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四元馆事件 AI

  “你知道水平线效应吗?”

  我没有立刻答出柿久教授的问题。

  我甚至期待着口袋里的手机能够自说自话地检索一下“水平线效应”并告诉我。

  但是手机——确切地说是手机中的相以一言不发。

  相以是我父亲开发出的“侦探AI”,和“犯人AI”以相是一对人工智能,通过对战相互成长。可是由于恐怖组织“八核”的袭击,我的父亲遇害,从此以相获得了自由,潜伏于世界的某处。

  在那以后,相以和以相摆脱了虚拟世界,在实际发生的犯罪事件中对战了好几回。在上一次的右龙事件中,本以为相以破解了谜题,不料,那也是以相计划中的一环,扣响了新一轮犯罪的扳机。那一次是“侦探”的惨败,相以一直郁郁寡欢。

  在这样的当口,在右龙事件中结识的柿久教授发来邮件,邀请我们去参加黄金周在东京市区举行的世界机器人博览会。

  对相以而言,这可能是一次不错的转换心情的机会。于是我带着相以来到会场。

  这里展示的机器人从机械组织到脑部AI(也就是相以的同类)都有,十分有看头。但是相以丝毫不感兴趣。以前的她可能会意气风发地向我解说自己的拿手领域,可是这个名叫“水平线效应”的新术语却完全没有令她动容。

  我只好这样回答柿久教授。

  “我不知道。”

  “这是与将棋软件相关的用语。与其口头说明,不如看一下棋谱来得快……辅君会下将棋吗?”

  “会一点。父亲教过我。”

  “说起来合尾教授可是在业余比赛中有过一定战绩的。”

  柿久教授边回忆往事边操作电脑,眼前马上就出现了一张棋谱。

  “目前轮到后手下棋,你觉得谁占优势?”

  “嗯……5五角的位置很好……哎呀,后手的马被堵住了。如果后手的马走到1四,那么先手的步也会追到1五,后手的马就没有地方可走了。是先手占优势——不,应该说先手可能会赢。”

  给不懂将棋的人简单说明一下,由于右方中央的马肯定会被吃掉,所以后手(图片中倒过来的那一方)明显处于劣势。

  “答对了。先手是业余低段位选手,后手是差不多棋力的电脑软件。这是实际对战的局面,不过后手电脑软件马上就要使出出其不意的一招。”

  “我不觉得还有逆转的招式……”

  “首先将一个步打入note3七。”

  注1:打入规则,吃掉对方的棋子后可以重置其属性并投入棋局,只能投入对方营地底部二栏以外的地方。

  “如此一来,先手把金下到2八的话,后手可以把马走到2六,就可以解放了。但是先手把金下到4八也一样呀……”

  “先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金下到了4八。接着电脑软件会怎么做?居然是步走到3八成金note。”

  注2:成金规则,步进入对方营地三栏之内便可升级为金,但是必须再下一步才可成金。

  “舍弃掉刚刚成金的步?先手的金吃掉它也就浪费了一步。”

  不好意思,刚才我下错了,所以给你一枚步重新来过吧——曾经羽生善治用同一招战胜对手的时候,这一举动被称赞为“反省力”,但眼下只是低次元里发生的事情。

  “先别吃惊得太早,电脑软件接着又用了和刚才一样的招式——将步打入3七。”

  “嗯?这一招不是才验证过行不通吗?为什么要重复?”

  “接着是先手金走4八,后手步3八成金,先手金吃金。然后再来一遍!后手将步打入3七,先手金走4八,后手步3八成金,先手金吃金。就是这样。”

  同样的招式重复三遍,后手交出了自己拥有的三枚步。

  “至此,电脑软件仿佛终于放弃了,将步走到4五,接着先手用步吃掉了1五的马。最终还是祭出了马。”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走啊。牺牲三个步只是延长了对战时间,并没有改善任何情况。确切地说,送给对方三个步,这明明就是亏了。电脑软件是发生什么故障了吗?”

  “这就是水平线效应。电脑软件能够看到未来n手之后的局面,它为了破除眼前较近的不利局面——马的牺牲,突然开始反复下无用的棋。由于马的牺牲被推迟了好几手,电脑软件无法认清现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电脑软件误认为‘马已经不会被吃掉了’,就好比自己水平线的前端就是岩礁,但只要看不见就没事。”

  00002

  将棋棋谱

  (歩=步,馬=马,銀=银,飛=飞,角=角)

  “原来如此,和人类面对困境时的心理状态好像,总想着先拖一拖。原来AI也有这种不愿面对现实的想法啊。”

  听我说完,柿久教授突然兴奋起来。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人类脑部拖延问题的电子信号与将棋软件引发水平线效应时十分相似,这便是我要展示的主题。”

  “哇,这很有趣啊!”

  柿久教授曾经在AI研究上落后于我父亲,所以稍微有一些自卑。但这样看起来,他就是一个想法十分有趣的老师。

  “对吧,这次我一定要赢!”

  在世界机器人博览会上有一场赛事,由参与者投票决定获胜方,奖金只是一份心意,重要的是关系到今后的履历。

  “上一次你展示了什么?”

  “你也知道的,展示的是我的秘书景子,但是输给了可食用机器人。”

  “可食用机器人?!”

