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痛痛——
剧烈的腰痛让我睁开眼睛。
视野一片灰蒙,我被镶在某种凹洞里,全身动弹不得。这里是哪里?嗯、啊,对了,是外景巴士里啊。
咦,外景巴士?惨了!难道我是不小心睡着了?惨了啦!明天要考试,可是现代国文、数学、世界史、化学,我全——都还没……
不对,没关系吧。嗯,没有关系。我怎么睡迷糊了啊,明明自己早就从高中毕业了,也没有必要读书考试。
「……啊,绿子,你醒了?要喝什么?」
杂志《will you》的编辑——坂出先生回过头,看向我这边。他虽然是今年应届毕业、才刚进入阳明社,但是非常有办事能力,下决定很快又不会有失误。我真的觉得,能在全新环境马上做好工作的人很厉害。
「啊啊,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水。」
「没有冰的比较好吧?」
「对……就给我那个。」
冰饮会降低新陈代谢。模特儿如果要喝东西,最好是常温的水。
「请用。」
「谢谢您。」
今天接下来要在舞滨(注:千叶县浦安市一处地名,东京迪士尼度假区的所在地。)的教会拍外景,模特儿有我和另外三位前辈。
其中一人突然指着安装在车顶的车上电视。
「啊,佑子,她超可爱的。」
森佑子小姐。尽管她因为艺人和演员的事业变得愈加忙碌,进而从《will you》毕业;但直到几个月前,她是和我们一起隶属于同间公司的模特儿前辈。对我而言,也是经纪公司的大前辈。刚才播放的是行动电话的CM。的确,她看起来十分可爱。
能够做那些工作果然教我羡慕。虽然杂志或目录,也就是平面媒体的模特儿也不错,但若是可以,我也想要挑战影片等其他领域。
不过,我并不会因此把现在这份工作只当成跳板,所谓流行杂志的模特儿不是什么容易赚钱的工作。
「……好,我们抵达了。麻烦各位了——」
好,我才是,要麻烦各位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决定不升大学,而是把模特儿当成专职呢?
是换经纪公司的时候吗?还是被要求从青少女杂志《Cuteen》毕业,换到现在的《will you》时呢?不对,是家人决定搬到福冈的时候吗?
总之,不管是什么时候,我认为若要谈论自己现况,巧是个无法剔除的要素。
没错,冈巧——
在我和他开始交往之前,经过了一段有些复杂的过程。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我高一那年秋天,那是学校高中男子部的文化祭。
我们的母校——东松学园高中的女子部和男子部在同一个区域里,却当成完全独立的个别学校经营。所以尽管文化祭在同一天,却视为完全不同的活动。
而男子部的文化祭里有个惯例的「Feeling Couple」摊位。这是男生和女生五对五、面对面坐着,随意问彼此一些问题,最后对中意的人举牌,如果互有意思便会配成一对。这若要说无聊确实是很无聊的内容,但是我参加了。
不过,我是在这里和巧变成情侣的吗?那倒不是。
由于我讨厌在那种地方被配到一个奇怪的人,所以故意对似乎中意隔壁春美的男生举牌,成功地赢得「配对不成立」。不过我还是露出「啊——可惜」的表情。
既然要做这种事,干脆不要参加吧?或许有人会这么想,但是有香和春美说想参加,又被紬子用笑脸问:「绿子呢?」实在很难直接说没兴趣。高中时期,我认为这种人际关系非常重要,加上当时我已经在当读者模特儿,所以不希望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招来反感而被孤立。
那时候巧在哪里呢?其实他参加了我们下一场的配对活动。有香说还想再多看一下,于是我就陪她,结果——
噢,有个颇具男子气概的男生坐在正中央的位子。
当时透过自我介绍,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尽管不知道字是怎么写,但名字是ㄍㄤㄑ一ˇㄠ,国中三年级。咦——!比我小一岁喔!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想着。而且,他有练剑道。当时我也心想:「为什么偏偏是剑道啊?」妹妹早苗从国中起开始学剑道,我非常清楚防具那些东西非常臭,所以说实话,我对剑道没什么好印象。至少当时是。
当主持人说:「我们学校的剑道社很强喔!」巧则微笑回答:「是,我知道。」这虽然是我后来才听说的,但当时他已经几乎确定会以推荐入学就读东松学园高中,因此参加文化祭单纯是想看看校园气氛。
我们在文化祭的接触仅止于此。
接着是在五个月之后吧。
我想这很难称为偶然或必然,但我在某天早晨,于公车上再度遇见巧。
唯有这件事我现在仍记得十分清楚。
巧在看到我的瞬间,做出「啊!」的表情。
我想,自己大概也露出了「啊!」的表情。
于是莫名地有互相打了招呼的感觉。但是,那时候我们没有对话。我身旁还有早苗,而且女子部校门和男子部校门下车的公车站也不同。
几天后,我们在中川车站的公车站一起等车。
我心中悄悄存着「既然搭同一辆公车,那么说不定还能再见面」的想法;说不定其实我也有四处张望。因为,当巧排到我正后方的那个瞬间,我甚至心想:来了!
尽管如此,我仍没有马上看过去;我装作隐约感觉到视线,并转过半张脸。结果,是巧向我搭话:
「……您、您早。」
扑通一声。他的声音比去年秋天更低沉,让人深深打了个寒颤。
明明小我一年级——
但我马上换个角度想,其实那也没关系。
「啊……你早。」
是不是有点「高姿态」呢?观感会不会不好?
他点了点头,对我打招呼。
「请问……去年文化祭的Feeling Couple……」
「啊啊,嗯……你在我后面那一场?」
啊,我不小心用手指人了。会不会被认为装熟啊?算了,换个话题吧!
