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1话 远野与宫前

  那是春天刚过,开始感觉到初夏征兆的一天傍晚。

  骑着自行车到河边钓完鱼回来一看,大道寺先生正坐在公寓前看书。大道寺先生就像是山芽庄的主人一样。他是个研究生,虽然不知道他平时都在做什么,但据本人所说是在从事宇宙相关的研究。

  「香鱼啊。有好好封住吗?」

  「用冰水好好地封起来的」

  「嗯,味道完全不同呢。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宇宙里」

  大道寺先生在路上放上三脚架,插上铁板,把木炭和干枯的杂草扔进去,熟练地生火。

  我从装有冰水的冷藏箱里拿出香鱼,用木棍串好,然后用炭火烤了起来。

  这时,刚睡醒的福田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还是在这样搞啊」

  「没钱就只能钓鱼咯」

  「我也能来不」

  「当然」

  我家并没有多么富裕,所以也没办法寄来多少生活费。为此,我必须节省生活的开支,而山芽庄的房客们在这方面很擅长。

  大一那会我的肚子在咕咕叫时,大道寺先生把鱼竿递给了我。

  到了大二,就已经习惯了像这样钓鱼和处理,自给自足。

  「感觉还挺不错啊」

  大道寺先生凝视着香鱼说道。

  烤得有一点焦,道路上弥漫着香气。

  就在这时。

  对面樱高地四楼的窗户打开,一个女孩探出头来。窗户刚关上,女孩就跑下消防梯到我们这里来了。

  「能、能带我一个吗!」

  是远野。

  右手拿着筷子,左手盛着圆滚滚的白米饭,腋下抱着柚子醋。

  「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吧」

  我把手里的香鱼串递给远野。

  远野蹲在炭火前,浇上醋,和白米饭一起吃了起来。看着她,远野就好像漫画里的那样,看着碗里的饭,害羞地缩了缩身子,说着「在排球部做了很多练习……」。尽管她的态度很客气,但还是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香鱼。

  不久,一辆车送了宫前回来。我对合理的鱼的种类很熟悉,但对车的种类却几乎一无所知。但我很清楚那辆车很有品味,车上大学生模样的男人也让人感觉很潇洒。

  宫前似乎很受欢迎。

  最近两周,就有六个『有品位的大学生』把宫前送到了樱高地前。

  「诗织,诗织」

  远野向宫前招手。

  「远野,你啊,还在捡东西吃吗?」

  宫前这么说道。

  「好了,坐下吧,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宇宙里的」

  大道寺先生递过一张被风吹雨淋的椅子。但是宫前什么也没说,直接回樱高地自己的房间去了。然后端着装着切好的洋葱和胡萝卜等蔬菜的盘子回来。

  6

  「既然要给远野喂食,不给她多吃点蔬菜怎么行?」

  话虽如此,宫前带回来的蔬菜的量也好好地装着我们的份。平时只能吃壁橱里栽培的豆芽还有神秘蘑菇的我们正渴求着这种维生素和植物纤维。

  初夏的傍晚,这是常见的用餐场景。

  最近,远野和宫前,我和福田还有大道寺先生五个人经常聚在一起。

  契机是那场麻将对决。

  赢得了和远野还有宫前一起吃饭的权利的山芽庄房客们全员都想参加,但是没有一家店能够保护这两个女生,最后,变成了在鸭川的河边和樱高地的房客们一起赏花。

  从那时起大概过了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渐渐地聊了起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很开心哦」

  福田抬头看着天空说。

  在我们吃着香鱼和蔬菜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变成了美丽的星空。

  「变成了大学生,交到了朋友」

  我闭上眼睛,听着他略带羞涩的话语。

  「我也挺喜欢这样的」

  宫前一边用树枝戳着木炭一边说。

  「挺开心的」

  就在这时。

  啾呜呜呜呜呜 ~ ,远野发出了可爱的声音。

  「不、不是我」

  远野低下头,举着手说道。远野总是想要掩饰自己那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名字『彰』,以及个子很高还有贪吃的事。

  我从冷藏箱里拿出剩下的香鱼,用竹签串了起来。

  「桐岛,那个不是要拿来作为以后的食物的吗」

  「没关系。远野还没吃饱吧」

  把追加的香鱼烤好后,远野说着「嗯,不好意思……」一边垂头丧气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又露出了笑容。

