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武士道十八岁 守破离!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这么觉得,直到最近……

  至于是什么的天才呢,嗯,可以说几乎是各方面的天才。因为我跑步很快、很会唱歌,在幼稚园里最快学会平假名,也非常擅长劳作之类的。要说不擅长的,大概就是抓虫子;因为我觉得虫子很恶心而不敢碰。另外就是上小号,这个真的很惨;我一直到快上小学前,晚上常常会尿床。不过,那应该无所谓吧,因为事情已经过了。

  所以——嗯,所以,我算是总能莫名把事情做得很好吧。唱歌的话,只要老师唱一遍示范,只要我理解「啊,是这样的歌啊」,就能照着唱出来。幼稚园的小孩子大多是音痴,所以只有我能正确唱歌反而会很难过;或者说,我会有点不耐烦地想:「大家认真一点唱啦!」

  对了,有个像发表会之类的活动,大约以三人为一组分部合唱。这种情况下,总会清楚了解谁唱得好,而谁不会唱。于是,我的歌唱能力突然得到认同。

  「土拨鼠班的,只要配合美绪唱歌,就能唱得很好喔……啊,调换一下顺序吧。让美绪排在这中间……对、对。再唱一次罗。要好好听美绪的声音喔。」

  小孩子会马上把这些事告诉父母,所以正式上场时我已经是焦点了。「听说美绪歌唱得很棒」。于是,因为我在他人面前也不会失去冷静,所以正式上场时也能照练习那样唱出来。结果啊,我从那一天起就觉得像当上了大明星。有不少家长说出「以后可以当上歌星」等等不负责任的话。不过,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就是了。

  那时候我想当的——虽然很普通——就是新娘子。连对象都决定好了,就是在幼稚园里同班的伊藤光。

  光虽然矮矮的,可是和我一样是运动健将。在幼稚园里,我们一年到头都在玩吊单杠;打躲避球时,只要他拿到球,几乎都是百发百中,一定会有人会成为牺牲者。能够接下光的球,搞不好只有我。小时候,我在女孩子里算是体格不错的。

  我真的很喜欢光呢。他明明很瘦,肌肉却很发达,那时已经有几块腹肌了。我总会说:「好帅喔。」要他让我摸看看。非常硬。我总是在想,自己的腹肌如果也能这样就好了。

  不过,幼稚园快毕业时,我发现了一件悲哀的事实。

  「去了二小以后,要是可以同班就好了。」

  我要读的是户冢区立户冢第二小学。然而——

  「咦……我要读南小。」

  因为学区关系,光读的是不同的学校。

  我的眼泪其实没有掉下来,但是我说了一堆「光也来念二小啦」,或是「从现在起我也改成念南小吧」等等乱来的话。

  如此一来,光告诉我虽然学校不一样了,但是他有个好点子。

  「美绪,和我一起练剑道吧!就在户冢警察署。这样,一个礼拜就有两次可以在道场见面了!像在练习开始前啊,就可以玩一下了嘛!」

  当时我大概是「剑道是什么?」的状态,不过——

  「嗯,我要学剑道。」

  总之,就是像这样回答他了。

  向父母提了以后,他们没什么反对,但其实去上课是很辛苦的,因为我们家和户冢警察署离了大约十公里远。

  不过我还算幸运了。平常靠电车换公车前往,下雨天则是母亲会开车接送。真正辛苦的是光,他总是和大他三岁的哥哥一起骑脚踏车来。当然,他自己背防具袋和竹剑袋;一个礼拜两趟。不论刮风或下雨,春天或夏天或秋天或冬天,一——直都是那样。现在想起来,光做到那样就很了不起了。

  练习本身在刚开始时很快乐,因为我总是很快就学会了。这是真的、真的,就像持续写下天才神话。

  右脚在前,左脚的脚尖则对齐右脚跟。体重要放在脚尖。轻轻抬起左脚跟,右脚跟则像对地板要碰不碰的;两脚的距离约一个拳头宽。先让右脚如滑行般踏出一步,接着马上让左脚靠过来。这就是送足法——

  既然人家这么说,就照那样做吧。话说回来,老师就在眼前示范给自己看了,所以只要模仿就可以了。简单、简单。一起加入的小孩子大约还有三个人,不过这时候我仍会心想:「为什么大家都不会呢?」

  而当我能以送足法前后左右自由移动后,便要求拿竹剑、学习握法。这时也穿上道场服,总算愈来愈像剑道的练习了。

  高高举起,在击面的同时用送足法往前一步,然后马上让左脚跟上。击面,然后这次左脚先后退一步,右脚再马上跟上,也就是前进后退的击面;永无止尽地重复这个动作。嗯,做得到、做得到。每次都被老师夸:「很厉害喔,美绪。」

  接着是学习击手,也学了击腹,之后可以开始穿防具了。我要求买了一组价格有点高、红色金属质感的护心,一路用到了三年级。

  不过,只学会了击面和击手,还有击腹,而且才刚穿上防具,还没有所谓强或弱。光是记住击打和切返的打法,以及在练习时不要让绳子松开、确实能穿好服装防具就让大家很吃力了。

  但是,等到可以比赛后,我就又会显得高人一等,不对,是两等。因为谁都没办法从我手上拿下一支。我一定会在限制时间内拿下两支。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初级的小孩子都不知道剑道获胜的方法。不过,我知道。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我在自己的练习结束后也会留在道场,一——直看光他们练习。

  光已经理所当然地和三年级或四年级生练习,旁边也有五、六年级生在练习,甚至还有一、两个国中生。只要看着那些,脑袋就会紧紧记住什么是一支的打法,让我有个印象。

  像怎样俐落又帅地采取残心,或是击面要大力朝头顶敲下去。用击剑部将对手的竹剑稍微向左压,当对手因反感而压回来时,就瞬间抽掉力量,对因为朝反向动作而没有防备的手腕打出击手等等。我学到了很多这类打法。