「你……进我们学校了啊。」
「啊,是……是的……奇怪,今天那位和您一起的人呢?」
「啊啊……那是我妹妹……她今天感冒了。」
「这样啊,是令妹……请问,令妹是不是有学剑道?」
「嗯……对……她有学剑道。不过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笨蛋,还用说嘛,当然是因为看到她背着竹剑包啊。
「啊啊……其实我也在学剑道……」
「嗯,你好像说过吧……文化祭的时候。」
「啊……您还记得……是啊……是这样啊……」
这时期我已经成为之前那本杂志《Cuteen》的专属模特儿,几乎没什么时间念书,所以我配合早苗晨练的时间一起上学,心想就算只念到一些书也好。而在这个当下我也认为能这么做真是太好了,因为,如果错过一班公车,就无法和巧聊天了。
完美地落在同一个高度的巧的眼睛,沐浴在朝阳下会有些偏咖啡色。
「……嗯,我之前……有看过……绿子小姐登上的杂志。」
啊啊,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谢谢……」
我难道就没有更像样的反应嘛。
不过,下一句话突然令我感到焦虑,或者说是捏把冷汗。
「……好厉害呢……那果然是不同的世界吧。」
我心想不妙。因为我不想被认为高高在上,或是和他人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由于这一点,我忍着羞耻,故意毫不客气地从正面凝视巧那双透彻的眼睛。
「才不是什么不同的世界……像是学校、公车不就都一样……对吧?」
出人意料地,也许陷进去的人其实是我。因为后来巧说,他感觉是因为我这时的反应所以才明白了我的心意。
不过,我们就是这样开始交往的。
直到遇见巧为止,曾数度有人对我说:「请和我交往!」但我从没说过「YES」。在我来看,那尽是些让我提不起兴趣的人,而且只要我冷淡以对,对方也会马上丧失冲劲。
在这方面,巧不一样。首先,我光是看到他的脸就会心跳加速,并且自然能感觉到巧也是相同感受。我心想,所谓两情相悦还真容易——只不过,我也不曾有过值得一提的单相思。
大家在羡慕我的同时,还说:「谈恋爱会变漂亮,原来是真的呢。」这令我非常高兴。嗯,大家对于我和巧的组合都抱有好感。
于是,有段时间我忙于学业、模特儿、谈恋爱这三方面。
不过,我很快乐,那时候真的是最——
基本上,巧每天都有练习,所以在没有拍照的日子里,我会在中川车站附近的咖啡厅边念书边等他。而有拍照的日子,则会完全错过彼此,因此我会腾出时间在校内碰个面。就算加上早上搭公车的时间,一天之中我们能共渡的时间,还不晓得有没有一个小时。但是,总比见不到面好多了。
而最教我期待的,是巧的练习过了中午便结束的星期六与星期日。如果我的拍照工作也在差不多时间结束,那真是最棒了。我们会约在横滨,用过稍晚的午餐后,看看电影或是逛街购物。
我觉得巧非常努力,因为他明明应该每一天都很累。当他倒头在公园的草皮上时,偶尔会在我的膝上睡着。以剑道社员来说,巧的头发很长。我会不厌倦地反复摸着他的头发,直到他醒来。
是的。那令我万分厌恶的剑道用具臭味,不知不觉中我却不再在意了。甚至,那是能令我回忆起他的魔法芳香——
但是,当那味道从早苗周围散发出来时,我就无法忍受。一想到因为妹妹的体臭而想起男朋友的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便莫名地生气。结果,我就不禁用坏心眼的态度对待早苗。对不起,早苗。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对你更温柔的。
和巧开始交往后约一年半的时间,大约是这种感觉。
尽管十分忙碌,相对地却是段非常充实的时期。
这或许算是题外话,但在此我要说件业界的事。
我升上高中后,便马上进入一间名为「太阳花」的模特儿经纪公司。当我在那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正值高一即将结束之时,我成为了阳明社青少年流行杂志《Cuteen》的专属模特儿。
虽然这种话不该自己说,但在同期的旗下模特儿之中,我总是最受欢迎的。我出现在封面的次数比其他人多上许多,而在所谓厂商赞助页,也就是刊出那些名牌赞助厂商的页面上,最常接到指定的人也是我。
这种状况是在高三春天开始产生变化的。
我以前隶属的太阳花,突然和大型艺能集团「星门兴业」业务合作,随即展开各种形式的交流,而在这过程中,也决定要让我转入星门旗下。这是出于什么交换条件而将我卖出,还是因为星门想要我呢?反正,不管是哪边都无所谓——当时我认为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
于是直到高三的秋季,我都是《Cuteen》的专属模特儿,但是星门的负责人吉永先生突然问我,要不要进同是阳明社出版、以二十几岁女性为对象的流行杂志《will you》。
「绿子完全是模特儿体型,既然这样,我认为不要一直待在青少女杂志,赶快转换到OL风会比较好。阳明社也看好绿子,还说最好直接加入《will you》。更进一步来说……我想这阵子——不到几个月,佑子就会离开《will you》了。而绿子……如果你愿意补那个缺的话,对我们来说是帮了大忙。《will you》的顶尖模特儿是星门的模特儿……为了未来接棒的女孩子们,我们也希望能确保这条路径。」
当然,我认为这是「好机会」。
星门是个大家族,所以若说到站在整体的顶端,那当然就是唱歌的同时也频频在大荧幕上露面的女演员,但至少在模特儿部门里,森佑子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而既然被说是要做她的接班人,我便不可能放过这机会。
「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会在《will you》努力的,还请多多关照。」
