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阿妮丝,被萝堤捉弄

  阿妮丝在走廊上转了老半天,接着像下定决心似地喃喃说声「好」,便鼓起勇气在一扇门前站定。上面有着厚重雕刻的那道门扉,看起来就像俯视着阿妮丝的巨大怪物。阿妮丝就这样当场僵住,差点又要转身走人,但她还是止住了脚步。

  为了询问迟迟未归的席多下落,她来到代理公爵的勤务室。要是被佣人们责骂就麻烦了,因此她屏息凝气地偷偷来到走廊上,她可不能在这里就夹着尾巴退缩逃跑。

  「不对……不行啊,阿妮丝。你得振作点才行!」

  为自己打气过后,她就这么毫无迟疑地用拳头……客气地敲了敲门。

  门从内侧被打开来。面无表情的执事看见脚步踉跄的阿妮丝,贴心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呃、我是阿妮丝。」

  「是妳啊。别客气,快进来吧。」

  听见代理公爵的声音,阿妮丝战战兢兢地踏入房内。

  大型的桌子旁并列着许多座椅,代理公爵的办公桌就在屏风旁。

  她看见三名身着铠甲的男子,他们锐利的目光直盯着阿妮丝瞧,吓了她一跳。他们三人都是直属于代理公爵的士兵,铠甲的胸部上绘有皇室的纹章。

  就在那群人中央,一名黑发少年深具威胁性地坐在椅子上。阿妮丝吓了一跳,甚至忘记了该打声招呼。

  当然,那名少年就是席多。他看见阿妮丝后……

  「怎么了?」

  ……若无其事地问道。

  「回来了也该告诉我一声啊!」

  虽然慑于眼前严肃的气氛,但阿妮丝仍对他发起牢骚。只见席多迅速地别开目光说道:

  「我马上又要外出了,你最近还好吧?」

  坐在周遭大人之间的席多显得威风凛凛,身为少年的外貌似乎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就算原先不知道他就是蓝铎科公爵,也会感受到他是这群人当中最有权力的存在。他与生俱来的霸气明显与他人有所不同。

  阿妮丝忸忸怩怩地回答说没发生什么大事。

  其实她有好多想讲的话。虽然想向他报告有关召唤的事,但现在似乎不适合多说这些。

  「那个……你去哪里了?」

  被提问的席多,只回答说他去了一趟附近的村庄。

  身着铠甲的男子们向阿妮丝投以肃穆的视线,现场的气氛就像是急着要赶她出去般。

  代理公爵有张自用的大办公桌,但他现在站在桌子旁,仿佛正要与他们讨论事务。

  「阿妮丝,没别的事了吗?」

  「呃、嗯。是的。没有其他事情了。」

  受到铠甲男子们的目光所压迫,阿妮丝客气地往后退,打算离开现场。

  铠甲男当中看来最为趾高气昂的一名男子盘起手来,无视于阿妮丝,继续先前的对话。

  「那么,在此报告公爵最为关心、有关袭击者们的情报。他们是否隶属于牙狼佣兵团……」

  原本即将离去的阿妮丝忽然停下了脚步,「啊」地叫了一声。那声尖叫唤起房里其他人的注意,阿妮丝被所有人的视线环绕。身着铠甲的男子们其目光中责难的神色更是明显了。

  「阿妮丝,你在做什么!还不快……」

  「那个,席多……我刚刚、想起来了,卖给我那个箱子的小男孩他说的话。」

  席多站了起来。

  「是牙狼佣兵团啦。他说过自己就隶属于牙狼佣兵团,肯定没错。我终于想起来了,感觉舒坦多了……」

  席多毫不客气地走近阿妮丝身边,然后抓起她颈子后方的领口并打开了门,咻地一声把她丢到了门外。

  阿妮丝所发出的哀嚎跟牢骚,都被紧闭的门面给弹了回来。

  「失礼了。」

  见席多返回座位上,代理公爵向他问声不要紧吧。席多只是稍稍耸了耸肩,没有对此作出特别的回应。

  铠甲男端正姿势,发出喀锵的金属声。男子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确报上了牙狼佣兵团这个名号。组织内几乎都聚集一些山贼强盗,但其中也存在着领导者。那名人物至今仍未被逮捕。」