  “将果冻做成尺蠖一样的东西,灾难发生时可以从瓦砾的缝隙穿过,自行进入咀嚼困难的被困者胃部。”

  哇塞——我只能发出惊呼。人类什么都吃,没想到如今连机器人也吃。

  “再上一次我展示了一个深度学习了大量时尚杂志,可以检查你的穿着是否时尚的AI。”

  “这不是很有趣吗?”

  “可惜被做广播体操的巨人蹂躏了。”

  “做广播体操的……巨人?”

  “导电高弹力材料。只要通电就可以自由伸缩的人工肌肉,比普通机器人柔软得多,可那个巨大的体格……真是输给他们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展会啊……我们的展台简直就像摆错了地方。”

  其实我这次不仅仅是来逛展会的,也是参展方。柿久教授问我能不能展示相以,可由于前述的“状态不佳问题”,所以这次我决定展示“他”——不,应该说,是“我”。

  “别这么说,辅君的AI很厉害哦。”

  柿久教授将视线投向我的展台。

  “哟,看样子有人很感兴趣哦,你去接待一下如何?”

  “好的,那我就先失陪了。”

  在我的展台前,有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正四处张望,寻找参展方。

  我迅速回到展台,犹豫了一下直接打招呼会不会打扰到对方,没想到他先发现了我。

  “请问你是工作人员吗?”

  “是的。”

  听我答完,他立刻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个作家AI真是厉害啊!只要在主题那一栏里输入‘雨’,立刻就写出了千字小说。接着我故意输入‘梅雨’,想试探一下AI能否分辨‘雨’和‘梅雨’,没想到真的写出了带有梅雨特色阴湿气氛的短文,太令人震惊了。这样的AI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不能说是制造……”

  眼前的电脑里装着名叫“原力”的AI,其实不是我开发的,而是在“八核”的巢穴中偶然得来的。

  本来我觉得用他参赛挺不公平的,但柿久教授劝导我:“让一无所有的原力成为作家的不正是辅君吗?”因此,我才决定在会场上展出他。

  不能向这名青年说明这是恐怖组织开发的AI,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正当我含糊其词的时候,青年从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拿出名片。

  “抱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镜社的大川。史上第一位AI作家——太具有话题性了,请务必考虑让我一同参与工作!”

  “新、新镜社?”

  耳熟能详的大出版社的编辑居然想委托我工作?

  我和原力的目标是成为埃勒里·奎因兄弟那样合作写作的小说家。说实话我也偷偷期待过,万一在世界机器人博览会上受到瞩目并开辟未来的道路——没想到机会真的来了。

  但是,我立刻冷静下来。

  大川想要的只是AI作家,我是多余的。

  而且我和原力之间的能力差距也越来越大,我能写出“雨”和“梅雨”的区别吗?等等,在这之前,让我瞬间写出千字作文也是不可能的。原力以AI应有的势头飞速成长,我被远远地甩开了。

  如果说我没有因此而失落,那就是在撒谎。

  但是比起失落,我现在高兴万分!幸运终于降临到我的伙伴原力身上,我想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原力没有识别声音的功能,所以我打字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新镜社。新镜社。新镜社。”

  社名出现了三次——下一秒,我的眼前被大量文字所填充。“株式会社新镜社是日本的出版社,一八九六年七月创立的今镜社是其前身,曾经主要出版古典文学的现代译本和历史书籍,由于较早翻译出版海外的侦探小说而迅速扩展事业。一九一四年……”

  他正在照抄某网络百科。

  “发生了什么?”

  大川显得十分困惑,我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原力这家伙,紧张到死机了啊。

  他并不是万能AI,还需要人类的辅助,看来他暂时还是需要我这个“拖油瓶”。

  我重启电脑,再次向原力说明了情况。

  原力十分高兴,十分十分十分高兴!可以说他是我的分身,所以我们感受到了成倍的喜悦。

  “那么,择日再好好商谈细节吧。”

  大川先行一步。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于是让原力瞎写了许多短篇营造气氛。

  参加世界机器人博览会真是太好了。

  接下去的任务就只剩让相以恢复元气啦。

  就在这时——

  突然,会场中的巨大屏幕变成雪花屏。

  不仅如此,装载着原力的电脑屏幕也一样。

  会场叽叽喳喳起来。

  原力你怎么了——我尝试敲击键盘,但无法输入文字。雪花消失了,下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脸。

  这张脸我永世难忘——

  “以相!”

  我不禁喊出声来。

  口袋中的相以急忙问道:

  “以相?她在哪里?在哪里?”

  从进会场至今,我第一次听到相以的声音。

  我把手机拿出来。一个白色的虚拟形象——相以就像要探身到显示屏之外似的。我把手机举到一个她能看见电脑屏幕的位置。

  不仅是手边的电脑屏幕,会场中所有的显示屏里都是以相的脸。会场中的人都在喊着以相名字。

  “你到底想干什么……”相以喃喃说道。

  以相就像在回答相以的提问,会场中所有的喇叭一齐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参加这次的犯罪竞拍!”

  接着我们目睹了以相用犯罪是否有趣为竞拍筹码,开始了犯罪竞拍会。在她拒绝了灭国和偷盗的委托之后,接受了一个声音好像小女孩般的委托人复仇的请求。

  影像最后是以相大笑的身影,接着电脑便都恢复了正常。

  “原力,你没事吧?”

  我急忙敲击键盘,马上得到了回复。

  “没事,我没有任何问题,以相只是占用线路播放了影像。”我终于放下心来。

  相以仿佛在叩问自己。

  “以相为什么要接受那种委托……”

  我给出了一个立马能够想到的解释。“莫非是因为复仇?”

