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奈琉就没再来校。
而校内则到处都有关于理知和奈琉的风传。
“体育课上到一半,眼镜同学脸上吃了个球饼,直接倒在了地上,这时她就冲了过去,‘理知,理知’地喊着他的名字呢。”
“呜哇哇哇哇哇,那一定是本命吧。那遥平呢?转校生和遥平不是在交往吗?”
“难道,她本命是眼镜同学,而遥平只是个催情的工具人?”
“话说相羽的女友一个接一个地换,这次他不会又跟转校生分手了吧……”
“我本来觉得转校生小妹妹是个冷酷系美女,可她居然上着课就冲过去连喊他的名字,真是火热呀。好牛!”
“她把他扶去医务室,一路上痛哭流涕的呀……果然本命还是眼镜同学呀。没跑了!”
“听说转校生还跟眼镜同学坐一块儿。或许他那会有些关于她的奇闻轶事呢!听了准要吓一跳!”
◇ ◇ ◇
“哟,明星。跟我去吃个午饭吧?”
奈琉已经四天没来上学了。这天中午,相羽遥平突然出现在理知班里。他露出开朗的笑容,给理知看看小卖部的纸袋,同时发出邀请。
理知带着母亲做的便当,跟他出了教室。
“刚才我叫你的时候还真是引人注目啊。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边。这会儿大家肯定都在传了呀,说那个整天绕着美女转校生的遥平正跟理知展开惨烈的修罗场呢。”
“……你要真明白,下次别这么引人注目。”
“啊哈哈,那我得在鞋柜里留便条咯?我也不知道你用哪号柜啊。”
遥平一点儿没变,依旧无忧无愁。跟理知不同,他大概早就习惯引人注目,被别人议论纷纷了。两人一起走着,在此期间,各种各样的人跟遥平搭话。
“怎么了怎么了,遥平小弟弟?你要干碎本命小眼镜吗?男子汉大丈夫,心生嫉妒可不像话哟?”
“我没要那么做啦,我跟他是好朋友呀。”
“遥平,听说你跟美女转校生分手了?比跟我那会儿还快呀,一周都不到。”
“真遗憾,我又分手了。我跟理香子你是交往了十天来着?希望以后能再久一点呐。”
“呵哈哈,目标是超过三周呢!加油喔!我会叫上你的历代女友,一起给你开个被转校生女友甩掉的安慰会的。”
“诶,你们又要走流程贬斥我是吧?”
“啊,遥平!听说你的最新女友跑了?你居然当了工具人,真是笑死我了。啊,那边的眼镜同学是你前女友的本命吧。你好!我是遥平的前女友哟!”
“由美花,下次再打招呼吧。话说,她还没跑呢!”
“遥平同学,听说你当了工具人?真是太棒了!”
“连铃鹿同学都这么说……”
“前女友”们纷纷出现,与遥平进行愉快的对话,理知看得目瞪口呆。那些前女友面对遥平,根本看不出心中留有依恋或是芥蒂,他们聊天就像好朋友一样。
两人来到一间小教室里,教室门上的牌子写着“历史资料室”,教室里没有别人。遥平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奈琉。理知踌躇再三,最后叽叽咕咕地问道:
“……相羽同学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跟前女友们聊天呢?分手的时候不会互相伤害吗?”
遥平放松地靠在铁管椅上,开了一袋小卖部里大卖的土豆炖牛肉可乐饼面包,然后淡淡作出回答:
“那个呢,大概是因为对于我们对于对方的感情太过轻浮了吧。”
他语气轻浮,表情却前所未有地认真。
“感情有多深,就有多无法割舍,接着就会一直无法忘怀。奈琉也是这样的啊。”
“奈琉也是……?”
奈琉还无法忘怀对我的感情吗?
所以再会之后她才会一直无视我。
理知打开便当盒,手却拿着筷子一动不动,陷入沉思。遥平大口吃着土豆炖牛肉可乐饼面包,同时说道:
“你觉得,奈琉为什么会请求跟我交往呢?”