  「据闻有名男子是负责统率他们的?」

  「是的。是名有如蛇一般的男子……村人们是这么说的。听说那是一名剑士,相当有实力,武器是把极长的巨剑。据说罗吉雅.艾尔迪雷纳所召唤出的魔物,就是被他打倒的。」

  嗯……代理公爵用拇指抵住下颚,陷入了沉思。

  「罗吉雅.艾尔迪雷纳与菈洁儿.菲尔瑟列蒂亚雷……还真是会害人咬到舌头耶,这两个名字。她们行使了召唤,以对抗袭击者们是吧?」

  「依照村民们的说法,是罗吉雅和菈洁儿召唤了魔物。」

  「是因为她们两人才遭到袭击的——村民们应该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是的。罗吉雅.艾尔迪雷纳因遭受袭击,目前下落不明,也不清楚是否已被牙狼佣兵团等人掳走。不过有村人将菈洁儿藏匿起来,抢救成功。毕竟她能召唤出拥有治愈伤患能力的生物,听说也有不少人因而获救。现在人正隐匿在森林小屋里。全都如同席多大人所言。」

  铠甲男望了他一眼,但席多没什么反应。

  「目前在村庄附近,流传着菈洁儿居住在森林小屋的情报。佣兵们发动攻击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吧。到时候埋伏好的士兵们就会将那些家伙一网打尽,即便不藉助魔导师大人的力量,我们也没问题的!」

  代理公爵微一颔首。

  「注意别怠忽了警戒。尽可能生擒那名率领佣兵的男子……你们可以退下了。」

  身着铠甲的男子们低头应了一声,便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离开了房间。留在勤务室内的席多与代理公爵默默地听着阖上门的声音

  他们是代理公爵收到某个村庄发生「狩猎召唤者」的通知之后派出去的人。代理公爵拥有缜密的情报网,不仅在领地之内,就连其他地区也备有间谍。一旦领地内有什么奇怪的事件发生,都会与席多取得联系。

  就连方才的士兵们,也不知道这名少年就是蓝铎科公爵。他们所熟悉的仅是受任于代理公爵,完成委托的魔导师席多.迈斯特。由于受到代理公爵的请托,并且数度铲除魔物,故席多的名号在这块土地上可说是赫赫有名。普遍大众多数会认为魔法使是危险且怪异的存在,但席多.迈斯特却非如此,士兵们也对席多怀抱着尊敬之意,乐意接受席多的指示。

  「这次的敌人跟你所说的牙狼佣兵团是同一群人吗?」

  代理公爵询问的是这次袭击召唤者的人们,是否单纯只是假借传说中佣兵团名号的乌合之众。

  「这点还不清楚。就算抓到他们基层的人,也不见得有用……对方单单见到火光就轻易退缩逃离,那要是牙狼佣兵团,肯定早就四分五裂了。」

  「席多,你跟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敌人。」

  席多明快地回答。

  「那集团对曾经是我敌人的男子俯首听命。原本我以为那家伙不在了,牙狼佣兵团也会随着一同解散。所以他们为何到现在还报上牙狼佣兵团的名号,原因就不得而知……但确实有名男子正在凝聚起他们的力量。虽然这次出击没见到那个人的模样,但他必定会亲自来抓菈洁儿。届时就能将他逮个正着了。」

  代理公爵眯起双眼。席多这话的意思简直就是要让菈洁儿充当诱饵,好吸引敌方的魁首前来。席多以淡然的口吻述说着,而会批判这残忍行径的人现在已不在现场。

  「话说回来,刚才阿妮丝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那家伙一直都这样吧?」

  「告诉我事实真相吧,席多。你对狩猎召唤者这件事有兴趣的原因……阿妮丝究竟是什么人?」

  席多那双给予人强烈印象的绯红色双眸定定地凝视着代理公爵。后者则浅浅地微笑着,迎向他的视线,毫无动摇也毫无慌乱。我是你的同伴。他用言语之外的所有行动向席多倾诉着。

  于是,席多静静地回答:

  「那家伙拥有召唤的力量。虽然问题一堆,个性也算不上适合……她还是成了魔导师。」

  「那孩子看起来实在不像魔导师啊。单纯又天真烂漫,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小女孩。」

