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武士道十七岁 16 会适合我吗

  东京都,目黑区佑天寺。一间离车站没几步路的公寓——香格里拉佑天寺,一二零二号房。

  「就算你那样跟我说,可是我没去过佑天寺,怎么会知道嘛!你看是新宿还是品川,到那些大车站来接我啦!」

  「少说蠢话了。我说过我今天直到半夜都得工作吧。我忙得很,所以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等……等一下啊姐姐!」

  不会吧,她真的挂电话了——

  其他家庭的兄弟姐妹也是这样吗?或者说因为是同性,才会变成这样?可是我觉得自己要是有个妹妹,一定会对她更温柔。

  我只好从手机网站查询。如果从越谷出发,要搭东武伊势崎线的急行电车到涉谷,接着换搭东急东横线到佑天寺,这似乎是最简单的坐法。

  我背着竹剑袋和波士顿包,拖着附有万向轮的防具袋上电车。车内格外空荡。我原以为这么大的行李一定会给人添麻烦,这真是太好了。

  平常我绝对不会坐下来,但如果这么空却还站着,反倒很奇怪,于是我坐下了。

  尽管我认为和每天的练习相比,比赛根本一点也不吃力,但还是有紧张、旅行的疲劳,以及和人相处的疲劳。我将波士顿包丢上行李架,才抱着防具袋和竹剑袋坐下时,便忽然遭睡魔袭击。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在北千住。不知何时起,眼前是一片人墙。我心想得站起来,但为时已晚。人群挤到我完全无法起身,结果我一直坐到最后。

  话说回来……

  许久未见的东京人似乎非常色彩缤纷,尤其是在涉谷车站下车的瞬间,感觉就像置身雷根糖的泳池里。

  有股香甜的气味,而且还一闪一闪发光。不过,似乎对身体不太好。

  相较之下,佑天寺车站周边是非常稳静的空气,但闷热感仍然相同。

  因为我在站前派出所问了:「香格里拉佑天寺在哪?」所以马上就知道公寓的位置。

  「……就是那个。那边那栋感觉有点时髦,又很高的。」

  噢,就盖在圆环斜对面,从我这里看,在外侧阶梯四处设置的橘色照明实在非常可爱,就是那间啊。

  「我知道了,谢谢您。」

  再次背起行李出发罗!防具袋的轮子如抽签机转动,我有些急忙地跨过马路。

  路上人们用「看来很累呢」的眼神看着我走过。不会,没问题。我虽然长这个样子,但也是好好锻链过。

  不过,要提起防具袋走上公寓前的阶梯似乎有些辛苦,因此我转向一旁的坡道走上去。大概是因为防具袋很吵吧,在我踏进玄关前,一名像管理员的伯伯便跳出来了。

  穿着卷起袖子的衬衫配上灰色裤子,他有如检查似地打量我的行李。

  「……嗯,难道就是你要找西荻小姐?」

  没错,姐姐因为工作的缘故,只有她仍说自己姓西荻。

  「啊,是的,我是西荻绿子的妹妹。」

  行个礼之后,伯伯便放下心地露出笑容。

  「好,我听说了。我马上开门,请进。」

  在伯伯的操控下,厚重的玻璃门敞开,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到里头。大理石的地板和墙壁,天花板上是如发光柳树的水晶灯。与其说是公寓入口,反而比较像高级饭店大厅。

  「这是她预放在我这的钥匙。请从那边的电梯到十二楼。」

  「谢谢您……」

  我边点着头,边按下电梯的上楼钮。

  嘿,姐姐住的是这种高级大楼啊。虽说是经纪公司租给她的,但我们家完全比不上,根本是上流社会的住宅嘛。

  电梯的地板还铺着毛毯,即使载着这么多行李也不会摇晃。

  不过,这样啊——姐姐确实先替我和管理员讲好了。我这姐姐该怎么说,有时很贴心,或是不经意地对人亲切。当我们还一起住在横滨时也一样,她常常教我功课。没错、没错,她绝对不是个坏心眼的人。

