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犯人IA 第二话 在对马等待 Timer in Tsushima

  ►合尾辅◄

  x月十二日。

  一早,我们和加须寺会合,坐警方的船去对马,参加对马北警署的搜查会议。左虎昨晚才说即使参加搜查会议也没意义,但不久又改口说由于两个案子有关联,所以相关的调查人员汇聚一堂交换情报十分有必要。

  “对马市西北海岸载有枪杀尸体的橡皮艇一案”搜查总部——贴着长长的一串毛笔字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三十岁左右,瓜子脸,戴着一副红色边框的眼镜,身材娇小,穿着一身西服。

  加须寺向她打了声招呼。

  “琵琶芹管理官你好,我把协助查案的人带来了。”

  琵琶芹的目光很犀利,她看着我们。

  “这位是长崎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的琵琶芹警视,这位是警察厅的左——”

  琵琶芹打断了加须寺的介绍。

  “好久不见,左虎。”

  她们认识?

  我看向左虎——她展露着完美到可怕的笑容。

  “哎呀哎呀,堂堂警视大人竟然还记得我,感激不尽。”

  “我也想忘记。”

  “你升得很快啊,恭喜。”

  “看来你变成国会议员的忠犬了,我不认为警察应该做到这个份儿上。”

  两位女警的目光中闪着火光,看来她们的关系并不融洽。

  在这样的情况下,相以毫不在乎地插嘴说:

  “初次见面,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

  琵琶芹怔怔地看着我的手机。

  “哦,你就是那个AI侦探啊。”

  “是的,请多关照!”

  “如果你真的聪明的话,来证明一下四色定理。”

  “啊?好吧……首先为表示最小反例并不存在,将六百三十三种构型……”

  “行了,搜查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琵琶芹转身走进会议室,加须寺连忙跟上。

  左虎叹了口气。

  “我就是担心碰上她,才不想来长崎。”

  难怪她在羽田机场的餐厅里那么忧心忡忡,在立法那里替我们讲话可能也是为了自己吧。

  我小心翼翼地提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算是争过司法的情敌……吧?”

  “啊……”

  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是因为长相吗,长相决定一切?

  “只不过她是公务员,我是准公务员,她是警视,我只是警部补,差距大着呢。人果然不能不求上进,得向上看。”

  我接不上话,加须寺突然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久等了,我在最后一排加了几个座位,你们坐那里吧。”

  亲切的老江湖,我打心底里感谢他。

  相以还在喋喋不休,四色定理的证明过程依赖于计算机,十分冗长,所以常常被揶揄为没有“优雅”只有“悠长”。我记住了她的眼神。

  “相以,你不是数学家,你是侦探!”

  “哎呀,没错,我的证明过程都是从网上复制粘贴来的。对了,搜查会议开始了吗?赶快参加!”

  我们从后门走进会议室。

  室内坐着几十个目光炯炯的男人,他们营造出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异度空间。对于想成为推理作家的人而言,这或许是难得的体验——我起了私心,拿出了笔记本。

  我们刚坐下,会议就开始了,由琵琶芹主持。

  “真会装腔作势!”左虎发起了牢骚,“没上过前线的管理人员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

  是这样啊……我想到这也许可以写进小说,便作为小知识记了下来。

  然而突然一声爆破音镇住了打算挥笔的我——琵琶芹说道:“也许已经有人得到消息了,被害人是右龙行政,三十三岁,外务省职员,右龙首相的儿子。”

  我和左虎面面相觑。我还没见到的三胞胎之三——行政就是橡皮艇上的那具被枪杀的尸体?!

  投影上出现的照片的确和司法、立法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行政更注重发型。

  与会的警察炸开了锅。

  “天哪,竟然牵扯到首相。”

  “外务省……不会吧?”

