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败~ 要说再见还太早

  石蕗祭当天早晨,我正快步走向学生会室。因为在展览开始前,必须将布置完成的会场照片交给学生会。

  我平息紊乱的呼吸,打开学生会的门。

  「打扰了。」

  「咿!?」

  房中有个身穿女仆装、头戴猫耳的女生,表情僵硬的她愣在原地。

  ……这里是学生会室吧?

  仔细一看,猫耳女仆是一年级生的副会长•马剃天爱星同学。

  「你、你想干嘛!突然闯进来!」

  「那个,我有东西要交。」

  这时,一双白色手臂从她背后伸出,紧抱住天爱星同学般缠住她。

  那是迷你裙护士打扮的志喜屋学姊。

  「天爱星……语尾一定要加上……喵……才行喔……?」

  「咦!?就算是学姊的命令,我、我还是办不到!」

  志喜屋学姊浑身无力地倒向天爱星同学。

  「会长的……点子……你不愿意?」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会长真的会变装吗?会长从来没提过──」

  「你怀疑……会长?」

  「怎么会!我也愿意参与!」

  「……喵。」

  「愿意参与──喵!」

  天爱星同学满脸通红,自暴自弃似地呐喊。

  这些小剧场真希望你们能在我来之前演完……

  对着呆站在室内的我,天爱星同学的颈子彷佛没上油的机关般,僵硬地转动。

  「话、话说,你拿了什么过来……喵?」

  天爱星同学整张脸红到耳根子,半垂着脸的她浑身颤抖。

  「呃,这是布置完成的会场照片。这样可以吗?」

  「好的,确实收到了。」

  「天爱星……?」

  「确实收到了,喵!」

  我到底被迫看了什么?

  啊,猫耳女仆的服装有附尾巴。尾巴的连接处,究竟是什么构造呢……?

  我沉浸在好奇心之中,正要走出房间时──

  「少年……」

  志喜屋学姊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叫住我。

  「咦?怎么了吗?」

  志喜屋学姊让下巴抵在天爱星同学的肩膀上,白色眼眸看向我。

  「之后……我会去……」

  ◇

  文艺社的展览会场位于西校舍二楼的教室。

  我从学生会室回到此处后,见到小鞠独自一人站在墙边。

  「你、你很慢唉,温水。差不多,要开始了。」

  这家伙的咒骂就是有精神的象征。我放心的同时看向时钟,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我站在小鞠身旁,一同看着展览。

  「小鞠,你今天早上提早来了吧?」

  「月、月之木学姊,送我来的。」

  「那学姊她们跑去哪了?」

  「三、三年级生,一大早就有年级集会。」

  回想起来,他们也说过一大早就有准备迎接毕业的相关训话。明明是园游会当天,还真可怜。

  八奈见和烧盐在班上有工作,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只有我和小鞠。

  「哎,反正准备也结束了,只有我们两个也够吧。」

  小鞠点头后,面露不知是生气还是害臊的微妙表情,忸怩地把玩着指尖。

  「温、温水。」

  「嗯?怎么了。」

  「那个,这个……谢、谢谢、你。」

  「……咦?」

  这家伙刚才道谢了……?

  「我、我写的文章,做成这么漂亮的展览。」

  这么坦率的小鞠还真稀奇。我遮掩害臊,搔了搔脸颊。

  「要道谢的话,去找朝云同学讲──呃,她是烧盐的朋友。排版都是她帮忙设计的。」

  「是、是这样喔?可、可是印刷得这么漂亮。」

  「这也是我朋友和社长一起做的。很厉害吧。」

  小鞠歪着头。

  「……教、教室的布置呢?」

  「那是月之木学姊的点子。找大家一起来帮忙的,是八奈见同学和烧盐。」

  「你、你好歹也让我夸一句。」

  小鞠抬起脸,自浏海之间对我投出锐利的目光。

  「咦?怎么,想夸奖我吗?可以喔,用不着客气,尽管称赞。」

  「……去、去死。」

  你不是要夸奖我吗?

  宁静的西校舍一角。我们没有多聊什么,环顾着教室。

  「八奈见同学说她中午过后会有些时间,可以跟你轮班。」

  小鞠点头。

  「学、学姊也说,他们年级集会结束后,会过来。」

  「喔喔,这样啊。」

  ……话题马上就用尽了。话虽如此,沉默感觉起来也不算难受。

  我这么想的时候,墙壁上的扬声器传出了沙沙沙的杂讯。

  『──各位同学,早安。石蕗高中学生会报告。』

  这成熟的嗓音……是学生会长吧。

  不由自主地看向扬声器,也许是人的本能吧。

  『展览的准备都完成了吗?今天会有许多外来游客到场。本校的理念是「自立自主」。每位同学都是石蕗生的代表,请对此有所自觉,切勿做出有愧于石蕗之名的行径。』

  一本正经的报告让我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本校学生会尽是些怪人,不过看来会长是个正常人。

  初次见面的印象虽然有些傻里傻气,不过好歹也是学生会长──

  『……刚才这样会不会太神气了?还是原本的方案比较好吧?』

  『没关系……没人在听……』

  『会长!麦克风还没关掉!请继续下去──喵!』

  ……是在干嘛啊。

  麦克风另一头传来一阵忙乱的声音。像是要重新来过般,会长的声音响起。

  『那么,第98届石蕗祭开幕!』

  语落后片刻,欢呼与拍手声自远方传来。

  我和小鞠先看过彼此,客气地小声拍手。

  我们的石蕗祭就这么开始了。

  ◇

  开场后十五分钟。

  除了搬着东西穿越走廊的石蕗生之外,甚至没有其他人经过。

  大概是静不下心,小鞠垂着脸,把玩指甲发出细碎声响。

  无人的教室再加上寂寥,让人觉得更是宽敞。

  四项展览的旁边各放了装着点心的篮子与印章台。

  入口附近虽然摆了社刊,但真有人愿意取走吗?

  还有太宰与三岛的海报,是什么时候贴上的……?