  抵达十二楼了。

  一出电梯后,走廊通道分成向左与向右。一二零二号房是右边,就在电梯间旁。

  这门该怎么形容呢,与其说是大楼住宅的玄关,还比较像金库的门。既黑又十分厚重。当我一推开,一如预料地莫名厚实。但相对地,转动十分轻巧。

  「……打扰……了……」

  我看着室内。靠内处的走廊底端点着昏暗的灯光。里头混合着新住宅大楼的特有气味,还飘着姐姐从以前便一直使用的精油蜡烛香气,其他还有似乎是陌生香水的气味。

  走进去后,右手边是柜子,左手边是镜子。灯的开关就在柜子那。

  总之,我先把行李拉进来好关门。一上到走廊,我边按着四处的电灯开关边前进。接着,才终于抵达一开始看到点着昏暗电灯的房间。

  隔间应该是2LDK吧。客厅和餐厅都超大的。

  每盏灯皆像黄灯泡的泛黄日光灯。地板是纹路不很明显、乳白色的感觉。或许我会满喜欢这种的。墙壁虽白,但仔细一看不是贴壁纸,而是粗糙地涂上泥土的风格。

  我看向桌子,哦,上面放着像字条的东西,是什么呢?

  「唷,辛苦了。我想你今天应该也很臭吧,所以先给我去洗个澡。沐浴乳那些你可以随自己高兴使用。冰箱里的东西你也可以随自己高兴吃。禁止使用床铺。你就把客厅沙发床椅背放倒,睡那里吧。毛毯就用我拿出来放在那的黄色毛毯。禁止玩我房间的化妆品,还有其他东西。我不知道几点才回来,所以你先睡。  伟大的姐姐 绿子」

  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谨守被规定的限制做事,吃饭则因为发现帝国饭店的咖哩罐头,所以把咖哩浇上用微波炉加热的饭,非常好吃。

  其实放咖哩罐头的地方不是冰箱,而是流理台下的橱柜,所以我犹豫了一下。不过,姐姐对于已过去的事向来特别宽大,所以我判断应该是OK吧。

  洗澡和用餐都告一段落后,我既无事可做也没人能说话,所以就上床了。我想大概才九点左右吧。

  当我听见惨叫跳起来时,已是隔天上午十点。

  「唔嘎啊啊——!好好、好、好臭噢噢……」

  似乎有人痛苦地连滚带爬靠近客厅。

  「可恶……我忘记写防具的事了……太大意了。」

  用绿色头巾轻轻绑起、彻底染成褐色长发的头先出现在入口,而且还是从很低的位置。她似乎是用爬的进来。白色棉织宽上衣下是橘色裤子,还拉着有同色系吊饰的托特包。那模样超可爱的。

  「啊啊,早安……打扰了。」

  她滚了进来,大力踹上区隔客厅和走廊的门并关起。她一面捏住鼻子一面起身,上衣胸前有骷髅形状的莱茵石饰品。

  「你也真是的……多替人想想嘛,那种东西要拿去阳台放啦。你应该知道吧,我最讨厌那个了。」

  我也不会喜欢那种闷着的臭味啊,只不过早就麻痹了。

  「对不起啦……」

  但当我要处理时,她却一副「没关系」地阻止我。

  「我已经用垃圾袋盖着了,就那样带回去。」

  这人还是一样过分呢。

  「吃过了吗?」

  「不……我刚刚才起来。」

  「是吗,我倒是很饿了。等我洗好澡就去吃饭,所以你要在那之前让肚子饿下来。」

  哪有那种事。

  由于姐姐问我要不要也洗个澡,于是我又进了浴室。

  出来后,让姐姐替我挑衣服。

  「早苗的脸是这样,但……屁股可是意外地大呢。」

  烦死了。那是肌肉啦,肌肉。

  「啊,不过这就可以了。你看。」

  灰色的横纹长版上衣,胸口还有个大蝴蝶结。可是那种衣服适合我吗?

  「在那上面,搭上这种针织迷你裙之类的……看,不错吧。你试看看。」

  真的好可爱呢,可是——

  「……不会太短了点吗?这个裙摆。」

  「完全没问题。如果担心的话也可以穿内搭裤,但是会很热吧?我觉得这样子就好了。」

  正当我担心不安时,便被姐姐放下头发。姐姐虽说只是稍微化一下,却给我上了全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笑了。