吉永先生是一手管理星门模特儿部门的能干经纪人,他一手包办照料几十个像我这样还不是很有名的女孩子。
「我真的对绿子很期待喔……大约到了下下个月或是再之后一期,我想你也会同时在《Cuteen》上露脸,不过毕竟同样是阳明社的,我想这部分会由编辑部的人做协调,应该不必担心……你可以吧?」
「是,我想没问题的。」
不对,那辛苦超乎了我的想像。
我在《will you》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广尾(注:东京都涉谷区。)的摄影棚拍摄的春季靴子特辑,十八张照片。和我一起走进去的,是专属模特儿叶山深奈美小姐。
「我是西荻绿子,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啊,你是《Cuteen》的绿子吧?听说你已经从那边毕业了?今后请多关照罗。」
「是的,我才是要请您多多关照……请多多指教。」
深奈美小姐的私服穿搭比较成熟风。虽然只是非常普通的白色衬衫和丹宁牛仔裤,但是项链等饰品搭配得很帅气,果然和青少女杂志的女生完全不同啊。
我向这天的摄影师、美发师、造型师,以及每个人的助理,还有杂志页面的责任编辑、摄影棚的工作人员,逐一打招呼与做自我介绍。
「我是从这个月起要在《will you》受关照的西荻绿子,还请多多指教。」
气氛非常和谐。
「因为要先拍绿子的,进去吧。」
「是。」
于是,我赶紧在里面的休息室换装。
「绿子的第一套衣服是……这个。」
准备的是春装的针织洋装和靴子。
接着是编辑和造型师一面检查挂在架上的衣服,一面分配哪些由我穿而哪些由深奈美小姐穿。
换装完毕后,我走到摄影棚。
「请多多指教——!」
整个房间除了出入口,全都贴着白色壁纸。里头是摄影棚,换句话说,就是模特儿的舞台。事实上,那里搭了一座约五十公分高的舞台,周围设有闪光灯、黑伞,以及大块布幕,天花板也满是挂在铁竿上的照明灯源。
相机就在我面前。一台单眼的大型数位相机透过传输线和麦金塔电脑连在一起,拍摄的照片档案会直接存入电脑,这是近年成为主流的摄影棚拍摄形式。
在稍微宽敞的地方有面大镜子,发型和化妆似乎就在那进行。
「请多多指教!」
「好——麻烦了——!」
美发化妆师和助理替我上妆并做造型。
稍远处有张桌子,深奈美小姐和摄影师正在那里有说有笑。他们看起来交情很好,我也得快点习惯才行。此外,灯光和摄影相关的设定是由助理和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共同作业。
经过一番工夫,完成各项准备后,便开始摄影。
「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噢,这种青涩的感觉不错喔。请多关照、关照。」
以榻榻米来算约是四张吧,我站在白色横长的舞台中央。
「好,那么,一开始先试镜喔……」
这位名叫只野的摄影师我是第一次共事。大约三十岁,长得颇帅。拍了好几张试镜照,只要角度和光线的搭配不错——
「那么要正式开拍罗。」
「麻烦您了。」
「噗啪!」左右的闪光灯瞬间燃烧,电池则「咻——」地开始蓄电,一旦响起「哔哔!」便是准备完成,可以拍摄下一张。这段期间约一秒。顺带一提,背景音乐是巴莎诺瓦(注:巴莎诺瓦(Bossa Nova),融合巴西森巴舞曲与美国冷爵士乐的拉丁爵士。)。
「好。」
噗啪!咻——哔哔!
「好!」
噗啪!咻——哔哔!
「嗯。」
基本上就是这样重复。模特儿则要配合摄影师的呼吸方式,摆出动作与表情,让衣服或配件——像是今天还有靴子——等等更显眼。
噗啪!咻——哔哔!好!
噗啪!咻——哔哔!嗯。
如果顺利——不过这其实也要看摄影师的个性——拍个十几种姿势后便结束一张,模特走下舞台换下一套衣服。然而——
「……嗯,绿子啊。」
只野先生从观景器抬起眼睛,用手指着我。
「毕竟这不是青少女杂志,所以屁股不能凸得那么出去。」
「啊……对不起。」
「因为是大人的杂志,所以要更挺……更俐落……像这样子站。」
「是,对不起。麻烦请再拍一次。」
我原以为自己了解。由于平时也常看成人流行杂志,因此以为自己了解姿势上的不同。
在青少女杂志里面,模特儿常被要求刻意扭腰,好将活力和可爱呈现出来。相较之下,针对成人的杂志,尤其是在《will you》里,虽然读者属于年轻族群,但却要求高雅的表现,表情也必须留意自然的感觉——
「要拍罗。」
「是。」
噗啪!咻——哔哔!
「……你可以不用表现出那么活泼的感觉,因为没有那种OL。」
「是,对不起。」
噗啪!咻——哔哔!
「腰,太下面了。」
「是,麻烦您再拍一次。」
噗啪!咻——哔哔!
「那个……脚要交叉是没关系,但如果重叠成这样,靴子的外型会扭曲喔。如果要交叉,就把交叉的点拉高一点。」
「是……」
「那样会看到脚跟,让脚尖再转向这边一点。」
「好的……这样吗?」
「对。」
噗啪!咻——哔哔!
「很好。」
噗啪!咻——哔哔!
「不要太活泼。」
「是。」
噗啪!咻——哔哔!
「腰不要太低。」
「是。」
只野先生举起手伸着懒腰。
看来第一张已经结束了。
「非常谢谢您……」
「好了……深奈美,有些拖到了时间,所以快点罗。」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带着如此黯淡的心情走下舞台了。我莫名地想起曾有个体育路线的同学抱怨:「一进高中,就又得帮人跑腿喔?」
我在《Cuteen》是顶尖,但在《will you》则是底层的废物、被当成外行。这下又得从底层开始往上爬了。
不过,我可没有闲工夫消沉。
「下一件是这个喔,我觉得这件洋装超适合绿子的。」
「是,谢谢您……」
这种时候,衣服怎样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无法克制地只想快点去摄影棚,确认只野先生和深奈美小姐是以哪种呼吸方式拍摄,以及深奈美小姐做出的是怎样的姿势和表情。
就某个角度而言,那给了我很大的冲击。
「好。」
噗啪!咻——哔哔!
「很可爱!」
噗啪!咻——哔哔!
「不错喔!」
噗啪!咻——哔哔!