  「西校舍在会场的角落,一开始还不会有人来吧。」

  「是、是这样喔。」

  「所以就放宽心慢慢等吧。要把饼干发给国小生以下的小朋友,先拿出集点卡──」

  我摸索着口袋的时候,一名五岁左右的小男生正站在教室门口凝视着我们。

  我摆出昨晚练习过的笑容,递出集点卡。

  「来,在这张卡上集满所有的印章就能领到点心喔。会盖章吗?」

  小男生接过集点卡后,跑向教室后方。应是母亲的女性对我们轻轻点头后,跟在后头。

  逗留时间大概不满三分钟吧。第一号游客很珍惜地抱着饼干,跑了出去。

  小鞠对小男生挥着手,我把集点卡给她。

  「小鞠,卡片和贴纸都给你拿着。」

  「贴、贴纸?」

  「把点心发给小孩子后,就在集点卡贴上贴纸。这样就不会漏掉少发。」

  小鞠接过贴纸,皱起眉头。

  「为、为什么是宝可梦……?」

  「烧盐说要让小朋友开心就用宝可梦。」

  我也喜欢所以绝对不会错──她自己都这样说了,不会错的。

  那么,来场人数就有两名了。我在笔记本上用正字计数。

  在这之后又零星有人到场,很快就集满了两个正字。

  「刚、刚才的小孩子,读、读了绘本的那篇文章。」

  「而且还买了一份鸡蛋松饼。」

  我一时兴奋而把百圆硬币朝上方弹起。银色硬币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闪烁光芒──

  「居、居然会失手弄丢,你到底在干嘛。」

  「别这样讲啦。我刚才看到往这边滚过来了说……」

  几分钟后,我从自己的钱包取出百圆硬币,提出让我好奇的疑问:

  「小鞠要接待客人也没问题啊。我还以为你不太在行。」

  「小、小孩子的话,还算没问题。」

  小鞠从我手中接过百圆硬币,放进手提式金库中。

  「我也有个国二的妹妹,和小孩子相处也算还好。」

  「国、国二和你,根本没差几岁吧。」

  「在我看来和五岁的时候一样啊。毕竟是我妹。」

  ……到场的人流很快就断绝了。

  我放松了紧张感,愣愣地坐在位子上,这时身材高䠷的女学生站在教室入口。

  「文学作品与食的结合吗?很有趣的创意。」

  ──学生会长•放虎原云雀。

  她任凭一头长发摇曳,走进教室。

  「打扰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啊,可以。是视察吗?」

  「你讲话真直白。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会长嘴角浮现一抹轻笑。

  奇怪,会长现在穿的是制服。之前听说学生会要变装,取消了吗?

  「……很不错的展览。」

  会长双手抱胸,看着展览内容,如此低声呢喃。

  「有时间的话我很想全部读完,不过接下来还有行程呢。这个我就买一份吧。」

  会长拿起饼干袋。

  「啊,好的。一百圆。」

  我接过钱的同时,打量着会长的表情。

  「我的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那个,我印象中学生会对文艺社十分严厉……不过实际上好像没这回事,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你不知情吗?」

  会长身旁的气氛骤变。刚才尽力抹消存在感的小鞠害怕得退开。

  「文艺社过去屡次引发麻烦,若下次又闹出问题──」

  会长对我投出冰冷的眼神。

  「意思是……废社吗?」

  咕噜。我不由得咽下唾液。

  几乎要点头的会长稍微皱起眉头。

  「废社──稍嫌严厉了吧,假废社之类的处置如何?」

  「咦?假废社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累积三次假废社就出局吧?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这个人也有难搞之处啊。

  我有些不知所措时,突然间猫耳女仆冲进教室内。

  「会长!视察的行程很满喵!请快点往下一个……呃!?」

  大概这时才注意到我在场,天爱星同学的脸庞顿时涨红。

  「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喵!」

  「那个,因为这里是文艺社的会场。」

  「咦……是这样喵?」

  是的,就是这样。

  天爱星同学连忙摆出一副严厉的表情扫视周遭后,抓起会长的手,迈开步伐。

  「不好意思,打扰了喵。会长,接下来是天文社喵。」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两人离开教室后,交谈声从走廊传来。

  「话说回来,会长什么时候要变装喵?」

  「我?不,我没有这个预定啊。」

  「喵!?志喜屋学姊明明说过,会长要扮王子的喵!?」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了,但天爱星同学也习惯加语尾了,真是可喜可贺。

  话说没看到志喜屋学姊,只要不是在某处虚脱昏倒就好了──

  「展览……很优……」

  不知何时出现于此,护士打扮的志喜屋学姊悠悠自暗处现身。

  小鞠尖叫着逃走了。

  「原来学姊在那里啊。会长已经走掉了喔。」

  志喜屋学姊缓慢地递出百圆硬币。

  「给我……最可爱的那种。」

  这个嘛,她要的应该是点心吧。而且还要可爱的喔?

  我将迷你松饼递给她,志喜屋学姊用力点头。

  「可爱……很优……」

  「学姊喜欢就好。来,出口在那边。」

  志喜屋学姊没有离去,而是在原处左摇右晃。

  学姊还是老样子,护士装扮的胸口大方敞开,让我不知视线往何处放。

  哎,不过……既然是自然映入眼帘,那也不能怪我吧……

  「话说会长还是穿着制服,不是要变装吗?」

  志喜屋学姊面无表情的嘴角微微挑起。

  「学姊该不会骗了副会长?」

  「天爱星……好骗到可爱……」

  留下这句话,志喜屋学姊摇摇晃晃地走出会场。

  ……好了,这下她终于离开了。

  我寻找小鞠的身影,发现她躲在房间角落,把玩着益智环。

  「你之前不是已经习惯志喜屋学姊了吗?」

  「因、因为,刚才太突然了嘛。」

  小鞠对我抬起脸,露出一双噙泪的眼睛。

  「可、可怕的人,通通都走了……?」

  「是啊,你放心。已经都走了。」

  大概吧。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怕,不过这就保密吧。

  话说回来,会长话中有些事令人好奇啊。文艺社过去曾经闹出问题……?

  哎,反正一定和月之木学姊有关吧。

  我如此断定后,决定将这件事暂且搁置在大概需要增设置物柜的心中角落。

  ◇

  开场后过了一小时,一般学生的参观者也渐渐增加了。

  正字超过第五个后,我找了个时机去买饮料。

  「小鞠那家伙,喝冰的茶水吗?」

  回到会场时,甘夏老师与小拔老师的同级生搭档正在看展览。

  「哦~温水。这个樱桃蛋糕,很好吃耶。」

  「老师,那个一个一百圆。」

  「一开口就要钱喔。要就拿去啦,小偷!」

  霸王餐教师没资格说我。

  「小鞠,我买了饮料,喝茶可以吗?」

  小鞠小跑步来到我身旁,默默伸出手。

  她的指尖避开了我递出的宝特瓶,指头捏住我的西装外套。

  「怎么了,被甘夏老师欺负了吗?」

  「嗯、嗯。她、她来跟我讲话。」

  「那真是难为你了。」

  小鞠会害怕也不能怪她。得请甘夏老师好好反省才行。

  「……小拔,他们好像把我说得很难听耶。」

  「古奈美,教师的本分就是妆点学生们的恋情喔。你心甘情愿吧?」

  教师的本分是教育。

  这时,甘夏老师对我招手。

  先确认小鞠正小口啜饮着茶水后,我来到老师身旁。

  「请问有什么事吗?」

  「温水,这个落花生的点心很好吃耶。是你做的吗?」

  「不是,是我妹做的。那个也是一百圆。」

  「回想起来,昨天的豆皮寿司,也是你妹妹做的……」

  甘夏老师把钱递给我的同时,歪头苦思。

  「温水,有没有和你妹妹很像的哥哥?」

  「咦?是说我?」

  「不对,不是你。最好是三十岁左右,职业稳定尤佳。」

  我没有。就算真的有,你又想怎样?