  「……你啊,很适合嘛,很可爱喔。」

  「唔唔……总觉得有种微妙的害羞。」

  「大概吧。因为你平常只穿制服和道场服。」

  还有运动服吧——人家哪是那样,我好歹也有便服。

  于是,姐姐把提包内的东西换好后便出发。

  「想去哪里?想去青山之类的吗?」

  「欸——都好。」

  「原宿呢?」

  「哪边都好,可是……我好像肚子饿了,所以去个可以很快抵达的地方吧。」

  由于附近有间美味的义大利餐厅,于是姐姐无奈地说「真是个没趣的妹妹」,就决定去那里。

  出了电梯后,因为真的非常羞耻,所以我本来很排斥,但因为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是为昨天的事向管理员道谢。如我所料,他用「很会打扮嘛」的眼神看着我。我用不好意思的笑容敷衍,说着「再见」便走向外面。

  东京今天也十分晴朗。

  特地向人借了这么可爱的衣服,我可不想因为走路而流汗弄得湿答答的。本来是这么想,但那餐厅其实就在大楼正后方,因此完全没问题。

  「……嘿,好棒,感觉很不错呢。」

  「就说吧。」

  我从白色木框窗户探向店里。红砖砌成的墙壁,还有红皮革的长沙发,就像糖果屋般可爱。桌位已满了三分之二,现在应该还有位子。

  站在入口附近,紧紧扎起头发的女性推开门迎接我们。

  「欢迎光……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流泻出来的冷气好舒服。话说回来,姐姐是会被直呼名字的常客啊。

  「你好。我是前天半夜回来的,当时已经打烊,所以我没来……啊,这是我妹妹早苗。这位是老板娘——梨香小姐。」

  我们互相低头说着「初次见面」,果然有点丢脸。这轻飘飘的裙摆让我非常介意。

  我们被带到能看到户外、摆设红色长沙发的位子。

  「你想吃什么?我满推荐淑女午间套餐的。」

  姐姐根本不看菜单。

  「嗯,就交给你了。」

  「那……梨香小姐,给我两份淑女午间套餐。」

  在我印象中,入口处的小黑板上确实写着淑女午间套餐是三千八百圆,是我记错了吗?如果两人都点那套餐,合计起来会很贵。

  第一道菜约五分钟后便送上,是前菜吧。

  「……欸,模特儿有那么赚啊?」

  「嗯?这个嘛,行情好的话是很赚罗。不过要是行情不好就不行了。」

  这么说来,意思是现在姐姐的行情很好,而且赚得不算少罗?

  「那间公寓也很棒呢……」

  唔唔,这腌鲑鱼超级好吃。

  「是啊,不过那边原本是三人住的,只是刚好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咦,这样啊……一个人果然还是觉得孤单?」

  放在上面的薄片起司也很不错呢。

  「唔——嗯,怎么说……那和孤单不太一样,不过在休息日,总会感到很不安吧。当连着两个星期没有休息地工作时,就会觉得『啊啊,好想休息』,但只要有一天休假,就会突然觉得昨天的工作没有做好……觉得会不会只是我没注意到,其实自己犯了什么重大失误,结果造成我明天起的工作全被取消,让工作表变成一片空白……之类的吧。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都会这样想。」

  哦,姐姐也会有这一面啊。

  「所以,当我休假的时候,就会尽量来这类场所。必须积极和人建立交情、和人对话……不然几乎要被不安压垮。」

  「咦,可是,你在这里不是有非常多朋友?像是有香姐、春美姐、紬子姐等等。」

  她们都是姐姐高中时期的朋友对吧。

  「唔——嗯……不过她们是普通的大学生,要读书、社团,还有打工吧,所以……就算用电话聊天,也常常对不上时间。虽然曾说过『改天一起出去玩吧』之类的……」

  这样啊,也是吧——

  只要深入一想,姐姐也挺辛苦的,因为她要一边工作一边独自生活。至于我,辛苦的也不过是社团活动。而且因为不是住校,所以吃饭还有洗衣服等等,全都有母亲替我做。

  其实,以我的立场也不能抱怨什么。

  加了辣椒酱的马铃薯沙拉、起司炖饭、融入香草味道的烤嫩鸡,全——都非常好吃。

  而我们的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聊到后来的冈学长——

  「咦咦——!他在跟河合学姐交往?」

  完全和东松的事疏离的我,惊讶到嘴巴都要掉下来了。

  「嗯,她既可爱又懂剑道,不是很好吗?而且又同年,只是下半身胖胖的。」

  尽管听起来说得很潇洒,但我看来其实有强烈的敌意。

  唔,这块巧克力蛋糕也超级好吃。不过,为什么下面的海绵蛋糕有水分呢?这正好把那份苦味点了出来。

  姐姐喝了一口咖啡后从提包里……拿出香烟。

  「……啊——你这样不行啦。」

  她不过刚满十九岁而已(注:日本法律规定,要满二十岁才可吸烟。)。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在工作……不过,你回去后别打小报告喔。」