  其中我最喜欢看大两岁的渡学长。渐渐地,我开始想:「他比光还帅吧?」或是憧憬地想:「我也好想变成那样喔——」说到渡学长,可说是一切吧。不管击面、击腹、击手,构持、残心、蹲踞、行礼,全——都让我很喜欢。所以,我全都模仿他。只不过,当我对父母说因为渡学长的护心是金色的,所以我也要换成一样的时候,被他们拒绝了。

  因为大概是这样,所以我很容易就赢过初级的小孩子。

  老师应该也很肯定我吧,所以只有我不到一年就升到中级了。

  刚升上去时稍微陷入苦战,但没多久我就能打赢二年级生了。等我三年级时,就已经能和渡学长打一场互角的胜负了。嗯——不对,应该还是输了他一些吧。

  如果光是如此,似乎有人会说我只是音感好了些、运动神经比较好吧,根本不到天才的程度。不过,不是那样的。其实我也很会念书。

  在父母要求下,我从四年级便开始上国中入学考的补习班。一开始因为念书方式和学校不同,所以有些困惑,但是当课程进度和整个星期的行程表在感觉上配合一致后,我的成绩就开始突飞猛进。

  简单来说,就是当周学的东西会在周末考试,而月底则有以一个月份为范围的统整考试。然后,不管是哪一项考试,里面都一定会出现学过的题目。换句话说,就是学会如何写下正确答案,之后只要依样画葫芦就好。

  因为有很多要死背的东西,所以说辛苦是挺辛苦的,但因为已经定好「这礼拜是这个和这个」、「下礼拜是到这里」等等,所以都能念起来。虽然有时也会随时间经过而忘记,但我六年级时的偏差值约是六十三到六十五,一直都很稳定。

  另一方面,我也有好好继续学剑道。因为上补习班的关系,所以六年级时一个星期只能去一次,但我仍不打算放弃。就某个角度来说,这也是转换心情的宝贵机会。

  啊啊,很可惜的是,在五年级的第二学期时,光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搬家了,而且还是搬到加拿大。他如果在那边也继续学剑道或许满有趣的,但之后没有联络过,所以我也不清楚。如果问我是不是想见他,这个嘛,或许见上一面也好吧,虽然他好像没有变得很帅。

  而且真要说起来,我比较想见渡学长,因为我觉得他一定变得很帅了。在我的想像里,应该是达比修(注:日本职棒选手达比修有(Darvish Yu)。日伊混血、现为美国职棒德州游骑兵队的先发投手。)那型的超级大帅哥。如果是,我想我会马上向他表白。

  考了六间学校,考上了四间,最后我决定读东松学园国中女子部。虽说是决定,但其实是离家最近,而且父母也说那里可以一路升到大学,就选东松吧。于是我就「嗯,那就那样吧」,不过,以我个人来说,因为听说有国中女子专用的剑道场,所以也觉得不错。

  说到那间道场,是像寺庙一样的古老日本房屋,气氛上非常适于练剑道或剃刀。只不过等到实际加入社团使用之后,便冒出许多不满。

  至于是什么,首先,很破烂,尤其是地板。地板很多地方都有刺屑,若每次练习前不检查会很危险,也无法使用。因为剑道是光脚做送足法对吧?所以要是有刺屑,就会深深刺入脚底。我在刚加入社团后曾碰到过,就在右脚中趾和脚掌相接之处,有个约两公分,像铅笔芯般锐利的木片狠狠扎进去。

  而且,那还是我检查过的地方。就某个意义来说,是自作自受。

  「好……好痛啊啊啊——咿!」

  一瞬间我单脚跳了起来,但马上又倒了下去。

  「老师——田原她被刺到了——!」

  「噢——等我一下——!」

  可怕的是,学姐和老师都已经习惯了。老师用镊子帮我把木片拔出来,做好消毒并用医疗用胶带包扎。而学姐则拿着那块木片,开始检查是在哪里刺到的。说着「啊啊,是这里、这里」,然后大家一起修补。中断练习。也是啦,如果继续练,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有人受伤。

  「……过没多久,就会莫名地产生预感,像是『这边可能有点危险了』。」

  现在回想起来,边收拾医药箱边这么说的人,就是早苗学姐。因为戴着头盔所以几乎看不到脸,但我还记得那声音的感觉。声音没什么力量,总有一半像假音。我心想,刺屑那种东西能够预测吗?不过,的确是那样,习惯之后就会懂了。简单来说就是会轮流。这里是上礼拜修,那里是上上礼拜修的,所以那一带应该很危险了吧,这样。

  没错,说到不满,就是学姐们都一个样。

  直到我进去之前,似乎有位饭野学姐还颇强的,但是她那一年的二年级和三年级生里,说实在的,没有半个强的人。

  其中最凄惨的是早苗学姐。当时她是个超级新手,完全无法让人想像现在的活跃。

  她的击打和步伐以及残心都软绵绵的,都轻——轻的,简直完全没有出力气。我因为没看过那种剑道,所以差点笑出来。

  总之,她整体给人轻飘飘的印象。不,以练习结束后很平常地待人这点而言,她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但是到了练习时,讲白了,大多让我很焦躁。

  虽然我不是刻意的,但是当做出一记攻击之后撞上去做碰体时,她都会跌倒。这么一来,周围的人就会仿佛「没事吧?早苗」地靠过来。不会吧!这样我简直就像坏人嘛!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而且,碰体就是这么做的吧?跌倒的人就没错吗?——即使我这么想,但自己毕竟是学妹,加上她真的觉得很痛,所以我也觉得她很可怜,

  「对不起……没事吧?」

  我至少会这样问一声。而早苗学姐也会回说「没关系,是我不好」等等,所以她应该知道所谓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只是身体还没有完全学会。

  那一年的三年级生有三名,二年级生则只有早苗学姐和另外一位木村真美子两个人。至于一年级则是我和佐藤诗织,还有朝仓千惠美三个人。总共八人。这刚好是警察剑道教室的三分之一,而且全是女生。说实在的,我很灰心。像是「没力」、「没用」这类形容,实在非常适合这个社团。