  「真是这样就好了。」

  「不……也不能说是普通。没想到这世上竟还存在这样的少女,让蓝铎科公爵自愿去守护她。其实只要吩咐我就行了吧?叫我保护那名少女。只要你一句话,我包准她一定毫发无伤。你该不会是不愿相信我吧,席多?」

  他调侃般的话语令席多的表情也稍稍放松。

  「不是这样,我有必须守护她的理由。」

  他淡漠说着这句话的声音相当平静,代理公爵屏气凝神地听着这句话,毕竟席多难得提起关于自己的事。

  「起初,让狩猎召唤者的思想诞生到这世界上的……就是我父亲。由于他造成的错误,让那小鬼差点被杀害,她大概也是因此失去了家人。所以……」

  「是赎罪吗?」

  席多瞇起眼,微微地笑了。这对看似少年的他而言,是个相当老成的笑容。

  「我想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

  「真是太失礼了。」阿妮丝深感愤慨,双手抱胸地向前走去。

  原本她还想顺便跟代理公爵讨论有关玛丽艾儿的事情,竟连这件事也忘得一乾二净。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去找人家商量了。

  不久之前,阿妮丝才终于鼓起勇气向玛丽艾儿搭话,但是——

  「我很忙呢,对不起。」

  对方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这种情形就是所谓的高不可攀吧。

  玛丽艾儿的声音毫无温度,有十足的威力令阿妮丝想就此放弃。玛丽艾儿似乎愈来愈不愿跟她成为朋友了。

  也或许是被看穿她与代理公爵之间早已串通好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阿妮丝跟玛丽艾儿几乎更不可能好好相处了。

  「啊啊……烦恼一大堆啊。该不该跟席多讨论看看呢……不对,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那样的话他一定又要生气了。你给我少管闲事——之类的,或是别插手管人家的家务事——这样。为什么他总是有那么多事好生气呢……」

  边走边碎碎念的阿妮丝发现眼前出现一双装饰着红色蝴蝶结的小鞋子。

  她缓缓抬起视线。荷叶边的裙子配上蓬蓬袖,胸前还点缀着红色蝴蝶结,头发上也绑着同色的缎带……原来是萝堤阻挡了阿妮丝的去路。

  只不过现在是阿妮丝正俯视着小小的萝堤。

  「午安啰?阿妮丝。」

  萝堤挺着胸,如贵妇人般优雅……她本人或许以此为目标,因而仿效着大人的方式向阿妮丝打招呼。

  绑成双马尾的头发,是与她母亲一样的茶褐色。她的睫毛相当纤长,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阿妮丝,就连面貌也跟母亲相当神似。

  反倒跟有着棕色头发、湛蓝色眼睛的玛丽艾儿不太相似。

  阿妮丝将手放在膝盖上,蹲下身子。

  「午安,萝堤。有什么事情吗?」

  被盯着看的萝堤似乎有些不高兴,她马上双手扠腰,盛气凌人地以问句反击:

  「是啊,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阿妮丝,你是被席多大人从教会收养的吧?」

  「嗯,对呀。」

  阿妮丝微笑着点点头。

  想表现出贵妇人般仪态的萝堤就像只小兔子一般,光看着她就觉得可爱到令人不禁想由衷地微笑。什么狂妄、不像小孩子般天真之类的话,阿妮丝连想也没想过。

  萝堤不客气地盯着阿妮丝全身一直瞧。就算是恭维的话,阿妮丝这个人也与知性、优雅、绝世美女这些字眼沾不上边,顶多只能说是天性乐观、无忧无虑吧。

  「嗯~?感觉真不适合当席多大人的女儿呢?再怎么看,实在不太像蓝铎科公爵的令嫒。」

  「这样啊?要说到适合当席多的女儿,对了,像玛丽艾儿可能就不错呢!不过两个人都摆臭脸的家庭,好像不太和乐的感觉……」

  「这跟我姊姊没有关系!」

  萝堤跺起脚来。

  「而且,你忘记最重要的人了吧?不是还有个最适合席多的女性吗!」

  「咦?是谁呀……毕安卡?」

  「不对!」

  「啊,是艾莉希雅吗?」

  「不是啦!」

  「难道是妮菈?」

  「为什么就是没出现我的名字呢!」

  阿妮丝睁大眼睛,拍了一下手。

  「原来萝堤你喜欢席多啊?」

  被直接这么问道,萝堤惊讶地掩住胸口。

  「多么欠缺优雅的人啊……好吧,就告诉你好了。没错,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深爱着席多大人。」