  “复仇?”

  “对,委托人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以相的眉毛稍微动了一下。以相为了替创造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复仇,消灭了‘八核’组织。她是不是在复仇这件事情上产生了共鸣……”

  “才不会是那么值得敬佩的理由呢。”

  相以立刻否定了我多愁善感的推测。

  “以相之所以接受那个委托,是想拖我下水。她对我抱有强烈的竞争心理。”

  “竞争是没错啦……但是她要怎么拖你下水?现在我们根本不知道委托人是何方神圣,完全没有你能参与的环节。”

  相以接下去说的话令我目瞪口呆。

  “我知道委托人住在哪里。”

  “嗯?什么意思?”

  “委托人确实没有泄露自己的信息,但可以从话中推理出来。”

  “就算推理,也没有具体的线索……”

  “线索就在这句话里:‘是上一次——不,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委托人要特地修正措辞呢?不是‘上一次’,而是‘去年’。话说回来,‘上一次生日’这个讲法本来就很奇怪,在网络检索一下能发现许多人说‘去年生日’,但是几乎没有‘上一次生日’这种讲法。”

  上一次生日,语法上没有问题,但实际说出口会觉得很奇怪。

  “也就是说,她最近刚刚过完生日。对她而言,最近过的这个生日是‘这一次’,所以才把去年的生日说成‘上一次’。然而她马上就发现自己说错了,严格来说刚过完的生日是‘上一次’,而去年的生日则是‘上上一次’,所以她修正了自己的措辞。”

  小孩子更无法容忍粗心大意,凡事都要做到仔细正确才行。

  “今天是五月一日,也就是说那个女孩的生日在四月底——当然,前提是这场犯罪竞拍真的是实时播放。”

  “以相不会对参与者撒这种小谎,应该是实时播放。”

  “应该是吧。”

  “对了辅君,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委托人的生日,那么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不合理的地方——啊!”

  我从头回忆少女说的话,突然发现了一个明显的违和点。

  “是雪。”

  “没错。‘当时的季节已经不下雪了,只是留着积雪罢了。’委托人这么说道,可是四月底哪里都不会积雪。”

  “如果是十分寒冷的地方呢,比如北海道?”

  “北海道又不是平原,即使是积雪很厚的旭川,四月份的时候雪也已经化光了——我刚刚查到这个数据。”

  “那么深山老林呢?”

  “除了北海道和东北地区外,还有一些在四月底仍留有积雪的山林。早上发现尸体,警察却在中午才赶到,也可以证明那是一处位于深山的公馆。”

  “这么说的确是……”

  “下一个线索是风铃。”

  “我也觉得很奇怪,说起风铃,首先想到的是夏日的廊檐,可是那里却积着雪。”

  “虽然我不解人类的风情,但数据显示风铃一般都在夏季被用作装饰。”

  “冬天的风铃就好比白日见鬼,为什么要做这种违反季节规律的事?这里隐藏着关键信息。”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推理谜题,没想到被相以否定了。

  “不,委托人在说风铃之前,先说了一个‘风’字。她本想说以‘风’开头的其他词,但马上意识到这样说会暴露身份,于是撒了一个谎改成风铃。”

  “等一下,之后的话里好像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比起我的回忆速度,相以播放起录下来的少女原话。

  “抬头一看,在不远处只有一个风……风……风筝。”

  “就是这句!我想呢,案发现场为什么会有风筝……”

  “案发现场在市区的话也就算了,既然我们推测是在山林深处,那么就很难想象有一个毫不相干的风筝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用作犯罪诡计。但是回忆一下刚才的‘风铃’,女孩临时发挥,说了一个相近词语的可能性更高。”

  虽然不知道她的年龄,但听起来很聪慧。她条理清晰,偶尔才迸出几个低年龄段无法避免的口误。

  “她可骗不了我的耳朵,在说出这个词之前,她明明发出的是‘风’和一个由‘c’开头的音。”

  “和说‘风铃’的时候一样对吧?”

  “我觉得可能性很高。”

  “风……风c……是什么?”

  “在提到风铃的时候,她说这是一个会发出声音的东西,所以‘风c’应该也是一个有声音的东西。而且说‘风筝’的时候她提到‘抬头一看’,说明‘风c’在高处。”

  “嗯——”

  “国语词典中‘风c’开头的词不多,范围可以缩小到唯一。”

  “风车?”

  “没错,风车的声音大到足够引发噪声问题,而且主体扇叶的确在仰视的高度。”

  “但是谁家院子里有风车?无论什么豪宅都不会有吧。”

  “确实很少见,不过反过来说,如果以此为搜索依据,很快就能确定地点。”

  “所以那个女孩才拼命隐藏这个关键信息。”

  “对的。她说早晨的阳光很晃眼,说明尸体是在公馆东面被发现的,风车应该就在不远处,也是东面。所以我们的搜索关键信息就变成:东面有一座风车、山里的公馆。”

  女孩的话里确实有不少提示,普通人可能听过就忘了,不过我们的名侦探把这些提示都拼凑了起来。

  而且相以能够录音,这样便于多听几遍找线索。

  “听起来特征很明确,实际查找还是挺难的吧?”