  「我又不会打什么小报告。」

  我只是想,这对皮肤那些应该不好吧。

  不过,她那呼气吐烟时的嘴唇,还有那追着烟向的佣懒眼神莫名性感。

  「……早苗,你没有烦恼吗?」

  唉呀,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不要把我当笨蛋啦,我当然有烦恼啊。」

  「是什么?」

  「是什么……你听了又怎样?」

  「和你谈谈,给意见啊,好歹我也是姐姐嘛。只是话虽这么说,也只限我能理解的范围罗。」

  姐姐能理解的范围啊。我心想,那限制还真大。我和姐姐彼此擅长的领域原本就不同。不过,如果不说些什么,似乎会被当成无忧无虑的好命人,于是我试着说些事。

  「这个嘛,比如说……」

  像是福冈南的事,尤其是伶那的高度竞技化剑道。被吉野老师强迫改名,还被人当作间谍般,用在对付矶山同学上,莫名无法替伶那和其他选手加油。相比之下,当我看着东松选手的比赛时,就会不禁为他们加油。然而我自己又不太能获胜,完全无法对队伍有所贡献,而我最讨厌这样的自己等等。

  「哼……这个嘛,改名的事情我是觉得有点过分,但其他事情在争输赢的世界中算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样说来确实也是啦……可是我就讨厌嘛,就是没办法喜欢啊。总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讨厌起剑道了啦。」

  姐姐露出苦笑。

  「……怎样啦?」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的话很没道理。」

  「为什么?为什么烦恼还得要有道理啊?要是能以道理理解,打一开始就不会烦恼了嘛。」

  「这个嘛,或许是吧……」

  姐姐又点燃一根烟。啊,看来还真是异常习惯了呢。

  「……不过,如果把喜好搬出来,那就只能以『是这样啊』做结束了。但我认为实际上不是那样。早苗现在只是还没把心态整理好,所以只要针对这部分好好想想,答案说不定意外地单纯……这是我的感觉。」

  是那样吗?

  「……以前,我有次因为工作前往某间出版社编辑部。而当我在等候时,把放在一旁的该出版社发行的杂志拿起来翻阅……不过,那不是流行杂志,而是超常领域的。像是灵异照片啦,神秘麦田圈还是不明生物体之类,那杂志就是刊那些内容。」

  「啊啊,好了、好了。」

  姐姐最喜欢恐怖类的事物了,这我可没办法。

  「然后啊,还有刊登彻底剖析黑洞构造之类的报导。不过,第一页上写了一段还不错的话。」

  「……不错的话?」

  「嗯。」

  「虽然是黑洞,但有感人落泪的故事?」

  「才不是啦。」

  她非常用力地把烟捻熄在红色的陶器烟灰缸里。

  「那个啊……『真正正确的理论,会让任何人都能轻易且快速理解。反过来说,并非真正正确的理论、让人难以弄清的理论,只要针对某个点深入思考,就会从某处露出破绽』。」

  「……ㄆㄛˋ ㄓㄞˋ?」

  姐姐马上又用「你这妹妹真教人伤脑筋」的眼神看我,那种行为每次都会让我感到很受伤耶。

  「简单来说,就是道理讲不通的意思。那指的是逻辑破洞。换个方式说,所谓正确的理论,必须让每个人都轻易了解。」

  啊啊,破绽啊。是、是,这种程度的词我当然知道。

  「……这么说来,姐姐你了解黑洞的构造了?」

  「没有,完——全不懂。」

  她比出「窝不咚泥滴意思」的老外动作。

  「这样的话,那个理论不就没用了嘛。」

  「嗯。所以我认为那个黑洞的理论,大概在某个地方有破绽吧……不过,开头那句话你不觉得说得不错嘛?正确的理论是任谁都能理解、十分单纯的道理。」

  嗯,那段话感觉满棒的,有种痛快的感觉。

  「所以早苗也好好想看看吧,答案或许会意外简单。不是用喜欢东松的剑道、讨厌福冈南的剑道,而是东松好在哪里、福冈南不好在哪里……不过,也许事实上不是比较好坏,但好歹我是东松的校友,要支持的话就是选东松罗。」

  也就是说,那是某种能让人轻易理解的事物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