“……”
“是为了断绝自己对前男友的长长依恋呀。她不想让你害怕,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呀。”
(那是因为我把奈琉忘了。那是因为她觉得,我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渴求我太多。)
那晚的挖掘现场事件之后,奈琉打电话对他宣告离别,说“我不会再去见理知了”,然后转校去了四国。
想必她已经做好一生不再相见的觉悟。
她都已经这样与他作出离别,可是她却再次回到这里,偶然与他成为同班同学,还坐在了一块儿。
奈琉和理知一样不知所措,一样走投无路。
表面上,她无视理知,表现得很冷淡,内心却仍对他有依恋,况且她也最怕理知知道这一点。
不能再让理知害怕!
可是,甩了自己的人如今就坐在一旁,神情凶险,气氛尴尬,理知也紧张地僵着脸,奈琉也越来越感到手足无措。
要是能交到男友,理知就能抛去忧虑了。
她想着这些,于是就跟遥平开始交往了。
“想在前男友面前掩盖这些,我这种随随便便对待女生的轻浮男就是最好的对象。所以说,我不是什么催情的工具人男友,倒是给她拿来隐藏内心的。哎呀,不过被那样的美女告白,又跟她交往,我也觉得自己蛮好彩的。”
遥平吃完了那个面包,心宽地对理知笑了笑,接着开了一袋炸鸡三明治,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理知便当里的菜倒是一点儿没动。
“说是交往吧,也不过是社团休息的日子里去去游戏厅、网球场,再或者晚上打打电话罢了。奈琉聊的全是‘前男友’的事儿,理知比初中的时候长得高些了,声音也变了,今天都跟他对上五次眼了,以前下雨同打一把伞的时候他不想我淋湿就把伞靠来这边结果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云云,万变不离其宗呀。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闭着眼陶醉其中呢。”
——理知他长得比初中的时候高些了,人也变帅了。低沉的声音很成熟。这也太不讲理了。明明不该看,却总是想看他两眼。
——今天都跟他对上五次眼了。太夸张了对吧。他一定觉得我很烦。每次对上眼,他都很厌恶的样子。
——只要理知坐在旁边,我就觉得胸口好苦闷,很想哭。所以我狠下心朝他皱眉头,一直忍着……要是能赶紧换班就好了啊。要不然他会发现我还喜欢他,又会怕我。
遥平闭起眼,像是在回味奈琉至今为止说过的话,摆出的神情无疑可以形容成“陶醉”。
“……女朋友聊着其他男生的事情,关于男朋友却只字不提……亏我还能那么陶醉啊。”
说毕,他又一下睁开眼,轻轻一笑。
“哎呀,以前有人指摘我,说我不会相信那些说是喜欢我的女生,说这点很讨厌。不过也正因如此,奈琉对我说她并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对她有好感了吧。奈琉专情地思念着另一个人,我真是心情舒畅,心跳如鼓呀。”
理知无法理解遥平这种心理。
可接下来,遥平又叹道:
“能恋爱到忘我的地步,真好啊。”
他的声音变得温和甜蜜,目光则是深沉,在满溢而出的柔情面前,理知吃了一惊。
“我求她给我讲讲跟前男友同学的恋爱开端,她就讲给我听了。她肯定早就忍不住想讲讲自己喜欢的人了,不管讲给谁听都行。”
理知再次听到,奈琉把他的事情告诉遥平,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火大。
因为遥平的神情十分柔和。
“……那些事大概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不过是叠多了几层偶然而已。”
“不不不,我听到的可是一段大胆地施展策略、布下圈套的故事哟。”
(圈套?)
