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武士道十七岁 19 专家偏好

  桐谷老师真是厉害。

  ——早苗如此反复说了好几次。

  「那是当然的,他是我唯一的师父嘛。」

  「嗯,说到哪里厉害……我就是觉得很厉害,像宇宙那样强。」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只不过,那样说好像很强的外星人,我可不喜欢。

  虽然有些晚了,但接下来我要去东松练习。尽管我邀她一起,但早苗回以「我就不用了」,摇头。她说若去东松练习,之后再去东京姐姐的公寓,接着隔天早晨又要来横滨实在太辛苦。

  「是喔……那,明早武道馆见。」

  虽这么说,当然不是日本武道馆(注:日本武道馆现常被选为举办演奏会、演唱会等大型活动的场地,因此只提到武道馆,容易联想到日本武道馆。),我说的是神奈川县立武道馆。

  「嗯……武道馆见。」

  她重新背起行李并挥手的身影,在我眼中,和那天校际赛结束后莫名寂寞的模样重叠。

  这是为什么?

  结束在东松的练习回家后,哥哥不在家,倒是父亲在。今晚他似乎在家用餐,餐桌上还留着父母两人的餐具没收拾。

  母亲在流理台前削梨子皮。

  「你回来了……如何?要马上吃吗?」

  「嗯,麻烦了。」

  父亲正在客厅沙发上抽饭后的一根烟,我不经意地朝他走去。

  「嗯……就是啊,我不是说过明天会和早苗一起去参加那个市民比赛嘛。」

  父亲让烟弥漫开,一副兴趣缺缺似地回答:「是啊。」

  「所以,我做好让早苗暂时挂名桐谷道场的安排,然后为了去打声招呼,今天白天我向桐谷老师介绍早苗。」

  父亲这才终于回过头。

  「……桐谷老师有说什么吗?」

  不过,一般而言本来就是会反问吧。

  「什么?早苗吗?」

  「是啊。」

  「说是和我……完全相反。」

  想不到,父亲居然罕见地露出笑容。

  「……怎样个完全相反法?」

  混帐,你明明早已知道却故意问的吧。

  「就是啊……说早苗很清楚击打的时机。正因为很清楚,所以也晓得不该击打的时候。而我……还是有不看时机就冲上去的习惯。」

  你笑了吧,而且还是喷笑对吧,混蛋!这有什么好笑啊?

  「……不过,老师说扰乱对手的技巧是我比较厉害。在这方面,早苗还没办法好好发挥,所以会被对手看破行动。」

  这人开始捧腹大笑了。

  可恶,真教人火大。

  虽然如此,我有件事想问父亲,于是绕到他面前。

  「……嗯,我说这些话不是因为觉得不甘心,希望你不要误会。只是,我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比起我,大家都比较称赞早苗?当然,在横滨比赛里我输了她两次,但是,从总成绩来看,还是我比较高吧?再加上速度、力量等等的协调性,我认为在各方面上应该都是自己比较优秀。」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的表情变成别有含意的苦笑。

  「因为……早苗的风格是专家偏好的。」

  专家偏好?那是怎样,我的剑风是偏向外行人吗?

  「……等等,这我可不能听了就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可以说正好就是你的表现吧。」

  什么?你是想打一场吗?臭老爸。

  「我的哪个表现啊?」

  「……非常概略来说,你的剑道与其说是武士,比较接近武者。而早苗的风格该说有武士的感觉吧,对我们这一辈的剑道家而言,富含旨趣又容易接受。的确,以目前的成绩来看,进入全国国中第二名,且以两年就达到校际赛个人第三名的你比较高明。但是,如果你以为那就是剑道的一切可就不好了。甚至,那种东西不过是枝微末节。」

  啊——这四个字常常听到呢。

  「可是啊……事实上有比赛,而且会重视比赛成绩的,这对警官而言也一样吧?正因为执著于成绩,所以能参加全日本选手权的选手不都几乎是警官?」

  父亲缓慢地摇头。

  「所以我才说不要以为那就是一切。什么对战、比赛的,说到底都只在讲拿过多少胜利,但是,唯有在剑道这一块,比起获胜次数,怎么获胜的反而比较重要。或者以这层意思来说,才显现出全日本选手权这大赛的意义重大。之前的校际赛也是,你是有意义地输给对手,并且接受、归来,这才有剑道比赛的真正涵义。如果是凑巧用击面打中让你赢了,那场比赛的意义就减半了……不对,就算背后的意义相同,但你应该会完全想错那份意义。」

  亏他还能一次又一次,老调重弹这种让人似懂非懂的话。该不会是说的时候故意避开重要的关键字吧?