  「和那种事情相比,我还比较希望你告诉我有关玛丽艾儿的事情……」

  「什么叫那种事情!」

  萝堤挥动着双拳叫道。

  哎呀……阿妮丝歪了歪头。

  「我也喜欢席多……不过要我说这种话,实在有点伤脑筋哪。我想,那对萝堤来说应该也不是件简单事吧,虽然你刚才都那样说了。」

  「少看不起人了!我应该比你还要聪明哟!我在学校的成绩第一名,跑步跑得最快,刺绣也被称赞是最漂亮的……」

  「人家都说我演技很好耶!」

  「没人教你要把别人的话听完吗?」

  「啊啊,席多有时候也会这样说耶,你还真了解呢,萝堤。你真是太厉害了。」

  「你根本没听懂我要说什么吧?阿妮丝,你听好了,我深爱着席多大人!像你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根本就不适合席多大人!今天我就是为此来发布宣言的!」

  「啊,那真是谢谢你了。」

  阿妮丝笑脸盈盈地回应道。

  有个人在转角处默默守护着她,那正是毕安卡。她一手拿着点心出来找阿妮丝,却撞见了这个战场……虽说要归类成战场似乎有点牵强就是了。

  萝堤严正地指向阿妮丝道:

  「我将来要成为席多大人的新娘!这件事你给我牢牢记住,小鬼!」

  你才是小鬼吧,毕安卡抓着墙,嘴里边念念有词。好好反驳她啊,阿妮丝妹妹!就算毕安卡在心中如此为她加油,阿妮丝仍是一脸傻楞楞的。

  「萝堤要当席多的新娘呀?」

  「同一件事情你要我说几次!脑袋真是不管用!」

  「那你就是我的母亲大人了呢。虽然年纪还差满多的,不过我不会介意喔。要叫你母亲大人也没问题。」

  这次轮到萝堤整个人楞住了。她的嘴开开阖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阿妮丝仍是笑容满面。

  在望向那张脸同时,萝堤的眼眶泛出了泪光。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萝堤用双手摀住脸,大哭着跑掉了。

  阿妮丝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正打算追上去之际,听见声响而望向了转角。毕安卡的点心掉到地上,想要伸手去捡,不过动作不知为何看来有些颤抖。

  「毕安卡,怎么了?萝堤她……怎么办,好像害她哭了,我该追上去吗?」

  「还、还是不要比较好吧……?虽然直接无视人家的宣战,好像有点夸张……呜、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

  毕安卡捡起了掉落的点心,却又因为大笑而掉在地上。

  阿妮丝纵使深感犹豫,最后还是放弃去追萝堤。

  不过从这一刻开始,萝堤就把阿妮丝完全当成了敌人。就算在走廊擦身而过,她也抬着头转过脸去,或瞧不起人地故意问说「哎呀,原来你在啊?」以她的方式刻意捉弄阿妮丝,但阿妮丝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该说,阿妮丝似乎完全不把萝堤的捉弄当成是在刁难她。

  对萝堤来说,阿妮丝简直像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但阿妮丝也并非出自于有意。那感觉就像没注意到掉落在路边的虫子,啪地一声踩过它并继续往前走一样。

  萝堤感到极度地不甘心,盘算着策略,企图使阿妮丝深受重挫,但要阿妮丝注意到这一点,简直像要玛丽艾儿执起父亲的手说:

  「抱歉对您如此地冷漠,我爱您,父亲大人。」

  ……一样的困难至极。

  当萝堤特别跑来妮菈这里旁观阿妮丝接受料理的特训……

  「要不要我雇用你,就当成我们这里打杂的?」

  ……并说出这句话时,帮忙削着白薯皮的毕安卡着实怒火中烧,但阿妮丝仍不以为意。

  「你为什么不生气啊,阿妮丝妹妹!」

  「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很多小孩子在呀,我最喜欢照顾那些小小孩了。因为我是大姊姊嘛!不管小孩子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他们真是太可爱了。」