「很可爱。」
噗啪——
「好,OK!完全没问题!」
只野先生笑容满面。但很显然地,那不是出自于熟悉或偏心。换句话说,我连为自己抱不平的空间也没有——
毫无疑问,深奈美小姐非常可爱,而且很帅气,十分完美。摆姿势时没有任何晃动,而且明明速度那么快,每一个表情都没有不明确的感觉。在那之前,叶山深奈美小姐都不是我很喜欢的模特儿,但亲眼看到她工作后,我的评价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深奈美小姐,好厉害、完美、专业。
相较之下,我真的和读者模特儿没什么两样——
尽管难过,尽管做得不好,我在《will you》的拍摄仍持续下去。而在那拍摄工作之间又排入《Cuteen》的拍摄行程。
那已经是我的老据点了,所以易如反掌——倒也没这回事。
「怎么了?绿子。你完——全没有精神嘛。」
「嗯,不管表情或姿势,都没有俐落感。」
我心想:「别开玩笑了!」以及「你们少一群人聚在一起,然后擅自说东说西的啦!」
但是,在现场这样发飙也没用。要抱怨也只能向安排了这种工作的星门吉永先生抱怨,可是经纪人几乎不会到现场。
所以遇到这种日子时,我只能借电话对巧抱怨。
「……只是一开始啦,绿子一定很快就能做好了。」
巧无论何时都很温柔,也无论何时都与我站在同一边。
「对不起……明明巧有很多事要操劳……我却是一遭遇失败就对人吐苦水。」
附带一提,巧是我们学校的男子剑道社,或者该说已经几乎是神奈川高中剑道界里有如希望般的存在。压在他肩上的重担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关系……我还有指导老师、前辈,以及同学年的伙伴。不过,绿子则……吉永先生很少到现场吧?」
「……嗯。」
「你能说的人,也就只有我了吧……没关系的。」
那低沉、柔软、温柔的声音深深地安慰了我,有时我甚至搞不清楚究竟谁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明天你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咦?不要啦。我不要……见不到你。」
「不过,你明天的外景在千叶吧?如果回来后又约见面,绿子……会更累吧。」
「才不会。才不会……所以,唯有见面不要取消。拜托……我会努力的……」
而这样的巧也因为过于担心我,因此曾不小心说出多余的话:
「不要只是和我,也和伯母或是早苗聊看看吧,毕竟是家人啊。」
就算是巧,我也不希望听到这种话。这时我的父母已经决定再续前缘,其实父亲也已经在家了,只是没有被我算进来。
「不用啦……我只要巧愿意听我说话,我就能克服。」
「并不是那个问题……我说啊,你为什么老是想和家人保持距离呢?在我们这年纪的若是男生还可以理解,可是……绿子,你有点极端喔。」
用这种话题结束通话实在是最糟糕的。之后我一直思考着这件事。巧对于和我一起组织家庭一定曾觉得不安,一定认为我是个精神不稳定的女生——我不断想着这些事。
可是,没办法。因为我不喜欢和母亲或早苗——父亲就更不用说了——那种腻在一起的家族关系。
就算问为什么,我也不晓得原因。我只是不太想依赖家人,不想仰赖家人生活。这种想法则是相当明确。
若真要说心里有没有底——
没错,我小的时候有气喘,带给母亲非常多的麻烦。只要一点小事,我就会马上咳起来。晚上睡不着,或是哭到陷入恐慌都是常有的事。
相对地,早苗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是不需要人顾的孩子。她几乎不会哭,又能马上入睡,还是个总挂着笑容的孩子。
所以若说起来,或许就是因为那个缘故。
我的内心某处也许一直认为不要给母亲添麻烦,要成为一个坚强的女儿。对早苗也是,我知道她天生就有很坚强的一面,所以我得特别让她见识到自己的强,或许我有点在虚张声势吧。如果加重到变成刁难人的态度,我还真不是什么好姐姐呢。对不起啊,早苗——
那是在非常寒冷的时候,所以我还记得。那时应该已经进入十一月了,换句话说,是在我三年级第二学期中左右。
当结束化学还是什么的课回到教室时,我被人从后方叫住。
「西荻学姐。」
我一回头,一名我应该见过,但或许没讲过话的女生站在那。她个子不高,就算要客套也无法说是身材出众,但脸蛋非常可爱。呃——是谁啊?
「……是,怎么了?」
我一问道,她便马上低头打招呼,接着直直注视我的眼睛。
「我是剑道社的河合。」
啊,原来如此。因为她穿着制服,所以我没认出来,对了、对了,说起来,这女生是剑道社的。如果是穿着防具的模样,我倒还可以想像。
「啊啊……我妹妹受您照顾了。」
我不知道这女生是二年级还是一年级,但只要这么说总不会出差错吧。
「不会,我才是……那个,西荻学姐,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我有事想和您聊一下。」
可是我今天已经和其他人说要一起在学校餐厅吃饭呢。
「啊……嗯,如果只有一下子的话是没关系。」
于是她有如促使我跟上去一般,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要身旁紬子先走,之后便赶上她。
我和剑道的交集点只有两个。
不需多说,就是妹妹早苗和男朋友冈巧。
这位河合小姐找我究竟有什么贵事?
反正,应该不可能是早苗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导致连我都受到波及,所以十之八九和巧有关的吧。
河合小姐走上四楼,推开选修数学等小班授课用的教室门板。里面没有半个人,这一如她的预料吗?
她走到里面靠窗的地方。
不过,在她转身之前,我就先发声了。
「……如果是我弄错了,那我很抱歉,不过,所谓有事,难道是关于巧的?」
她的动作马上完全停止。我猜对了?