遥平说出的话让他很是意外、很是困惑。
“奈琉最开始恋上你的时候,你口中正念着‘Fukuititan Nipponesis日本产的福井巨人’呢。”(注:Fukuititan Nipponesis是一种生活在1.2亿年前的白垩纪前期的食草巨龙,其化石首先在2007年被发现于日本福井县。)
那是一种恐龙的名字,据说它曾经栖息在日本。
它脖子很长,身姿宽大。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不刚好就是恐龙热潮那会儿吗?那时,她初中的图书室里开了一个借恐龙书的专区,那里有本书,封面上画了一只长脖子恐龙。奈琉小时候跟父母去看恐龙展时见过那恐龙,于是她想,那恐龙是叫什么名字呢,这时你跟你朋友刚好路过,说到了那个名字。”
——啊,是Fukuititan Nipponesis。
“你的声音非常柔和自然。于是,奈琉回头看去,看到了你,接着又一直注视着你,然后慢慢就喜欢上你了。她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宁静的氛围,然后一点一点,渐渐地”
浑然不觉之时,他已经深深吸引住了她,被她注视,他不敢相信。
从那时起,奈琉就是个成熟的美女,本应是被人注视的那一方。
——理知总是在看恐龙的书。他的声音让人心情舒畅,内心平静,真好啊从侧面看,也是个文静的人,而且学富五车我真喜欢我越来越喜欢他可是,我们不同班,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接近他
好想跟他说说话。
好像接近他。
奈琉这么想着,便在写生大赛那天,偷偷跟在理知后面,理知进了生物室,于是她也假装自己偶然来到了生物室。
(诶诶!可那时的奈琉看起来可冷淡了)
——我在找能够独处的地方。
——我很擅长寻找没有人的地方。但是这里先有来者啊。
——啊,那个,对不起。
——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这个,那个……
——答不上来的话就别道歉了。
她冷冷地说完,就转过脸去,对着窗外之景,开始写生。那时理知很尴尬。可是话说回来,那时奈琉看到放在生物室里的长脖子恐龙骨架模型,便说那个跟她小时候家里的一样,然后两人就这么聊起了恐龙。
“那可真是天大的谎言。奈琉家里可没有什么恐龙的模型呀。她觉得,抛出恐龙的话题,理知就会跟她说话,所以才那么说的。你完美地上钩了呢。”
理知觉得自己讲恐龙讲得太多了,会不会很烦,便道起歉来,奈琉却说:
——没关系的,你的声音很宁静。
他清晰地想起了她微微染红的双颊。
他也想起了那时她甜蜜的目光。
理知心弦跳动地听着,遥平乐在其中,抖出了更多的事情。
写生大赛之后,他发现常常能在在走廊上或是楼梯口发现奈琉,而那是因为奈琉早就埋伏在那里;不在生物室以外的地方搭话也是她故意的。
“那样一来,理知也能注意到自己。”
他确实充分注意到了她,心怦怦跳个不停。
“她说她还装作找熟人借课本去了理知的教室呢。她故意叫了一个不在教室里的人,然后你就借出了英语书。”
——我真的欣喜若狂,上课期间一直在翻那本书。看看笔记,看看划线,就感觉自己跟个开心的小孩一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我还在一角找到一个三角龙的画,那时我脑袋已经在冒烟了。把书还给他之前,我还偷偷拿手机拍了张照。
(诶?诶?那时她来借课本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她不是还探头装作想看看恐龙图鉴,故意撞到你脸上,来了个事故之吻吗?”
“!”
不会就连雨天那次不小心碰上嘴唇的意外也是吧!
“做了这么多事,你却完全没有主动接近,她内心都开始动摇了。”
可是那时的奈琉在理知面前都是一副冷酷的样子。
遥平连布丁甜点也都吃完了,于是说:“你要不吃的话我就收下了。”接着就从理知的便当盒里夹出汉堡肉和煎鸡蛋。
理知惊诧无比,也吃不进饭。
(那,我们俩第一次去恐龙展的时候也是……)
奈琉站在贴在校内的海报前,理知正好经过,看到她似乎很想去的样子,于是狠下心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难道那个也是——
“她知道你要换教室上课,会经过那里,所以就在那等你跟她搭话呢。”
理知过于惊诧,已经无法回应遥平的话了。
在此期间,他便当盒里的饭菜越来越少。
“她说,她瞒着周围的人跟你交往,那是因为你好像不喜欢引人注目……”
——我……从初中开始就被别人讨厌……被别人各种说,还说我援交……要是大家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大家也会说些无中生有的事情,然后他就会觉得跟我交往很麻烦,我不想那样……
(我……我一直觉得她只是想把我保密……但是,那也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
奈琉清楚理知这个想法。
——理知,你有跟朋友说过我们两人在交往吗?