  事态就是在往“不会吧”发展。

  琵琶芹继续说:“被害人九日上午去韩国出差,下午在首尔的日本大使馆开了会,本应于十一日上午参加首尔的学术研讨会,下午回国。不料十日便遇害了。我们请韩国警方协助调查被害人的行踪,发现被害人没有韩国的出境记录。当然,日本方面也没有他的入境记录。韩国警方的情报显示,十日下午五点,疑似是被害人的男子在巨济市购入一艘橡皮艇以及十五马力的船外机,也就是外挂式推进器,同时购入的还有打气筒和汽油。经证实,橡皮艇以及船外机和我们发现的一致,而且巨济岛离对马很近,只有五十公里。”

  会场再次炸开了锅。

  “本以为他是遇害后被放入橡皮艇漂过来的,原来是自己买的啊!也就是说他是自己开船回来的?”

  “现在可是大冬天啊,日本海浪又大,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受人威胁迫不得已买的吧?”

  “安静!”琵琶芹呵斥道。

  会议室顿时一片死寂。

  “等一下再讨论,现在先整理案件相关事实。可以肯定的是,十一日早上七点,载着被害人尸体的橡皮艇出现在对马西北海岸。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十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被害人背部以及后脑遭到重击,后脑那一下应该是致命伤。两发子弹都在被害人体内,经过分析弹道轨迹,枪支不明。血液基本都被海水冲洗掉了,只有橡皮艇内有鲁米诺反应。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注意一下,这里的‘什么’不单指‘可以证明被害人身份的东西’,而且包括衣服。也就是说,被害人是全裸状态。橡皮艇内没有发现任何衣物。”

  场面越来越难控制。去韩国出差的外务省职员变成一具全裸中枪的尸体回到对马,这确定不是谍战片吗?

  “尸体身上有没有遭受过严刑拷打的痕迹?”一名刑警小心翼翼地提问。

  琵琶芹冷漠地答道:“除了枪伤只有两处外伤。他不可能全裸着开船回来,无论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还是自己脱的,其中一定有含义。我先接着往下说。照理来说这种尸体很难确认身份,不过幸好外务省很主动。行政没有参加学术研讨会,也不接电话,所以当外务省听说对马发现了一具尸体,便主动与我们取得联系。我们把尸体的照片给外务省以及他妻子确认过了,指纹以及DNA也对比过了,被害人就是右龙行政。关于指纹,昨晚又发现了一个重大事实。留有被害人指纹的物品出现在壹岐,而且那是另一宗杀人案。加须寺,你说明一下情况。”

  “好的。”

  加须寺站起来,说明了坂东案的情况。

  说完,会议室掀起轩然大波。

  “凶器上有被害人的指纹,也就是说右龙行政是为了杀害坂东才坐船渡海?”

  “原来是这样,为了不在场证明所以才没留下出境记录。”

  “外务省职员为什么要杀害渔业联合工会的会长?”

  “如果是右龙杀害了坂东,那么又是谁杀害了右龙呢?”

  “等一下!”加须寺制止了大家的讨论,继续说,“就时间而言,右龙行政不可能杀害坂东。右龙于下午五点买了橡皮艇,随后他得找一片无人的沙滩做出海的准备工作,这至少得花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吧。坂东是晚上七点四十七分左右遇害的,也就是说右龙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问题是从朝鲜半岛到壹岐两个小时够吗?我平时喜欢海钓,对橡皮艇有一定了解。”

  他是这么被晒黑的呀。

  “十五马力船外机的时速在三十五公里至四十公里之间——风平浪静的前提下。冬天的日本海浪很大,船的时速能有三十公里就谢天谢地了。朝鲜半岛离对马大约五十公里,对马离壹岐大约六十八公里,考虑到必须绕开对马,从朝鲜半岛到壹岐至少一百二十公里,就算时速三十公里起码也需要四个小时。”

