  「懂,懂什么啊……」

  不对,其实瑞树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点什么。只是,他对于自己的答案没有自信,因此也没能讲出口来。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心急的美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盯着瑞树。

  「你怎么就这么迟钝啊!我喜欢的人是瑞树你啊!比起广濑同学,我更加喜欢瑞树你!不要让我把这么明显的事情给挑明了说啊!!」

  「诶……。啊,那个……」

  夹杂在愤怒和泪水中的表白,让瑞树呆滞地伫立在原地。

  本来听到的是高兴到能让瑞树掉眼泪的话,但是此刻他却没有闲情逸致去高兴。倒不如说,他对于眼下的这种状况感到束手无策。

  而另一边,反而好像是美咲绷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愈发激动起来地继续说着。

  「说到底瑞树同学你已经把两年前在医院里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吧。我真的很受打击的啊!真的,就算再怎么对陌生人没有兴趣也该有个度吧。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直到高二都还没谈过恋爱啊!」

  「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是没谈过恋爱这一点,美咲同学你不也……」

  「别扯开话题啊!」

  「……非常抱歉……」

  虽然瑞树尝试着反驳,但还是敌不过来势汹汹的美咲。

  不过,果然现在这个状况还是不太好。美咲在一边生气一边哭,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没准会引发什么骚乱。

  不对,比起这个,更加重要的是美咲说了些让自己很在意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是……瑞树也想要对自己乱发脾气这件事好好地向美咲道歉。

  为此,首先必须要让美咲冷静下来听自己解释。

  于是,瑞树在心里说着「对不起」,用力握住了美咲的手。

  面对瑞树突如其来的行动,美咲哭红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屏住了呼吸。

  「诶……干嘛?你这就要投降了吗?我还没抱怨够呢」

  「不是,投降那确实是投降……。就是……咱能不能先换个地方?在这的话要是被谁看见了……各种地方都会很麻烦」

  美咲满脸通红地不满地盯着瑞树,而瑞树的脸却比西红柿还要红,他眼神飘忽地回答着。

  确实,现在是文化祭的准备阶段。虽说放学时间已经完全过了,但也有为了准备节目而留下来的班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什么时候就经过这个教室。不,如果有人听到了刚才的骚动,专门跑过来也不出奇。

  「…………。……行」

  听到瑞树指出来,美咲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她不高兴地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

  在教室里没法冷静地对话。于是,瑞树就和美咲姑且移动到了没人会去的房间——书库里。

  「总而言之,没被别人看到我们那样真是太好了呢」

  「……嗯」

  瑞树露出了讨好人的笑容,看向了桌子的另一侧。而那一侧,美咲一脸不悦地坐在椅子上。

  大概心情还是很糟糕罢,不过应该姑且是冷静下来了。

  当然瑞树也是如此。他已经不打算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瑞树绕过桌子,先发制人般地向着美咲深深地低下了头。

  「美咲同学,刚才真的非常抱歉。我没有听你的解释,就乱发脾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真的很对不起」

  「嗯……。嘛,我也有点生气所以说过头了。抱歉」

  接受了瑞树的道歉,美咲也绷着脸道歉了。互相道过歉之后,被美咲催促着「你坐」的瑞树,回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了。

  「…………」

  「…………」

  相对而坐之后,微妙的沉默降临到了两人之间。顺势稀里糊涂地就表白了的美咲心情很不好,而且瑞树也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种微妙的气氛持续了相当久。下定决心“作为男人现在要先行动起来”的瑞树,摆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开口说道。

  「那个……嗯……对了!刚才你不是说那个,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吗,那个是……什么意思呢……?」

  瑞树向着美咲问出了这个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

  然而他的声音虎头蛇尾的。瑞树每讲出一句话来,美咲的心情看着就越来越不好。

  「那个,我是不是讲了些让你不快的话啊……?」

  「……你还是没想起来啊。我们的初次见面」

  「不好意思」

  看到瑞树垂头丧气的,美咲很是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还觉得,那个时候的你真的超帅的……」