  「其他的我不奢求,但要是和我最近养的猫处不来的话──」

  「呃~下次亲戚聚会时,我会问问看有没有好人选。」

  话说甘夏老师开始养猫了喔……别错过婚期就好了。

  小拔老师的双手在胸前并拢,笑脸盈盈地加入对话。

  「哎呀,听起来真不错。要是有很适合古奈美的对象,请务必介绍让我试吃──更正,认识一下。」

  「我绝对不会让小拔认识。婚宴也会要你远距参加。」

  「隔着毛玻璃行不行?」

  「这样可以。」

  这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因为对小朋友的教育很不好,能不能早点离开啊……

  ◇

  时间靠近中午时,我的待客流程也愈来愈熟稔了。

  见到小孩子就面带笑容递出集点卡,找机会把点心交给人家。

  如果发现有人对社刊有兴趣,就上前搭话──

  「……只要不是同年龄层,我还算能讲上几句话啊。」

  诀窍就是有如机械般重复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以及若遇到国高中生就不要与对方四目相对。

  现在待在教室的客人是三名石蕗生。对我来说是要忽视的对象。

  小鞠手拿着集点卡发呆,突然她身子猛然一颤,拉扯我的袖子。

  「有、有东西来了……」

  走进教室的,是一身白衣的八奈见。

  这变装打扮我之前就见过了,但在正式上场的今天,头上多加了发箍。

  两条弹簧从发箍伸出,另一端连接着鬼火牌子,在半空中晃荡。

  ……这发箍原本应该是扮外星人用的吧。

  「状况怎么样?啊,有客人来嘛。」

  八奈见大剌剌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从手上提着的袋子中取出烤糯米团子。

  「你看,是八云团子喔。真没想到能在园游会上吃到。」

  「有得吃是很好。话说你戴在头上的是什么?」

  「就是之前叫温水帮忙做的鬼火啊。这样看起来就更像幽灵了吧?」

  「原来是这样用啊……」

  「加上鬼火真是太对了。在孩子之间我最有人气喔。上次像这样人人都夸我,已经是七五三的时候了呢。」

  七五三……所以是七岁的时候吗?从明天起对八奈见稍微温柔一点吧。

  「所以你衣服才会脏成这样?」

  大概是被小孩子们伸手乱摸吧。八奈见的白衣上沾着泥巴──

  「……沾在上面的是巧克力吧?」

  「不知道为什么,跑来我这边的小孩子要不是手上沾着巧克力,就是嘴巴旁边黏着点心屑,而且还一直想把吃到一半的点心分给我。」

  虽然理由不明,但可以想像。

  「不过跑去找华恋的小孩子,拿的都是花或四叶幸运草。这种差距是怎么回事?」

  「是喔……究竟是为什么呢。」

  小孩子的诚实还真残酷。

  「在下次登场前稍微休息。温水也坐一下嘛。」

  我坐在八奈见身旁,观察她的样子。

  八奈见大口咀嚼着团子,食欲一如往常。

  「怎么了?温水也想吃?」

  「没事啦,只是觉得八奈见同学还是老样子,胃口很好。」

  「咦?干嘛,你在损我?」

  八奈见半眯起眼睛,笔直瞪向我。

  「不是啦。之前姬宫同学在担心你,说最近八奈见同学没食欲。」

  「啊~我现在在减重啊。有特别注意食量。」

  嘴巴上这么说的同时,她一口气咬下糯米团子。

  「减重……?」

  和我知道的减重似乎有些不同。

  「温水,所谓的减重并非不分三七二十一绝食就好。有种说法是,虽然一天摄取的总热量相同,分成好几次吃的话就会变瘦。」

  八奈见取出第二串烤团子。

  「所以说,我现在正在减重。」

  「次数变多,那每次吃的分量要减少才对吧……?光是增加次数可不行喔。」

  「我平常有忍耐不添饭,吃拉面时也不加面了。确实渐渐有效果了啦。」

  八奈见任凭嘴角沾着烤糯米团的酱料,扫视整个教室。

  「人数也不多嘛。由我顾店,你们两个去休息吧。」

  那真是多谢了。我知会小鞠后,打算走出教室。

  「……等等,温水。你一个人想去哪里?」

  「咦?我想到社办休息一下的说。」

  「放小鞠一个人很让人担心吧?温水,要好好带她逛喔。」

  「咦?我带她逛?」

  呃,可是小鞠也不想和我一起逛园游会吧。况且小鞠可能也有约……虽然八成没有。

  八奈见找上正看着智慧型手机的小鞠。

  「小鞠~接下来你要哪里?」

  「唉?我、我想说去社办看书。」

  「哦哦……连小鞠也是喔。」

  你懂了吧?对我们这些边缘人,在园游会这种光辉灿烂的舞台上没有容身之处。顶多只能在少有人经过的西校舍角落静静呼吸。

  这时,八奈见高高举起团子的竹签,站起身。

  「你们两个今天禁止进入社办!请到外头好好享受石蕗祭。」

  「可是我读到一半的书还放在社办耶。」

  「那本书要被焚烧了。请你忘了它。」

  咦……真是暴君。

  小鞠大概是跟不上状况转变,手足无措地交互看着我和八奈见的脸。

  「那、那个,我、要怎么办……?」

  「小鞠,你就让温水带你去逛石蕗祭吧。虽然看起来像这样,好歹也是男生。」

  「唉?我、我又不想去……」

  「身为文艺社女生,好歹也要使唤一个男生才行。」

  八奈见取出第三串团子,对我眨了眨眼。

  「温水,要当小鞠的护花使者喔。」

  ◇

  左右两排行道树夹着自东门延伸的走道,摊贩的帐篷在树下一字排开。

  路上挤满了石蕗生与外来的游客,我和小鞠避开人潮而行,最后抵达了走道的最尾端。

  「……呃~走到底了。」

  「是、是喔,那、那就回教室了。」

  小鞠一直躲在我背后,脸从来不曾从导览手册抬起。不出所料,她讨厌人多的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但就这样回去大概会被八奈见挖苦……

  「回程要不要顺便买午餐?小鞠想吃什么?」

  「呃,嗯……我、我想吃乌龙面。」

  毫无庆典气氛的选择,真不愧是小鞠。

  来到空手道社开的乌龙面摊前方排队,顺便看向张贴的菜单。

  菜单是白带、褐带、黑带乌龙面。没有正常的菜单吗……?