有好几秒,我注视着她那背脊分外挺直的背影。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希望能三两下赶快解决。若不那样,那阵子我总是很烦躁。
「……那个……」
她转身面对我后又低下头。
「那个……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请您和冈同学分手。」
果然如此,我心想反正就是这种事吧。
由于实在过于可笑,我甚至无法生气。
「我不要。而且,在对象的女友面前,这种事应该是最后才提出来的喔。还是说,你已经向巧说过『我喜欢你』了?或者巧已经和你说好会和我分手?」
她半个头也没点,这当然完全不行嘛。
「那么是怎样?要我和巧分手,然后你等到他变成自由身再去倒追他?那样子未免把算盘打得太好了吧?或许你觉得我多话,但是你啊……那样子的话,不管和谁谈恋爱都不会顺利喔。」
尤其如果情敌是我,更是如此。
我给她一些时间后,她才终于开口。
「……不是那样的……」
「那么是怎样?」
「就是……那个……」
呃,她快哭出来了?如果是,打从一开始就不要这样和人面对面谈判嘛。
「冈同学他……从一年级就当上神奈川的代表……今年也参加了校际赛……可是,只到前四强……」
那点小事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小看我吗?我可是巧的女朋友喔。
「……前四强其实已经是很厉害的成绩,但是,冈同学一定能摘下冠军……男子部不用说,就连我们社里的小柴老师还有神奈川的联盟也都……甚至杂志上也写着,他在同龄之中没有对手。」
嘿,是喔,杂志那篇报导我就不晓得了。
「所以,下次……三年级的校际赛,会是最后的机会。我希望冈同学能稳拿冠军。」
我说啊,河合小姐。大多数人都一样,是用三年过完高中。而希望巧拿冠军的心情,我想大家应该都相同。就连我,也是每天都如此期望。
「……然后?你认为为了这个目的,我会是种妨碍吗?」
她不说话。真是狡猾,居然不回答这类问题。
「巧只要和我分手就能专心在剑道上,并且在明年的校际赛中夺冠。你是这么想的吧?」
这句话也被忽视,接着——
「……或许的确如此。但就算可能是那样,你又为什么要跑来和我说这些?如果是男子剑道社的老师对我说,那我还能理解。不然我让一大步,是我妹妹来说好了,都还有谈的余地——因为我妹妹是巧的忠实粉丝……可是,让你这么说,还真是教我搞不懂。我完全无法接受。」
小兔子,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喔。
「你说话啊。」
她终于抬起脸。
「那个……我,成了新社长……」
啊?
「怎么,因为你是新社长,和巧同学年又都是社长,所以出自担心而跑来和我说这些?你是在说谎吧。你如果是认真那么想,那未免也太笨了吧?大致说来,人的情感才不会因为那种理由而动摇。至少,我的情感是连一厘米都没有动摇。」
我看出她的眼睛里稍微放入了一些力量。
但在同时,她的眼泪也浮现出来了。
「不过,如果你说你喜欢巧,那我还能理解。不管是剑道还是校际赛或者三年级什么的,那都只是事后牵强附会。『我非常喜欢冈同学,请你和他分手吧』……你如果能清楚说出来,那么我能懂,而且我也认为还值得一听。可是……什么因为当上女子剑道社社长……那只会让人觉得可笑……我可以回去了吗?还有朋友在等我。」
或许,我也有点看扁了这个叫河合的女生,于是顺势对她发泄焦躁情绪,但我也有心想要借此做结束。
根据我后来收集的资讯,她剑道似乎也满强的,而且既然能当上社长,也是个相当的人物。
她用一种连我都会感到不好意思的率直目光看着我,然后开口:
「……喜欢。我,喜欢冈同学。」
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哼,还满可爱的嘛。
「还有……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妨碍冈同学练剑道。我想,甚至能给他许多协助。所以……请您和他分手,拜托。」
我是不是讲得太过头,让她认真起来了?
「我知道了……」
真是笨啊,我讲的才不是接受的意思呢,别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
「我会记住你说的话,包括你说喜欢巧的话……但是,你也把这话记清楚了。」
因为,这话非常重要。
「巧喜欢的……终究是我,这点还请记住。」
我原本心想:「你若要反驳我就听听吧。」但她似乎没特别想说的话,于是我走出去了。
结果,走廊上居然有紬子、有香、春美。
其他还有好几名看戏的人——
当时我一方面因为激动而那样强势地说话,但是她——河合祥子——的话在那之后仿佛剧毒扩散一般入侵我的脑海。
因为和我交往而加在巧身上的负担。我想,的确有那回事,像是那些如果对方是一般女孩子更可免去的担心、不必去听的抱怨、麻烦的行程调整。
更别说问我是否有支持身为剑道家的巧?这点我是毫无自信。
我似乎常被周遭说是个性果断,总是「咻、咻」地下结论的类型;但事实上,我拥有一旦开始烦恼便会裹足不前的一面。不过,我有部分正是因为讨厌那样的自己,才反过来表现得很果断;可是当我独处时,却常常会陷入低潮。
与其独自烦恼这种事,不如直接问巧——尽管我有这个想法,但就算见到了,总觉得自己也无法直接说出口。
结果,烦恼好几天之后,我决定用电话谈。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巧不是对这种事很迟钝的人,所以似乎马上察觉到了。他的语调变得更加低沉。
「嗯……我听你说。」
然后,这果然就像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卡在我体内,我甚至无法顺着自己的意呼吸。
尽管如此,我仍必须说出来。
「那个……我很快就要毕业了……巧则是升上三年级……最后的校际赛挑战……会是这样吧?我想尽可能不要妨碍到你……所以……」
「……我懂了。」
咦,懂了什么?