  「远野,是不是有什么苦恼」

  大道寺先生说道。

  「最近,感觉有点不自在呢」

  的确如此。

  远野平时喜欢跑步,穿着运动衫,没有那么拘泥于女孩子的感觉。但是最近却经常缩着身子,还对那碗满满的米饭感到羞愧。

  「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其实……」远野有些不知所措,满脸通红地说着。

  「我必须要去向一个男人坦白我的心情」

  听说这次远野也要参加全国排球大赛。因为是比赛,男子队伍也会按照相同的日程从各地聚集到这里。

  「因为是一个平时很少接触的人,如果不在那时传达我的心情的话,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远野说着愣了一下。

  「我果然还是不擅长和男人接触,总感觉,会变得非常紧张,会不会在当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这是我从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很珍惜的心情……一定要传达出去……」

  「我们也、姑且算是个男人……」

  大道寺先生边说边环视我们。

  「不管怎么说,为了能让远野告白成功,我们也会帮忙的。如果没有勇气的话,我们也会到大会会场去的。这是给远野彰的应援。不要想太多。我们可是一起吃过香鱼的伙伴。我们生活在同一个香鱼宇宙里」

  「香鱼宇宙?」

  宫前歪着头,在场的所有人都打算去到现场给远野的告白加油。

  「大家,真的可以吗?」

  远野说。

  「当然了,就这点小事」

  宫前说。

  「我们很关心远野的」

  「我也是,如果远野觉得可以的话」

  福田温柔地微笑着。

  「为了朋友,我很乐意竭尽全力」

  很有福田风格的话。

  当然,我也是点头赞成他的话。

  我一个人来到京都上大学,身边没有家人和朋友,一直都是孤零零的。而现在,却能像这样和谁在一起。这不是夸大其词,说真的,我高兴得都要哭出来了。所以无论是把明天的香鱼让出去,还是跟着去到排球大赛的会场,我都非常乐意。

  之后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这种寂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余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吹来的风中,开始夹杂着夏天的气息。

  「这样的夜晚一定很适合美妙的声音吧」

  大道寺先生说。

  我点点头,拿起了背在身上的胡琴。

  胡琴是一种用弓来弹奏的弦乐器。像是藏着什么一样,我确立了京都风格的桐岛:身着便装,脚穿高木屐,手拉胡琴。

  「那么请听。由桐岛司郎所作的『东山三十六峰』!」

  听吧,风,感受我的灵魂吧。

  我一边想象着月光下庄严肃穆的京都群山,一边让胡琴的旋律响彻夜空。

  嗯嗯,大道寺先生点了点头。

  远野大口大口地吃着剩下的香鱼。

  宫前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福田也开始收拾起来。

  ◇

  周末,我和宫前一起乘着电车。那是一个雨蒙蒙的午后。目的地是远野排球大赛的会场。不知为何,福田和大道寺先生比远野本人还要紧张,他们乘头班车先去了会场。

  「宫前和远野不同,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自在呢!」

  我看着坐在旁边的宫前说道。

  「因为我一直上的普通学校」

  宫前说,她和远野是在大学的入学典礼上认识的,两人后来便成为了好朋友。宫前经常把笔记借给光顾着练排球而没有好好听课的远野,在男生来找远野谈话时也经常帮她躲起来。

  「桐岛才是和我独处也完全不紧张呢」

  宫前说。

  确实,和宫前这样容貌端正的女孩子在一起,很多男人都会紧张吧。

  「难道说,是习惯了吗?」

  「你觉得呢」

  「嘛,怎样都行就是了」

  纤细的头发和漂亮的额头。宫前虽然打扮得很华丽,但她的侧脸却带着忧伤,有一种很契合雨天的美。

  「不过远野她没事吧」

  「我并不担心」

  宫前说,远野是个很积极,也很有活力的女孩。

  「而且,也有练习过了吧?」

  「嗯」

  向重要的人传达自己的想法。自从下定决心以后,远野为了克服困难,就开始练习与山芽庄的男人们沟通。

  每晚都会来到昏暗的房间里打麻将,每到饭点,就会拿着一碗米饭来找我聊天。

  要说困扰的人应该是公寓的房客才对。

  也许是因为一直读的女高,远野总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人看不下去。

  基本上都是穿着短裤和T恤,因为身材和胸部的原因,T恤总是显得很紧身,气温高的时候甚至会只穿着背心。

  远野虽然因为贪吃会很容易被别人忽悠,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五官精致的美人。这样的女孩子衣着暴露地只身在男人的巢穴中出入,真是让人受不了。但是,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要说为什么,这些软弱的山芽庄居民,远野一个人就完全能够镇压他们。