那时他光想着,奈琉一定希望自己回答“不”。因为自己这种平凡的一般学生也配不上奈琉那种成熟的美女。
“奈琉你,想怎么办呢?”理知回问的时候,她目光强烈到了可怕的地步,表情也很严肃,而他如今明白了奈琉的心情,截然不同的意味动摇着他的内心。
——我是不会说的。绝不会对任何人说。
那时,奈琉一定觉得,理知果然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跟自己交往的事。她觉得,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怯生生的,这么扭扭捏捏。
奈琉紧紧地抓着铁管椅的边沿,力度大得手指都失去了血色,理知却没有注意到那是为什么。
——那,我也会保密的。
那时,奈琉得多难过啊。她坚决地说了个明白,但又缩着肩;她得多么拼命去隐藏自己的心情啊。
——对呀。理知是我的男朋友,我是理知的女朋友,让这些成为我们两人的秘密吧。
他没有察觉到,说出这话的时候,奈琉一直都表情僵硬。
她还说,万一秘密泄露出去了,那时,我们就分别吧,那也是在警醒自己,要是这事儿知道了,理知就会离她而去。既然渴望做他的女友——那就一定,一定得守住秘密——那时她如此警告自己;她的手指紧紧地、紧紧地抓住铁管椅的边沿,椅子都嘎吱作响。
——这也是秘密哦,那个也是秘密哦,全部,都是秘密哦。
她反反复复,喃喃细语着,似乎乐于与理知建立起这样的秘密关系。
理知从未注意,也想不到,她的微笑背后藏着哭泣,藏着不安。
——我会保密的,所以跟我在一起吧。我会保密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所以做我的男朋友吧。做我的理知吧。
他没有察觉奈琉的怯意。
如果她一开始问他要不要跟朋友说两人在交往这件事时,他“嗯”地同意她的话,她一定会满面欢喜地笑着——现在他终于明白。
奈琉既非女神,也不是什么天仙——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遥平面色温和,又带着一丝感伤,他继续讲述奈琉的事情。
“她去搜了诸如‘约会穿的衣服’‘男朋友想要女朋友穿的衣服’此类的东西,鼓足勇气,穿了平时不怎么穿的那种飘飘的衣服。为了跟你去KTV约会,她把那偶像的舞蹈整个翻跳了一遍,太可爱了对吧。”
布下这样的圈套,想出这样的谋略,都是为了抓住理知的心。
“为什么……奈琉会对我这种人做到这种地步……”
遥平的话句句入耳,理知胸口阵阵跳痛。我明明一直在伤害奈琉,一直是个名不副实的男朋友啊。
“她爱你都爱得忘我了吧。真羡慕啊……”
遥平脸上很快露出苦笑。
“……我无论跟谁交往,脑袋里都总有一块地方是冷的。”
这话让理知很以外。
遥平平时明明总是一副无忧无虑、乐在其中的样子。
看似冷酷孤高的奈琉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就跟这一样,遥平肯定也有别人看不到的一面。说不定,那些女生们跟遥平交往后又迅速分手,也许就是因为看透了他这种心境。
“奈琉给你布下圈套,想要将你束缚,她就是有这么喜欢你,这一点事到如今也没有变。所以她才要跟你保持距离吧。之前四人约会的时候,她都在拼命显示,自己跟现男友处得很好。她在客房里,叫我‘遥平’的时候,都哭出来了。”
——送我回去,遥平。
理知说“你是用姓来叫男朋友的啊”,这句话着实是刺激到了她,她一怒之下故意在他面前叫出“遥平”,然后拿起外套,把包拎在手里,然后一下站了起来,把背转向理知。
(奈琉居然哭了……)
胸口紧紧缩起。
(我真的一直在伤害奈琉啊……)
理知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这时,遥平又问他:
“所以,你都这么清楚可爱的前女友的本意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那要怎么办?”