「嗯……我们暂时不要见面吧……绿子也要换杂志、不升大学专心在模特儿工作上。」
没错,我是这个意思,可是——
「……我会努力的,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绿子也……等到夏天吧。」
为什么巧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难道他也在想同一件事?还是说——
「然后,等校际赛结束后,嗯……在中川车站的天桥等我……我一定会把冠军奖牌带去……我要让绿子第一个看到。」
我只能「嗯」地点头答应。
之后我又说:「我会等你,约好了喔。」
于是巧回答:「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夺冠。」后便挂上电话。
我——
抱紧回到待机画面的手机,一股脑地哭出来。
待机画面上的巧仿佛害羞似地,笑了一段时间。
进入新的一年,由于三年级生马上要面临最后一次期末考,于是放了个温书假。
我依旧过着在《Cuteen》和《will you》两头烧的生活。不对,或者说自从学校开始放假后,我的拍摄量有增加的趋势。反正也见不到巧,就算无法休息也无所谓。
我们家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将在三月底搬到福冈。我非常讨厌去九州,就说要一个人在这儿生活。当我找吉永先生商量后,他便说能让我入住公司在佑天寺租下来的大楼。当我告知双亲时,他们很直截了当地说:「太好了呢。」
毕业典礼上,我哭了。
和交情深厚的朋友分别当然很寂寞,但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要离开这满是与巧的回忆的东松学园校园。
毕业典礼结束后,巧送给我一把小小的花束。
「……恭喜你毕业了。」
巧的个子不知何时比我高了。
还有肩膀和手臂,和国三时相比变得相当健壮。
「谢谢……」
由于周围还有朋友,以及不少仰慕我的学妹们,因此无法再多说什么。
我相信巧,我会等到夏天的——但我想至少能说出这句话。
尽管我对成为专职模特儿的辛苦有一定程度的预测,但实际做起来,严苛得超出我想像。整体生活里的各种变化对我产生很深的打击。
首先,是几乎丧失今天是星期几的感受。
我们在平常日的早晨集合,搭外景巴士移动。基本上我们是朝愈来愈没有人烟的地方去,然后利用上午柔和的自然光一口气拍摄;结束后便转移到东京都内的摄影棚。如此一来,连带地也失去时间感,甚至会忘记在地下还是地上。
再更进一步说,模特儿的工作总是会超前实际的季节。明明是寒冬时节却穿春装,等稍微暖和就已是无袖的衣物。尽管如此,拍外景依旧还算好,因为能用肌肤感受真实的季节。一旦踏进摄影棚,就连那也会消失。等拍摄结束走到外头并且看到下雨了,才会想起来:「啊,是梅雨季啊。」
工作结束后,我也会和工作人员或其他模特儿一起用餐,但绝不是每天都如此,很多日子我是独自返家。遇到那种日子,我会绕去健身房。模特儿的本钱就是身体,如果不持续锻链,便会马上松下来。这一点相当辛苦。
当天没有拍照工作时,我会去做头发、美甲、美容、按摩等等。如果还有力气,就会再去健身房。在使用经纪公司给的折扣券的同时,对于无法让步的部分,哪怕再贵我也会自掏腰包。以我而言,就是按摩吧。如果不到自由之丘熟识的店家,我的状况反而会变差。
我和有香、春美、紬子在毕业后也时常互传邮件,却没办法碰面。别说是碰面了,因为我们的时间完全配合不起来,因此也无法随意通电话。就算打了电话,我也跟不上大学生的话题。修课、学分、听课、A群、B群、般教(注:「A群」、「B群」为依科系性质等的分组;般教则是「一般教育」的简称,类似必修通识课程。)?社团、喝酒聚餐、学长姐的就业、研究论文——
实际感受到「啊啊,他们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呢」,让我有些害怕。
虽说并非因为这个原因,但我开始学会抽烟了。
我以为这样可以暂时忘记什么,但事实如何呢?我也不太清楚。
正好就在那段时期。
吉永先生约我:「一起吃顿饭吧?」地点就在中华街,是间满有名的四川料理餐厅。
「你似乎陷入苦战了呢……《will you》。」
苦战。不过,确实是那样,找想的的确是那么回事。
我点点头。
「《Cuteen》那边也拉得有点长,不过这个月总算是最后了。辛苦的两头烧也将结束……不过,现在还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状况啊。成为《will you》专属模特儿的目标也还没达成。」
对于这点,我也只能沉默地点头。
「绿子……我真的对你很期待啊。我认为接下来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想法,就一定会变得更好……你可别让我说出是我看走眼了啊,更何况你是我勉强社长从太阳花那边挖角过来的。」
「咦……」
这我可是头一次听到。
「没错。我们公司为了得到你,动用了相当的金钱,也付出了一些当作交换。公司里甚至有被你夺走地位、辞职走人的……所以,像什么从《Cuteen》转到《will you》是下错棋了,或是无法拿下专属等等,那可让我们头痛了,因为这是生意;拿出成果、站稳专属,狠狠拿下赞助商页面的指定。如果无法做到让人说《will you》是由绿子撑场,我们公司可就亏大了啊。」
这是吉永先生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白。
说真的,我很吃惊。
「你或许认为不过是依照指示去现场拍摄,但是为了把你捧起来,事实上是有很多人在做事的。不只是阳明社,为了拿到其他的工作,哪怕只是单一的传单工作……那些你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过的业务们,都磨平了鞋底去顾客那里无数次低头拜托说:『请采用西荻绿子。』……一件又一件的工作,都是这样拿到的。」
那些事我并非不知道,但是,过去我的确没有想到那些人。
天真。就算被这么说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呢,正因为现在是这种状态,所以我才说出来……绿子,你该和那个人分了。」
「咦?」
他在说些什么?
「就是那个……叫巧是吧?那个校际赛的剑道少年。你去和那男生分了吧。」
心脏在胸口深处「咕噜、咕噜」地,有如上下旋转般产生奇怪的悸动。
「为什么……这件事我以前从来都……」
「嗯,虽然你以前是专属模特儿,但不过是青少女杂志吧。在业界的影响力可以说几乎是零……但是,如果是在《will you》,事情可就不同罗。那可是红字杂志(注:早期几本主要的女性流行杂志标题文字皆使用红色而有此称呼。)业界里屈指的老字号杂志。」
所谓的红字,主要是指女性流行杂志,是业界的术语。
「现在佑子正在往上爬,人们对《will you》的注意度也突然提升……你会做吧?你会在《will you》做下去吧?是的话,今后你也得小心绯闻……不、不,我不是说不可以谈恋爱。我只是说,你还是放弃那个男生吧。」
「为什么呢?」
你对巧有什么不满?