  在我的房间里曾举行过掰手腕大赛,那时远野像在折断小树枝一样,打败了所有的男人,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冠军。

  『不、不是的。这个、是气压的影响!是运气!』

  或许是对自己的力气大感到害羞,远野用手捂住了脸。

  大道寺先生不断说着『没关系的,远野很可爱的!』。『非、非常感谢!不用这么说也没关系的!』远野害羞得双手向大道寺先生推了出去,他向后滚了两圈,头撞到了墙壁上,整栋公寓都摇晃了起来。

  就这样,一边和那群软弱的男人进行着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练习,一边迎来了那一天。

  早上,远野背着一个大大的运动包从公寓里出来,我跟她说,要是紧张的话,不用看着眼睛,看着对方的胸口说话就行了。远野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对方是在高中的全国比赛时遇见的男子排球选手吗?」

  「应该吧。远野说他在参加校际比赛」

  宫前说。

  远野真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厉害的家伙呀。

  「话说回来,桐岛你还真是关心远野呢」

  「不只是我。福田、大道寺先生,还有其他人都是」

  大概是远野身上有什么能让别人忍不住为她加油吧。

  「而且,不只是对远野,我是自己想为其他人做些什么」

  「哦吼」

  宫前看着我。

  「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呢」

  「不、你应该能明白的。那个会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把喝醉的男人送回房间,会偷偷收拾公寓里堆得乱七八糟的垃圾的宫前的话──」

  说着说着,宫前不高兴地踩着我的脚。

  「那种事,大可不必说出来」

  踩完后,看着我的脚说道。

  「为什么今天不穿木屐?」

  「远野对我说来的时候要穿普通的衣服」

  「还挺容易妥协的呢」

  「不」

  一开始,我还想试着反抗,说着『这就是我的风格』。可是远野举着双手,握着拳头,摆出一副熊的样子威吓我。她是一个一遇到紧急情况就会诉诸武力,有点孩子气的女孩子。

  「桐岛为什么会想穿成那样呢?一年级的时候虽然品味有点奇怪,但还是勉强穿着普通的衣服的吧?」

  「勉强啊……话说,宫前也在看着我啊」

  「毕竟就在对面,突然看到一个穿成那样的人都会吓一跳的吧」

  「为什么我会选择现在的风格。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兴趣」

  「我到高中为止都一直在东京上学」

  「唉?我说了没兴趣了吧?」

  「要说流落在东京的我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起来了啊」

  「要说我身着便装,手拉胡琴的理由──」

  「耳机放到哪了呢~」

  「事情要追溯到大学一年级,四月份──」

  我对着戴着耳机播放音乐,甚至装睡的宫前说了起来。

  ◇

  从高三的四月到毕业的这一年里,脑海里就只有学习的记忆。我一边听着深夜广播,一边读参考书,一边刷红宝书。一沉浸到学习里就能忘掉一切。

  升学志愿填上了位于东京的大学,对

  到了冬天,很突然的就向京都的大学寄去了申请书,连父母都没有告诉。对京都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能去没有认识我的人的地方,哪里都行。只是,京都有很多大学,我想应该能去到其中的某一个。周围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然后我考上了京都的大学,对高中的朋友什么也没有说,一个人在京都开始了生活。

  大一的我是灰色的。

  每天窝在贫民公寓里,看着天花板上的污渍,用打工赚来的钱去打麻将。

  打麻将输了总觉得痛快。就好像受到了惩罚,总觉得这样的话自己总有一天就会被原谅的吧。

  因为没钱,就只能吃在附近超市里卖得异常便宜的生鱼片,连味增都没有碰过。还在壁橱里种上豆芽,吃着房间角落里长出来的神秘蘑菇。

  这种封闭生活的好处是我不会去伤害到别人。我想就这样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活下去。

  到了冬天,我感到身心都消瘦了。一闭上眼,高三时的记忆又浮现在了眼前。那时我一直都在学习。什么都不去看,也不去听。但是,确实还是有人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如今那种声音依旧在我的耳边环绕着。

  黑暗中不断涌现出他们对我的议论。

  都是因为你才变得不幸。亏你还敢来学校啊。那家伙要是转学就好了。

  脑海里他们不断地在说这说那,还说着如果这样做那样做就好了。

  我缩在被团里,持续着和那个不存在的人的对话。

  那个时候还能做什么。去道歉吗?明明已经被拉黑了?原来如此,如果认真去找的话,或许真的能找到吧。可是事到如今见面又能怎么样呢?明明对方强烈地表示出不想见我的意思后就离开了。