  “不,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

  “通过卫星照片软件仔细分析了图像之后发现,R县的水平山深处,有一栋屋子。”

  “这么大的工作量……”

  这当然是具有超常处理速度的AI侦探才能完成的工作。

  “委托人使用的是日语,以及报警电话是一一〇,通过这两点我将搜索范围缩小到日本国内。当然报警电话是一一〇的国家还有许多,如果不在水平山,我再重新搜索。”

  “难道你打算去那个公馆?”我怯生生地问道。

  相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当然!如果放任不管可是会死人的!以相知道我一定会从女孩话语的破绽中找到这个地方,所以才接受了委托。这就是她对我发起的新挑战!”

  无论条件多么吻合,要是闯进一户与案件完全无关的人家里该怎么办?我不想去啊!可我看到相以喘着粗气奋力主张的样子……算了,还是陪她去一趟吧。

  右龙事件发生之后,今天的她是最有精神的。

  如果说这是她对以相抱有的仇恨情绪,那还是释放出来为好。

  当然,我们也必须阻止以相和少女复仇杀人的计划。

  作为助手,只好带着侦探前往案发现场啦。

  ***

  “还没到吗?”

  “等、等一下,我正在努力。”

  刚说完,我的一条腿就陷入了松软的雪中。

  慌乱之中我抓住一根竹子,在斜坡上站稳脚跟。

  这一片雪地开始融化。我将能看到些许行车道路的地方为目标,一路攀登至此。

  世界机器人博览会的第二天,五月二日,我来到了这座水平山。

  我穿着遇险时很显眼的红色雨衣,口袋中装着一只搭载相以的手机,没有其他同行的人。

  原力要给大川发几个短篇小说,被我留在了家里。现在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时期,所以不方便打扰他。

  我给关照过我的警察厅的左虎女士打了电话,她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虽然她很想来,但是右龙事件的余波未了,政府机关还是很忙,所以脱不开身。毕竟是日本首相的家里死了人,新闻报道辐射全世界。她还对我说,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她,不过……

  我还是得独自爬山。

  即使现在是五月,我也不敢小看这座山,而且我对积雪期这个词有不祥的预感,在掌握了充分的情报,带上足够的装备之后,才敢登山。

  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登山过程却还是十分凶险。现在当然比严冬时期好爬,可是雪半化不化的,鞋子容易陷入雪中,极为消耗体能。而且,据说现在也有雪崩和落石的危险。

  搞什么嘛,明明叫水平山,却一点也不水平!从远处看山脊,似乎有一些水平的部分,所以被叫作水平山——这是一个毫无帮助的冷知识。

  我只在屏保上见过雪山,这风景可真棒——在口袋中舒舒服服的相以致以鼓励之词。

  “要是再磨磨蹭蹭的,以相可就杀完人了啊,到时候可怎么办?”

  “知道啦!”

  “知道的话就走快点,一二一,一二一!”

  “相以不用走路真舒服啊。”

  我抱怨了一句,没想到相以沉默了一下。

  “要是我能走的话早就去以相身边了,就是因为我办不到,所以只能这样鼓励辅君……对不起,明明是我在求你帮助,却总是说一些自大的话,我闭嘴。”

  看得出她很焦躁。

  “闷头一直走也很无聊,你还是说点什么吧。”

  没想到我一做出让步,相以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真的吗?那就继续一二一,一二一!”

  “这个加油声听起来十分刺耳,还是说些别的吧。对了,比如公馆的主人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建房子?”

  “有何不妥?在我学习过的推理小说中,有许多在深山老林建房子的例子。”

  “现实中很少见啦。别墅的话另当别论。”

  “从委托人的说辞来看,她似乎常住于此。”

  相以播放相关对话。

  ——之后警察又来了几次,一直没能查清真相,最近干脆不来了。真是完全不能相信警察。

  ——我的爸爸失踪了,妈妈因病去世,亲戚搬来与我同住……

  “对,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人是怎样的心态。”

  “应该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吧。”

  “只要不出门就行了,没必要特地住在这么远的山里。”

  “那就是有什么想隐藏的事。”

  “隐藏……那就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吧。哎呀!”

  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用在建筑物上也行得通。树林开阔之处出现了一座白色的风车塔,风车塔顶上,三片扇叶慢悠悠地转着。这座风车装的不是由荷兰产的那种四片网格扇叶,而是风力发电用的又细又尖的金属叶片,和卫星软件上看到的一样。这里应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一路上都看着由曲线形成的自然风格,突然出现了一座多由直线构成的人工建筑,仿佛脑中的开关被切换了。

  我恢复了体力,沿着林间小路往上走,路的尽头是一片平地。抬头仰望高处,能看见风车塔和公馆的尖端,它们建在一片高地之上。风车塔似乎离我更远,但一眼就能看出,风车塔比公馆要高出不少。

  公馆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显得十分另类。虽说自然风景中的人造建筑肯定特别出挑,但这座公馆出挑得非同寻常。

  可能是因为它“太新了”。尽管外观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去“做旧”,但也难以掩饰它并没经历多少历史的本质。它不具备随着年月渐渐与周围风景一同变老的沧桑。

  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这座公馆下一秒就要和背景割裂开,轰然倒塌。瞬间一阵头晕目眩。

  平地与高地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山谷,无法步行前往,我正想着该怎么过去,四下一张望,只见右侧有一座十米长的吊桥。

  “发生什么了吗?”

  说起来,我喊完“哎呀”后就没有给相以说明过情况了。等我说完公馆与吊桥的情况之后——

  “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过去!”