  不过,虽然担任指导的北岛老师很认真地当我的对手,但完全不是我的目标或崇拜的对象。

  就这角度来说,高中那边的剑道很活跃,或者说,经常参加全国性比赛,所以令我莫名憧憬。好想去那边练习啊,她们会不会愿意和我们一起练习呢?——我总是是这么想。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自己就会变得愈来愈弱啊。

  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早苗学姐很神奇。为什么从那种社团出来,却能够变强呢?她的确很认真,也很踏实地练。保养防具和竹剑时也都会留到最后,一个人边微笑边保养。她或许是有自己的热忱吧。事实上,也能看出她愈来愈厉害。

  因为这个状态,到了一年级的冬天时,我和早苗学姐的实力似乎已到伯仲之间,有时还会有我被拿下一支的状况。

  嗯,如果是被很强劲的对手打败,那我还能理解,也会觉得「好帅喔」、「好想变成那样啊」之类的,但是对我而言,早苗学姐不算在那种对象里。

  不,我真的认为她是个好人,既会照顾学妹,心思也很周到。事实上,我觉得和真美子学姐相比,我和早苗学姐的感情比较好。只不过,以剑道家而言——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强?是哪里强?哪里好?

  那个时候,我对剑道以外的格斗技也非常有兴趣,常常在电视上看K-1或PRIDE。在个性方面,我也喜欢古拉贝·菲托撒(注:古拉贝·菲托撒(Glaube Feitosa),巴西出生的空手道家,使用极真空手道,绰号为「极真的怪物」。)。我很想学他在打倒对手后会做出空手道的残心姿势,但怎么也无法融入剑道,真是可惜。

  然后,到了二年级夏天,我渐渐打不过早苗学姐了。不甘心和身手钝掉了,这种感觉大概各半。然而平时她和我又处得很好,所以心境其实很复杂。这么说来,她好像很当一回事地送过我生日礼物。我的朋友之中很多是偏男孩子个性的人,因此收到时我非常高兴。所以,早苗学姐生日时我也有回礼。这种事我也是会做的。

  而且——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早苗学姐比我早毕业,而且很快就加入了高中剑道社。小我一届的二年级生,还有新加入的一年级生也都是软趴趴、弱小的人。我的国三生活真的是黑暗时代,就像天才神话暂时中断。

  有一次,我想应该是在刚进入五月的时候吧,凑巧有一名高中学生来看我们道场。她的左手不知为什么受伤了——没错,就是香织学姐。北岛老师介绍时说,她是去年全国国中亚军,现在就读我们高中女子部的矶山学姐。

  当时我心想,全国国中亚军,那不是超级强嘛!那是我们手碰触不到、云端上的人。而那种人在高中部的剑道社,且早苗学姐现在也在那。好厉害。高中剑道社的道场位在高中女子部专用的综合体育大楼里,当时我只能从外头看,所以忽然间,我觉得那栋建筑物是秘密部队的培训所。

  我也好想去那里。可是,光靠现在的我对方大概不会让我入社吧。我们高中有非常多运动推荐名额,而听说积极活动的体育相关社团,高中才人学的人几乎占了大半。其中剑道社非常活跃,是全国等级。在这种没用社团里堕落的我,一定不是他们会找的人——我几乎放弃了。

  然而——

  那一年进入十月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苗学姐突然和香织学姐固定在每个礼拜的星期一来替我们练习。现在回想起来,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转机。

  练习时,我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香织学姐。行礼、蹲踞、送足、中段、击面、击腹、击手、残心,一切的一切,我全都觉得好帅!

  当时我还常常看PRIDE等等,且特别喜欢乡野聪宽选手。他的防御尤其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把那个动作加入剑道里,但是立刻就被香织学姐指正了。

  「要是像拳击一样转头错开击面,上半身姿势会乱掉喔。就算用乱掉的姿势击打,也绝对拿不到一支……就是这样。刚避开、没维持姿势住的你,根本就没有攻击的资格……对不对?那不管怎么想都是无谓的吧。要尽可能用竹剑躲过对手的攻击,也要尽可能在前方拨开。这么一来,就能立刻接上下一个攻击。」

  这原本是北岛老师以前就念过好几次的事,但我马上连声说是地听过去。从香织学姐那获得的建议,我可说是全盘接收;不漏掉一字一句,完整地遵守。

  结果,下一个星期一总教人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星期二到星期天则漫长得要命。不过,因为我觉得不能浪费掉这些时间,所以星期一的练习结束后我一定会问:

  「请问到下礼拜为止,我应该练些什么好?」

  香织学姐会想一下,但一定会给我课题。

  「这个嘛……田原你的右手颇有力,所以把重点放在左手的单手挥剑练习吧。一天最少两百下。」

  「是,我知道了!」

  下个星期我也去问。

  「……还不行啊,要再更加强化左手。」

  「是,我知道了!」

  然后当她说OK之后……

  「……就算是拿柱子上的垫子当对象也好,练习刺喉吧。不要有从中段的预备动作,要像已经瞄准好、刺上一击。就算在比赛里没用到,对掌握对手中心也一定有帮助。」

  「是,我知道了!」

  大概照这样子,让自己能朝下一项课题前进。

  另外,能看到早苗学姐和香织学姐的互角练习真的令人很高兴。如果再加入北岛老师,那就更有趣了。至于为什么,是因为香织学姐会拿出全力。

  不过,就算拿出全力,人家毕竟是男性、是大人,而且还是老师,所以香织学姐根本没有胜算,但是那股杀气——那种令周围空气冻结的紧张感彻底迷倒了我。我完全陷入亢奋,打从心底想着我想变得像那个人一样,想打出和香织学姐一样的剑道。

  不过,那时候一方面只有星期一,另一方面她的身旁总是有早苗学姐,所以无法紧迫盯人地追着跑。

  该怎么说呢,那两个人的气氛很独特。完全没有交情很好的感觉,但也不是决然对立的竞争对手;当然,也和普通朋友不一样。她们是所谓的剑道同伴?不,那也不一样。在我眼里,她们就像被某种更大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所以,我总觉得不可以介入她们两人之间。她们总会注意我,也常鼓励我,但我只是从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该说是有些悲哀呢,还是该怎么说好呢。