  如果你的一生都变得痛苦,那也挺好的吧。

  继续骂我,责备我吧。

  这样的无休止的对话一天天地持续着。

  我拥有的只剩下了过去,现在已经变得完全孤单一人了。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完美地实现了。但是——

  一天,我一个人走在木屋町的酒馆街。斜眼看着夜晚中的喧嚣,看着快乐的人们,一种可怕的孤独感向我袭来。

  今后,自己也要这样远远地看着那样温暖的东西,然后在黑暗中生存下去吗。

  会继续困在回忆里,就这样一直活下去吗。

  好可怕。

  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和别人发生关系的资格。

  自己既害怕孤独,又害怕与人交往,变得寸步难行。

  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看不见未来的路。

  我需要的是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以及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该怎么做,谁能来告诉我。

  但那个能为我解答的人并不在,不如说我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从大学图书馆借了一大堆书看得入迷。

  哲学、宗教、文学,我想从这些东西中寻找今后该怎么做的启示。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感觉已经不行了。

  已经把自己彻底毁坏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在没有空调的公寓房间里,我被堆得像磨盘一样高的书山包围着,眼看就要腐朽下去。

  在傲慢的知识螺旋中,我觉得那是最适合我的结局。

  「再给我一点光……」

  可是我还是渴求着希望,但却得不到,全身都失去力气,就要这样变成木乃伊了吧。

  这时,从关得不好的门缝里塞进来了几张纸。

  那是一本写着大学课程内容的活页本。

  是隔壁的福田。

  福田不知为何总是很关心我,明明没有拜托他,却总是像这样把笔记借给我。因此,即使我经常逃课,学分也没有落下。

  「为什么……」

  我爬到门前。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没有回应,或许已经走了。我感到很丧气。

  可是,就在这时。

  「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嘛」

  福田隔着门说道。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福田把住在隔壁,上过几次同样的课的我称为朋友。而且,因为担心那个不像样的朋友,就这样把笔记本递了过来。

  一般没人会对这样自作贱的人伸出手的。把这样的家伙放着不管,去磨练自己,去到开心的地方绝对比这样好多了。

  我一直觉得像这样能够不计得失地鼓励别人的老好人,只存在于电视剧中。但是,福田向我证明了,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人。

  我站了起来,打开一直关着的门,看到了光亮。

  「福田,我一直都没向你道谢呢」

  「不用在意。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

  福田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

  「而且,我觉得桐岛你有点自罚过头了」

  「福田会原谅这样的我吗」

  「我不知道桐岛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原谅你」

  我被福田的温柔得哭了。

  然后我意识到了。

  我既不想孤独,也不想惩罚自己。

  大概,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想哭出来吧。

  我哭了一场,然后把之前买的羊羹递给福田,以示感谢。福田也住在同样贫穷的公寓里,所以他很高兴能收到甜品。

  福田回到隔壁房间后,因为福田收到我的羊羹感到高兴,我自己也涌起了一股高兴的心情。

  就在这时,一个天启降临到了我身上。

  从堆得高高的书堆中取出一本书。

  德国哲学家、心理学家埃里希·弗洛姆的著作。

  『爱之艺术』

  埃里希在这本书中说,爱的本质是『给予』。而且,与其说爱是与生俱来的,不如说是作为一种技术来体会的,也就是说,为了爱需要每天锻炼。

  我在这里发现了桐岛司郎新的存在方式。我一直都是被给予的一方。从现在开始,成为给予的一方吧。我是这么想的。

  福田毫无疑问是会给予的人。给了我温柔,给了我救赎。不光是我,他还把壁橱里栽培的豆苗分给公寓里的每个人。我应该像他一样。

  从那以后,我为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能够去爱的人』,为了成为那个给予别人的人而开始了训练。这就是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买了鱼竿,钓了鱼,给光吃可疑蘑菇的房客们做了料理。

  收到了一双高木屐作为谢礼。

  不,那不是高木屐吧,我这样想着,就把它放在玄关好几个星期,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才穿上。大家都很高兴。

