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
理知来到学校。前往教室之前,他先去化学室看了看那些蛋怎么样,却发现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水荡然无存,只剩下了裂纹遍布的蛋。
他数了一数,发现少了两个。
况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水,裂纹里露出来的尾巴和角都干巴巴的,全蔫了。
(到底是谁把桶打翻,水全洒了还放着不管的?)
说不定这些蛋都没法孵化了。
(我那么努力养的蛋啊……)
他本来计划周末去学校喂食,可周六的约会一阵骚乱,周日又从母亲和姐姐那里听闻自己住院的原委,过于震惊就忘了这茬。
居然会变成这样。
他往桶里重新装了水,撒过饲料,但不知那些蛋能否恢复原状。
他情绪失落地走向教室。
这天,奈琉同样早先就已在他身旁的位子坐好。
理知坐好在位子上,头也不转地直瞪着黑板,神色僵硬而阴沉,比起之前有过之而不及。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恐龙蛋的事情告诉奈琉,但最终放弃。
(奈琉肯定也都没兴趣了吧……)
——送我回去,遥平。
转向理知的背影与初中生奈琉在车里跟其他男人亲吻的场景交相浮现于脑海之中,他焦躁不安。
那一定没有看错。与理知交往时,奈琉确实有跟其他男人接过吻。
(我不想再跟奈琉扯上关系了。)
他想现在就赶紧换班。就算不能那样,或许也可以找个“眼睛看不清”的借口跟前面的人换个座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为什么一开始不那么做呢?
——四人约会这种事,我一开始就觉得麻烦死了。而且还要跟小暮这种人一起。我回去了!
(奈琉也觉得我很烦人。)
他不想再被折腾了。
开始上课了,小测的卷子发了下来。可是他心神不安,心头恼火,没办法集中答题,这时,粉色的橡皮擦滚到他脚旁。
奈琉又把橡皮擦弄掉了。
“……”
之前,他把橡皮捡了起来,还到奈琉手中时,她却冷眼相对,马上就转回了头,所以他觉得,要是没捡那该多好。
“……”
粉绿相间的樱叶饼橡皮映在他的视线里。
测试到一半没了橡皮,这比平时上课还要头疼。
他正要挪动身体——
(这是圈套。)
要是捡给她,又会身心俱畏,缩成一团无法动弹。又会让奈琉占据他的脑海。
真想从这样的循环之中解放。
“……”
他缩回伸出的手,抬了抬眼镜鼻架,继续解题去了。
我没看见奈琉掉的橡皮。
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他在脑中默默念道。
◇ ◇ ◇
漫长的课终于结束,收卷的铃声响起。下节是体育课。
理知从座位上起身,却与旁边的奈琉对上了眼。
他已下定决心绝对不看,但似乎无意识间便会投诸视线。
奈琉紧紧咬住嘴唇,皱起眉头,盯着理知。
被理知无视,橡皮也没有捡,她可能挺生气的。她也许觉得理知是个心胸狭窄的男生,可能已经非常看不起他了。
之前他给她捡了橡皮那会,她态度十分冷淡,这次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理知胸口堵起一个疙瘩,难受极了,他装作扶眼镜以手遮脸,就那么出了教室。
他来到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慢慢换好衣服。
男生要打排球,女生似乎是蹦床运动。
女生们换上运动衫和五分裤,在排球场旁的空地集合。
那里放有蹦床和厚垫子。
奈琉的身姿一闪而过,理知急忙移开视线。
她的长发扎成了一束。
(我不看了。)
他在心里下定决心,可最终还是过于在意,看了过去。
他没给她捡橡皮擦,这事儿反而给他心中对奈琉的感情再添一笔。
他本想回避圈套,却反而像是中了圈套,心中苦苦憋闷——
(不能看。)
开始上课了,男生被分成四组,两组两组进行比赛。
自己这队没有参与比赛时,也要坐着参观学习,但比起比赛,男生们的视线更加倾向于旁边的女生。蹦床上,身着五分裤的女生们嘭嘭跳起,手脚在空中大幅张开,着陆之后再次起跳。
“要做就做到底啊,给我弄成夏天穿得少的那种啊。软软摇摇的胸可是一览无遗呢。”
“对呀~不过你想象一下,那些欧派在运动衫中上上下下摇来摇去,那样也很美好呢,对吧?”