“你希望奈琉再来上学吗?还是说,奈琉就这么不来学校会好受些?”
“……我不知道。”
他也只能这么回答。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真坦率。那,要不要跟我这个现男友一起去接她?”
遥平缓缓地站了起来。
午休快要结束了。
“回教室吧。啊,谢谢你的便当。你妈妈做饭真好吃。”
回过神来,理知的便当盒已经空了。不仅是盒里的菜,就连鸡肉荞麦面拌饭也被遥平一扫而空。
遥平把面包的包装和纸袋子一起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出了资料室。
理知跟他一起,返回自己的教室。
来到一年级教室一字排开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一个抱着素描本的小个子女生。
“冬川同学!”
遥平出声叫住了她,她停住脚步之后,也礼貌地做出微笑。她及肩的细发剪得齐齐的,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又要去兔子小屋?现在冬天了,会很冷吧?”
“没有……没关系的。弘凪会给我几个暖宝宝。”
“啊,弘凪也一起去啊。”
“嗯。”
“所以,那家伙现在在哪儿呢?”
“他下节课上体育……所以直接去了体育馆,吧。”
“这样啊。话说,我们也得赶紧了。回见呐,冬川同学。”
“嗯。”
女生又低下头,回了自己教室。
(冬川……我记得好像是相羽第一个宣布交往的女生来着……)
那一阵子,大家都在传,说那个相羽遥平跟美术部的一个文文静静的女生开始交往了,理知也有印象。
冬川古都——就是那个女生的名字。
“刚才那个女生是……”
“啊啊,是我死党的女朋友。”
他嘴角露出淡淡一笑。
遥平在排球部报告,他与古都分了手,两天之后,同样是排球部员,并且从小就与遥平是死党的向井弘凪随之就带着这位遥平的前女友来到体育馆,在大伙儿面前宣布两人开始交往——理知也听过这事儿的传闻。
他还听说,第一个祝福他们的就是遥平。
——成功了呀,弘凪!她是最棒的女友!
而在那几天前,遥平和弘凪上课时脸上红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所以大家说,毫不避讳他人看法的遥平二话不说把老实文静的古都给甩了,弘凪对此火冒三丈,跟他吵了一架,把他打了一顿,然后取而代之跟古都开始交往,这事儿才在最后关头得以平息。
大部分人认为,比起豪爽放浪的遥平,她与跟正经踏实的弘凪才更加相配。
可遥平也没有说古都是“前女友”,理知问他的时候他说的是“死党的女朋友”;今天在走廊跟其他跟他搭话的前女友说话时,他都是直接叫名字,但他叫她“冬川同学”,用姓氏称呼她。理知总感觉,相比其他前女友,她在遥平心中有着特殊地位。
不知是不是因为如此,他说出“死党的前女友”时,理知感到,他的微笑中带着十足的忧伤……
(相羽他……他虽然说自己还没有忘我地爱上过谁……但我听说他跟自己的死党向井打了一架……他这不是也很忘我吗……)
跟遥平告别之后,理知回到教室,坐在自己位置上,看向身旁。
那个位置已经空了四天。
奈琉在医务室将自己的心声倾吐而出,之后回到教室收拾好书包,然后就回家了,剩下的课也没上。
自那以来,她一次也没来学校。
遥平说,她电话也不接,Line上也没有显示已读。
自奈琉转校以来,奈琉坐在他一旁,一直让他觉得很难受,很痛苦。
他想赶紧升上二年级,赶紧换班,赶紧离开奈琉……