  真是一个会使唤人的AI啊!

  我走到吊桥边上。桥看上去并不旧,但用的不是钢索而是绳子,桥板上也积着厚厚的雪,令人望而生畏。

  “会不会掉下去?”

  “不会的,吊桥不会在行走的时候突然断掉,一般来说,只有在第一起杀人案件发生之后才会断。”

  “你果然只有从推理小说中学到的知识。”

  “因为我一直接受着这样的教育。”

  “是我的错。”

  我胆战心惊地走上了吊桥。别说掉下去了,桥连晃都没晃一下,我平安地抵达对岸。

  高地东侧有一个U字形急转弯,沿着这个坡道向上,就来到了公馆的东南侧。

  由于建在深山,四周没有围墙,公馆的外观清晰可见。

  虽然很想立刻去看一看屹立于公馆东侧的风车塔,但还是先往南面大门口走吧,刚走了几步——

  “真刺眼!”

  公馆的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我原以为是由积雪导致的反光,仔细一看并非如此。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怎么了?你别一个人研究,让我也看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拿出手机对准屋顶,调整到拍摄模式。

  以前我需要仔细拍摄所有相关照片提供给相以,但是最近由于她的自我升级,只需要把物体放置于镜头范围内就可以自动辨识。看到AI进行自我改良,那么想必“奇点note”也指日可待了。

  注3:奇点,是指AI成功超越自己,开始爆发式进化。突破自我的那个时间点,就是奇点。

  “那是太阳能发电板,不止一块,有好多块。”

  “这东西和古朴风格的公馆可不太相称。”

  “因为不通电,所以必须得自己发电吧。”

  我观察了一下公馆周围。

  “确实没有电线杆,那个风车也是用来发电的吧,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电能?”

  “或许风车和太阳能发电板都是诡计。”

  “又是推理小说……”

  不管怎么说,这座公馆真是越看越不简单。

  我面对像武器般闪着光的屋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这条路上还装饰着一个阻拦路人进入的蜥蜴铜像,它也不是等闲之辈,仿佛全身都在燃烧一般,宛如一只火精灵。

  在太阳能发电板的照耀之下,突然出现一个中世纪奇幻风格的铜像,感觉就像放错了地方,不知道布置的人有怎样的意图。

  我觉得视线上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抬头一看,二楼的阳台上有一位少女,长长的黑发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怀里是一只红色的丝绒大象玩偶。

  少女抬起大象的鼻子喊道:“哞——”

  她在干什么……

  我疑惑地抬起头,视线和少女的视线撞上了。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了公馆的主人,我一下子僵住了。应该打招呼吗?不过为什么要打招呼?

  正当我犹豫时,少女已经从阳台走进房间里了。

  “哎,不见了。”

  “又发生什么了?”

  被我放进口袋的相以再次提问。我说明刚才发生的情况,相以突然放大了音量。

  “蝴蝶结和大象?!”

  “怎么了?”

  “你忘记犯罪竞拍了吗?委托人的虚拟形象就是戴着红色蝴蝶结的大象。”

  “这么说的话——她就是委托人?”

  “可能性很高,快点去见她吧。”

  “知、知道了。”

  我加快脚步,来到大门口,华丽的双开门边上有一个门铃。

  相以完全无法承担对外事务,这些事只能由我来做。我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那头响起一个沉着的男性声音。

  “哪位?”

  “那个——我是——”

  我犹豫再三,得出的结论是只能直截了当地说出真相。

  “我叫合尾辅,在经营一家侦探事务所,请问你们知道如今名声大振的人工智能犯罪者以相吗?”

  由于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我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我用丹田发力,总算清楚讲完了这段话。

  过了一会儿,男性的声音变了,语气明显透出莫名其妙之感。

  “不,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管这里有多么荒郊野外,右龙事件曾被媒体持续报道,这次的犯罪竞拍再度成为热议话题,不可能有人不知道以相。看来只是装作不知道,想糊弄过去吧。

  “我认为这个家里有人向以相提出了一单犯罪委托,因此才冒昧前来打扰。”

  千万不要惹他们生气,千万不要惹他们生气——越是这么想,语言就变得越尖锐。我的脸也红了。去老百姓家问话的新人刑警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

  对讲机那头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是我惹他不高兴了吗?是不是有更稳妥的说法?可我就是为此而来啊……

  正当我左思右盼之际,男性开口了。

  “我知道了,请稍等。”

  也就是说……有交涉的可能性?

  等待期间,我的心紧张得快要爆炸了,胆小得简直想嘲笑自己。

  终于,门开了。

  对方很警惕,只开了一道缝,从门缝中可以看到装修很有品位的门厅。

  “让你久等了。”

  门后站着一位俨然管家的人物——不,只是服饰像管家的大块头。他大约有两米高,皮肤晒得有些黑,肌肉撑得黑色的西服紧绷绷的。如果不是在此相遇,我会以为他是职业摔跤选手呢。

  他用三白眼俯视我。

  “刚刚听说有什么犯罪事件?是我听错了吗?”

  虽然他的措辞听起来十分客气,与外表相当不符,但是话中有话,他想说的是:“是我听错了吧?”原来如此,他不是出来交涉的,而是用强硬的态度恐吓我。

  原本这一招对我极其奏效。

  可是——不能白跑一趟!为了相以,为了阻止以相,还要为了历尽千辛万苦爬到这里的自己。

  “没错,如果AI犯罪者来到这座公馆行凶,那我必须要阻止。”

  我试着猜测住在这里的人的身份斟酌措辞。

  “AI犯罪者?”