“你妄想过头了。不过,真好呀。”
“对吧。”
说过这些,他们又开始说起某某女生奶子很大,那个女生就算穿着衬衫乳摇也能被加以确认,简直是神胸云云,要是女生听见了,他们免不了被用拖把殴打一顿。
理知倒没有加入对话,但他很在意奈琉,悄悄地看了好几次。
“那个转校生,果然身材好啊。”
话题转向奈琉,理知一惊,随后又转而变得厌恶。
“但是尺寸却很普通呢。”
“傻瓜,那种尺寸刚好能揉在手里,不也挺好的么。话说,比起尺寸,形状才更重要吧。”
“太大了也免不了下垂呀。”
“转校生的可是能‘傲’然挺拔呢。”
“哦哦哦哦哦!那个好!”
“可是,转校生是相羽的呀。他有没有看过转校生的美胸呢?”
“你省省罢!那真的想想就悲伤~”
真不想听这些话。
理知不停默念“理性”,其次数之多,但也终究无济于事,整个人十分火大,想对那些同学们喊一声“别说了!”。
可大家都不知道理知是奈琉的前男友,而就算他冲动之下在此将其暴露,大家也免不了会吐槽说“可你们现在没在交往吧?”“转校生的男友是相羽呀”,只会徒增惨状。
(对啊,我已经是奈琉的前男友了啊。而且我还是被甩的那方,对奈琉来说,我早已成为过去之人了。)
忧郁的愁思令他胸口隐隐作痛。
为什么我脑中全是这个奈琉呢?
突然,理知的脑海中浮现出初中时的自己。
他戴着眼镜,比现在更加纤细瘦小。
他皱着眉,脸上写满痛苦。
——我每天脑子里全是奈琉。
——我整天都心乱如麻,根本没法作出冷静判断。之前都不会这样的。
——我不想再这样了。
理知一队开始前往球场。上一队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他走向球场,脑袋仍有一丝刺痛。
(初二放暑假之前,我一直为奈琉苦恼不已。因为我看到奈琉在一辆蓝色跑车的副驾驶位上跟一个男人亲嘴。)
但真的仅是如此嘛?
那不只是个导火索而已吗?
脑中如重锤敲击般的痛楚渐渐扩大。
他站在球场上,却打不起劲儿捡球。
“哦,轮到转校生了。”
“久等了!”
参观学习的男生们从旁发出呼声,他扬起脸,奈琉正好踩上蹦床。
她“嘭嘭”地轻轻上跳,再“嘭—”的一声跳得愈发高了起来。扎成一束的头发如马尾一般一同摇荡。
她的双手并双脚在空中优雅地展开,这回落地之后,她欲再次上跳,便直接把腿绷直,“嘭!”的一声高高跳起,利落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哦哦哦!真行啊,转校生!”
男生们欢闹起来。这时——
“哇—!快躲开,理知!”
焦急的声音传来,理知的头部受到剧烈冲击,他猛然向后倒去。
(啊,球……中了啊。)
不知为何,倒下那一瞬间,他又冷静地想起这些。
理知看到,奈琉从蹦床上跳了下来,直直奔向了他。
“理知!理知!理知—!”
她双目惊瞪,完全不顾同学在场,无数次撕心裂肺地喊着理知的名字。
“理知!理知!”
理知听着那拼尽全力的喊声,失去了意识。
他回忆起,从悬崖掉下的那晚,他听到的是同一个声音。
——理知!理知!!!