  「……话说回来,武者和武士有什么不同?」

  父视为了不让香烟前端变长的烟灰掉到地上,轻轻地将烟点在烟灰缸里。

  「……武者是靠战斗糊口,而武士,则靠收拾战斗糊口。」

  「武士不用战斗吗?」

  「武士也要战斗,但是最终目的不同。武士的话,比起赢了多少,更重视每场战斗是怎么解决的,就是这么回事。」

  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高中女子组。

  我确认着贴在比赛入口处的锦标赛赛程表。

  「唔哇!什么啊,这么少人!」

  比起去年,今年的参赛者更少,总计二十六人。而且,我和早苗在第一轮都被当成种子选手,所以第一战是第二轮。如果赢了,下一场就已是半准决赛。

  「真的耶,少了好多呢。」

  「不过,唉,也是没办法啦……」

  啊,我忘了说。

  昨天我参加东松的练习时稍微迟到,结果大家都严厉追问迟到的原因。于是,我只好坦白其实是曾为社团成员的甲本早苗因为这个那个,所以昨天陪她去道场打招呼才会迟到。结果……

  「怎么没有邀我一起参加啊?」

  有些生气的田原今天不知为什么跟着我来了。不过,有个打杂的也不坏。

  「欸欸,早苗学姐,你看看这个啦。我学香织学姐,买了小判的竹剑喔!」

  我说了,不能只注意那种小地方,还有我应该讲过不准直呼我的名字。

  「啊,真的耶,小判果然很好用?」

  「对,很好用喔!这样子,手的内侧握起来刚刚好,会有种『我要斩罗』的感觉。」

  「好棒——真的就像矶山同学呢——!」

  出现了,东松女子国中式欢闹,那是种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迎合的风格。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明明没比赛,却还带着竹剑啊?」

  「讨厌啦,当然是因为如果香织学姐的断了,我就可以出借啊。啊,也有早苗学姐的喔,是很一般的正圆形规格。」

  「嗯,谢谢。如果有什么事,我就向你借罗。」

  只不过啊,为什么连高中女子组都变得这么冷清啊?

  ——当我如此喃喃念道时……

  「你说什么啊?我想这大概是你们两位造成的喔。」

  田原瞪人似地看着我们。

  「咦,为什么?」

  「你这家伙说什么!」

  尽管被双倍吐槽也不为所动,你这点还满不赖的嘛,田原。

  「因为……去年你们两位都是东松学生,而且还打了场决赛吧?而今年香织学姐在校际赛是个人第三名,早苗学姐则是团体的全国冠军。那种名字会在专门杂志上出现的两个人,居然参加这种市民比赛,想起来总是不太对吧。」