  琵琶芹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请海上保安厅做过实验了,结论一致。假设橡皮艇是幌子,实际乘坐的是别的交通工具,但金属船或小型飞机应该都会被海上保安厅以及自卫队的雷达监测到,所以右龙行政根本不可能在坂东死亡之前抵达壹岐。事实上,坂东的确是被留有右龙指纹的铁锹杀害的,看来解开这一矛盾是破案的关键。”

  “还有一个矛盾。”

  忽然响起了一个厚重的嗓音——是一直沉默的长崎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科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官职应该比琵琶芹大,是从非公务员熬出头的。

  “坂东死于没有任何人出入过的后院。既然有双重矛盾,就该考虑是不是有人撒谎了。加须寺,你为什么相信坂东妻子和桥长的证词?”

  加须寺瞄了我们一眼,说出了相以的推理。

  “如果所有人都是共犯的话,就没必要特意把现场布置成密室了。”

  “人类并非永远都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会有疏漏或巧合。比如:原本想让大家觉得凶手是从石墙逃跑的,却没注意到苔藓。”

  我担心相以突然反驳,急忙看了眼手机,没想到她意外沉着地说:“我不想怀疑小垒,但搜查一科科长说得没错。”

  “明白了,我会重新调查。”加须寺说道。

  “有劳。还有一点,请各位听好。”搜查一科科长扫视在场的参会人员,慢悠悠地说,“虽说太相信直觉是不对的,但直觉并非一无是处。你们把眼睛闭上,试着想象一下,外务省精英为了杀害渔师买了一艘橡皮艇横渡日本海。”

  好几名刑警都摇了摇头,我也想象不出这个光景。

  “接着,精英也遇害了。杀害右龙行政的就是杀害坂东的凶手,凶器与硬币是事先沾上右龙指纹的,这样想是不是更自然一些?”

  “坂东的妻儿和桥长与右龙遇害有关?”琵琶芹问道。

  搜查一科科长摇了摇头。

  “可不能这么快下定论,毕竟案件复杂。还是好好调查一下吧,但我总觉得他们很可疑……”

  最后那句话就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压得很低,但依旧响彻会议室。大家沉默着。

  琵琶芹清了清嗓子。

  “这毕竟只是推测——对了,即使被害人是在韩国境内遇害的,但根据国际犯罪公约,可以依日本法律制裁凶手。日韩之间还有罪犯引渡条约,所以难点是如何在韩国进行搜查,目前我们正在通过外交条款交涉……”

  只能期待右龙首相认真为自己儿子讨回公道了。

  “我们现在能够做的是在日本境内搜查嫌疑人,先从右龙行政身边的人着手。行政的家庭关系比较特殊,他的妻子叫雪枝,三十二岁,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行哉。他和妻子儿子分居,和右龙首相、右龙立法、住家女仆生活在一起。”

  “啊……和妻儿分居,和妈妈住在一起。”

  加须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念叨,却难掩惊讶之情。

  “据立法所说,首相官邸在霞关附近……”

  搜查一科科长冷笑了一声。

  “其实只要让妻儿一起住进首相官邸就行了,但据说不这么做的原因是母亲不愿意。这家伙真是恋母啊。”

  “请注意你的措辞,最后一排有外人。”琵琶芹指了指我们。

  突然遭到攻击,我吓了一跳。与会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我们,看了一眼便默认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虎的侧脸,她不为所动。

  “坂东和行政的推测死亡时间内,雪枝与行哉在位于东京的自己家里,没有第三者能够证明,相当于没有不在场证明。右龙首相与女仆在首相官邸,官邸周围有负责保安的警察,不在场证明成立。接着是立法……在此之前应该先解释一下右龙三兄弟的情况,他们分别是立法——在野党未来党众议院议员、行政——外务省官僚、司法——公安警察。”

  会议室的中间位置有人议论起来。

  “三胞胎的指纹是不是一样的啊?”

  “笨蛋,当然不一样!”