◇ ◇ ◇
一放暑假,我们就一起去挖恐龙化石吧。
第一学期结束前一天,他与奈琉定下了这个约定。
——嗯,期待至极。呐,我们要不要出去住上一晚?当然,我们住一个房间。
——初中生没办法出去外宿一晚啦,我们开不了房。
理知当真有些慌了,她不太高兴,便吻了过来。
——那就野外露营吧。那样的话晚上也能待在一起。
——那也有点……
——为什么?夏天露营也没关系吧。帐篷的话也租得到。
奈琉执拗地坚持外宿一晚的旅行,理知并未明确答应,却含含糊糊的,一直在拒绝,她十分焦急。
——既然怎么也不愿意出去外宿,那今天就在这里跟我做到最后吧。
于是,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在此之前,他也已多次在放学后的生物室中与奈琉肌肤亲触。
淡紫小花散落于所有着衣不得见的地方,他或许已与奈琉做过了除插入以外的所有动作,之所以没有越过最后那条线,是因为理知做出了拒绝。
——抱歉。只有那个还不行。
对理知来说,初二就跟女生做爱做到最后,这是绝对犯不得的禁忌,唯有此事他无论如何也不退让。
奈琉每每邀他做到最后,神色不快,焦急不安,但他始终拒绝。
他害怕要是跟奈琉越过了那条线,就会无休止地沉溺于这段恋情。就算是如今,他也无法摒除那以外的其他诱惑,完事儿之后总是感到后悔。
就算也没有这事儿,他也感到奈琉的执拗和束缚正在逐步升级,偶尔还会让他喘不过气。
但他拒绝奈琉外宿旅行的希望的原因远不止此。
就在前几天,他亲自目睹。
奈琉坐在一辆蓝色跑车的副驾驶位上,等红绿灯期间,驾驶位的年轻男子起身吻向了她。
载着奈琉的蓝色跑车发出轰鸣,飞奔而去,理知陷入茫然,呆立在一旁。
他想说服自己那肯定是看错了,但早先大家就有传闻,说奈琉正在跟一位成年男子交往。
——据说蓝色跑车里的那个男人来接涩谷同学了。
——涩谷同学怎么会找初中对象呢?那家伙的男友是大学生或者社会人吧?
大家都不了解奈琉,却擅自说个不停,于是他悉数置若罔闻。
可当他看到奈琉与蓝色跑车里的男子亲吻时,他才惊悟,自己才是那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人。
他想向奈琉确认真相,但他问不出口,只留下心中疑惑无限膨胀,焦急难忍。
你明明在跟那个男人交往,为什么还要跟我做这些?
你跟那个他已经做到最后了吧?
所以你才能如此轻易地邀请我,难道不是吗?
初二的女生一般都说不出“做到最后”这种话。
他故作平静,心中却思绪纷杂乱成一团,这样根本不可能去外宿旅行。
但是,今天在这里也不能跟奈琉做到最后。绝对不行!
可他衬衫上的扣子已被奈琉解下,她也解开了内衣外扣,又将汗津津的胸蹭上理知胸口。他无法抵抗。
——理知也在我身上留一个印吧。留一个印,表示我是你的。
奈琉一如既往地敦促他,于是他撩开她的柔柔卷发,正想向她的脖子吻去,这时,一朵红紫色的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理知并不会在奈琉身上留下色彩如此鲜毒的花,况且上次他吻向奈琉的脖颈已是好几天前。
这个印并不是理知留下的。那会是谁?
脑袋上突然被泼了一桶冷水,他撒开了奈琉,于是她十分不快。
——怎么了理知?为什么要停下?