  然而——

  三月即将结束时,早苗学姐打了通电话到我的手机。

  「啊,美绪?……虽然很突然,可是我要转学到九州的学校了。」

  「咦……」

  那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就算美绪进了高中,我也已经不在了……不过,你没问题吧?有矶山同学在,所以你到了高中也一定会加入剑道社吧?」

  尽管我很疑惑,但对这问题依旧清楚地回答「会」。

  「太好了……我就觉得美绪一定会清楚说会加入的。」

  「不,那个……是,我会加油的。」

  虽然这样会显得我个性很坏,但说真的,我心想着:「太好了!」「早苗学姐要离开真是太幸运了!」等等。

  于是,从新学年开始,我拼命地追逐香织学姐。

  由于我想要快点和她打好关系,所以干脆从以前的「矶山学姐」,改口叫「香织学姐」,但是马上被拒绝了。她说不要随便叫她「香织学姐」,眉毛还变成倒八字。好厉害!我回家以后在镜子面前试着做,但眉毛没办法像那样子往上吊。

  我和香织学姐回家时都从横滨搭湘南新宿线,而且下车的站只差一站,这点也相当幸运。总之,我想要和香织学姐聊很多事,所以擅自和她一起下车,并且硬拉她去麦当劳。

  啊啊,那起事件说起来就是那时候发生的。香织学姐救了被不良少年缠上的清水,最后也是由香织学姐一手收拾整个事件——

  讨厌啦,当时的香织学姐真的超帅的!我因为能在近处目睹,真的是非常、非常开心,于是大肆向所有人宣传。只不过,后来香织学姐大发雷霆。

  国中尾声到高中期间,我的剑道之所以能变强,完全是多亏了香织学姐。她总是仔细地教导我,也每天替我练习。不过,如果问太多,她就会冷冷地要我自己想一想。但是,香织学姐基本上是喜欢倾囊相授的人,虽然看起来是那样子,但其实很讲道理,所以最后都会教我。

  在评量自己变得有多厉害上,我也认为东松学园高中女子剑道社是个好地方。因为不只有香织学姐,还有位河合学姐,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实力选手。我能亲身感受到自己在全国等级里大约落在哪里。

  是的。所以说,转机是在清水事件刚结束时再次降临的。

  那个福冈南高中的菁英成员来我们这进行练习赛,我第一次和黑岩伶那选手对战。我们也有久野学姐在使用上段,所以是测试平时练的那些上段对策对其他选手是否有效的绝佳机会。

  以结果而言,我打得满不错的,有种天才神话再度上演的感觉。因为,没有被黑岩选手拿走两支的,我们这里就只有我;就连香织学姐也说我有两、三次的击打只差一点。

  所以,在那之后黑岩选手说的话,对我产生相当大的打击。

  练习后我们在道场简单地聚个餐,而我们一年级生到处替对方的指导老师和选手们倒茶。刚好我替黑岩选手倒茶时,她主动找我说话。

  「田原,你很强耶,吓了我一跳。」

  我近距离一看发现黑岩选手是位动人的美女,但那张脸蛋不断讲着福冈腔反倒会让人吓了一跳。

  「啊啊,谢谢您的称赞……不敢当。」

  来,再来一杯吧,不用客气。

  「只不过,那个啊……你的剑风和矶山选手一模一样呢,简直就像复制品呢。」

  「呃……」

  叽!像针的东西刺入胸口、贯穿,然后从我的背后窜出——

  虽然最后因为方言所以有些没听懂,但我了解了大概的意思。

  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品。香织学姐的,复制品。

  接着黑岩选手又说:

  「难得你有这么好的资质,所以更自由地运用比较好喔。就算模仿矶山,也无法超越矶山。更何况,你会连矶山的弱点都一起接收喔。我觉得那样太可惜了……不过,对我来说会是很好的参考资料,所以也好啦。」

  香织学姐的,弱点,不会吧——

  看似和谐的餐会画面,在一瞬间失去颜色。

  我本来就不认为这只是单纯锻链剑技的练习赛。可是,大家一起坐在地板上,嘴巴里还塞着饭团和炸鸡块等等;而且不只是剑道,也和乐融融地聊着女孩子的话题。所以,那就从我的意识里脱落了。

  没错,对福冈南而言,这是官方的敌情视察。不论黑岩或早苗学姐,都是为了知道现在东松参赛成员的实力,才特地从福冈跑来这里。不过是和黑岩交手时稍微贴得住,就感到得意的自己真是个笨蛋。

  「……香织学姐的弱点,是什么……」

  黑岩用洁白的门牙边咬住炸鸡块,边「嗯?」地歪过了头。

  「……那个,我现在还不能说……不过,等明年的校际赛结束后,我会偷偷地只告诉你一个人。就好好期待吧。」

  当时看到她露出的笑容,我再次打了个寒颤。

  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品。

  当时的我,被黑岩拿走一支,输了——

  换句话说,黑岩透过我察觉了香织学姐的弱点?找到了攻略的方法?不会吧,骗人的吧。

  如果到黑岩这种等级的话,或许能办到那种事。

  什么啊,这是指我在共同练习里,不经意地把香织学姐的弱点传得到处都是的意思吗?

  之后,脑海里会在一瞬间浮现出黑岩选手那张脸,紧接着又消失。留下来的,总是那一句话。

  复制品呢、复制品呢——

  简单来说,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人。

  我心想:「糟糕了。」

  我联想到的是以前不知在哪里听到基因的事。

  生物反复交配,一点一滴改变基因并留下子孙,是为了不在传染病之类的流行时绝种。

  如果子孙所传承的是完全一样的基因,换句话说,孩子纯粹是父母的复制人,对疾病的抵抗力也将相同。那种繁殖方式令整个种族都拥有相同的基因,就会产生只需一种病毒就会造成灭绝的危险性。

  不,我不是讨厌和香织学姐拥有同样的弱点,或是讨厌和她一样打输。只是我讨厌在不知不觉中暴露出香织学姐的弱点,也不希望自己的败北被人认为等于是香织学姐的败北。

  于是,此时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香织学姐总是频频对我说「你自己想想」、「自己思考、找答案」。

  原来是这样吗?香织学姐担心我变成她的复制品,所以才告诉我那些话的吗?