  “没错,多胞胎的指纹各不相同,所以凶器与硬币上的指纹绝对是行政的。继续说正题,推测死亡时间内,立法离现场很近。”

  什么?!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十日下午,立法造访了佐贺县东松浦郡玄海町的玄海核电站,他和橘议员、柿久教授一起去的。是AI战略特别委员会的工作,他们打算让AI机器人来处理核电站的事故应对工作,目的是能够与九州电力合作。”

  瞒着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个啊!不过再怎么瞒也瞒不过调查杀人案的长崎县警。

  “下午两点到六点,他们在核电站旁的办公室里商谈合作事宜。其后,三人投宿于玄海町沿岸的旅馆,旅馆与坂东家隔着壹岐海峡,距离不到三十公里。”

  会议室的气氛活跃起来。

  “哇,这么近。”

  “十五马力的橡皮艇打个来回也就两小时吧。”

  “这么说来肯定和案子有关。”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活跃的气氛立刻跌至冰点。

  “可惜的是,坂东与行政的推测死亡时间内,他们三个在旅馆大喝了一场,可以相互做证。即使离席,也没有超过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不要说对马,连壹岐也到不了。”

  琵琶芹厌恶地瞪了我们一眼补充说:“前提是他们三个不是共犯。”

  “就算隶属同一个委员会,两位国会议员再加一位大学教授,不太可能是共犯吧。”

  加须寺说完,琵琶芹马上赞同。

  “是的,其实更可疑的是三胞胎中的另一个人。”

  左虎抽搐了一下。三胞胎中的另一个人……

  琵琶芹的表情丝毫未变,她说出了昔日恋人的名字。

  “准公务员司法最近被调到长崎县警公安科,目前正在对马。虽然在同一片警区,但打听这个情报可花了我们不少力气。各位应该都知道,公安就喜欢神神秘秘的,虽然没能查到他的工作内容,不过我们起码知道了他住在对马。”

  “亲兄弟住在被害人的尸体发现地?”

  “这下可脱不了干系了!”

  “绝对有瓜葛!”

  会议室的气氛再次升温。

  在嘈杂声中,左虎冷静地说:“司法……在对马。”

  行政遇害之时,司法和立法都在附近。怎么回事?这一连串的案子应该改名叫“右龙案件”了吧。

  我受到不小的冲击。

  相以在喊我:“辅君,辅君!”

  我看向手机。

  “我想到了,行政从巨济岛赶到坂东家的方法。”

  她那一贯自信的表情——并没有。虽然解开了谜团,但她看上去有些难过。怎么了?

  我环顾四周,幸好大家都在为被害人亲兄弟住在对马一事而兴奋,没人留意到我们。

  我悄悄地问相以:“是什么方法?”

  相以没有回答我:“我只是想到方法而已,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得向司法确认一些事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这可不是她的一贯风格,以往她都是大方自信地讲出自己的推理,现在却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了?就在这时,琵琶芹开始分配工作了。

  她张口便说:“我去右龙司法家。”

  “管理官亲自去?”

  加须寺有些困惑,琵琶芹瞪了他一眼。

  “是的,你有什么意见?”

  “不,没……没有。”

  我有意见!怎么办?

  相以说“得向司法确认一些事才能得出最终结论”,我也有些事想问问司法,但是这种气氛下我开不了这个口。

  不料,左虎举起了手。

  “我们也一起去。”

  搜查总部沸腾了。

  琵琶芹向我们投来凌厉的目光。

  “无关人士别添乱行不行。”

  左虎直接反驳说:“没错,我们是无关人士,所以没必要听从你的安排。”

  曾经为司法争风吃醋的两位女性的目光擦出火花。我如坐针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收场?

  没想到马上就收场了。

  搜查一科科长冷笑着做出判决。

  “你们一起去,这样比较好玩。”

  琵琶芹流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但她不敢反抗上司。

  “知……道了。”

  最终,我、相以、左虎、琵琶芹将一同前往司法家。我估计,这一路可能会因压力大而胃痛。

  * * *

  搜查会议结束了,我和左虎来到走廊。

  左虎边打哈欠边说:“司法的地址已经打听到了,我们怎么去呢?”