  「那个……如果不扰您清静的话,可否为我指点迷津呢?」

  瑞树用尊敬到不能再尊敬的语气,向美咲发出了请求。

  「……行。那我给你个提示,你加油想想。时间大概是两年前。我们遇见的地方,是在医院的中庭里。有言在先,这个相遇可不是擦身而过的那种哦」

  貌似无论如何都想要让瑞树自己回想起来,美咲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给出了几个提示。

  大概两年前的话,应该刚好就是母亲去世的前一阵子罢。那个时候在医院里,和年纪相仿的少女接触过的记忆。而且还不是那种擦身而过的程度……。

  加上了搜索条件之后,找寻自己记忆的瑞树,终于找到了一件符合的事情。

  「那个,美咲同学。冒昧地请教一下,你是不是在两年前曾经倒在了医院的中庭里……?」

  「……终于想起来了?对,那个就是我」

  瑞树战战兢兢地问道,美咲很不高兴地指着自己。

  与此同时,瑞树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了当时的记忆。

  那是两年前的初冬。瑞树正准备抄近路穿过医院中庭的时候,发现一个女孩子在树荫下捂着胸口倒下了。

  瑞树马上就判断出了这不是什么小事,他抱起了那个女孩,向附近的护士求助。来帮忙的是瑞树也认识的护士,那个人马上就叫来了别的人帮忙,把女生抬上了担架抬走了。

  后天,那个护士就说着『她平安无事了』地来向瑞树道谢了……但是那个女生居然就是美咲什么的,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

  「不好意思。我那个时候真的没空闲去记住你的脸……。而且,我平时就很不擅长去记住别人的脸……」

  「哼……」

  总而言之瑞树还是一边找着借口一边道着歉,然后就被美咲不悦地盯着。

  一旦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恋爱就要结束了。 “现在可不是讲这种蹩脚借口的时候啊”,瑞树马上就后悔了。

  「嘛,我也是被你帮了的立场,至于你没有记住我的脸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对你说三道四了。瑞树同学你也没什么不对的,当时确实情况紧急呢。——不过,最后这句话还是让我讲出来吧」

  美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凝视着瑞树。

  瑞树对于她到底会讲出些什么话来而胆战心惊,美咲凝视着这样的他,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那个时候。真的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仅此一言,随即深深地低下了头。

  「……诶?」

  「我一直没能把这话讲出来……。——倒不如说,我就是为了向你道谢才会选择进这间学校的呢。这也是我在离开前想要了结的一个心愿」

  美咲朝着一脸茫然地歪头表示不解的瑞树,几分娇羞地如此说着。过去曾经提到过的『选择瑞树同学你就读的高中的理由』,好像就是这个了。

  「如果不是瑞树同学的话,我的人生也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所以,真的谢谢你了」

  「不是,也没那么……。我只是偶尔发觉到美咲同学你那个样子,然后求助了而已……。要是感谢的话,就请对救你的护士和医生们说吧」

  瑞树为难地摇着头。

  但是,美咲却依然温柔地说着「没有这种事哦」地反驳道。

  「其实那天啊,我知道了自己的检查结果不太乐观,所以有些失落呢。然后就孤身一人地跑到那个中庭的角落里去……。没想到突然间就发病了,我什么都做不了」

  美咲像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凝视着远方这么说道。

  「痛苦、难受。但是,谁都没能找到这样的我……。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啊,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美咲同学……」

  「但是,唯独瑞树同学你,就算只是偶然也好,也找到了那样的我。而且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没事的!』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瑞树同学你的声音把我挽留在了这世上吧。所以——谢谢你呀」

  美咲这么说着,向瑞树露出了微笑。

  那个时候,瑞树确实为了让那个女孩多少振作起来一点,拼命地不停呼喊着她。也许没能对她起到多少的安慰作用,即便如此,瑞树也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所以,瑞树的这番行动并非毫无用处。被他所救的那个女生——美咲。如此向他示意。

  「我从护士那听说是你救了我,所以其实我是想马上就来跟你道谢的。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是认识瑞树同学的。但是,因为我病情刚刚发作过,所以我没法离开病房。然后呢,等到我终于可以离开病房了,想着『这次可以跟你道谢了!』,可是那个时候——」