  「还有数量有限的杀牛乌龙面喔。小鞠要吗?」

  「明、明明有限,却还没卖完。铁定,是地雷。」

  真是直觉灵敏的家伙。我和小鞠点了价位在中间的褐带乌龙面。

  「话说小鞠,你钱够吗?」

  小鞠得意地微笑。

  「我、我拿到,石蕗祭用的零用钱。」

  我们拿到的褐带乌龙面,实际上是豆皮乌龙面。

  我们手拿着容器,来到和走道有段距离的无人长椅坐下。

  热气腾腾的乌龙面,飘来鲣鱼汤底的香味。面条似乎也是出自空手道社成员手打制成,看起来有模有样。

  这样一来其他菜单也让我感到好奇了。白带大概是素乌龙面,黑带乌龙面到底加了什么呢?话说回来,刚才他们做乌龙面时把整罐辣椒粉都灌了进去,那就是杀牛乌龙面吗……?

  我一面吃一面想着这些的时候,小鞠放下筷子。

  「那、那个,温水。」

  「嗯?怎么了。」

  「刚、刚才在教室,有人问我说,因为想仔细读文章,可不可以拍照。」

  小鞠欣喜地嘴角上扬。

  「是喔,很好啊。」

  「嗯、嗯。」

  小鞠想喝乌龙面的汤,低声呢喃「好烫」。

  ……我把面条夹到嘴边,眺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潮。

  到场的游客不只是石蕗生,其中也有不少丰桥市民。

  亲子结伴的游客和其他学校的学生,走在平常只有同校生的校园内,有种奇妙的感觉。

  和眼前的人潮相比,文艺社的入场人数算不上什么。尽管如此,小鞠办成了令她满意的展览,而且也有人认同她的努力。

  就昨晚八奈见的看法,那是小鞠的情书。

  小鞠那笨拙又拐弯抹角至极,却率真无比的心意──

  「吃饱后要去哪里?」

  为了打断思绪,我开口这么问道。

  随便猜测小鞠的心情,未免太没礼貌了。我有这种感觉。

  「没、没有想去哪里。温水,随便你决定。」

  小鞠夹起面条吹凉,同时兴趣缺缺地回答。

  那就去朝云同学的F班吧。我记得她班上的主题是祭典摊贩。

  况且文艺社的展览受到她那么多照顾,至少该去打声招呼才好。

  我夹起了鱼板薄片,对着太阳看看是否薄得透光,这时石蕗生的情侣卿卿我我地走过面前。

  ……真是不像话。我无奈地摇头。

  虽然像祭典,但园游会可是记载于学习指导纲领的正规课程项目。换言之,以园游会约会之类的名义亲热,就等同上课时让女生坐在大腿上。

  「怎、怎么了?表、表情很凝重。」

  「啊啊,我在思考高中生应有的模样。」

  ……不过,等等喔。我和小鞠并肩坐在长椅上吃午餐的情景,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可能也像是园游会约会。

  这家伙虽然是女生,但从某种角度上也能分类为妹属性,我想避开无谓的误会……

  「小鞠,我有一个提议。」

  「怎、怎样?」

  「可不可以试着叫我哥哥?」

  咕呕。小鞠呛到了,而且还猛咳不停。

  「呜哇,怎么了,小鞠。没事吗?」

  「你、你、终、终于疯了吗……」

  「等等,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先听我解释。」

  「好、好吧。借口说完,就去死。」

  我递出了面纸,小鞠整包抢走。

  「简单说喔。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也许会被人误会。」

  「误、误会……?」

  「是啊。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简直就像是园游会约会──」

  小鞠又呛到了。

  「怎么了?如果伤到喉咙的话,最好去看医生喔。」

  「……还、还不是,你的错。」

  真是的,什么事都怪罪到别人身上很不好喔。

  不过,见到女生吃乌龙面呛到,应该不会有人以为我们在约会吧。

  我一口气喝完乌龙面的汤汁,因为沉积在碗底的辣椒粉而咳个不停。

  ◇

  F班的教室位于新校舍三楼。穿过吊帘走进里头,发现教室内满是客人。

  套圈圈、捞弹力球等符合祭典主题的摊位排列在内,身穿法披(译注:日本传统的短袖开襟背心。)的学生正在接待客人。

  我和小鞠受到热闹气氛所震慑,呆站在原地的时候,身穿法披的娇小女生快步跑向我们。

  「温水同学,你来了啊!」

  是朝云同学。我还没向她打招呼,她就在我面前俐落地转圈。

  「怎么样,我们班自制的法披。不嫌弃的话也给温水同学一件吧。」

  拿其他班级的法披要干嘛啊。

  「我就不用了。呃~我们社团的小鞠也一起来了。」

  转头一看,小鞠的身影不在该处。小鞠本人蹲在充气泳池前方,专心凝视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弹力球。

  「喂~小鞠,这位是帮忙做展览海报的朝云同学。」

  「唉?那、那个……」

  小鞠惊慌地站起身,朝云同学走向她。

  「你就是小鞠同学吗?展览的原稿,真的很棒喔。」

  「呃,那、那个,你来帮忙,我、我才该,说谢谢。」

  小鞠的话语微弱又断断续续,朝云同学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会不会,内容真的饶富趣味。特别是将男性间的人际关系连结到性爱的巧妙手法,最令我感到惊艳。说穿了,小鞠同学就是腐女子吧!」

  「呜啊!?」

  小鞠忍不住想逃走,但朝云同学并不打算放开她的手。

  「因为我的朋友之中没有腐女子,所以非常挑起我的兴趣!日后希望你务必能在BL这方面多多给我指点!」

  朝云同学那双松鼠般的圆眼睛闪闪发亮,身子直逼小鞠。

  「呃……呃……」

  啊,小鞠好像快晕倒了。

  「朝云同学,就到此为止吧。小鞠不喜欢人家突然拉近距离。」

  「哎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小鞠同学,请坐在这里。」

  朝云同学领着我们来到射奖品的摊位。

  用纸箱组合而成的目标台上,摆着点心和填充玩偶等等奖品。

  朝云同学先让小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随后在额头绑上一条红白麻绳。

  「来来来这位客人!温水同学,要不要试一发再走!」

  奇怪,怎么顺理成章就被拉来当客人了……

  「呃,既然这样,那就玩一次吧。枪从这里面选吗?」

  桌上摆着用免洗筷做成的橡皮筋手枪。

  我选了最大把的枪,朝云同学随即面露笑容,竖起双手拇指。

  「这位客人真有眼光,那是我做的特制品。要打穿铝罐可说是易如反掌喔。」

  那已经算得上凶器了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有烦恼可以说来听听。」

  「只是埋头专心改造,就变成这样了。顺带一提,要是打中奖品会把东西打碎,建议你用风压吹倒就好。」

  唉……选到了难用的家伙。

  我瞄准了摆在架子上的香菸糖──啊,她刚才说不可以直接打中吧?