  有一次,大道寺先生在走廊叫住了我。他当时穿着便装。

  「桐岛,我觉得是时候该脱下这身便服了」

  「那脱掉不就好了」

  「可是这是山芽庄代代相传的穿法,如果没有人继承,是不允许脱掉的」

  大道寺先生有一个已经步入社会的恋人,据说那个恋人对他说,和他一起走很难为情,就说让他脱了吧。

  如果有人遇到困难,就不能置之不理。

  「我知道了,我来穿吧」

  后来大道寺先生开始教我拉胡琴。理由是穿着和服拉胡琴会很酷。顺带一提大道寺先生最拿手的是马头琴。

  就这样,我变成了一个脚穿高木屐、身着便装、背着胡琴的男人。

  我想成为一个懂得爱并能够给予爱的男人。

  并立下誓言,为了让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幸福而行动。模仿埃里希·弗洛姆,成为那个给予他人的人。这就是我现在的行动原理。

  我不再是孤单一人。

  远野、宫前、福田、大道寺先生都在我的身边。

  南边有生病的孩子,那我就会去照顾;西边有劳累的母亲,那我就会去帮她背起稻子;如果远野无法向自己喜欢的人表白,那么我就会和她一起去到会场,给予帮助。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

  体育馆里响彻着球和地板相碰的声音。

  那是远野。

  「真厉害呢」

  大道寺先生说,我们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并排坐在助威席上看着球场。

  远野高高跃起,锐利地截住了球,与队友们击掌欢呼。

  轻快的表情,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也很飒爽。

  「远野她,换上制服后就会变了一个人?」

  福田看着她说道。

  「与其这么说」

  宫前说。

  「不如说和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很强势,做回了平时的自己了吧」

  比赛中的远野元气满满地活跃着,以出色的表现,最终队伍大获全胜。

  想过去和她搭话,从助威席走下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从通道走过来的女排队伍。

  远野看到我们,就从队伍中钻了出来。

  「诗织,诗织!」

  「等等、汗、汗」

  远野想过来抱住,宫前只想逃。

  「啊,是福田呀」

  远野一看到我们,就开始向队友介绍。在社团里,她似乎是活跃气氛的首领。

  远野似乎平时就有聊过我们的事,在介绍福田和大道寺先生的时候,队友们纷纷有着「真的是天然卷,好可爱~」「哦~、这就是那个宇宙人!」的反应。

  「然后这个是桐岛」

  远野说着,队友们发出「便装!」「钓鱼!」「胡琴!」「唉?可是,为什么今天穿着普通的衣服 」的声音。

  女生们真是吵闹啊。

  「桐岛,很受欢迎呢!」

  远野搂着我的肩膀,汗湿的触感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喂」

  「这是胜利的汗水」

  不停地用满是汗水的额头往我头上蹭。

  「话说桐岛,为啥不穿便装呢?」

  「唉,不是你说的吗?」

  「不穿的话就太没有特色了吧」

  「是谁让我别穿的啊」

  「要更加珍惜自我才行」

  「我可是被摆出熊的姿势威胁了啊」

  「有这么多女生在才注意到这些啊。呜~」

  远野发出啪的一声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重的一击。

  话说回来,远野和队友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变了一个人啊。

  「远野,照着这个势头的话不就可以了吗」

  福田说。

  是在说告白的事。远野说过要在比赛后传达出自己的心情。

  就像福田所说的那样,现在的远野非常自然,虽然不缺敬语,但对我们也不像平时那样过于客气了。

  我也提议以在队友中的这种状态去试一试。

  「如果和她们一群人太那样了的话,那我一个人跟你去怎么样?」

  宫前也说。

  也就是说,远野像是大海中的鱼一样,一回到水里就会精神焕发,宫前只要营造一个能让远野联想到女高的环境就可以了。但是——

  「嗯~」

  远野眯起眼睛,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还是觉得这种事要自己一个人鼓起勇气去完成」

  远野真是个诚实的女孩子。

  「不过,还请陪我到最后一刻」

  就这样。

  男子的会场在同一片区域内的另一座体育馆,我们把远野送到了体育馆的门口。远野一直练习对我和福田说「辛苦了!」,第一句话大概就是这个吧。

  远野正要走进体育馆。

  「加油」「没问题的」「远野宇宙是前所未有的广阔」

  大家对着她的背影说着。

  远野回过头来看着我们,我也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事情。尤其,当这是一段美好的感情时」