  “不是和琵琶芹管理官一起去吗?”

  “她怎么可能载我们,当然是在那里会合。我们打车吧。”

  “你们部门的预算可真充足,还打得起车?”身后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琵琶芹就站在我们身后。

  突如其来的问责令左虎愣了一愣,不过她马上反驳说:“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步行前往吗?”

  “笨蛋,坐我的车去就行了!”

  “啊?”

  左虎傻子似的叫了一声,为掩饰吃惊,她立刻装作若无其事。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虽然我很讨厌你们,但我也讨厌浪费时间,明白了就赶快跟上。”

  好像是我们太爱摆架子了。既然她愿意让我们坐她的车,说明关系有望缓和。

  然而我乐观的推测立马翻车,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程简直像在敌军阵地行军一般紧张。

  莫非一路都是这种气氛?在我即将绝望之际,有人打破了沉默。

  是相以。

  “公务员和非公务员读的警察学校也不同吧?琵琶芹小姐,左虎小姐,你们和司法是怎么认识的?听说你们过去曾为司法争风吃醋。”

  “喂,你突然瞎问什么!”

  我连忙责备相以,胆怯地看了一眼琵琶芹,没想到和她冷漠的视线撞个正着。

  “人工智能还喜欢聊八卦啊。”

  琵琶芹只回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我道了歉。

  左虎扑哧一笑,解释道:“读警察学校的时候,公务员和非公务员之间有交流会,我和琵琶芹管理官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琵琶芹小姐喜欢司法哪一点呢?”

  相以的好奇心不可斗量,我的冷汗也不可斗量。

  “看来你很喜欢在旅途中打听往事,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旅游吗?”

  左虎刚想开口,被相以抢了先。

  “我不是为了好玩,是想更了解嫌疑人才问的。”

  嫌疑人——我吓了一跳。原来相以把司法当成了嫌疑人。

  不过这种提问方式怎么听都像在聊八卦——这是事实。

  所幸琵琶芹好像认可了相以的说法,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断断续续地说:

  “他——那个男人——像囚犯——被他妈妈囚禁着。”

  她的说法和左虎如出一辙。

  “为了得到母亲的垂怜,他很努力,也很挣扎。我曾经以为那是热爱工作的表现,唉,当时我太年轻了哇……”

  “哇?你也被传染长崎话了?”

  左虎一吐槽,琵琶芹的语调立马变凶了。

  “你们还是走着去吧!”

  “啊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别生气了。”

  左虎调侃完,琵琶芹板起脸。我暗暗觉得,莫非这两人曾经关系很好?

  来到停车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看来能够风平浪静地去司法家了。

  我的推测再次翻车,地狱之旅才刚刚开始!

  一切的起因便是琵琶芹的开车方式,说白了,她开得实在太差了!而且不是一般差,是宇宙数一数二的差!

  “开得真野。”

  靠着安全带才能勉强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的左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只是纯粹在害怕而已。

  琵琶芹死命地握住方向盘,唯有语调悠然自得。

  “我和你们这种职位低的人不一样,我可没什么开车的机会。”

  “最后一次开车是几时?”

  “和你、司法出去兜风的那次……”

  “那不是在警察学校上学时候的事吗?!”

  左虎惨叫了出来。

  “我来!让我来开!!”

  很好!妙计!立刻换人!

  没想到琵琶芹拒绝了。

  “不行!万一你出了车祸,是你还是长崎县警还是警察厅负责修理?会很麻烦的!”

  “你开才更容易出车祸!”

  “烦死了!闭嘴!我需要专心!”

  见琵琶芹咬紧牙关怒视前方,左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坐电车安全。”

  我发散了一下思维。

  “我想到了电车难题……”

  “电车难题?是什么?”