  「……我妈就去世了,于是我也再没去过医院了对吧」

  瑞树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美咲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我就转学了,这下终于和你到了同一间学校的同一个班里,我还想着『这次一定可以!』呢……。我转学来的第一天,放学之后就跟在瑞树同学你后面,在书库里跟你打了声招呼,没想到你居然完全不记得我了……。拜你所赐,事到如今我终于能讲出口了」

  「不是,所以,关于这一点我真的非常抱歉……。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了,因为我也没什么过错,所以你不会揪着这件事说三道四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嗯!果然还是瑞树同学你不好!」

  「这算什么嘛……」

  听到美咲强词夺理的结论,瑞树不知所措地仰天长叹。

  「对了……还有,那个,刚才我好像是被表白了对吧……难,难道说,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我……抱有好意了吗?」

  瑞树顺势鼓起了所剩无几的勇气,问出了最为重要的那个问题。

  虽然瑞树本人是很想装作无事发生地搪塞过去的,但他脸红得不得了,声音里也处处透露着紧张。

  「没有哦。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把你当成救命恩人而已」

  然而,美咲却摇着头轻松地予以否定。

  瑞树莫名的有些难过,在心里沮丧着。“要是不问就好了”。

  「但是,现在想来,果然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上瑞树同学了呢。只是,害怕亲口承认出来而已……。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对阳子小姐讲了那些话的」

  「那个时候?那些话?你和我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新词语,瑞树有些不解。

  可是美咲却把头一拧。

  「我才不告诉忘记了我的瑞树同学」

  「还来这个啊。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吧」

  这次轮到瑞树用不满的眼神望向了美咲,但她却依旧坚持着说「不行」。

  瑞树也还有些消化不良。自己真的是被美咲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

  「但是现在,我很感谢那个约定。因为那个约定我才能再次见到瑞树同学——亲口说出我喜欢你」

  美咲的双颊染上了一轮红晕,忸怩不安地说着这样的话,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太过的可爱……。让瑞树已经觉得,就算多少还剩下点未解之谜也没关系了。

  而且……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谜团,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美咲同学,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

  瑞树下定了此生仅有一次的决心,向美咲说道。

  喜欢的人既然已经向自己表露爱意到这份上了,如果这还什么都做不到的话,已经不配称之为是男人了罢。

  瑞树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随后缓缓地睁开双眼,端正自己的姿势,面向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美咲。

  「我姑且说在前头。无论我等下说了什么,都请你不要惊讶」

  「你这个开场白本身就很不吉利了……慢着?难不成我马上就要被甩了吗?」

  脑补出了小剧场的美咲开始慌了。

  瑞树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温柔地呼喊了一声「美咲同学」。

  美咲立马坐直了身子,回了一句「我在!」。她的脑海里好像已经划过了各种各样的想象,但姑且还是把意识放回到了瑞树身上。

  「美咲同学,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好,好的。这样的话,你就放马过来吧!」

  「知道了。那么——」

  像是为了摆好架势那样地闭上眼睛,在心中凝视着身体僵硬的美咲。

  瑞树深吸一口气,将倾注了自己全部感情的那句话诉诸于口。

  「美咲同学,和我……结婚吧!」

  「——诶?」

  瑞树的话融化在了空气里,取而代之的是美咲呆滞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着。

  「抱歉,瑞树同学,我可能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和我结婚吧”。也就是俗话说的求婚」

  「……你认真的?」

  「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了」

  美咲反复地确认着,而瑞树以十足的气势掩盖着自己的害羞,面不改色地点着头。

  美咲大概也没有想到,别说对于表白的回应了,瑞树居然整了一出求婚?美咲「啊,嗯,咱先冷静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再次和瑞树对上了视线。

  「那啥,瑞树同学,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要说『和我在一起』的吗?」

  「我对美咲同学已经喜欢到了可以突然间求婚的程度了,我就是这么地想要和你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我感觉你这全都是问题啊。再怎么说我也觉得这个有点太离谱了。……不过我很开心就是了」