  远野深深地点了点头,消失在门里。

  在蒙蒙细雨中,我们默默地站着。

  「远野有了男朋友后,就不会来找桐岛玩了呢」

  宫前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这样也可以吗?」

  「没什么大不了啊」

  我说。

  「只要大家都能感到幸福,这样就够了」

  这就是名为桐岛埃里希的男人。

  ◇

  回家的电车里福田很受欢迎。

  和女排队在一起,福田的天然卷好像打开了她们的什么开关,被一边说着「好可爱~」一边揉成一团。

  「桐岛,救我!」

  「福田,这就是世人称之为幸福的东西呀」

  他和远野一样,高中读的也是只有男生的学校,这种经验对他也是必要的吧。

  我为了逃离女子集团的魔爪,和宫前一起坐在了稍远的位置上。

  「宫前,是有孤独癖吗?虽然可能我说的有点过了……」

  「别把我当成和那个穿木屐的人一样 」

  她并不是不擅长和别人说话。但是——

  「那些人的好奇心真是太旺盛了啦!」

  宫前的脸颊变得通红。

  她好像是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问话。像是长得那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啊,说完没有,又问有没有亲近的人啊?回答说倒是被各种各样的人亲近过,然后就会变成说和那些人到什么程度了——

  一个人住的话什么都可以做呢,像这样在稍微深入的女子谈话后就逃了出来。

  「……虽然看起来很熟悉男人的样子,但宫前真是清纯呢」

  「桐岛,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目不转睛的宫前,被挤得团团转的福田,在女排队中嬉闹的远野,向偶然同乘的少年讲解宇宙的大道寺先生。

  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人际关系。

  「那我接下来要去研究室露个脸」

  途中,大道寺先生说着就下了车。

  「我也是接下来还有约」

  下一站的时候宫前下了车。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接受了许多男人的邀请。好像并没有男朋友。只是和各种各样的人一起吃饭、约会。我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福田还是被女子集团包围着。他是一个给人感觉前途光明的聪明男人。

  我只要当个影子就行了,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所以,当我拿出印有五线谱的笔记本,打算为胡琴作曲时。

  「咚~!」

  远野猛地撞了我一下,坐在了我旁边。我感觉肋骨断了。

  「你心情真好呢」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

  远野穿着运动服,满脸笑容。

  「话说我打排球的地方怎么样?」

  「很帅」

  「一点都不帅」

  「听得到我的话吗? 」

  「总觉得,累得我快睡着了」

  「你也太自由了……」

  远野闭上眼睛,开始发出鼾声。

  考虑到比赛过后确实会很累,就这样让她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远野靠在了我的肩上。

  福田好像还忙着和女生们聊天。

  电车就这样前进着。

  到现在我还没坐习惯京都的电车。真是来到了个很远的地方啊。

  在一个新的地方,筑起了新的人际关系,一个新的桐岛司郎。

  这样就可以了。这才是正确答案。就在我对自己这么说的时候——

  「远野,下车了哦~」

  女排队中的一个人过来了。她们现在好像要去开比赛的庆功宴。

  「哈!」

  远野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抱歉,真的睡着了!」

  远野不好意思地笑了。

  「桐岛,今天真的谢谢你!接下来也请多多关照!」

  远野深深地鞠了一躬,和队员们一起下了电车。

  从女子集团中解放出来的福田走到了我的身边。

  「受欢迎得不得了呢」

  「没想到天然卷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能头发是比平时还要卷了吧」

  「因为湿度有点高了啦」

  只有我和福田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变得格外平静。这是他的品德使然。

  「话说远野她比平时还要更加充满活力呢」

  「因为进展得很顺利吧」

  福田「噗噗噗」地苦笑着。

  「全部,都是我们的胡思乱想呢」

  「那是远野不好。把自己重要的心情传达给重要的人,任谁都会这么想的吧」

  远野那个,其实并不是去告白什么的。

  在同一个会场举行着国际排球大赛。

  远野走进了体育馆,过了一会儿,她打着胜利的手势走了出来。自豪地穿着运动服,背后用马克笔写着签名。

  这是意大利著名男子排球选手的签名。

  他是奥运会奖牌得主,高中时,远野就开始研究他的影像,练习如何打出同样犀利的扣球。

  知道他是为了参加比赛而来日本的,就觉得一定要得到他的签名。

  「与其练习和男生说话,还不如练习意大利语吧」

  「手舞足蹈地让人家签名,真有远野的风格呢」

  真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因为今天一天的劳累,我们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被温柔细雨包笼罩着的古老街道。

  「挺好的。全部都只是我们搞错了」

  「唉?」

  「你喜欢她吧」

  我这么一说,福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桐岛啊」

  然后略带羞涩地说道。

  「嗯,我喜欢远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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