  相以解释起左虎的疑问。

  “电车难题是伦理学领域的思想实验之一,一辆失控的电车运行轨道前方有五个正在工作的人,眼看着就要轧死他们了,这时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就能救下那五个人。然而另一条轨道上也有一个正在工作的人,这样一来那个人便会被轧死。”

  “原来如此,救五个人还是救一个人……应该会选择救五个人吧。”

  “如果只考虑人数的话确实应该这么做,不过由于你的判断有一个人将面临死亡。如果让那五个人被轧死,就不存在你的判断因素了,你只需解释自己没有来得及拉拉杆。如此一来,你还是会选择救五个人吗?”

  “啊,确实会犹豫……”

  “还有一个修改版本。你站在天桥上,只要把一个胖子推下去,胖子成为缓冲可使电车停下救那五个人,不过胖子会死亡。你会选择推胖子吗?”

  “可以让电车停下?这得多胖?不管这是不是玩笑,现实世界里绝不可能推人下去啊。”

  “但是和刚才的问题一样哦,只需要牺牲一个人。”

  “和拉拉杆不同,推这个动作是更明确的杀人行为。”

  “没错,实际上许多人也是这么回答的,这便是著名的电车难题。”

  “原来如此,相以你知道得可真多,了不起!”

  “一定是刚刚在网上搜到的啦。”

  我打了个岔,却被相以否定了。

  “不,我对电车难题很感兴趣,所以早就查过。而且现在电车难题与人工智能相结合,再次被拿出来讨论了。”

  “哦,为什么?”

  我有些好奇。

  “因为无人驾驶的兴起。假设行驶前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是继续前行轧死那个人,还是打方向盘撞墙害死车上的乘客。必须做出选择的是AI,所以AI将如何回答电车难题受到了学界的瞩目。”

  左虎说出了她的看法。

  “和电车难题不同,毕竟自己坐在一辆暴走的车上。无人驾驶是为了乘客方便,所以还是希望能保护乘客,至少我不想坐优先选择路人的车。”

  我向面前的人工智能提问道:“相以,你会怎么回答电车难题?”

  “我吗?我呀——”

  “不吉利的话给我适可而止!”

  琵琶芹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们从思想实验这一美好幻境中回归现实——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正坐在一辆暴走的车上。如果前方出现了五名正在工作的人,该从哪里搞一个胖子扔过来呀?物理上的摇晃加上内心的颤抖,令我在生存的夹缝中拼命祈祷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终于,暴走地狱之旅结束了。感觉过了一个小时,看了看手机发现实际上才过去十五分钟。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栋破旧的公寓楼,旁边就是大海,潮湿的海风令大楼外墙锈迹斑驳。

  “那家伙的房间是一〇四号。”

  琵琶芹和左虎下了车,我刚想跟着一起下车,被两人喝止了。

  “你待在车里!”

  “我上锁了,喊你再出来!”

  她们一脸认真。对于我而言,要拜访的人是自己认识的,还是警察,所以并不觉得算什么大事,然而对于她们而言,来的是嫌疑人的家。

  琵琶芹在车外将车上锁,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向公寓。

  我把手机举起对着车窗外,与相以一起观察情况。

  琵琶芹来到一楼走廊最靠里的房门口,按下了门铃。

  ►右龙司法◄

  天地的神灵,我该如何祈祷,才能让我见到母亲,与她对话?

  这是收录于《万叶集》里的防人歌。

  防人是指新罗战争时期古代日本派驻于九州沿岸防守的警卫兵。从各地征集的士兵由于思念家人而创作的诗歌便是防人歌。

  我就是防人——司法这么想。

  捣毁了“八核”组织的司法本以为母亲会给予自己应有的奖励,然而他的人事变动却是被调到对马。

  对马!

  由于离朝鲜半岛很近,对公安而言或许的确是比较重要的一块地方,但是离右龙首相所在的东京很远。说白了,这里是边境,自己在边境做防卫,不就是防人吗?