  于是我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关键点。

  我小时候擅长的事情,说起来,全都是模仿某个人。唱歌就是,用耳朵听了之后,只要照样地唱出来就会得到称赞。我觉得那样就好了,于是变得很擅长。

  劳作也一样,我只是因为有范本所以做得很好。因此只要别人把材料给我,要我自由创作时,我就会陷入苦战。首先是要做什么?我无法决定主题。这种时候,我就会顺势利用隔壁同学的点子。

  对了,曾经有一次,有个朋友说「美绪不要模仿人家啦」,然后拿著作品离开我。我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哭了。既是因为没有范本而伤脑筋,也是因为被朋友丢下而难过。

  仔细想想,剑道也是。我能很快学会送足法和挥剑,是因为我实际看到示范并能记下。而我只是刚好具备能发挥出那些的体力。一开始就能打赢比赛,也是因为自己擅长模仿前辈。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国中入学考试的准备也一样。别人教我解题的方式,只要按照相同步骤做,不论什么都能顺利解开;相对地,就很不擅长在学校写作文等等。因为那必须自己想题目,而且还得组织架构。不过,我在内心一直觉得,学校的作文就算没办法写好也无所谓,只要我透过考试上私立学校——

  笨蛋,怎么可能嘛!

  真的是笨蛋。我根本不是天才也不是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个除了模仿他人就没有其他可取之处的复制人。

  而现在,我大概已经变成比复制品还糟糕的人了。

  我想变成香织学姐的复制品,但是旁人一看,我不过是劣化的复制品。还因此凸显出短处,让人容易找出弱点。我愈是模仿香织学姐、从她身上学到东西,我就会将香织学姐的设计图四处亮给敌人——

  糟糕了,我得想个办法。

  之后,我积极地想采取和香织学姐不同的打法,以及编出一套不同的剑道。不过,所谓剑道,原本就是形式几乎已经固定的竞技,所以就算想做点变化,也难以办到。

  或者尝试构持在左前方?不行、不行,那样一来,只会让花费十年所累积起来的剑道经验值在一瞬间归零。而且,我从没看过有人构持在左前方。要是那么做,就只是异类而已。

  其他还有什么?下段的构持之类的?以日本剑道形来说是第三支,和中段一样右脚在前,而剑尖则对准对手膝盖一带。

  不过,当我在练习尝试后——

  「面耶耶——啊哒啊啊——!」

  马上被香织学姐用击面打中。

  「田原!你在干嘛啊?给我构持好啊!笨蛋!」

  而且,被骂了。

  「……对不起——」

  下段不行。那么,八双的构持呢?日本剑道形第四支。立起竹剑,令双臂弯曲,些微朝右侧构持,剑锷则在嘴巴的高度。

  「……你这家伙在搞什么东西?」

  呜哇!被瞪了。

  「呃……这是,八双的构持。」

  「为什么?」

  「啊?」

  「我在问你干嘛在练习时做什么鬼八双构持啊!」

  简单来说,我想要开发出和香织学姐不同的剑风——但我实在太害怕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我只是觉得,满少见的……」

  所以应该不错吧——在我说完话之前……

  「好痛!」

  右侧腹被柄端从下方戳上来。那里当然没有防具,超级痛的。

  「好痛喔……等一下,做什么啦?很痛耶,真是的。」

  头盔里是那个倒八字眉。

  「那是因为你耍笨吧,给我差不多一点!就算做八双的构持也派不上用场吧。你在想什么啊!」

  「咦,为什么啊?」

  又是一记侧腹戳刺,但我在最后闪开了。好险、好险。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日本剑道形吧?所谓八双的构持,是在击打前变成诸手左上段吧。有哪个笨蛋会在对方进入攻击距离前,持续构持在八双啊!」

  啊啊,这么一说的确是那样子呢。

  那么,胁腰的构持也会因为相同理由不行吗?因为也要马上变成诸手左上段。话说回来,个子不是特别高的我构持在上段也很奇怪呢。

  嗯,等一下喔。如果是对诸手左上段有效的平正眼呢?日本剑道形第五支。不,我还是别对香织学姐尝试吧。要是被骂「我可没有构持在上段吧!」就好笑了。

  「……好啦,快点构持吧。少做些多余的事,给我认真构持在中段。」

  「好——的。」

  之后我对香织学姐是用一般的中段。但是接下来,我请久野学姐陪我练习。

  「学姐,请当我下一个对手。」

  「嗯,好啊。」

  好了,这下子就没有人会有意见了吧?久野学姐是我们社团里唯一使用诸手左上段的人,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实验。

  彼此行礼,等久野学姐构持在上段后,我便马上切换成平正眼。剑尖比中段略高,朝向上段的左拳头,令竹剑稍微撇开倾斜,剑刃呈往左下方走的样子。

  这是为了当对手为左上段时,让左手也被列为有效击打部位,因此只要先对准该处,等踏入范围后就能马上朝左手攻击的形式。

  嗯,因为和中段很像,所以很容易构持。而且因为撇向右边,所以肩膀和手腕也很轻松。

  「面呀啊啊——!」

  噢!好危险。左手单手击面打过来了。因为竹剑向右偏,所以头盔的空档比中段大,更容易受攻击。不过,我也对这部分进行防御,所以没问题。我确实拨开了。

  但先不管那个了,这种构持法的好处在哪里?因为要偏向右边,所以,是这样啊。在擦击对手的击面等攻击时,挥剑的幅度自然会变大,所以或许能强力地弹开。

  就试试看吧,等久野学姐下次的——

  「咿呀!面呀啊!」

  击面过来时——

  「哈!」

  大力擦击她的竹剑。很好,左头盔有空隙——

  「面耶啊啊!」

  可惜,打偏了。不过我的攻击不差。

  重复好几次这种攻防后,哨声响起。

  「感谢指教……」

  彼此行礼,我和久野学姐的对打结束。

  啊——啊,要是多几个使用上段的人,我就可以继续尝试了啊。

  不对,就算对方不是用上段的也没关系吧?甚至,尝试对不是上段的人用平正眼看会怎么样,也许还来得更重要。

  「诗织,下一个和我打!」

  「OK——!