  我稍微挪开瞄准点后射击,后方的板子猛然摇晃,大量的奖品因为风压而飞起。

  「哦~恭喜中奖~!」

  朝云同学欣喜地拍手。

  ……这东西最好别再用了。会有人受伤。

  「来,温水同学,还有两次机会喔。」

  朝云同学面露笑容递出成堆的奖品。

  我不想再射下一发了,迷惘着该怎么回绝时,复活的小鞠轻戳我的肩膀。

  「学、学长他们,来文艺社的会场,和八奈见换手了。回、回去了。」

  得救了。我的智慧型手机也收到了讯息。

  「朝云同学,有人呼叫我们,我们该过去了。我拿一个奖品就好。」

  「哎呀,真可惜。请帮我向大家打声招呼。」

  我从成堆的奖品中取走了香菸糖,快步追向立刻就走出教室的小鞠。

  「不要一个人先走啦。既然社长他们都来了,我也要回去。」

  我走在小鞠身旁确认智慧型手机,发现我接到的讯息其实是烧盐传来的。

  她说田径队的活动正轮到她,因此问我要不要过去操场看看。

  「烧盐传讯息过来了。怎么办,要先去看一下烧盐吗?」

  「我、我也接到讯息了。可、可是外面人很多……」

  小鞠一脸疲惫地叹息。

  不过对烧盐的邀约视而不见,感觉也很差……

  「那就我一个人去露个脸吧。小鞠先回文艺社的会场。」

  我和小鞠分开,前往操场。

  随着人际关系拓展,这种事也会慢慢增加。

  「……真不像我。」

  不由得低声呢喃。

  不过,最近我渐渐觉得,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

  在操场上,以运动社团为首,诸多社团正在举办活动。

  走了一小段时间,田径队的接待摊位映入眼帘。

  招牌上写着『你也能与田径假面一较高下,赢得豪华奖品!』。

  田径假面?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温,你来了喔。就你一个人?」

  听见那声音我转头一看,身穿田径队制服的烧盐站在该处。脸上戴着令人联想到面具舞会的闪亮面具,这属性组合也太偏门了。

  「烧盐,你这是什么打扮?」

  「不行喔,现在的我可是田径假面。来,挑战内容写在这上面。」

  烧盐把传单递给我。和背负不利条件的田径队成员赛跑一百公尺,跑赢就能领到奖品。

  呃~高中男生的话,要和「田径假面淑女」单纯比拼实力……?

  「根本不想让人赢吧?」

  「没有实际试过不晓得啦。阿温的脚也比较长──好像差不多耶。」

  刚才她好像说了让人伤心的话。

  「我就算了。要是拿出全力跑步,之后大概会有三天浑身无力。」

  「──那我可以挑战吗?」

  突然间,一道声音闯进我们之间。转头一看,是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男生。

  烧盐表情讶异。

  「咦,这不是小高吗?你也来了啊。」

  烧盐转头看向我。

  「你忘啦?就是桃园国中田径队和我同样练短距离的高桥。以偷懒出名。」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也认识。烧盐拍了拍小高的胸膛。

  「好久不见了。还在练田径吗?」

  「是啊。最近我有专心练习喔。一百公尺的秒数我有自信不会输给你。」

  「不错嘛!那要不要挑战看看?有豪华奖品喔。」

  小高点头的同时,倏地脱下上衣。

  「奖品不重要,但如果我赢了,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和小高?看电影?」

  咦?这意思不就是……

  在一旁围观的女生队员们纷纷尖叫欢呼。

  事态发展让烧盐先是睁圆眼睛,随后便露出一排白牙轻快地答应。

  「嗯,可以啊!」

  ……烧盐那家伙,还真的接受了。

  不管烧盐再怎么厉害,对方可是现役的田径队男生,而且练的还是短距离──

  也许我即将亲眼目睹新恋情萌芽的瞬间?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旁观时,烧盐开始暖身。