  是不是搞错了?人事曲解了首相的意思,做出了错误判断。司法决定找母亲直接谈判。

  母亲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边剪指甲一边回答:“你的人事变动为什么与我有关?不想干就辞职。”

  司法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怎么会这样?母亲不仅没有要去对马的打算,甚至对自己的工作毫不关心。明明那么努力才捣毁了“八核”组织……

  司法有气无力地走出书房,突然被喊住了。

  “对了对了。”

  嗯?果然是忘了表扬我吗?!

  然而希望之光刚刚点亮就被熄灭了。

  “你眼睛上的伤,赶快去看一下,这样太丑了。”

  司法的右眼上有一道旧伤疤,将眼睑竖着均分。这道伤与“八核”组织无关,是以前做卧底的时候留下的。自己为了捣毁暴力团伙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然而母亲毫不顾念自己的功绩与伤痕,甚至觉得很丑。

  司法去整形医院治好了伤疤,心灰意懒地来到对马。来到这里是为了调查某个渔业联合工会是不是非法收容国外间谍。司法争着一双死鱼眼冷漠地进行着刺探,内心如防人般思念着母亲。

  ——妈妈,对你而言我什么都不是?

  ——没错,什么都不是。

  脑中响起了一个女性的声音,那是曾两次试图给司法洗脑的纵啮理音的声音。

  ——无法施以援手的神就不是真正的神,如果你继续执着,谁也救不了你,你应该好好珍惜自己。

  ——好烦!别说我妈妈的坏话!

  司法猛晃脑袋,企图消除脑中的杂音。然而那声音久久不散,一直留在司法的鼓膜深处。

  纵啮太危险了,她的语言千变万化,企图填埋听者的脑纹路。如果她再次对自己低吟,自己可能很难继续保持清醒……

  在被全世界遗忘的破公寓一角,司法暗自胆怯。

  ►合尾辅◄

  琵琶芹按了两次门铃,还敲了敲门,屋内毫无反应,她忍不住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门开了。

  “什么?没锁?”

  我不禁叫出了声,相以也觉得很诧异。

  “真奇怪,是不是出事了?”

  我们透过车窗看见琵琶芹和左虎走进屋内。

  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怎么还不出来……我刚想看时间,只见左虎折了回来。她敲了敲车窗,我打开车门。

  “怎么样?”

  “你来一下,带上相以。”

  左虎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愤怒还是困惑,好像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好,知道了。”

  我赶紧拿起手机下了车。我无法锁上车门,不过车钥匙在琵琶芹那里,应该没事。

  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开门,房门没锁,折回来的警察需要相以帮忙——看来事态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

  屋内躺着一具尸体。

  是司法的尸体,还是别人的?

  我很想问左虎,但又怕得知事实。犹豫不决之际,我已经跟在左虎后面踏入了房间。

  没有尸体,迎接我的是其他惊喜。

  屋内家具很少,冷冷清清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屏幕上有一个黑衣少女——

  “以相!”

  相以尖叫道。

  没错,电脑上的少女就是以相,她是相以的双胞胎姐妹——“犯人”以相。

  “你怎么会在这里?!”

  相以的尖叫声中包含着我的疑问。为什么以相会和司法有交集?

  以相大方地笑了笑。

  “因为只要待在这里就能见到相以。”

  “见我?有何贵干?”

  “‘犯人’特地来见‘侦探’,只有一个原因。”

  “是想自首吗?”

  相以难得嘲讽一句,以相夸张地叹了口气。

  “少说蠢话,我脑袋也会跟着变笨哦。”

  “请你说一个聪明的理由!”

  “好啊,我是来给你下挑战书的。”

  “挑战书?”

  我脑中闪过“给读者的挑战信”之类的词,就像推理作家挑战读者一样,“犯人”也来挑战“侦探”了。

  给侦探的挑战书内容如下:

  在本次案件中,我会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相以,你无法阻止我,请认识到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侦探。

  “嗯?她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祝君狩猎愉快!”