  「你觉得开心的话,那我也没有问题了。——嘛从现实角度出发,我还是很清楚在法律上我们是没法结婚的,不过关于这一点大可放心,说到底只是我的一种气魄而已」

  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这个理论,每说一句话都会羞耻得脸上冒火。但即便如此,凭着一颗绝不动摇的真心,瑞树自信满满地断言着。

  于是美咲也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喜欢我喜欢到了可以突然间求婚的地步吗……。嗯,仔细想想,好像也挺不错的呢。我充分地感受到了瑞树同学的认真程度了哦」

  「不是,那啥……。你这样反复鞭尸的话,我也很害羞的啊……」

  这次轮到瑞树绷不住了,满脸通红。

  不过,大概是因为今天第一次看见美咲露出自然而然的笑容,瑞树的表情也自然地柔和了下来。

  「……啊,但是,真的没问题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我肯定会不自觉地干很多不看气氛的事情的。而且,一旦有不顺心的事情,我马上就会生气的……。没准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开心的……」

  然而,美咲的笑容马上晴转多云,她很是不安地看向瑞树。

  明明平时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可一到关键时候就开始瞎操心。瑞树打心底里觉得她可爱到了极点。虽然性子急了点,但是她一下子就会呆呆地把自己的柔弱完全表露出来。

  撇开那些事,瑞树朝着美咲缓缓摇头。

  「和美咲同学在一起不会不开心的。论与人相处的技能的话,你比起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而且不看气氛这一点,我们是彼此的。我觉得我也会给美咲同学你添很多的麻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其实很像呢」

  「嗯,是的,所以我们之间一定很合得来的」

  听到瑞树的回答,美咲也笑喷了出来,「是呢」地红着脸点头。

  仅凭自己的一句话,应该是没法把美咲所有的不安都给抹去的罢。瑞树还没有自信到自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但是,瑞树想要自负一下,那就是自己确实可以触动美咲的心弦。

  看着表情再次缓和下来的美咲,瑞树这样想到。

  这时,美咲用食指指向了自己。

  「那么,最后还有一件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从瑞树同学你眼前消失的。把你孤零零地抛下,先走一步。就算是这样也可以吗?」

  美咲用认真的眼神,静静地问道。不对,应该说是把现实摆到瑞树跟前。

  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先走一步。

  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害怕。瑞树完全不敢想象,美咲从自己身旁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

  然而,这就是现实。是毫无疑问会到来的,已成定局的未来。

  而且,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没准会撑不下去。也许会被失去了美咲的现实所击溃。

  不过,即便如此,瑞树也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回答。

  瑞树用双手包裹住了美咲向自己伸出的手。

  「要是你真的会消失的话,那就更要和你在一起了。如果可以的话,你那所剩无几的日子,我都想和你共同度过。我想陪伴你直到最后一刻」

  瑞树的声音静静地溶解在了书库里。

  一旦想起美咲离去之后的光景,也许现在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才是正确的答案。这样的话,给自己带来的创伤就不会那么大。可以说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但是,现在的瑞树没法做出那样的选择。就算清楚会让自己遍体鳞伤也好,他也想要和美咲共同度过。唯独这份心意,是天地可鉴的。

  瑞树传达出了自己的心意,和刚才求婚的时候一样,等待着美咲的回答。

  但是,美咲接下来的反应却和刚才不同。大滴大滴的泪珠开始从她眼中流出。

  瑞树完全没料到她会被这种场面弄哭,脸色一下子就发青了。

  「那个,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啊?」

  「没有,不是的。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太开心了,眼泪控制不住了」

  看到瑞树在混乱的状况中手忙脚乱的,美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哭。

  「啊,真是的……。看来我在离开前的心愿,又多了一个呢」

  美咲似叹非叹地说着,以平静的面容和瑞树四目相对。

  「谢谢你,瑞树同学。我真的很开心」

  「啊,不是,也没有……。那个,就是说我们……」

  瑞树语无伦次了,他为了要确认些什么而问道。

  于是美咲展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微笑,明晰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请多多关照了。虽然我是肯定会先你一步离开的,地地道道的废柴女朋友,但还是请让我依偎在你身边,直至最后一刻吧」

  「——嗯,乐意至极」

  瑞树面带微笑地看着美咲,他从桌上探出身子,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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