——你干嘛不说话?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啊。你有时磨磨蹭蹭的,我很火大。
毋宁说,奈琉说着这些,理知才比较火大。
——我回去了。
他端整好眼镜和衣服,拿上包出了门,把生物室抛在身后。奈琉都气坏了,根本没有挽留他。
第一学期的散学典礼已然结束,但两人仍在吵架,他也就当跟奈琉去挖恐龙化石这事儿已经不了了之了。
而那时,便是放暑假后的第三个晚上。晚饭后,理知在自己房间里阅读恐龙书籍,这时奈琉的电话打入他的手机,他被叫了出去。
他本来在想,会不会整个暑假都见不到奈琉,并后悔与她关系失和,于是他也没跟家里人说一声,就去见她了。
那时他还打算完了事儿马上回家。
会合的便利店前,奈琉站在那里,样子却很不对劲。
她双目充血,怯怯不安,大概是一路跑来这里的缘故,又汗流浃背,喘息未定,披头散发。
她对他说,现在一起去挖化石吧,他十分惊讶。
——必须现在去!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弱不禁风的她搂紧他的胳膊,他无法拒绝她的恳愿。
她穿着室内样儿的朴素连衣裙,下摆上染着血一般的红色,这使他更加混乱。
(不至于是那样。一定是施过魔法,或者只是沾了墨水而已。)
大晚上的,去了也没法进入,但要把奈琉一个人丢在这儿,他又感觉会出什么事儿,十分不安,于是他答道:
——知道了。
然后,他们就去了车站,坐上电车,前往挖掘现场所在的临县。
电车上,奈琉紧紧握着理知的手,什么也没说。理知轻轻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只是低着头,缄口不言。
在此期间,电车上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下了车,到达终点站时,车厢里只剩理知和奈琉两人。
旷大的车厢恢复寂然,一直低着头的奈琉怯怯地开了口。
——真想世界全部毁灭。那样一来……就算杀了人也能抹除痕迹。
从之前开始,奈琉就一直说着些“真想世界全部毁灭”“真希望这间学校能移动到恐龙们生活的中生代”之类的话。
那时的奈琉,或是恼怒,或是不快,而如今,那样的她仿佛已然消逝,这里剩下的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
留在她裙上的红色污点不会真的是血吧。
奈琉不会已经伤了别人吧。
理知心中的疑惑不断扩大。他已在超负荷运行,很想马上回家。
出站之后,他拿手机确认好路径,最后终于来到了挖掘现场。
日间,这里因恐龙热充满生气,晚上却闭门塞窦无法进入,不过这也理所当然。
——今天先放下它,我们回去吧。下次再一起来吧,奈琉。
奈琉呆站着,理知向她表达自己的希望,她却十分痛苦,似是有着一种无计可施的绝望。她就那么含着泪迈出步去。
他还以为要回车站,所以松了口气,可奈琉居然开始徒手攀爬挖掘现场背侧的悬崖。
他听她说,要从这里进挖掘现场,他吓得直哆嗦。
奈琉果然很不对劲!
“我们回去吧,今天就到这里吧。”理知拼命地阻止她。身着连衣裙,脚踏运动鞋的奈琉却痛苦得五官扭曲,往上爬个不停,同时哭喊着:
——没有下次了!
奈琉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揣揣不安着,自己也一起爬上悬崖,想要阻止她。
——奈琉,我们回去吧。回家吧,奈琉。
——不行!要是回去……就见不到了。
是什么东西让奈琉这么亢奋,让她绝望到了如此地步?想到问题的答案,理知感到喉咙被紧紧勒住,恐惧在他脑中回盘。
万一,万一,奈琉真的杀了人……
夏夜的空气热腾而潮湿,奈琉和理知都满身大汗——手上的皮肤蹭破,衣服也被泥土染脏。
我想回去!
我受够了!
他在心中如此喊叫,同时跟着奈琉不停地往上攀爬,中途滑了一脚,掉了下去。
他仰面朝天,睁开的双眼中映着大大的月亮和喊着他名字的奈琉,这幅景象转瞬即逝,他的视野变为一片黑暗。
——理知!理知!理知——!