  因为是同学,就算让我冒险一下也不会抱怨吧?

  那么,我要上罗。我继续使用平正眼,相对地,诗织是普通的中段。原本该瞄准的左拳头不在上面,那么,就瞄准左眼附近吧?欸,如何?这剑尖是不是很碍眼?嗯,诗织看来非常难打的样子。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小实验,就请你忍耐陪我罗。

  唔——嗯。可是,正因为剑尖比中段的还高,感觉我的范围变小了呢。不过,当对方想利用这点而出手的瞬间……

  「面啊!」

  我反倒抓住这个时机出手,这样应该是可行的吧?

  那么下次就……

  「手哦哦——咿……呀!」

  上前的同时以竹剑压住,接着一个转身做击手。虽然没能拿下一支,但以模式来说是可行的。

  对了,也不必都只用平正眼,和中段交互使用就好啦。先降低剑尖,回到中心——看吧,诗织攻上来罗。然后,当对方快要进入攻击范围时,就切换成平正眼。

  哦!诗织想要击面,这时候我以拔击腹应对。就和刚才的擦击一样,因为挥剑的幅度很大……

  「腹唔唔啊——!」

  所以击打也会变得强劲。虽然刚才有点打到竹剑底部,但这应该也是能用的技巧吧——

  于是,面对中段的对手,我也积极地尝试平正眼。当然,和中段相比,平正眼的缺点比较多。因为头盔会有空隙,所以总是容易被攻击。而要做击手和击腹时的预备动作也很大,所以会感到挥得比较慢。

  不过,也因为将竹剑往右倾倒,所以更容易保护手和腹部。反过来看,也可以说对手只会以击面为目标。

  唉呀呀,这其实是种很棒的构持法吧?因为自己是清楚了解弱点后才采用的,所以不会有所谓比中段不利之类的吧?

  只是一如所料,香织学姐非常地不予肯定。

  「……你刚才对佐藤做的是什么啊?为什么对手不是上段,却还要用平正眼啊?」

  真是可怕呢。明明她自己也在练习,却还看清楚我在干什么。

  「嗯,只是……我在想,这也是种方法吧。」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方法啦!这样吧,你对我也做一次看看!」

  而且突然就依自己的步调开始对打。

  我战战兢兢地构持在平正眼后,竹剑就突然被拨开,还被击面攻击。于是我的头顶彻底地挨了一记。

  「……你看吧,完全不行。只要稍微被拨开,剑尖就会朝向旁边,根本没办法保护头盔嘛。别做了、别做了……最好的构持就是中段,这打古早以前就定下来了。不管是武藏还是谁,都是这么说的。不要现在才在做多余的尝试,浪费宝贵的时间。到新人战为止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给我振作一点啊!」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这时,我第一次对香织学姐产生反抗心。

  我不想给香织学姐带来麻烦,想要脱离学姐的劣化复制品状态,所以才尝试其他方向,但是,那种话算什么嘛——我这么想着。

  当香织学姐是三年级,而我是二年级时,关于我们彼此在主张上的摩擦,我想应该不必在此多做描述了吧。在校际赛里的成绩,也是如大家所知。

  但是,之后我们也没有和好,香织学姐就那么毕业、分隔两地,一直让我非常后悔。

  明明我受她那么多照顾。明明是那么那么喜欢、非常喜欢,甚至憧憬到只要自己从今天起能变成矶山香织,田原美绪就此消失也无所谓。而无法用笑容送学姐毕业的自己,真是教人非常非常讨厌、没脸见人。但是,自己却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而且,我已是三年级生,也该成为中心带领社团走,却还只是个半吊子。

  幸好我这一代有英美、夏希、爱、美喜子,以及诗织,所以我自己背负的担子不像香织学姐那样大。就算我心情有一点低落,整个社团也不会停滞不前——这种想法,是逃避吧?到底该算什么呢?

  马上就是夏天了。

  我们的高中生活里最大也是最后的战斗,即将展开。

  校际赛。虽然很遗憾没有通过个人赛县预赛,但我们团体赛接续去年拿到了通往全国大赛的入场券。目前已进入最后调整阶段,我十分注意身体状况的管理,不过仍进行着非常严格的练习。

  就在这种时候,突然有个教我怀念的人来访。

  「……啊!早苗学姐!」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诗织。话说回来,早苗学姐的学妹其实只有我和诗织,所以其他社员没注意到也没办法。

  还有小柴老师。他在回头的瞬间,便发出一声:「哦哦——!」露出非常高兴的表情。

  大家都跑到道场边界,楼梯的平台处。

  早苗学姐穿着配有腰带的米色洋装,真不愧是大学生,变得非常成熟,也很漂亮。果然,姐姐是红牌模特儿,水准就会提高呢。

  「好久没见到各位了。」

  就连打招呼也和高中生不一样。

  「嗯,过得好吗?我记得你现在住在东京吧?」

  「是的,现在是正值青春的重考生。」

  咦?啊啊,不是大学生啊。

  「怎么突然来了?」

  早苗学姐直直指向窗外。

  「纪念厅有早坂老师的公开演讲,我是来听那个的。不过,难得来母校,所以就想顺道来道场一下吧。」

  话说回来,那个早坂老师是谁啊?