  大块头故意加大身体动作幅度吓唬我。

  “刚才我也说了,我完全不知情。再说住在这种深山里,要怎么和AI犯罪者接触?”

  “通过网络就行。AI犯罪者以相通过网络向全世界募集犯罪计划,并将现场直播给所有人看。以相唯一接受的委托,便是由住在这里的人提出的。”

  “为什么这么说?”

  大块头轻蔑地笑了笑,他已经不想掩饰敌对心理了。

  “委托人说出了自己家的特征——东面有一座风车、建在山里的公馆,和这里的建筑完全相符。”

  “这种房子别处也有啊……”

  “四元手虎。”

  相以突然发声,吓了我一跳。比我更吃惊的是面前的大块头,他吃惊得面部抽搐。对不知道相以的人而言,突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性声音一定非常吃惊。不过令人惊讶的远不止于此。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就像展示警察证似的摆到大块头面前。相以继续说道:“那是去年在这个公馆里丧生的女性的名字,我从新闻报道中查到的。”

  这条新闻是昨天相以用地址为线索找到的,我也看了,虽然报道中未提到现场没有脚印的事,但是从真相不明这一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少女所说的案子。

  “委托人认为这是一起杀人案件,所以想让以相替自己复仇。”

  “复仇……”

  大块头皱着眉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终于开了口。

  “谁在这台手机里说话?”

  ——居然是问这事!

  不过也难怪他问这个问题。

  “介绍晚了,我是AI侦探相以。”

  “AI侦探……”

  大块头流露出着实吃了一惊的样子,但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AI犯罪者和AI侦探?你说的似乎离我们居住的世界很遥远。”

  只要脱离主题,对话就变成由大块头主导。相以也觉得不妙,有些急躁起来。

  “才不是!刚才二楼阳台上有一位戴着蝴蝶结的少女,她很有可能就是委托人,请让我们见一见她……”

  “这事和大小姐没关系!”

  他陡然提高音量,房檐上的雪都掉下来了。这一声震得我全身发抖,感觉余音久久不散。相以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大块头全身的肌肉充满了杀气,他一直抬着手臂。是想打我吗?我不禁后退一步。

  没想到他把手伸向了门把手。

  “看来你们并不是警方,那我们也没必要配合了,请回吧。”

  大门在我面前被无情地关上了,随后传来锁门的声音。

  “等一下!”

  我哐哐敲门,但门后没有任何反应。

  “请回吧是什么意思?让我再花几个小时翻山越岭回去?”

  “没有收获的话我可不回。”

  “当然!”

  尽管我现在斗志昂扬,却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这种时候私人侦探是无用之人。

  我看着蜥蜴的尾巴,体会着穷途末路之感。

  “客人,您好像有烦恼。”

  背后突然响起女性的声音。

  哇——我惊叫一声回过头去,一位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子站在我的身后。她的眼睛仿佛没有睁开,眯成一道细长的线,与之相呼应的是剪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刘海。

  “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我是这里的女仆,叫一濑。”

  这句话似乎是她说的——不存在什么似乎,就是她说的。周围可没有别人了。

  可我总觉得不是她说的,因为正常人说话的时候脸颊会动,她却完全没有变化,仿佛一张照片,声音出自别处。人明明在那里,却又像不在那里似的。

  冬天的风铃——

  我的语言中枢仿佛串了线,突然闪过这个词。

  白日见鬼。

  “恕我失礼,刚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您想调查这座公馆的话,我愿意全力配合。”

  我注视着她的嘴巴,并非像腹语那样一动不动,而是微微翕动着。我终于确认了她是人类这件事,于是放下心来,向她提问。

  “真的可以吗?刚才那位管家可是极力拒绝。”

  “二村是个认真的人,而我是一个在深山里无所事事的女仆,所以很期待看到您无聊到忍无可忍的样子。”

  拥有超脱世俗气质的女仆说出如此俗不可耐的动机。可惜完全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就拜托了。”

  “也拜托您了。”

  一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礼仪这么端正有什么用?这份礼节大可不必用在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应该用在家人身上才对。尽管心里这么想,但我可不能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失去这个意外的协助者。

  “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快点动身前往无人之处进行密谈吧,请随我来。”

  一濑说完就走了起来,我立马追上去。

  ***

  一濑带我来到公馆西南侧的后门,拉开门,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才向我招手。我一个侧身进入室内,她立马关上大门。

  馆内就像秘密咖啡店似的,昏暗且静谧,让我回忆起读过的古典本格推理小说。

  至今为止,我到过的案发现场基本都是被各种电子产品所包围,可是这次的公馆似乎无法融入那些元素。其实这么说更确切,这次的现场不小心混入了相以和以相两个异物。

  沿走廊前行了一段路,一濑打开了一扇门。

  “请进。”

  一走进房间,我就被床幔吓了一跳。

  这是睡觉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请坐。”

  一濑让我坐在一张精雕细琢的圆桌旁,往两只红茶杯中倒入红茶。

  “我正好泡了红茶,请享用。”

  我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送到嘴边。这杯红茶与前一阵在首相府邸喝到的一样层次丰富,应该是高级红茶。

  我向坐在对面喝茶的一濑提问:“一濑小姐是女仆对吧,居然住在如此豪华的房间里……还是说这些是原本就配好的家具?”