  「那就比一千五百公尺吧。」

  「咦?不是一百公尺喔?」

  「一百公尺是小高比较快吧?事先知道结果就不好玩了啊。」

  「可是我──」

  「鞋带绑紧了?身体热起来了?很好,就预备位置!」

  不由分说,赌上约会的一千五百公尺比赛开始了。

  ……几分钟后,我亲眼目睹了一场恋情终结的瞬间。

  ◇

  我走向西校舍的同时,回想起小高。

  「那会留下心理创伤啊……」

  烧盐抵达终点后的最后半圈,他究竟怀着何种心情在跑呢……

  哎,既然突如其来地公开告白,也会发生这种事吧。

  嗯,是小高不好。虽然传闻中园游会有特别的魔法,但魔法背后必有玄机。

  这时,从走廊的窗户传来欢呼声。转动视线一看,中庭有个醒目的团体。

  是身穿白衣的八奈见和变装的同学们。

  由1年C班的万圣节一行人上演的短剧好像开始了。

  在这位置虽然听不见台词,不过故事主角似乎是八奈见扮演的幽灵,以及班上的变装男生西川扮演的冲田总司。

  有机会至少要稍微看一下,不然之后八奈见大概会很烦。

  我手肘抵着窗框,远眺八奈见他们的短剧。

  ──大概是与非人类无法结为连理的恋爱故事。

  八奈见强忍着泪水要离开时,西川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

  最后,死去的八奈见被抱在西川怀里,短剧落幕。

  ……为什么幽灵会死啊。

  「剧本不行啊。」

  不知为何感到一丝烦躁,如此呢喃后,我快步赶往文艺社的会场。

  文艺社的展览会场映入眼帘,月之木学姊发现了我,对我挥手。

  「哦~温水,等你好久了!快来帮忙!」

  我走进教室里,发现来场人数多到和刚才截然不同。

  社长正把点心发给环绕着他的小孩子,小鞠则双手拿着集点卡,不知所措。

  一见到我的身影,小鞠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靠向我。

  「你、你很慢耶。快、快点帮忙。」

  「这不能怪我啊,发生了很多事。像是恋情的尾声,还有死了两次的幽灵之类的。」

  「废、废话少说,快工作。想买点心的人,都在等。」

  小鞠推着我移动,前方有一排手拿着点心的人在排队。小鞠每次和陌生人讲话都需要事先充电,这人数远远超出她的负荷。

  我为所有客人结帐之后,社长打开了手提式金库的盖子。

  「销路不错啊,大概卖了三十个左右吧?」

  「还满热闹的耶,难道有特别做宣传吗?」

  「绫野帮忙发了传单,有很多小学生为了拿点心而来场。此外,就是带着小孩子的家长来这边休息。」

  社长的视线指向榻榻米区,小孩子坐在母亲的大腿上,正在吃点心。

  在一旁,静不下来的幼儿正高高举起小手想盖章。小鞠手忙脚乱地帮忙。

  而月之木学姊,在小学生之间人气超夯。

  学姊解说展览内容,不知为何让少年少女们听得入迷。

  「你们可不能小看绘本喔。绘本里装满了友情、同理心与冒险的一切。即便是探求所有可能性的我,也知道不该对这领域出手──」

  ……放任她讲下去真的好吗?一旦有个万一,我可不惜动武喔。

  当我监视着学姊的一举一动时,社长对我搭话:

  「温水,你不去参观石蕗祭吗?」

  「我刚才已经体验了三年份。社长才是,不用和女朋友一起去玩吗?」

  「我会在这里多待一下。」

  语毕,社长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月之木学姊的背影。

  社长把硬币放进手提式金库中,打开了一包落花生。

  「文艺社过去在石蕗祭上不曾办过什么像样的活动。最后能像这样大家一起办一场成功的展览,我真的很感谢温水。只有我和古都的话,什么也没办法留下来。」

  社长感触良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努力的是小鞠喔。」

  小鞠放进五万字展览中的心意,还有领受那一切的人的心情。

  这一切全部都凝聚在当下的热闹气氛中,酿造成回忆。

  那就是今天的意义。

  这时,手拿着传单的国小男生观察状况般探头看向教室内。

  好啦,就再努力一下吧。

  我尽全力摆出了笑容,对少年招手。

  ◇

  目送石蕗生的情侣离去后,教室只剩下学长、学姊和小鞠,再加上我一共四人。

  距离下午四点的闭幕,只剩不到十分钟,西校舍的人流也逐渐减少。

  「这样一来,贩卖用的四十份点心都卖完了。要发的份还有剩吗?」

  月之木学姊转头的同时,喀的一声盖上硬币盒的盖子。

  「饼干还有剩一些。已经不会有人来了,我想应该够。」

  社刊也减少了大概一半。虽然不会每个拿走的人都读过,不过能够像这样交到别人手上,还是单纯令人开心。

  庆典的尾声已然逼近。

  惋惜与安心交融的不可思议的心情。

  小鞠与月之木学姊面对着展览,正针对漱石与弟子的交友关系争论不休。为什么你们能对妄想的轶事这么认真啊……

  就像是在社办中度过般,时间一如往常地缓缓流动。

  这时,扬声器传出宁静的曲子。

  是关店前会播的『那首歌』。我看向时钟,已经指向闭幕的五分钟前。

  「一听见《萤之光》,就有种要结束的感觉啊。」

  我不经意地低语时,小鞠对我投出怀疑的视线。

  「这、这明明是《离别的华尔滋》吧。」

  「咦?不过这首歌,在毕业典礼上不是会唱吗?我记错曲名了?」

  「呃,咦……」

  当模糊的记忆彼此交战时,月之木学姊介入对话。

  「《萤之光》和《离别的华尔滋》同样都是改编自苏格兰民谣的曲子。就像在二次创作上,也会因为哪一方当受,在即卖会上被分配到不同位置吧?」

  我想应该不算同一件事,但还是别深入追究吧。

  我们没来由地陷入沉默,倾听着扬声器传出的音乐。

  包含准备期间,漫长的石蕗祭就此告终。

  月之木学姊从一旁把小鞠的头揽向她。

  小鞠把头轻轻靠在学姊肩头。

  「……谢谢大家。」

  社长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一个多么积极的社长,过去总是给大家带来麻烦。」

  社长对我们深深低下头。

  「谢谢大家。在最后能举办这么完美的展览,真的……都是多亏了大家。」

  ──啪啪啪。

  月之木学姊拍手。

  我和小鞠也跟着拍手。

  「……慎太郎,你怎么啦?背对着大家。」

  月之木学姊口吻淘气,但脸上的微笑比起刚认识时的她更成熟了一些。

  「没事……没怎样啦。」

  文艺社的石蕗祭展览『阅读美食』。

  来场人数117名。贩卖糕饼点心40份。社刊分发14册。

  和高人气的社团相比,数量其实很少。

  这成果也不会改变环绕着文艺社的环境。被评为自我满足,也无法反驳。

  我原本只是打算帮小鞠才参与,但到了最后是我自己想做才做的。我觉得是这样。

  扬声器传出了学生会长平静的说话声。

  『现在时刻下午四点。第98届石蕗祭至此闭幕。』

  ◇

  在石蕗高中的南门,我和月之木学姊正在等车。

  借来的榻榻米最后得靠学姊的家长开车送回,我和社长则一起帮忙搬运。

  ……奇怪,仔细一看没见到社长的人影。

  「学姊,你知道社长人在哪里吗?」

  「我叫他去教室帮我拿书包了。皮包和手机都放在里面。」

  「小鞠还待在会场,叫她拿来不就好了。」

  「可是叫学妹把书包拿来,这样感觉很差吧?」

  换作是男友就可以喔。

  我原本想吐嘈,但突然想到这种交谈在日后也会逐渐减少。

  「……接下来学姊和学长都会退出文艺社吧,感觉有点寂寞。」

  我眺望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喃喃说道。

  「哎呀,嘴巴还真甜。真心话应该是终于赶走了麻烦的家伙吧?」

  「谈话是社会的润滑油嘛。」

  「哦。温水,愈来愈敢讲了喔。」

  我和月之木学姊彼此互看,冲着对方一笑,再度阖上嘴。

  社交辞令般的对话,反而更能传达彼此的寂寞。

  沉默降临我们之间,但我马上硬是找话题。

  「小鞠她对于要成为社长,心里的压力好像不小。」

  「……我想也是。」

  「下周末马上就有社长会对吧?在会上要自我介绍和活动报告,虽然只要事先准备讲稿,然后念稿即可──」

  但对小鞠而言,没那么单纯。

  「只要再一小段时间就好,可以拜托学姊再多支持她一下吗?」

  「……如果我能办到就好了。」

  月之木学姊嘴角扬起一抹落寞的笑。

  「那已经是温水的职责了喔。不是指恋爱方面的意思。不管我再怎么担心,只有你才能待在那孩子身旁。这种时期已经到了。」

  学姊他们的高中生活已经进入倒数计时。

  远眺与我们不同的前方,踩着不同的步伐,渐行渐远。

  「我总觉得,小鞠好像不愿意让我帮太多。」

  「会吗?小鞠确实有在依靠温水喔。所以我希望你成为副社长。希望你能代替我,成为小鞠的支柱。」

  「但是我终究……和学姊你们不一样。」

  ──现在的我只是在说丧气话。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只能让眼前这个人听见的懦弱想法。

  「这次的石蕗祭也一样。那家伙总是想一个人扛起所有事,或者是重要的部分绝不让别人碰。能够涉入那么深的,只有月之木学姊和另一个人而已。」

  我转身看向身后的校舍。

  西校舍二楼。社长刚才前往原本是文艺社会场的空教室。

  独自一人,前去小鞠所在的教室。

  「……社长很慢耶。我不回教室也没关系吗?」

  听了这句话,月之木学姊面露讥讽的笑容。

  「温水,你的意思是慎太郎和小鞠会怎样吗?」

  「呃,那个……」

  我不由得支吾其词。

  「既然我们两个在这里,他们在教室就是两人独处嘛。」

  月之木学姊说完便沉默了。

  我顿时觉得尴尬,把手伸进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小盒子。

  那是我在射奖品摊位拿到的香菸糖。我从中取出一条叼在嘴里,盒子递向学姊。

  「学姊,要不要来一根。」

  「这个嘛,好啊。」

  月之木学姊浅浅轻笑,从盒中抽走一根。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自认稳操胜算的烂女人。」

  「喔。」

  学姊把香菸糖夹在指间,像是抽菸般用双唇叼着。

  「早在小鞠告白之前,我就知道她喜欢慎太郎了。但是我认定那孩子不会有所行动,最终只会留下酸甜的回忆而收场。」

  学姊刻意夸张地耸了耸肩。

  「别误会喔,我最喜欢小鞠了。不过我心里一定看轻了那孩子。就异性来说,是我比较接近慎太郎。我觉得我不会输。」

  「哎……毕竟结果也真是如此。」

  学姊斜过眼,视线从眼镜镜片的边缘看向我。

  「合宿的那天晚上,如果小鞠没有鼓起勇气,我和慎太郎就那样继续彼此误会下去的话,也许之后的结果就不同了。」

  「这应该……」

  话说到一半,我支吾其词。

  ──在学长眼中,小鞠是他应该保护的柔弱对象。

  那从某种角度来说并没有错,但是可爱的学妹比想像中更强悍一些。

  「……就结果而言,我觉得我像是把小鞠当作垫脚石,才得到了幸福。」

  「所以学姊故意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残留在月之木学姊心中的罪恶感。

  我隐约能够理解。不过就如学姊所说的,人际关系上只要出了点差错,会怎么演变还很难说。

  长年的心意也有可能无法实现。最近我总是撞见这种场面。

  「……老是鸡婆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喔。」

  听了我真心诚意的忠告,她回以一如往常的戏谑笑容。

  「到时候我就再一次把那家伙迷得神魂颠倒吧。毕竟我已经十八岁了。」

  月之木学姊咬碎了夹在指尖的香菸糖。

  学姊笑了好半晌后,突然间面露不安的表情,视线投向校舍。

  「……不过,还真的有点慢吧。」

  「那不也是你早就默认的吗?」

  「终究还是有程度之分嘛。」

  咦~……这个人还真任性。虽然我本来就知道。

  「我打电话给社长,问问看状况吧?」

  「这样子感觉好像在怀疑他,感觉会很差吧?所以──」

  学姊摆出一副哥儿们的态度,把手肘搁到我肩膀上。

  「温水,你去帮我偷看一下状况吧?」

  ……这个人还真的很任性。

  ◇

  黄昏时分的西校舍。

  倾斜的阳光自窗口投入室内,将走廊染成一片橙红。

  每个房间似乎都已经完成了石蕗祭的撤场,四周已经没有人踪。

  文艺社当作会场的教室也几乎已经收拾完毕,只差撕下墙面上的展览海报。

  我抵达目的地的教室,往里头一看,只有小鞠一人。不知在何处错过了,一路上都没见到社长。

  原本打算折返,但见到小鞠的样子让我停下脚步。

  小鞠独自一人,在黄昏的教室中凝视着墙面上的展览。

  先是这么看了好半晌,最后小鞠心意已决般走向墙面,伸出了手。

  她踮起脚尖还是差一点构不到。改成单脚站立又垫起脚尖,指尖依然掠过空中。

  我走进教室内,从小鞠头顶上伸出手。

  「温、温水……!」

  「小鞠,这个可以拿下来了吧?」

  小鞠微微点头后,我小心别撕破纸张,把海报取了下来,高举在她面前。

  「我自己也觉得做得很漂亮,要扔掉还真可惜。」

  「又、又不是你做的。」

  小鞠小声吐嘈后,转头看向沉浸在夕阳余晖的教室中。

  我也跟着投出视线,无人的课桌椅排列到教室的另一头。

  「……结、结束了。」

  话语自小鞠口中流泄而出。

  我原本想说些话,但是什么也没浮现脑海,就这么沉默着。

  换作社这时大概就能说些体贴的话吧。

  这种时候,那个人会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选出为对方好的言词。

  「话说社长有没有来?他刚才应该来拿月之木学姊的书包。」

  「刚、刚才来过,已经回去了。」

  看来我真的和他错过了。我小心避免折到纸张,将一张张海报叠在桌面上后,视线飘向时钟。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得帮忙把榻榻米装上车。」

  小鞠没有回话,只是凝视着重叠的海报纸。

  不知怎地有种难以离去的感觉,我开口问道:

  「和社长聊过了吗?」

  ……我为什么会问这种事?

  我心中慌乱,小鞠一脸诧异地看向我。

  沉默带来尴尬。我辩解般连忙接着说:

  「那个,因为以后能和社长慢慢聊的机会也会变少嘛。所以说,那个……」

  小鞠在叹息中点头。

  「我、我有,好好道谢了。」

  「是、是喔。我也一直受到学长照顾,得跟他道谢才行。」

  「温、温水,明明是最近,加入文艺社的吧。」

  哦,这家伙想用入社资历来压我吗?