吉永先生面露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啊……艺人的绯闻大致上分成三种。一种是令评价走低,或是原本没名气的人受到对象的人气牵引,而突然爬上来;简单来说,就是像跷跷板一样的关系。就算是那种方式,只要能爬上去倒也好,说得贪心点,双方评价都上升的状况是最理想啦……不过,糟糕的是拉低双方评价的状况。很可惜地,绿子和巧会落入这种状况。」
怎么会——
「和模特儿交往的剑道少年,而且还是能在校际赛获奖的选手,加上外表颇帅……你如果能有更高的身价,当成周刊杂志的一点题材或许还算有趣,但顶多也就那样了。如果从剑道界来看,那会变成怎样我是不太清楚啦,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吧……而且,你的身价会被看低。出道以后继续和出身地的学弟交往,这实在……公司并不希望这样,而且要是因此出现奇怪的照片,那真的会很难看啊。」
我突然觉得脸颊好痒,接着,滴滴答答地,裙子上出现深色的污点——
「他今年是最后一场校际赛了吧……就让他专心吧……你也一样,要拿下《will you》的专属吧?讲白一点,现在是紧要关头啊。目前伤口还不会太深,是最好的时机啊。现在正是机会……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而言,我认为那是最好的选择。」
紧要关头、伤口、正是机会、选择的时候——
尽管如此,我仍定期确认东松学园高中男子剑道社的动向。神奈川高体连的剑道部门设立了手机网站,因此能非常轻易地得到资讯。
关东大赛预赛、校际赛预赛,东松都很顺利地晋级。
巧靠着双手紧握的竹剑及自身培育出的力量与技巧,斩开朝向夏天的道路,不停前进——
没错,夏天已经十分靠近。
然而,我却在碰触不着星期和季节、四角形的摄影棚里一直挣扎着。
在没有温度,大都会的背后。
我现在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命运之日来访了。
全国高级中学剑道大赛第三天,最后一天。
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排工作,要去埼玉县的越谷市立综合体育馆。
排定的赛程是男女组的个人半准决赛,以及男女组的团体决赛锦标赛。女子团体里早苗有出赛,但我没兴趣,于是便没看了。我只是拼命追逐巧的比赛在哪个比赛场,会在第几场举行。
不愧是全国性比赛,观众席被填满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像我这种外部人士,连个能坐下的楼梯间隙都找不到。
因此,结果我只好一直站着看。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因为巧在战斗,那么我也不排斥站着看他比赛,只有莫名闷热这一点,我希望能有所改善。
而说到重要的比赛——
说实话,我连剑道的胜负都不太懂。为什么刚才的不算一支?说违规又是哪里犯规了?我都完全无法理解,所以我只认得举起来的旗子。我只期望巧如果是红色时就举红色,是白色时就举白色,如此拼命祈祷。
请让巧的旗子举起,而对手的不要举起——
我不知道这份祈祷是否实现,但巧不论在个人赛或团体赛都顺利脱颖而出。
接着是男子个人决赛。
巧和高知的德名高中一位叫菊川的选手对战。
在此之前,比赛场上都分四区进行,到决赛时,则在会场中央新设置的唯一一个比赛场上举行,确实充满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紧张感。
巧是红色,对手是白色。
最先举起的旗子是白色的。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红旗子举起来了。
似乎以此便迎接时间终了。
延长赛马上开始,双方先是互瞪一阵,当彼此「喀、喀」地互相敲打时——
「面!」
红色,巧的红色旗子,有三支——
在这瞬间,会场本身仿佛一口气巨大膨胀似地欢声沸腾。
会场里的人都举起双手祝福巧的胜利。当然,输的那一方不同,但是那才不会进入我的视野。
虽然剑道不像其他运动那般花俏,但这是种就算洒纸片也不奇怪的气氛。
而这亢奋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在同一个特设比赛场里展开了女子团体决赛。我听到「福冈南」三个字时:心想:「哦?」往那一看,果然,第二位选手是早苗。她打成平手,但反正只要能赢就好了。顺道一提,似乎是福冈南获胜,还是冠军的样子。嘿,很厉害嘛,恭喜了。
当那场比赛结束后,终于是男子团体的决赛。
但这次很可惜的是,在巧上场之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第一位和第三位选手打输,第二和第四位选手打平。如此一来,就算主将的巧赢了,东松还是会输吧?嗯,果然是那样。巧拿下两支获胜,但冠军是对手的佐贺中央高中。
隔了段时间后,举行颁奖仪式。
巧是个人赛冠军,在团体则是亚军。尽管闭幕式结束了,他仍忙于拍照和杂志、报纸的采访。其他学校的选手们都已陆续回家,但是东松,特别是男子选手一直很难走出会场。
我在会场外能看到出入口的植栽后方等待,但巧他们出来时,居然已是闭幕式结束后两小时的事。当时已经接近傍晚六点。
之后是和前来加油的家长们说话。
我完全听不到内容,但巧不断对周遭每个人低头的姿态,令我印象深刻。像是负责指导的老师、穿着便服的学长和穿着运动外套的学弟,周围也有不少女子部学生。
那个河合祥子也在,好像在说什么。河合学妹从抱在胸前的大信封里拿出某样东西给巧看、说明、交付。接着她行个礼打算离开,但又被巧叫住了。他似乎问了什么,河合学妹则将头歪向一边。接着河合学妹做出拿电话的手势,巧则一副「抱歉」似地用单手拜托,稍微低下了头,然后又用同一只手对河合学妹挥着。
我心想:「啊啊,他们是同伴啊。」
后来,我也想着,河合学妹所说的话或许是对的吧。
从越谷到蓟野,接着换乘地下铁前往中川。
我在以前等待巧时经常去的咖啡厅里,一个人吃着巧喜欢的焗烤。
望向黑暗的窗外。那时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常生活,如今却分外耀眼似地历历在目。
为了见上五分钟、十分钟,以前真的总是非常拼命。即使是在这间既不有名也不怎么特别的咖啡厅用餐,只要和巧在一起,就是最棒的晚餐。巧的家从这里骑脚踏车约十分钟,因此我们总在这个车站前告别。
「要小心喔。」那是巧一定会说的话。搭电车从这到我当时居住的日出町要四十多分钟。巧好几次都说「我送你」,但每次我都拒绝了。我说:「这样会没完没了,不必啦。」
毕竟我大他一岁,因此我认为自己为他做了不少。虽然这说起来不好听,但我虽是高中生却很会赚钱,因此很多时候都是我请客。透过这样,我满享受当姐姐女友的。
现在想起来,会觉得「我真蠢啊」、「当时太年轻了呢」等等。我完全没想过那对巧而言会是多大的负担。
走出店后我前往约好的天桥,正中央有个八角形的大玻璃罩,是座满有名的天桥。
夜晚也已接近十点。电车到站,等下车的人四散之后,几乎没有行人。
就连我爬上阶梯的这段时间,也没和任何人擦肩而过。
爬到最上面,朝正前方走去。以瓷砖拼出的四角形图案一直朝玻璃罩延伸,而在玻璃罩下可以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影大概是穿着衬衫、打上领带,手上还拿着某样东西。
我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放慢速度,一步、一步,接近玻璃罩那边。