◇ ◇ ◇
睁开眼后,理知发现自己被放在了医务室的床上,长发高中生奈琉望着自己,眼睛都哭肿了。
奈琉已经脱去体操服的运动衫和五分裤,换上了校服。自己到底在这里睡了多久呢?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从跟奈琉夜里闯入挖掘现场,掉下悬崖那时开始,一直睡到了现在。
“在悬崖上,你望着我……”
理知躺在床上,仰面朝天,仍有些精神恍惚,并如此细声说道,奈琉双肩猛然一颤。
“我想起来了……”
他边说边起身,奈琉则又是一颤。理知静静地看向她。
“暑假时,你打电话来,说不会再见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受了伤,你有责任吧。”
“不是那样。”
他一说完,奈琉便面露厉色,否定了他的说法。
“那,是因为你在跟别人交往……?跟那个蓝色跑车里的人?我看到你跟他在车里接吻了。”
曾经那么想问而又问不出口的事,此刻竟从自己口中淡然脱出,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果然还是在做梦啊。
“不是那样!”
奈琉竭力发声,再次否定了理知。在她眼底,深深的痛苦和哀伤蔓延开来。
“……那是我妈妈的男友——爸爸离家出走以后,那个厚颜无耻的人就闯进我家,想对我这个女儿下手……那就是个人渣!”
“你妈妈的男友?”
“那种家伙倒还不是我们分开的罪魁祸首……是理知你,理知你杀了我!”
——我才没有甩掉理知!是理知你——是理知你杀了我!
在化学室里,她情绪激动地站起,目光可怕,声音竭昂,这里她与那时一样,反过来痛斥理知。
有如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理知因奈琉的话彻底清醒,受到剧烈冲击。
“你从悬崖上掉下来后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在病房里醒来的时候,我跟你家人一块在那。那时你迷迷瞪瞪地看着我,居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说了那样的话!”
——你是……谁?
脑中笼罩着的迷雾被突然刮来的疾风吹散,奈琉的话将忘却的记忆召回。
在临县的医院里醒来时,他看见一个女生望着他,竭力喊着什么,脸都哭花了。
这个女生是谁?
她为什么在哭?
他从悬崖上掉下时狠狠地摔到了头,而这想必是受此影响。
当时的奈琉听了这话,到底受了多大冲击,到底受了多大伤害,如今痛斥着他的奈琉正通过表情将此传达。
理知他把我给忘了!
他说不认识我!
理知心如刀削,而奈琉与那时一样,双目充血,又继续说道:
“我那时,很想待在你身边,我想要你的一切,那时你很怕我,所以想要离开我……”
“根本……”
不是那样——他想进行否定,话语却缠在喉咙里。
当时,奈琉的对理知的执恋显然很不对劲,面对纠缠不休的她,他害怕极了。
奈琉想跟他越过最后那条线,他怕极了。
仿佛掉进圈套,就此要被囚禁,他怕极了。
奈琉紧紧皱起眉,拼命地忍着欲下之泪。
“我……那时候,我很奇怪吧。我很不对劲吧。可是,我说那个男的对我动手动脚妈妈也不信我,我反对他们结婚,她却认定我在说谎——要是那样下去,我一定会被那个男的做了,我的第一次不是理知绝对不行……”
那时,奈琉坐在蓝色跑车的副驾驶位上,驾驶位的男子亲了过来,理知只是愕然,也没问过奈琉什么。
不禁如此,他还觉得奈琉脚踏两条船,十分厌恶。
被那个男人强吻时,奈琉作何表情,作何想法,他完全没有想过。
他光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奈琉,却未曾想要了解,她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和不安。
脖子上的那个吻痕也是他硬留下的吧。
母亲的男友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她得多么恐惧、多么懊恼、多么艰辛啊。无论怎么跟母亲说也得不到信任,那也太难过了。
奈琉为什么那么焦急,那么想跟理知越过那条线呢?
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她一直守着自己的贞操。
对方是大人,而奈琉只是个初中生。
她无法做出抵抗,甚至还可能就此死心。
“我不想那样……不想那样……真的不想那样——可是力量根本敌不过他……所以至少得把第一次给理知……”
奈琉诉说着,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跟你去找化石的那天晚上,我被妈妈留在家里,被他抱着,差点就做了……我拿菜刀刺了他一刀。我以为我杀了那个家伙。要是被逮捕了,就没办法跟你去挖化石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被捕之前跟你找到化石。那样一来,就算再也无法相见,我也能成为你的特别之人……”
在奈琉的告白面前,理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奈琉裙上的红色染渍,是那家伙的血啊!