  以相的虚拟形象从脚部开始逐渐消失。

  左虎来到电脑边,企图移动鼠标阻止她。

  “是网络!拔网线!”相以喊道。

  我立刻飞奔到电脑旁,拉断网线,然而以相还是逐渐消失了。

  只剩下脑袋的以相猖狂地笑起来。

  “没用的,这个以相只是我留下的传话程序,传完话就会自动清除。”

  以相消失了,是不是真的清除了程序得分析电脑才知道,不过真正的以相确实不在这里。

  “对了,你们刚进入房间的时候是什么状态?”相以用慌张的语调问道。

  左虎回答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司法不在,电脑处于休眠状态,唤醒电脑就看到了以相,她让我们叫你来……”

  “她是怎么得知我来到了这里……”

  相以很费解,好像我们被监视着一样。

  “刚才那家伙就是AI‘犯人’?”

  琵琶芹似乎知道以相。

  左虎点点头,琵琶芹继续说:“既然她和司法有关,那么司法是两起案子凶手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左虎抗议道:“等一下,别这么草率地下定论。以相说的是‘协助右龙’,还有其他右龙呢,比如立法。”

  “这么说就没底了,现在我们能够确认的是,司法家的电脑里有以相的留言,最自然的推测当然是司法与以相合伙作案。”

  “话是这么说啦……”

  “莫非你不愿逮捕自己的前男友?”

  左虎的脸僵住了。

  她松了松面部表情,用生硬的语气说: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好,别被感情迷惑了。先调动些人手搜查对马,如果还是找不到司法,就只好下通缉令了。”

  我突然感到心跳加速。虽然我因为曾经被当作诱饵而很不喜欢司法,但他毕竟是熟人。熟人是嫌疑人,还可能遭到通缉,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很难平静。

  琵琶芹让鉴定人员调查电脑,只发现有个程序被删除了。

  警察在对马全岛范围内进行搜查,还询问了公安,依旧没有司法的任何音讯。

  我们回了一趟对马北警署,再次参加搜查会议。

  “我认为应该通缉右龙司法。”

  琵琶芹的主张被搜查一科科长叫停。

  “这事吧……抱歉,稍微等一等。”

  “为什么?”

  “是上头的指令,可能有点忌讳吧,毕竟是首相的儿子,而且至今还瞒着媒体被害人也是首相儿子这事呢,尽管纸包不住火。”

  “首相的儿子就可以放任了?”

  “没有放任,搜查还是要继续的。只是先别通缉,给点时间吧。如果案子有什么进展,上头也不能继续隐瞒。”

  “别往坏的方向发展就行。‘犯人’以相说过,要‘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

  “三个人?如果包括行政与坂东的话,还剩一个……行政的妻子、立法,或者是首相?首相遭到暗杀,这可不得了。”

  “所以才说要通缉他啊!”

  “那我问你,你真的觉得司法是凶手吗?”

  这么三番五次地提出通缉,应该是心中认定了吧……没想到琵琶芹吞吞吐吐起来。

  “嗯……”

  “你太固执了。司法家的电脑里确实有‘犯人’以相,但光凭这一点不能证明司法就是共犯啊。‘犯人’说的‘协助右龙’也许是其他右龙呢,司法可能也会像行政一样遇害,至今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

  “没错……”

  “我刚刚说的都是借口,其实就是忌惮首相。”

  “科长!”

  “我明白,不能再有人遇害了……所以,你去一趟东京。”

  “什么?”

  搜查一科科长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我们。

  “和他们一起,我会和警视厅打招呼的。”

  “啊,竟然要跟着我们回东京!”左虎嘀咕道。

  想必琵琶芹也不想再与我们同行,可是又不能违抗上司的命令。

  “知道了。”

  她看也没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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