可他看向空荡荡的座位,心中便顿生悲寂之感。
——我听到的可是一段大胆地施展策略、布下圈套的故事哟。
——她爱你都爱得忘我了吧。
遥平问他,之后要怎么解决奈琉的事,他没能做出回答。
就像那时,奈琉斥责他,说自己是被理知杀死的时候,他的喉咙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口一样。
正如奈琉心中之数,那时的理知害怕被她的热情吸引,从而跟她发展出更加深入的关系。
自幼时起,理知就正如其名,努力维持内心的平静,希望保持理性。
他最喜欢的词语是“深思熟虑”,心无波澜,不被扰乱,这是他眼中的正道。
所以他很害怕忘我之爱。
他害怕自己变成那样,也害怕别人对他那样。
他只是害怕,害怕掉进圈套,害怕成为动弹不得的瓮中之鳖,害怕被拖入无尽黑暗之中。
(可是——)
已经开始上课了。
理知在脑中想个不停,犹如在无尽迷宫中徘徊,这时,有个东西掉到他脚边。
是块橡皮擦。
某人把橡皮擦弄掉了。
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那不过是块儿白色橡皮,然而他一将它拿在手中,脑海中就映出奈琉僵硬的神情。
他想起,那块粉色的橡皮上轻轻地落了一片绿叶——理知递出那块樱叶饼橡皮,她便垂下双眼,低声说了一句生硬的“……谢”。他也终于察觉到她震颤的声音。他打扫卫生的时候,奈琉在教室后门缄口不言地看着他——她很在意自己没有好好道谢,可是,她又绝对不能接近理知,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如今也已明白。
奈琉第二回掉橡皮的时候,他固执地无视了。
可是,那个时候——难道奈琉不也在等他给她捡橡皮吗?
那一次,她难道不是想要理知捡到那块橡皮,才故意把橡皮滚到理知那边的吗?
下课之后,他已下定决心再也不看奈琉,可他还是看了一眼——那时,奈琉紧紧咬住嘴唇,皱起眉头,盯着理知。
因为他没有捡橡皮,他以为她肯定生气了,但不是那样!那时的奈琉,是在抑制哭泣。
那就是那样的表情。
况且并不只是那一时——跟理知对上眼,盯着他的时候;跟遥平说起理知,并说那些都是无所谓的过去的时候;说一点也不想跟理知四人约会的时候——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明明是理知在打乱我的生活!
——她在客房里,叫我‘遥平’的时候,都哭出来了。
——理知!理知!理知!!!
奈琉哭泣的样子越发在他眼前显现。他心中已经充满了她。
(再会以来,奈琉一直都在无视我,可是我们两个在照顾恐龙的时候,我们稍微说了点话,很开心。)
——一天只用投两撮饲料哦。你是不是投多了?
——我没投那么多。话说,为什么我是妈妈,小暮是爸爸?虽然这不可能就是了。
——今天只是偶然而已。我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是粒橙汽水?而且还要空罐?我不喜欢碳酸。
——蜥脚亚目是怎样的来着?
——地震龙我知道。是那个身长三十多米的大家伙。嗯,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地震龙啊……
奈琉撅起的小嘴微微张开。
奈琉寻找不知所踪的蛋,忘我地向前奔跑。
奈琉吃着樱叶饼,喝着焙茶,内心温暖。
——理知也终于注意到豆沙馅的魅力了呀。
(奈琉叫我“理知”的时候,我心里很是激动。她能这么叫我,我很开心!)