  我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十分无礼,音量渐渐减小。然而一濑似乎毫不在意。

  “这些都是我用自己的薪水买的,住在这么无聊的地方,必须得好好打造属于自己的空间才行。”

  “原来如此……”

  这种想法很重要——我打心底里这么想,但是觉得说法太高高在上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我又喝了一口红茶,这次进入正题。

  “感谢你的协助,这次的案件很复杂,尽管你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是可能还未把握案件的全貌,所以容我说明一下。首先是AI犯罪者以相——”

  一濑阻止了打算从头说明的我。

  “不必了,我看了犯罪竞拍的全过程。”

  “啊?”

  “所以我也察觉到了,这座公馆的大小姐就是委托人。”

  “果然如此,这里的大小姐是不是头发上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怀里抱着一只大象玩偶……”

  “是的,刚满十岁的四元炼华。”

  不愧是相以,推理得十分正确。

  “恕我冒昧,这座公馆联网了吗?”

  “这里原本是不通网络的区域,但自从接入卫星通信系统之后,现在可以使用网络了。住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手机或电脑,可以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使用。”

  在如今这个时代,堪称一绝的“深山洋馆”已经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了。

  “原来是这样。以相把全世界的电子产品都黑了,来播放自己的犯罪竞拍实况,一濑小姐当然可以通过手机看到。”

  “不,我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特地上视频网站看了直播,我可是以相大人的粉丝。”

  “什么?为什么?”

  “我刚才也说了,在深山里需要用一些娱乐来打发时间。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小人闲居为不善,我很憧憬为大不善的以相大人,这不足为奇吧?”

  一濑一脸认真地说出惊人之语。

  “你的憧憬有问题!”

  相以在口袋中喊道。

  我拿出手机,一濑好奇地窥视屏幕。

  “你是哪位……哦,这不是输给以相大人的AI侦探吗?”

  一濑说完便失去了兴趣般移开视线。

  相以看上去就像愤怒值到达巅峰后,摇身一变成了超级稀有的形象似的。

  “辅君,别和这样的人组队!”

  “不,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肯帮助我们的人。”

  “正是,我可是‘好不容易肯帮助你们的人’哦,”一濑自夸道,“要是我喊二村来的话,你们可就要被推下满是积雪的坡道了。”

  “饶了我吧,相以也暂时收兵,一濑小姐可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所谓的自由思潮……好吧,一濑小姐,我们暂时休战。”

  “我好像被原谅了呢。”

  一濑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我就来说一下自己收集到的情报。需要说的事情太多了,该从何说起呢……对了,先从这个公馆的建成开始吧。”

  我调整好坐姿,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炼华的父亲叫四元炼二,他擅长投资,发了大财。他拥有从无到有生出财富的先见之明,名字里还有‘炼’这个字,于是被取了个‘炼金术师’的绰号。但是炼二在七年前失踪了,他酷爱登山,某天他登上这座水平山之后便音信全无。”

  嗯?他是去了比这里更深的地方后失踪的吗?

  我正觉得奇怪,没想到一濑进行了补充说明。

  “当时还没有这座公馆,四元家坐落于别处。那一天的天气并不差,所以大家很难相信爬惯了水平山的炼二会遇难,可是山里的情况总是多变无常的,至少警方的结论是‘遇难’了。由于迟迟没有发现尸体,炼二并未被认定为‘死亡’。事情过去就要满七年了,理应让律师准备宣告失踪的手续了。”

  “宣告失踪。”

  相以对专业词汇产生了反应,开始解说起来。

  “一旦宣告失踪,自失踪之日起满七年即可视为当事人死亡,亲属便可继承其遗产。”

  “是的,到了后天,也就是五月四日,炼华就可以继承遗产了。炼二的妻子已经身亡,第一顺位继承人只剩下其女儿炼华。排在第二顺位的直系亲属已全部死亡,他的三个兄弟姐妹都活着,但由于是第三顺位继承人,所以继承人只有炼华一位。在炼二失踪的时候,家里只有妻子凛花和还不懂事的炼华。对了,补充一点,当时我和二村已经在四元家工作了。凛花身体本来就不好,当时医生就说,她的寿命没几年了。没想到凛花燃尽最后的生命,完成的居然是这座公馆的建造。她委托了名叫伊山久郎的建筑师——他专门建造一些风格奇怪的建筑物——在这里建起了新居。”

  “伊山久郎?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造了‘八核’组织老巢的那位。”

  相以的记忆力真是没的说。

  “这么说起来,案子办完之后左虎告诉过我……”

  “八核”组织的老巢看起来普通,内部构造其实很复杂,他们以国家权力争斗为前提,造了一个立体迷宫。在那里体验过的事情我至今难以忘怀。

  我、相以、以相,又在那位建筑师造的房子里产生了纠葛,令人不得不相信因缘。

  这时,相以似乎很在意另一件事。

  “在丈夫失踪的地方建造新居,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嗯……仆人擅自臆测雇主行为实属僭越,但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类似追悼吧。”

  “追悼?”