  我双手抱胸,摆出得意表情。

  「其实,在纪录上,我是你的前辈喔。因为我在参观第一天就露面,就连自己已经加入都没注意到。」

  「是、是我把幽灵社员从坟里挖出来的,你忘了?」

  「原来我是土葬喔。」

  ……七月的下课时间,突然找我搭话的形迹可疑的女生,就是小鞠。

  感觉好像只是最近的事,但也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小鞠是四月开始来文艺社的嘛。来参观的新生有多少人?」

  「我、我第一次去,就是参观期间的最后一天。只、只有我。」

  小鞠眯起眼睛,眺望窗外。

  暮色笼罩的天空色彩渐渐加深,愈来愈暗。

  小鞠的双手十指交错,互相紧扣。

  「……我、我加入文艺社,真、真的很开心。真、真的很感谢学长他们。」

  分不出是自言自语,还是想说给我听,她迳自说下去。

  「社、社长也和我说谢谢。他说,文艺社能办成这样的活动,多亏有我。」

  「……很好啊。」

  「嗯、嗯。」

  我从坟里被挖出来至今三个月。

  学长他们和小鞠三个人度过的时光,想必平稳和煦如春阳。

  接纳我们加入之后,稍微有所改变的这段日子,小鞠究竟是怎么看待的呢。

  但是,两人总有一天必定会离去,如果我们没有来的话──

  独自一人坐在社办中的小鞠身影浮现脑海。

  「……学、学长他们,马上要退社了。」

  「是啊,也许之后也会愈来愈少来社办。」

  我应声回答,小鞠缓缓点头。

  「过、过完年,为了准备考试,连学校都会很少来,等到大学考完……就、就要毕业了。」

  明天起就是十一月了。

  当期末考的考卷发回来,第二学期也要结束了。一旦开始计算剩余的时间,就让人不由得心慌。

  「就、就这样渐渐地,愈来愈少和社长见面,社、社长在我心里面,会变得愈来愈淡,感觉有点讨厌……」

  她最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完,垂下脸,浏海盖住了她的眼睛。

  ──如同无法阻止夕阳西斜,对社长的心意也会渐渐转变为回忆。

  小鞠一定是对此感到寂寞吧。

  「……那样也没关系吧。」

  我这次像是告诉自己般喃喃说道。

  小鞠皱起眉头,瞪向我。

  「什、什么没关系……?」

  「该怎么说,虽然我不喜欢时间会解决一切这种说法,但我感觉也有些事情,不随着时间过去是不会结束的。」

  「你、你又没被甩过。」

  咦……被甩过也能分资历吗?

  要这样比的话,我曾经被没有喜欢上也没告白过的对象甩过喔。

  「温、温水说的话,我有点懂,可是──」

  小鞠坐到桌子上。

  「只、只是等待一切结束,而一直藏在心里也很难过。今、今天稍微把心情说出口,感觉好多了。」

  ……?刚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说出藏在心里的心情,觉得轻松多了──

  「你该不会又告白了一次吧?」

  「嗯咦!?怎、怎么可能。」

  太好了。社长用不着连续甩掉同一个女生。我松了口气。

  「只、只是问他,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我。」

  小鞠有些尴尬地把玩着指尖。

  「什么意思?」

  「我问他──如、如果没有月之木学姊在,会不会喜欢上我。」

  啥!?这家伙,怎么突然出这招。

  我强忍住想逼问她的心情,缓缓深呼吸。

  「然后呢?社长怎么回答的?」

  「……社长他,很温柔。」

  小鞠只是这么说,落寞地笑了笑。

  那笑容是小鞠绞尽全力的逞强,西斜而微暗的夕阳遮蔽那份心情。

  因为无论得到什么回答,一切都早已结束了。

  不管要称之为安慰或场面话。

  即便是社长的温柔,仍有如柔软的尖刺在小鞠的心中留下无数伤痕──

  我默默地坐在小鞠旁边的座位,小鞠嗫嚅道:

  「如、如果我当初不告白,会不会,有其他未来?」

  小鞠那微微泛红的发丝,在晚霞的光芒照耀下缓缓摇曳。

  我不禁看呆的同时,不置可否地点头。

  「……也许吧。」

  其他的未来。在那个世界的小鞠身旁,究竟站着什么人,又有谁不在场?

  小鞠默默沉思了好半晌,最后断断续续地说起:

  「我、我虽然喜欢月之木学姊也在场的,三个人的时光。可是,合、合宿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毁了,也没关系。所、所以说,只、只有漂亮的回忆留下来……好像不太对。」

  小鞠离开桌子,就这么背对着我,放在背后的双手指头勾在一块。

  「明、明知道这样,社长还是接纳了我,包含我惹人讨厌的地方。」

  背对着几乎隐没的夕阳,小鞠转身面对我。

  「──喜欢上社长,真是太好了。」

  小鞠的眼眸透出率直的笑意,我不知为何一瞬间屏息。

  「嗯,这样啊。」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小鞠害臊地微笑,对我点头。

  这时,小鞠像是突然察觉般,慌慌张张地开始揉捏自己的衣角。

  「我、我对温水,在讲什么啊……」

  「哎,你有话想说的话,我很适任啊。反正你也没几个朋友。」

  我下了桌子,装模作样地看向手表。

  「完全忘了学长他们还在等,我得快点过去。」

  「我、我也去……」

  离去时,我转身看向教室,小鞠也同样转身,微微低头行礼后,在走廊上快步离去。

  我也对教室行礼,小跑步到小鞠身旁。

  小鞠瞄了我一眼。

  「社、社长和月之木学姊,都信任我,才把文艺社托付给我。所、所以我也想,回应他们的期许。」

  「石蕗祭是因为有小鞠才办起来的啊。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

  小鞠左右摇头。

  「这、这次是有大家帮忙。下、下次我要,一个人办到才行──」

  小鞠深深吐气,再次重复。

  「如、如果办不到,就、就守不住文、文艺社。」

  对学长姊的感谢,以及承接社团的责任感。

  有动力虽然不是坏事,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喔,加油啊。不过还有我们在,不要太勉强自己。」

  「谢、谢谢你,温水。可、可是……」

  小鞠莫名坦率地道谢后,告诉我别担心似地微笑。

  「我,没问题。」

  小鞠的笑容澄澈得教人悲伤。

  该如何看待她的笑容,我直到最后都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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