奈琉给了母亲的男友一刀,然后马上就给把理知叫了出来。
为了履行约定,跟他一起去挖化石。
——真想世界全部毁灭。那样一来……就算杀了人也能抹除痕迹。
电车里,她双手紧合放在膝盖上,弱弱地说着,那真的是千钧一发。
——没有下次了!
——不行!要是回去……就见不到了。
理知每每对她说“我们回去吧”,她便因走投无路而苦苦哀求。
那时的奈琉作何想法?
“我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得在那天晚上行动。可是你一直都想回去,前些时候也是,后悔当我的男友,想从我这里逃走。那种心情十分强烈,最后满溢而出——你就把我当成一开始就不存在了!醒来之后,你就在心中把我给杀了!我被你杀掉了!”
——是理知你——是理知你杀了我!
奈琉的哭声斥得他喘不过气。
理知看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哭泣着,她伤于理知的话,跑出了病房,那个马克杯也掉在了病房前。
印着可爱三角龙的马克杯被打碎,碎片被堆成一堆。
姐姐发现那对碎片,看向理知,问道:
——不会是那孩子堆在那的吧?
他的脑袋跳痛起来,他答道:
——哎呀,不知道啊。
其实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时,关于涩谷奈琉的一切,他已全然忘却。
住院期间,他内心十分平静,甚至到了无聊的地步。
有时他会想,自己为什么会三更半夜闯进挖掘现场,但又会立马把这事儿本身给忘得一干二净。
——三更半夜警察打来电话,真是吓坏我了。
母亲对她说道,他感到很不可思议,问了回去:
——诶……这是在说什么?
在那之后,家里谁也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再后来,他又自然而然地记起了跟奈琉有关的回忆,想道:
(暑假跟奈琉哪也没去成啊……可是,奈琉为什么不回我的Line呢?也没有已读。难道换了手机?)
他并没有想起奈琉的全部,那时他也没有多加留意到处闪现的记忆。
奈琉转校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度过放学后生物室中的时光,教室里寂静无声,他往三角龙马克杯里倒入咖啡粉,拿起电水壶往里倒入热水,想道:
(奈琉的杯子不在了,是被她拿走了吗……)
初二的时光将尽时,留在他身边的那个马克杯也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了。
虽然有些寂寞,但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再让他想起甩掉自己的奈琉,这真是好极了。
(……自从跟奈琉告别,我的心境就特别安和平静,直到再会。我忘记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不快,一切辛酸,一定是这样。)
如果,被奈琉叫出去,三更半夜前往挖掘现场时,就跟她挑明的话……
那样一来,不就不会那样,不会伤害到她么。
不,要是真听她说自己杀了人,怕是更会陷入恐慌。
那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内心,于是就把奈琉给忘了吧。
将一切当作从未发生,让自己成为被电话中的奈琉单方面甩掉的人,成为受害者。
(就跟奈琉说的一样……我把……我把奈琉给忘了,给杀掉了!)
奈琉觉得自己杀掉了母亲的男友,但幸好他还活着。因为这场骚动,奈琉被父亲领走,转校去了四国。
分别期间,对于理知,奈琉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怎么看待那个抹杀了自己存在的前男友的呢?
她痛苦地说道:
“……理知你都忘了,你已将我抹杀……可我还记得。所以,涩谷奈琉已经不在了。理知你现在看到的,是奈琉的幽灵啊。”
听着她悲切的声音,目睹她哀伤的神情,理知真不知道怎样才能抵罪。
这时,遥平和冴音子来了。
遥平看着泫然欲泣的奈琉,看着脸色煞白的理知,问道:
“你们在忙吗?感觉情况不太好。”
他一问,奈琉就跑出了医务室。
“喂,奈琉!”
遥平跑去追奈琉,冴音子则是严肃地看着垂头丧气的理知,那双眼睛仿佛在说:“真是苦恼的前男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