眼中所见渐渐模糊。
周围开始嘈杂起来,理知注意到,自己在流泪。
掉了橡皮的那个同学有点不知所措,问道:
“那个,小暮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理知摇了摇头,又把橡皮放在同学手上。
“谢,谢谢。”
——……谢。
(不行了。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样,我只会想着奈琉。)
他掉进了圈套。
老师担心地问候他的情况,他对老师说:“谢谢您……我要去一趟医务室……”说完便出了教室,没有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医务室,而是化学室。
楼梯回归了上课时的安静,理知着急地往上爬,咸咸的液滴滴滴答答落在脚边。他进气困难,呼吸紊乱,肩膀上下起伏。
他打开化学室的门,里面盖着暗幕窗帘,一片黑暗。
他灯也不开,就走向暗幕。
窗帘后面放着那个装有恐龙蛋的桶子。这几天,他既没有把它拿到阳台上晒日光浴,也没有给它喂饲料。
暗幕彼端,天空阴沉沉的,他往桶里一望,发现水已经全没了,放在里面的蛋上到处都是裂痕。
他周一来看过一次,现在它们的状况比起那时更加糟糕,冒出来的尾巴已经完全缩了回去。
(这样这些蛋就孵不出来了……)
蛋里的恐龙已经干死了。
(奈琉也那么期待这些蛋能孵化……我也很好奇里面会孵出什么样的恐龙……)
自从奈琉不再来校,他便觉得造访这间教室非常痛苦,选择视而不见。
结果,他对这些本应能够孵化的恐龙见死不救。
跟他忘记奈琉那时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啊……”
泪水仍在涌出,理知一屁股坐在昏暗的教室里,抱着那个桶子,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哽咽哭泣。
怎么办才好呢?
到底要回到哪一步重新来过,才能不杀死奈琉,不杀死恐龙,把事情了结掉呢?
就算一时能回到过去,真的能重新来过吗?
“……我不想这么忘我……”
他咬紧牙齿,含糊不清的声音却漏了出来。
那是他可叹的心声。
“我不想被别人……动摇内心……”
他想维持那个理性的自己。
他想做一个能够好好控制情绪的情理中人。
“我不想落入嫉妒,我不想陷入悲伤,我不想被人折腾……”
他看到奈琉在蓝色跑车里跟那个男人接吻的时候,脑中混乱不已,整个人快要窒息。反复回想起那个场面,胃就要扭痛起来。
奈琉对着遥平唱出曾经对理知唱过情歌时,他的心中就像有一只露着獠牙的恐龙四处踱步。他甚至想将对方踩个粉碎——那种惨状真的太不像样了,他不想再让自己尝到那样的滋味。
不能再这样了。
已经受够了。
初中那会儿,奈琉离开之后,理知脱开了圈套,回归平静。
这回,要是奈琉就这么再也不来学校,想必他也能回到原本的生活。
自己难道不是这么希望的吗?
所以被遥平问到的时候,才没有回答,不是这样的吗?
自己不是没能下定决心,没有说要去把奈琉接回来吗?
保持平静,维持理性,对理知来说这是头等大事。
“可我现在还在混乱、犹豫……”
这时,一阵声音叩响了他的耳门。
“这就是恋呀。”
一位黑发飘飘的美女学姐一下子打开电灯,径直走向理知。理知抱着桶子,整张脸都哭花了,她威严地挺立在他面前,用那双点漆似的黑瞳注视着他,并向他做出宣告:
“无法维持理性,忘记自我,灵魂深处都被撼动,被牵着鼻子走——这就是恋呀。”
(恋?)
“小暮,你恋上了涩谷。死了你那条心吧。”
冴音子折好裙子,屈身蹲到理知面前,从他抱着的桶里取出一颗蛋。
那颗裂开的蛋,顶端露着一条已经干透的、蜷曲的水蓝色尾巴。
冴音子二话没说,在理知眼前把那条尾巴拉了出来。
“!”
那颗蛋啪嚓一下裂开,天生残疾的恐龙出现在他眼前。它的尾巴和脖子都长长的,四条腿很粗壮——要是能好好孵化,应该会长成一只小地震龙。
理知本来以为,被冴音子强行取出的小恐龙会更加不成样子,但它孵出来之后,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接近恐龙的样态。
虽然身上只有水蓝色、紫色和白色的斑点,但它已具有地震龙的特征。
冴音子像是责备一般,对他说道:
“要是只靠理性过活,走在预想之外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人生道路上,是发生不了孵化出灭绝的恐龙这种奇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