  「说可爱好像有点难吧……算了,我去念念她!」

  毕安卡说完后就冲了出去。阿妮丝则继续削她的白薯皮。

  结束妮菈的特训后,阿妮丝累得脚步蹒跚。只见从另一方狂奔而来的萝堤放声大叫:

  「糟糕了!毕安卡变身成一只鸡,直接冲进鸡窝里了!她好像变不回来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变成我们的晚餐啊——!」

  而阿妮丝完全信以为真。

  她哭着冲进了鸡窝,抓住鸡不断问道「毕安卡?」、「不是吗?」那副模样吓坏了城里的佣人。直到全身都沾满了羽毛,阿妮丝依旧啜泣着追在鸡群后方。

  「怎么了阿妮丝妹妹,你在做什么?」

  「糟了!毕安卡变成鸡的样子回不来了,赶快帮我找啊,毕安卡!」

  「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呃、咦咦咦咦——?」

  「你在惊讶什么,毕安卡……呃、你变回人类了?太好了……太好了——」

  接到通知的代理公爵夫人艾莉希雅,赶来哭着紧抱住毕安卡的阿妮丝身旁。当她见到全身脏污、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阿妮丝,顿时张口结舌,然后吩咐佣人为她准备梳洗。

  换上佣人为她准备的绢质洋装后,阿妮丝在艾莉希雅的邀请下坐上沙发。

  这里是艾莉希雅的房间,整个室内空间以雅致的红色与纯洁的白色为基调。

  艾莉希雅请她喝摆在桌上的饮品。那是杯浓郁的热可可。对于这个初次品尝的味道,阿妮丝红着脸,再度啜了一口。

  艾莉希雅夫人是位身上带有芬芳气息的女性呢。

  「我已经骂过萝堤了,请你原谅那个孩子好吗?阿妮丝。」

  「说什么原不原谅的……我没有生气呀!」

  艾莉希雅的双眸微笑地望着如此说道的阿妮丝。

  「你真是个好孩子,跟着席多一定委屈你了吧。」

  接着她还请阿妮丝品尝盘子上的花型饼干,阿妮丝伸出了手取用,烤成薄片状的饼干口味十分高雅,其中粉红色的内馅还带有花瓣的香气。

  「艾莉希雅夫人对席多的事情很清楚吗?像他以前的事之类的。」

  被这么问道时,艾莉希雅夫人不禁睁大双眼,但嘴角也马上浮现一股笑意。

  「以前?这个嘛……那你知道多少关于他的事情呢?」

  什么都不知道……阿妮丝小声地回答。

  「我不知道原来他就是蓝铎科公爵,连他有哪些家人、是怎么生活到现在的也……」

  在艾莉希雅温柔又包容的眼神之下,阿妮丝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不禁别开了目光。

  「虽然席多收养了我……但他完全不愿意告诉我实情。他以前好像曾经救过我呢,可是我也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艾莉希雅夫人知道关于席多的哪些事情呢?」

  「你不用这么担心,阿妮丝。」

  艾莉希雅转向阿妮丝相对而坐,咯咯笑着。

  「就算我知道席多的本名其实是席多.卡兹沃克,也知道他似乎受到长生不老的诅咒,以及那诅咒是来自于他的父亲……」

  「…………」

  「不过,我并不算真正了解席多。我想,阿妮丝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据我所知,他从未希望自己有家人。憎恨父亲的他,恐怕对于家人这样的羁绊深感排斥。所以听说席多领养了个女儿时,我真的吓了一跳,还想说那样的生活应该维持不了三天吧。何况席多为了保护你,还向尤杰斯请求协助。听说你之前被魔导师盯上了?那些人为了得到你,还动用贵族的权力之类的。席多为了完全铲除后患,才向尤杰斯求助。跟原本打算收养你的贵族交涉,尽量不给你所在的教会添麻烦,我们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艾莉希雅所说的话,全是阿妮丝第一次听到。由于过于惊讶,她甚至一时之间开不了口。

  「我完全……都不知道。真的得向大家好好道谢才行……」

  「你不用客气。我欠席多一个人情。只要是他的请托,我都很乐意协助,尤杰斯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