  原来如此。先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这说不定是参赛者减少的原因呢。

  比赛的顺序是我在前。

  「吓!手哦哦——啊!」

  虽然很抱歉,但在这阶段实在算不上对决。

  「手,胜负。」

  然而换到早苗那一边,情况倒有点不同。

  她一如往常长时间构持,事实上也做得很好。然而,她实在构持得太久,就算有可以出手的时机也没有击打。今天早苗身上有那种令人不耐的感觉。

  尽管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但是「就是现在!」的时机,她已经放过三、四次了。

  「面耶耶耶——!」

  而在比赛时间即将结束时,终于拿下一支。怪了,好像还有其他这类型的人,是谁啊?啊啊,是河合学姐啊。

  「辛苦了。总觉得你的状况好像非常不好。」

  「嗯……是吗?我就是这种人啊。」

  这家伙没主见——或者该说退缩的地方,我实在是不太喜欢呢。

  「好了,两位,马上就是半准决赛罗。请加油喔!」

  我要田原替我重新绑好绑带,等待上场。

  从下一场比赛后,我一直是红色,早苗则反而一直是白色。去年我们也是以该颜色在决赛战斗。这种颜色的分配,对我们来说果然是再恰当不过。

  「面耶耶啊!」

  我先获得一支,是扎实地用正面击打拿下。

  「第二支!」

  接下来让攻击更有效吧。

  用面连击面逼迫,然后使出退击面。用手连击面逼迫,接着退击面。只要重复这步骤几次后,就先拉开距离,重新站好。

  但是,我不会给予对手太多思考的时间,便再次缩短距离。只要来到一足一刀的距离,就用竹剑从上方压迫、压迫、压迫。

  「吓啦!」

  击面,才怪。而是朝漂亮地开空门的侧边……

  「腹唔唔啊啊啊啊——!」

  「腹!」

  就是这么回事。

  「胜负已分。」

  在东松的练习里,每天都会对一年级的对手做到这种程度,所以我已经能掌握要领了。反过来说,我想田原大概已经不会上当了吧。

  早苗应该也有打算吧。在半准决赛中,她采取的也是和刚才第二轮类似过程的打法。

  以她而言,算是非常频繁地挥动剑尖引诱对方出击。原来如此,昨天被桐谷老师说了佯攻和真正击打在起步有差,所以想填补那差异吧。

  不过,这真是最危险的举动。取代平时静静等待对方攻击的方式,现在要在一来一往中分胜负,又想加入诱导的动作,因此无论如何,整体的动作都显得很不流畅。上下的平衡崩坏,看起来就像巨大的齿轮没有咬合。

  「面啊啊啊——!」

  看吧,拨开击面时也慢了一步。

  「手哦哦——!」

  虽然如此,既然是这种程度的对手,还是能应付吧。

  「手。」

  随着这一支,时间到,算是成功晋级准决赛了。

  「……早苗学姐,你辛苦了。」

  田原将运动饮料和毛巾拿过去。

  「嗯,谢谢……」

  早苗在会场一角脱下头盔,擦拭头发和脸上的汗。

  我坐在她身旁,开始自己的准备。

  「……你啊,不要让人捏把冷汗嘛。有一点绝对不能忘记,所以我告诉你,这比赛是如果时间到会变成由裁判决定胜负。要是那样,你在气势上可是输给别人啊。」

  「我知道,我有时会好好看时钟喔。」

  噢噢。这么说来,刚才的也是因为时间要到了所以才击打,并且一如预料的获胜罗?嘿。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话说罗。

  我在准决赛也十分顺利地以两支获胜,于是又和田原一起看早苗的比赛。我边吃着田原母亲做的饭团,边说反正早苗一定又会靠击手赢那一点点吧。

  然而——

  准决赛的第二场比赛,红色选手是横滨产大附属高中的冢本。对于她,我真的从起身开始就产生「有一套嘛」的印象。

  首先,她挥舞竹剑的速度很快,每一击都十分确实、锐利,而且步伐很不错。虽然田原也是体能较好的一方,但只要经过学习,那是能有效运用在所有运动项目、所谓柔软性的资质。

  但是冢本不同,完全是格斗者类型。攻击、攻击、攻击,接着再攻击,仿佛完全没有柔软性。那种使用身体的方式,就像机器人,或是战斗用人造人。

  而且,她绝对不会中对手的计,就算被打也不会畏惧。让人觉得仿佛抽走了身为人类的必备部分般,不会退缩。当似乎快被打到时,比起退后并用竹剑拨开,她会用步伐在前方击溃。那就是她的打法。