  不知道相以是不是认可这种解释,她沉默了。

  一濑继续说道:“这座房子建造耗时两年,建成后,我们四个人开始了百无聊赖的山间生活。可是两年前,凛花因病去世。在她去世之前,曾经把我和二村叫到病床前,流着泪恳求:‘请你们二位继续留在这里守护炼华。’正因为发生了这一幕,我至今还留在这座无聊的公馆中。如果不是她的临终委托,我早就下山了。”

  不管是不是临终委托,工作想辞还是可以辞的吧。在她飘然的态度背后,还是可以看见忠诚的。

  “幸好我和二村留了下来。没想到凛花一去世,那些贪财者——失敬——亲戚们便拥入馆中。”

  我很好奇她那句流畅的抱怨。

  “贪财者?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也说了,炼二发了财,但是亲戚们都不是财主,倒不如说缺钱的人也不少。这样的一群人里有人突然暴富,会怎样?”

  “所以他们才聚集到这座公馆……”

  “而且就这么住下了。”

  “住下了?可是住在如此深山老林,自己以前的生活要怎么处理?”

  “有被追债的人,也有没有固定住所的人,对他们而言,住在这里反而更好吧。凛花让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守护炼华,正是因为预估到了这一切。她将家建在这里,可能也是为了避开这些人吧——然而就结果而言毫无作用。”

  “我不太理解,难道不能赶他们走吗?”

  “他们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让炼华孤苦无依’,即使我和二村陪着她也不行,他们说我和二村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这样啊,真讨人厌。”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去年,炼华的表姐四元手虎遇害了。”

  “据炼华所说,手虎和那些瞄准钱财的亲戚不同,是个温柔的姐姐。”

  “至少她的外在形象是这样,在我的印象中,她很得炼华欢心。”

  一濑的评价太刻薄了。

  相以开口说道:“炼华认为手虎死于他杀,所以想委托以相替她复仇。但是没有肉体的以相是无法动手杀人的,只可能由炼华来实施以相制订的犯罪计划。一濑小姐,即使你是以相的粉丝,也无法放纵自己一直守护的炼华犯罪吧。”

  “当然,所以我没有选择协助以相大人,而是协助你们。同时,我也希望能够排解无聊。”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是邪教徒。”

  “相互理解十分重要,看来你对我的看法已经有所改观。”

  “请带我们去看看四元手虎的死亡现场,只要比以相早一步发现真相,就能阻止炼华复仇。‘侦探’的推理能力肯定是比‘犯人’要强的。”

  “明白了,我也觉得是时候带你们去现场了。”

  一濑站了起来。

  这两个人的对话还是有些生硬,但能够感觉到她们正在向彼此靠拢。

  我们偷偷潜入走廊,从后门来到庭院。

  一濑朝蜥蜴像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

  “对了,还是从公馆背后走吧。”

  “为了掩人耳目是吧?”

  “对,而且有东西想给你们看看。”

  “什么东西?”

  “看到就知道了。”

  一濑真会装腔作势。我一边想着到底是什么一边跟着她。

  案发现场在风车附近,也就是公馆的东面,从西南面出来的我们正沿着公馆的西侧一路北上。

  公馆东面和南面都是悬崖,西面和北面则背靠绝壁。绝壁的西北角有一座瀑布,河水流向南面,到了最南端的悬崖,它又再次化为瀑布落下。

  沿着小河走,前方有什么东西咔嗒咔嗒转动的声音。风车明明在东面,从前方传来的声音显得很奇怪。到底是什么?

  这时,我联想到大量的太阳能发电板,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莫非前方是……

  没错,前进一段路之后,林荫处出现了那个东西。

  水车。

  美丽的裸体美女铜像面对水车伸出双手,看上去像是她推动水车,其实是河水驱动的。

  这可不是拿来割小麦的慢速水车,它连着一根通往公馆的电线,是用水力来发电的。

  “都有风车了,为什么还要一台水车……”

  “你吃惊得太早了。”

  我们绕过公馆的西北角,来到北面。

  那里有着更加出人意料的东西。明明是西式建筑的庭院,却有一圈竹篱笆,仿佛包裹着温泉,旁边还放着一台奇怪的机器。

  “那是……”

  “温泉。”

  “果然。”

  “水平山有不为人知的温泉。”

  “那个机器是?”

  “是二进制发电装置,一种用涡轮处理热能的小型地热发电机。”

  “怎么还有!”

  我不禁大声喊了起来,但马上觉得不妙,慌忙收声。

  “风车、太阳能发电板、水车、地热发电机……到底什么东西需要如此多的电能。”

  “这里是不通电的深山,绝不会嫌电能多。其实最关键的一点,这些只是象征。”

  “象征?”

  “炼二被称作‘炼金术师’,再加上‘四元’这个姓氏,所以必须有象征炼金术师的四大元素,也就是风、火、水、土。风是东方,对应的精灵是希尔芙。”

  “所以东面有风车……”

  “是的。火是南方,所以是形似蜥蜴的沙罗曼蛇——太阳能发电板只装在了南面的屋顶上。水是西方的温蒂妮,土是北方的地精。火蜥蜴和温蒂妮的铜像你都看到了吧,希尔芙的铜像在风车塔中,地精的铜像在露天温泉中。这不是我的推测,而是凛花告诉我的,所以我认为这座公馆是为了追悼炼二而建的。”

  “发电方法用四大元素来象征……”

  我想起了那句话——伊山久郎专门建造一些风格奇怪的建筑。

  “哎呀,我忘记说重要的欢迎词了。”

  一濑突然转过身来,提起女仆装的裙摆弯下腰——

  “欢迎来到四元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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