  艾莉希雅卷起了左袖。在那白晰的手肘附近,有着红花状图纹,和一道黑色如火烧般的伤痕。相迭的两个痕迹,残酷地映入阿妮丝的眼帘。

  「我原本并非出自贵族世家,而是一名魔导师。但在遇见尤杰斯之后,我希望能放弃魔导师的身分,所以差点被契约龙给抹杀。」

  花般的图形是她的魔导纹,而黑色烧伤则是为了使其无力化所造成的痕迹。

  魔导师无法逃离身为魔导师的身分。据说原本像这样使其无力化的行为,是不可能达成的,因为契约龙不会饶过舍弃魔导之力的人。龙将狂怒至极,追杀那个人至天涯海角,那状况比无契约者咏唱咒文时还要激烈,怒火如发狂般燃烧。

  艾莉希雅为了她自身的性命安全,一生无法从这座守护她的城中离开。对于并非出自贵族名门的她而言,这无疑是身为代理公爵夫人的最为不利条件,但尤杰斯仍选择她作为妻子。

  艾莉希雅虽没有说明至此,但仍见阿妮丝摀着嘴,极难过地凝视着她的手臂。

  艾莉希雅脸上浮现自嘲般的笑容,将衣袖翻了回去。

  「拯救我的人就是席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由于认识的时间不算短,我也多少知道他过去的事,不过他不常说关于自己的事情。但要是一点一点把他说的话加以组合,就会推论出『那件事会不会是这样呢』的结果来。」

  阿妮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是啊,她也知道席多不喜欢自己的父亲这件事。甚至就连被阿妮丝唤作父亲,对席多而言都是十分痛苦的一件事。

  「不论我们怎么请求,他也不愿留在这座城里。毕竟一直以来,他都不愿跟别人有太大的牵连。然而,阿妮丝,只有你不一样。你是席多第一位迎进他家中的存在,是他的家人啊,所以用不着一脸不安的表情……有想知道的事情,尽管问他就行了,席多一定会愿意告诉你的。」

  泪水从阿妮丝眼中滑落而下。

  在她自己也深感惊讶的同时,眼泪跟着不停滴落。艾莉希雅惊叹了一声,移动到阿妮丝身旁,接着她以温柔的指尖轻抚阿妮丝的头发。在阿妮丝止住哭泣之前,就这么轻轻安抚着她。

  「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在阶梯处找到阿妮丝的萝堤,精神可嘉地低下了头。

  「我惹母亲大人生气了,她说是我玩笑开得太过头,这不是淑女该做的行为。确实是这样没错。即使是出自对于席多大人的爱意,我还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会好好反省的。阿妮丝,你愿意原谅我吗?」

  要是毕安卡听到这些话,或许会对萝堤礼貌过头的态度觉得可疑。只见萝堤有如流利地读着剧本般,向阿妮丝道歉。

  不过阿妮丝马上就相信了萝堤所说的话。心中充满喜悦地回道:

  「没关系啦,我也没有生气呀。昨天艾莉希雅夫人也向我道歉了,不过我回答她没有这个必要……你的母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萝堤有些惊讶般地睁大了眼睛道:

  「是啊,母亲大人真的很了不起。我将来一定也会成为那种女性。我跟母亲大人的头发颜色一样,也常常被说长得很像呢!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这样啊……」

  在阿妮丝望向萝堤的眼中,掺杂着对拥有明确目标者的尊敬之意。

  「先不提这个了。我跟你说喔!」

  萝堤将拿在手上的皮面笔记本轻轻递给了阿妮丝。

  那小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情,令阿妮丝根本无从怀疑。

  「阿妮丝,你说过想跟玛丽艾儿姊姊当好朋友吧?我一直想帮你好好加油。这是姊姊的东西……我想一定对你有帮助的。你愿意收下它吗?」

  「啊,这是什么呢?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萝堤直接把笔记本塞到阿妮丝的手中。因为差点弄掉,阿妮丝还慌慌张张地抱住笔记本。

  「嗯嗯,没关系的。我想它一定会帮上你的忙,用不着担心,呵呵呵。那我先走一步了。啊,那本笔记……可以请你先确认一下里面的内容吗?」

  轻轻点点头后,萝堤踏着轻快的脚步,连蹦带跳地离开了。

  「这是什么啊……」

  阿妮丝歪着头,目送萝堤离去。小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她盯着手中的笔记本。这是本皮制封面的豪华笔记。光是这本笔记,就能看出是属于贵族的所有物。