  「面耶耶耶呀啊啊啊——!」

  被打中了。是个很棒的退击面,红色旗子举起了三支。

  「面……第二支。」

  这个叫冢本的擅长距离,大概和他人非常不同吧。假设平均起来大家偏好的距离是一足一刀,那么极端而论,感觉上她擅长的就是远间和近间吧。

  尽管如此,早苗仍不改战斗方式。她用独特且呈曲线的动线做水平移动,拨弄对手的击剑处,她明明应该是不擅长这种事的,却表现出「我要攻击罗」、「要打罗」的动作。

  对手对早苗的击面做出反应,锐利地刺击而来。是击手。但事实上,早苗的目标也是——

  「手哦哦——!」

  目标并不坏,时机也配合到了。引诱对手出击的肯定是早苗,而且她的动作掩饰得巧妙。然而可惜的是,她的击打太弱。

  互击手,白色一支,红色两支。就连原本是白色的一支,最后也翻成红色。

  「手……胜负已分。」

  早苗,居然在准决赛吃下两支落败——

  正以为她会消沉地回来时……

  「嘿嘿……人家输掉了。」

  却在头盔里微微吐出舌头来。

  不是什么「人家输掉了」吧。在这种时候输了,那么,说好和我在决赛一分高下的约定怎么办?你这胆小鬼——

  虽然想如此说个几句,但眼前没有起内哄的时间,准决赛一结束便是决赛。由于之后还有大人组的赛程等着,因此变成「不受欢迎的高中女子组就快点结束吧」。

  来得正好,就由本人来当你的对手。

  「红色,桐谷道场,矶山香织选手。白色,横滨产业大学附属高中,冢本阳子选手。」

  「请多指教。」互相问候。

  「开始!」

  对主办者而言,早点结束比较好吧?那么,我会依照你们期望而努力。我啊,本来就是喜欢这种迅速互击的方式呢。倒是啊,冢本,既然敢这样向我讨交手,就别以为能简单获胜啊。

  「腹唔唔啊啊啊啊——!」

  「腹。」

  很好、很好!我拿下一支啦!

  好,来吧!再分一次胜负吧!你这人造人混帐!

  「第二支。」

  好啦,过来啊!

  你要是不来,我就过去把你斩成两段罗!哦啦!

  如此这般,这是我在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高中女子组的初次冠军。

  「打赢不是你的对手还拿冠军,总——觉得高兴不起来啦。」

  就算获得冠军,也只能拿到二十公分左右的小不点奖杯,以及一支印有比赛名称的原子笔。而第三名的早苗,则是百圆商店似乎就有卖的塑胶奖牌咧。不过,副奖品的原子笔和我的一样。

  「……这次,我学到了很多事。」

  一问之下,早苗果然是针对昨天桐谷老师的建议,尝试能在实战中做到多少。

  结果是失败。不过,早苗说这是个很好的失败。

  「我想,这种依照个人想法来比赛的方式,在福冈南是不会被允许的。所以就这点来说,这次矶山同学约我,真的是太好了。而且能和桐谷老师见上一面,对我有非常大的帮助。虽然可能不是现在马上就会有重大改变,但我认为,那对未来一定会有加分作用。所以……嗯,即使是第三名,我也满足了。」

  由于班机的时间,早苗在颁奖典礼结束后随即迅速冲回去了。其实我想要有能更加从容交谈的时间,但就算了吧。因为,已经知道电话号码了嘛。

  在那之后不知过了几天,都持续着分外安稳的日子。

  授课结束后,一如往常开始练习。

  「深谷!上的时候就要上啊!为什么不在刚才冲上去啊!对手完全定在原地啊!你干嘛得在那里犹豫啊?给我重来一次!」

  结束之后,像平常一样回家。

  「香织学姐,真的拜托你不要用竹剑打人家的屁股啦。」

  「少撒娇了。那就是你身上有空隙的证据。你就乖乖被打吧。」

  「就算那样,从后头打是违反武士道吧。」

  「你说什么啊?你把屁股对着我,这才是违反武士道啦。」

  正当我抵达保土谷车站的时候——

  手机发出声响,于是我掏出来一看,发现很难得是家里打来的。

  「喂,喂喂?」

  「香织,不好了!爸爸他想逮捕暴徒,却反而……」

  啊?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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