  小柴老师双臂交叉在胸前,一直盯着早苗学姐的脚边。

  「……虽然这么说,但看来没带竹剑也没带防具呢。」

  「呃。」早苗学姐惊讶地瞪大眼睛。哈哈,那张脸还真让人怀念呢。

  「我才没有带防具啦。因为我从校际赛以后,就完全是引退状态了。」

  「不过,只要打看看应该还是打得不错吧?」

  「不,没办法。」

  「别这么说啦,难得回到自己的老巢。」

  老师来回看着后方的社员们,问是否有人有洗过的道场服。结果一年级的工藤举起手说,自己有全新没用过的。

  「老师,我真的没办法。」

  「又来了、又来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客气了?」

  「我本来就很客气。」

  「是吗……喂——!把防具和竹剑也准备好!要没发霉、干燥的啊!」

  于是,当早苗学姐还没从惊吓中恢复时,就落得被迫参加练习。真可怜。

  话虽这样,但真不愧是前福冈南的代表选手。

  「面耶耶——嗯!」

  「面……交换,下一个。」

  一年级的根本不是对手。

  「腹唔唔——呜!」

  「腹。」

  尽管是二年级生,也顶多只有一、两人能够互角。

  「……好了,下一个,深谷,你上!」

  三年级生里,终于拿下一支的是夏希和我。话说回来,早苗学姐本来就已经很累了,所以这根本是在不公平的条件下对打。

  「……老师……这是……欺负人吗……」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啦,我只是隔了这么久,很想看你的剑道……什么嘛,果真能够打嘛。真是太可惜了,居然不继续练。」

  总之,因为我们获得了这场好练习,所以这一天就到此结束。

  「早苗学姐,请先使用淋浴间。」

  「咦咦——!有淋浴间了?我们那时候才没有那种东西呢。」

  「是的,是从今年开始。很棒吧?很羡慕吧?」

  或许是累积了很多话想说吧,当我们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后,早苗学姐仍在和小柴老师聊天。

  一、二年级的说声「我们先离开了」便回家了。不过,三年级生因为练习赛所以接触过,加上在比赛里也见过,所以多少有些兴趣吧,像是夏希就问了:「为什么学姐要当重考生呢?」

  当聊得差不多,到了「那么,我们也回家吧」时,早苗学姐转身面对我。

  「美绪,可以借一些时间吗?」

  「啊,好……可以。」

  「再见罗。」于是三年级生和小柴老师也走向出口。早苗学姐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还对诗织挥挥手。

  最后,道场里只剩下我和早苗学姐两个人。

  夕阳从面对校园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晒到阳光的地板比较热,但阴影处就很冰凉、很舒服。这间道场有冷气,就算是夏天也不会非常炎热。

  早苗学姐刻意走到那块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她把手背在身后,细细体会似地踩在地板上。

  「果然真是让人怀念呢……这个地方。」

  为什么只留下我?

  「美绪……你最近曾和矶山同学联络吗?」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没有,她毕业以后就……没联络了。」

  早苗学姐恣意在道场里四处走动。

  「我有时候会发邮件给她喔。之前,我们两个也在横滨碰面……矶山同学很担心美绪。听她说,你们之间有些摩擦,结果就毕业了?她似乎觉得很遗憾。」

  紧紧地,胸口深处有种紧缩的感觉。

  「我也……是的……也觉得,那时候自己的态度……不太好。」

  早苗学姐稍微靠近我后,点点头。

  「这种事,或许不该由我来问,我也知道这样很多管闲事,可是……我毕竟也曾是美绪的学姐,也和你们两个很熟,所以,我还是会担心……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也问过矶山同学,但她说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我有些犹豫,但最后仍答道:「好的。」接着从自己小时候擅长哪些事情、怎么成长开始,然后说到如何憧憬国三时遇到的香织学姐。接着,在练习赛后,黑岩选手对我说了什么,而我又是怎么处理、当时心想要怎么做。我向早苗学姐吐露了这一切。

  早苗学姐边「嗯、嗯」地点头,有时皱起眉头,将我的话全听了进去。为什么会想要对早苗学姐说这么多呢,这我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大致说完后,早苗学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接着仿佛道歉似地低下头。

  「听我说,美绪……我完全没有想袒护或是替她辩解的打算。但是,我想……伶那她应该不是出于那个意思而对美绪说那些的。」

  「喀哒!」某种东西发出声响,仿佛要崩坏一般——

  「因为,伶那对原创的坚持比别人更多,像是个性或独创性,她是会对那方面倾注所有精力的人。所以……在那次练习里,她觉得美绪的剑风和矶山同学的有些像……这不是客套话或什么,伶那是真的在称赞美绪喔。她一直告诉我说,那女生很不错,会有成长。这是真的喔。」

  对于这段话,我先是低下了头。

  「嗯……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吧。因为是自己期待的后辈,才会希望你能更具独创性。她希望你不要光是模仿矶山同学,而是快点变成名为田原美绪的原创品……这其实是伶那的自私,真的是很多管闲事呢。因为美绪打一开始,就一直是美绪。」

  我用力地摇头。

  「……不对,我是香织学姐的复制品,而且还是粗制滥造、劣化的复制品……没错,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个只会模仿别人的人啊。」

  这次换早苗学姐否定地摇头。

  「才不是。因为在我看来,美绪和矶山同学的剑道并没有那么相似。我想没有什么伶那看穿了矶山同学的弱点,或美绪是弱点的参考资料那回事。一直在近处看着的我所说的,是不会有错的。那个该说是她特有的动摇手法吧,表面话……这样讲可能不太对,但我想应该是那样子。她啊,就是会立刻说出那种话的人。真的,明明是剑道家,但不知该说她嘴巴很坏,还是很懂得讲话,而且她又很喜欢耍计谋……虽然不是坏人,但是只要和胜负或是敌我扯上关系,她就真的会做出让人不敢置信的事。」

  就算突然揭露了这些事,这份内心的芥蒂也没办法轻易被消除。

  「就算那样,我……果然还是复制人。没有香织学姐这种范本,任何事情都会变得乱七八糟、没有头绪……」

  早苗学姐低下头看我。

  「我觉得这也不对。美绪,你知道守破离吗?」

  啊?