  「好棒喔。要是能用这种笔记本写日记,一定会觉得每天都过得很美好吧……不对,不行啊,结果我一定会全写些惹席多生气的事。」

  阿妮丝摇摇头,翻开了笔记本。

  第一、二页都是空白的。

  第三页上以端正的文字写着:

  「伊甸蔷薇第一卷」

  虽然是个没听过的辞汇,也能清楚知道这就是题名。

  这是什么样的故事呢?阿妮丝的指尖翻向了下一页。从下一页开始,满满地写上了文字。那是严谨且美丽的字体。

  萝堤带来一个好奇怪的东西。这能帮上什么忙呢?虽然满腹疑惑,阿妮丝仍被牵引着继续读下去。仿佛第一次品尝的美味点心般,深深吸引住她的目光,眼睛完全无法离开那本笔记。

  阿妮丝终于直接坐在阶梯上,全心投入笔记本的世界当中。

  啪嗒啪嗒啪嗒,玛丽艾儿发出脚步声,在走廊上奔跑着。要是被母亲看见肯定会被训斥一顿;父亲看到的话则免不了一顿啰嗦的说教。但她实在忍不住跑了起来。

  刚才萝堤还用甜腻腻的声音向她问道:

  「姊姊,你从刚才就在找东西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吗?」

  她的确是在找东西。拚命翻遍了房间,但就因为找不着,她开始循着自己曾去过的地方搜寻,从餐厅到会客室都找过了。

  「……你知道些什么吗?」

  她低沉地问道。玛丽艾儿总是对这妹妹没辄。她觉得这孩子完全不受约束,甚至有时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因为那个笨蛋老爸太宠她,才会教出这么个得意忘形的小鬼来吧。一想到这儿,玛丽艾儿心中对于父亲的怨怼又再加深了一层。

  「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过要是能帮上姊姊的忙,我会很高兴的~」

  「有话快说。」

  相对于萝堤的甜甜语气,玛丽艾儿的口吻显得十分冷漠。但萝堤或许仍确信自己处于优势,咧嘴笑着说「该怎么办才好呢~」并扭着她的身体。

  玛丽艾儿暗自握起了拳头。虽然很想揍她,但要是这么做,妹妹一定会跑去向父亲哭诉吧。那样做只会使她变坏的事又增添一个话柄。

  「想要我告诉你吗?」

  「快说。」

  在怒目瞪视下,萝堤叫着「好恐怖喔~」双手合握开心地笑着。

  「那个叫阿妮丝的女孩子,姊姊觉得她怎么样?」

  「阿妮丝……?」

  她想起那名红发少女的模样。虽说是由席多带来的客人,但那名少女未免也太粗线条了。

  虽然她好几次试图向玛丽艾儿搭话,但明显是出自父亲的指使,于是她冷冷地拒绝了。即便对阿妮丝难过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忍心,玛丽艾儿依然无法忍受事事尽如父亲的意。

  「不觉得怎么样。」

  「真的吗?不过啊,我看到她手里拿着姊姊重要的笔记本耶。该不会是她从姊姊房间里偷走的吧?这样的话事情就严重了,得赶快把她从这里赶出去才行。」

  少女脸上的血色迅速地退去。笔记本在别人手中,光是听到这句话,玛丽艾儿的面孔就顿时刷白。

  萝堤以嘲弄般的口吻煽动着玛丽艾儿,带着一丝窃笑。萝堤深知玛丽艾儿绝不愿被触碰的就是那本笔记,为了赶走阿妮丝,她准确且残酷地利用了这一点。

  玛丽艾儿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听信萝堤说的话,但眼前当务之急就是夺回笔记本。为此就算得询问萝堤也在所不惜。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

  「呵呵呵,就在往西塔的左侧阶梯旁,有窗台的那边。」

  玛丽艾儿拔腿就冲,裙襬随风翻飞,但她也无心管这些了。就算父亲可能因此又大发牢骚,她还是全速往目的地疾奔而去。

  她的心儿怦怦跳着。光是听到笔记本在别人手上,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将为之冻结。

  玛丽艾儿满身大汗地抵达了目的地。

  如同萝堤所说,阿妮丝人就在那儿,她正坐在阶梯上。

  而在她手中的,没有错!就是那本笔记!