途中对方似乎注意到我,只见他将左手在街灯亮光沐浴下闪耀的奖牌高举给我看。他挥着右手,我也稍微挥手回应。
终于走到声音能传达到的距离。
「……为什么没有接手机呢?」
「对不起……我一直设在静音模式,没有注意到。」
那是骗人的,我其实知道巧打来了好几次电话。大约会到十点——我也有听到这段留言讯息。
我装作不知情地做出被金牌吓到的模样。
「恭喜你……终于称霸全国了呢。」
巧满脸笑容地点头。
「我们约好的吧,说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个人赛就如你看到是这结果,但是团体赛我也没有打输任何人喔……只不过队伍最后拿到的是亚军。」
我知道,因为我都看了嘛。
你真的很帅呢,巧。
「是吗……那这下子……」
好了,下定决心吧。好了,说出来——
「……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结束了呢。」
巧的表情忽然间僵住了。
「……呃?」
「就是……我们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分手了。」
我很讶异自己居然能这么顺利地说出来,简直就像借用了他人的身体。
「什……绿子,你在说什么?」
「因为……事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因为你没有和我见面,所以才……能拿下全国冠军吧?如果我不在,巧比较能发挥出实力啊……嗯,就是这么回事。」
「等一下!你怎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好奇怪,绿子。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啊,巧。
「也没有什么……」
「话说回来,我这一路是为了谁而努力,以及是为了什么而努力,你懂吗?你懂吧?绿子!」
「我懂啊。」
但是没有「都是为了我」那种事。
「……巧之所以努力,是为了自己啊。为了自己,以及周遭支持自己的人们。」
而且在那些人之中,没有我。
「不对……我……」
「没有不对,没有什么不对啊,巧。」
「我是为了绿子……」
住口——
「为了能和绿子再次交往,为了让周围的人承认。」
「不对,光是那样还不行。那应该是为了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
「你怎么了?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拥有所谓激励、心灵支柱之类的吗?我将绿子视作心灵支柱而努力,这有什么不对?」
不对啊,那样不对啊!
「巧,已经不能再这样了……我是没办法支持巧的……如果要支持巧,就得是更清楚剑道、能够陪在你身边的女生才行。」
忽然间,巧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不友善。
「……那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河合祥子吗?」
「呃、我不认识……那是谁?」
「不要骗人了!你认识吧?你应该曾听人说过她和我的谣言吧?可是,那根本是没根据的胡扯。我对河合没有半点意思,只是同样当社长而已。」
「你这么说,那女生也实在太……可怜了。」
巧用力将下巴往上一抬。
「……你根本就认识河合嘛。」
啊,惨了。
「没有……我说的,不过是指那个传闻中的女生。」
「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
不行,如果照这走向下去——
「没错……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可是总而言之,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的工作既忙,也不在你身边。」
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我可不是为了听到这种话,而和你交往到现在的啊!」
「嗯……对不起。可是,请你理解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我已经在工作,是个职业模特儿……所以,我没有闲工夫和忙社团的学生玩。」
好讨厌,巧。难道我非得说到这个分上吗——
「太奇怪了,绿子……你在耍什么坏?」
「我没有耍坏,我原本就是这种个性……不过是以前都只在巧的面前装乖罢了。」
「骗人,你少做出三流的演技。绿子的心情我可是全都懂的啊!」
既然那样,你就饶过我吧。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知道河合曾去找绿子说话,还有那时说了什么,大致都……但是这种时候,我明白一贯彻自己的心意,周遭便会反过来讲起绿子的坏话……我自从和绿子开始交往,从没有任何一天因为交往而无法练习。甚至,那段时期还过得比较充实。在见到绿子的脸之前,我会咬紧牙根。这样还比较能努力……我这次能拿冠军,只是因为自己成了三年级生,只是因为上一代的强手都不在了,所以这一届轮到我。尽管如此,直到校际赛结束为止,只要一结束,就又能见到绿子……正因为我一直这么想,才能熬过那些苦头……」
巧当场把奖牌掉在地上。
接着,手被大力拉住的我靠在巧的胸前。
「……我喜欢你啊,绿子。」
我也是啊。
「……不要说结束。」
我也不想说。
「时间的话,总会有办法。只要想法子安排,就能像之前那样交往了。」
或许是吧。或许是那样吧,可是呢,巧——
我如果和你在一起,肯定又会撒娇。你很坚强,所以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向前走;而我,原本就是个懦弱的人,非常懦弱。所以,像家人还有你这种温和又温柔的人,我如果不主动疏远、不摆出恶劣的态度,就无法奋斗。因为我会马上又会依赖你们。
不过,那种事已不能再被允许了。
我也有一群支撑着自己的人。所以,这次换我要回应他们的期待了啊。
我用双手压住巧那变得厚实的胸膛。
「……绿子……」
我不会忘记的。你的气味,你的臂膀,还有你那双透彻的眼睛——
「喂,绿子……」
很开心,这一切都很令人开心。
公园也好,两人共乘一辆脚踏车也好,天桥也好,公车也好。
「绿子!别走啊!」
再见。
我最喜欢你了喔,巧——
自那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吧。
「……好、OK。最近感觉超级不错,绿子。」
「咦——真的吗?真是太感谢您了!各位辛苦了!」
不知该说是托那件事的福还是什么的,之后没多久我便成功和《will you》订下专属契约,便一直做到现在。关于赞助页的指定,虽然很缓慢,但也一直在增加中。
生活则是老样子。尽管过着季节感若有似无的每一天,但自己似乎懂得了一套乐在其中的方式。加上业界的朋友增加,且被要求重拍的状况也变得很少了。
工作结束后,我就会将耳机插入手机里——这是我每天的功课。
「好久不见了,绿子……今天也有工作吗?辛苦了……你还记得今天的约吗?我可能会到十点。绿子呢……就算晚到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结果这情形被阳明社的坂出先生发现了。
「欸欸,绿子一直在听的是什么啊?你的表情变得超——可爱的耶。」
「欸——这个嘛……」
无法忘记也不想忘记,重要的人的声音。
无法删除的语音留言——
这种话实在太丢脸了,我绝对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