  「ㄕㄡˇ ㄆㄜˋ,ㄌ一ˊ……?」

  「守护的『守』,打破的『破』,离开的『离』。写成『守破离』。」

  啊啊。

  「……是说写在比赛挂布上的那个?」

  「嗯,就是那个。你知道意思吗?」

  「不清楚。」我摇摇头。或许曾经听过,但我没有印象。

  「是吗……我最近很喜欢这方面的东西,所以查了许多……首先,是守。这是指遵守师父或流派的教导,彻底遵守。这是当然了……但是,学会那些教导后,就换成尝试其他流派的技巧,或是自己想的做法。简单来说,就是要打破一开始的教导。这就是破……打破,这种说法可能让人听了不舒服,但以好的意思来说,就是试着偏移。而当那成形之后,最后就是创造出自己的原创性,从原本的师父或流派离开。这就是,离……这三个字,是在表现那修习的过程。」

  啊,是这样啊。

  「不过,你仔细想一下。要是算入剑术的时代,日本的剑之历史可是有好几百年喔。明明有那么长的历史,但是所谓现代剑道的最新型态才成形短短几年……以美绪来说,不过学了十年多一点,就要做出原创……根本不可能轻易达成吧?我们才十几岁啊。那样说来,还是当复制品也是理所当然的罗。我反而觉得光是能马上模仿他人这一点,美绪就真的很厉害,拥有很棒的才能喔。我真的很羡慕你喔。」

  我从来没想过,居然会被早苗学姐这么说。总觉得,完全不晓得该回些什么才好。

  「我啊,以前曾经被河合学姐这么说过。就连那么强的矶山学姐,当时是王牌的村滨学姐,当然还有河合学姐,大家都会动摇、会迷惘。接着,她又说……小柴老师也是在许多烦恼和苦头下教导我们的。所以……没关系。美绪,你也不必那么焦急。」

  我心想,不要对我说这种话。像是面临校际赛的紧张感,或是觉得必须拉拔学妹的责任感等等,那些全都快要一个个碎裂、松脱、掉落。我好想「啊啊——!」大喊,然后当场跪地、双手撑在地面,大哭一场——自己仿佛就要陷入那种心情里,说真的,非常可怕。

  但是,在这时候,这个人总会温柔地对我笑。

  「……什么嘛,这些话其实没有必要对美绪说吧,因为美绪已经做到守破离了嘛。」

  「咦……」

  早苗学姐做出略为斜向构持竹剑的动作。

  「刚才练习里的那个,是平正眼吧?你在校际赛也有用吧……说真的,那很难对付。因为眼睛的地方有剑尖非常碍事。要是被那样比着,就会只想要先拨开呢。果然,当我想要拨开时,美绪就马上把剑抽回去,用了击手呢。我不就是因为那样被拿走一支嘛……确实有成形,有种那是美绪原创的感觉,完全不是矶山同学的复制品。美绪……果然就是美绪啊。」

  我非常清楚早苗学姐的温柔之处,但却也因此无法坦然地点头。我总往坏的地方想,这根本是安慰吧?根本是同情吧?我也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早苗学姐说:「差不多该回去了呢。」便走去拿放在道场一角的托特包。我的手仍提着竹剑袋,愣愣地用眼睛追逐她的背影。

  早苗学姐转身后发出一声:「啊!」并稍微往上看。

  「今年校际赛是哪一天?」

  我看着立在窗边的白板,念出预计是八月上旬。早苗学姐喃喃念着:「是吗,刚好啊。」一面走向出口方向。

  嗯?什么东西刚好啊?

  当时,我人在正朝校际赛比赛会场移动的小巴士中。

  平安通过前天的三校预赛循环赛,今天是由十六校竞争的锦标赛。这次比赛,会决定本季高中女子的第一把交椅。

  我的脑袋里全都是对战对手。第一战是香川县立东香川高中;和我对上的中锋,是名叫冢原的二年级生。就前天看到的比赛而言,印象中是个挥剑相当锐利的选手。

  不,老想着冢原也不能怎么办。我只能做出自己的剑道——尽管脑袋很清楚,但还是会不禁去想。那个刺击面很具威胁性。一开始用普通的中段吗?还是要用平正眼扰乱她?——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我心想,是谁在这种时候打来啊?但一看到小荧幕上显示出的名字,那一瞬间,我的内心突然一热,还刺刺的,就像因为辣椒的热度而变得通红。

  香织学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喂喂?」

  最先听到的,是个感觉很故意的清喉咙声。

  「嗯!……啊——是我……嗯嗯……矶山。」

  我晓得,晓得到几乎会觉得痛。

  「是……好久不见了。」

  「嗯……呃——我想,你面临比赛时应该很紧张,不过,别紧张啦。」

  「好的。」我刚才好像差点维持不住平常的样子。

  「啊……非常……谢谢学姐。」

  「嗯……虽然这时机好像不太对,但木已成舟,也不可能以后才来做些什么,所以没办法,我只好在今天就先说了。」

  这人在说什么啊?我这么想着,但是……

  「田原……十八岁生日快乐。」

  一听到这句话,那有如辣椒的热便一鼓作气变成搔人痒的浪潮,朝我的脸窜了上来。

  生日快乐。不过是几个字,居然让人这么开心。我从来都不知道。

  但是,为什么香织学姐会知道我的生日?这时期因为校际赛会很忙碌,所以去年和前年,我应该都不曾和香织学姐提过这件事。

  「不过,怎么说……你从那以后也不放弃继续精进,仔细研究平正眼,现在则已经能有一定程度的运用……我是偶然听到这些的。另外就是,等校际赛结束之后,那个,隔了这么久……要不要和我练习?」

  啊啊——!够了,我已经全都了解了。就连背后的背后,我都看清楚了。

  香织学姐从校际赛前就很担心我,所以拜托早苗学姐来看我的状况。然后早苗学姐将之前的事逐一告诉香织学姐。大概就是那时候,早苗学姐也说出我的生日就在校际赛举行期间吧。换句话说,这通电话,就是早苗学姐和香织学姐两人送的生日礼物——

  我已经,到极限了,只能够说着:「非常谢谢学姐。」

  「嗯嗯,反正……你就尽情去比赛吧。只不过,不要打出之后会对自己罗哩叭嗦找借口的比赛……这样,我也不要说太多比较好吧。嗯……总之,好好加油吧。祝你武运昌隆。」

  我又说了一次「非常谢谢学姐」,之后便挂上电话。

  好,我决定了。

  今天我要从一开始就使用平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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