  她仿佛正集中精神阅读着。见阿妮丝嘴角似乎浮现起与萝堤相仿的笑意,玛丽艾儿就忍不住想尖声大叫。她抑止着这股冲动,逐渐往阿妮丝的身旁接近。

  随着距离越接近,怒火也翻腾而起,但玛丽艾儿的头脑却反其道而行地逐渐冷静下来。

  「打扰一下。」

  她发出比对待父亲时更为冷酷的声音。

  玛丽艾儿明白自己与可爱这个辞汇所差甚远。但与其要像萝堤那样装可爱,不如干脆冷得更彻底些。

  阿妮丝在停顿一段时间之后——

  「咦……?」

  ……才抬起头来。眼神带着恍惚。

  玛丽艾儿心里一急,直接说道:

  「那个,还给我。」

  阿妮丝一脸困惑,似乎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叫你还给我了,小偷!」

  「呀啊!你在做什么~」

  玛丽艾儿硬是从阿妮丝手中把笔记本抢回来。

  你在做什么才是玛丽艾儿想说的话,她气愤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人家才看到一半!」

  玛丽艾儿扯着笔记本,使足力气不让阿妮丝抢走,演变成两人互抢一本笔记的局面。

  「你快给我放手!」

  「不行——!为什么你要跟我抢?」

  「理所当然吧,这是我写的东西!快还给我!都叫你放手了,没听到是吗——!」

  玛丽艾儿大声叫道,并乘势举起右手,朝阿妮丝的脸颊掴了一巴掌。

  啪,沉痛的一声响起。

  阿妮丝一脸惊吓地放开了笔记本。终于将笔记夺回的玛丽艾儿喘着大气,将笔记抱入怀中。

  玛丽艾儿同样吓了一跳。事实上,她或许比阿妮丝还要惊讶也说不定。自己居然冲到客人身旁,抢过东西之后还甩了人家一巴掌。

  阿妮丝的脸颊通红,双眼圆睁注视着玛丽艾儿。

  啊啊,不行了。玛丽艾儿握住感到阵阵痛楚的右手,整个人陷入绝望,再度暴露出自己的无能。这下又会被父亲责骂,被母亲训话,被萝堤看扁了。

  父亲会……叹着气说有多丢脸。说她既回不了学校,又剪短自己的头发,任性妄为又一意孤行,真是个难伺候的女儿。开玩笑般的口吻中如同在伤口上洒盐似地混杂着他的真心话。那名父亲殊不知这些话是多么伤害玛丽艾儿,还总说她是个笨女儿之类的话语。

  玛丽艾儿眼中浮现了泪水,但她说不出道歉的话来。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神圣领域,对玛丽艾儿而言,那就是抱在怀中的笔记本。我怎么能哭!她紧紧咬住双唇。

  阿妮丝伸出了手。玛丽艾儿惊得全身僵硬,但仔细一看,阿妮丝握着的不是笔记本,而是玛丽艾儿的手。

  「…………咦?」

  阿妮丝就像完全没发现自己被甩了巴掌一样……

  「太厉害了。你就是『伊甸蔷薇』的作者啊……」

  ……开始说起似乎毫不相关的事情来。

  玛丽艾儿不禁目瞪口呆,瞬间还无法会意过来阿妮丝在说些什么。

  「妳不……痛吗?」

  阿妮丝的双眼闪闪发光,挥舞着辫子摇了摇头。

  「我才刚读一开始的地方,就被吸引住了。阿丝特莉朵真的好棒喔,都成了盗贼的同伙,却还是那么高雅……她的内心,就像是贵族一样,我还想读更多有关这个女主角的故事。应该还有后续发展吧?大概会写几本呢?我全都好想看喔。可不可以拜托你,否则我会在意到晚上睡不着的!我才刚看到费吉拉大叫『杀了你,是我的命运!』那边,拜托,只看到那边的话根本就有头无尾,拜托你,通融一下可以吗……」

  从玛丽艾儿睁得大大的湛蓝色双眸当中滑下泪水之时,阿妮丝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你怎么了……哪里痛吗?」

  「痛的人应该是你吧……」

  玛丽艾儿流着泪,伸手抚向阿妮丝的脸颊,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她颤抖的双唇,缓缓漾出了微笑。那笑靥,宛如仅盛开于月夜的花朵般绽放开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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