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绝对自信的人,自然会显得傲慢且迟钝。但同时,在回避自己被强迫观念所支配这点上,他们又极其敏感』
——雾间诚一〈虚空の帝国〉
1.
才牙虚宇介在黑暗中坠落。
周围什么也看不清──但其中有无数星星般的光点闪烁着。
(这是──)
就像被抛到太空中一样──虚宇介当即察觉到了,
(这是──贫血。头晕目眩、眼睛刺痛,就是那种症状吧)
并不是实际看到的情况,而是大脑中产生的错觉。
他根本没有确认当前状况的余裕。
下落的感觉只维持了几秒钟,身体马上就撞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嘶……」
腰部传来一阵麻痹的钝痛,虚宇介不由得呻吟起来。
然后缓缓坐起身,发觉到周围一片漆黑。
已经看不到那些闪烁的光点了,只是一片黑暗。
从周围的气息来看,应该是在野外。
有泥土和植物的气味。
随后眼部慢慢适应了,也了解了情况。
现在是在山里。
看到细微的光束,慢慢摸索着朝那里前行。
穿过草地,前面呈现出城市的夜景。
但是——那种景色相当遥远。
「这是──」
周围一片死寂。
没有风,既听不到树枝摩擦的声音,也听不到虫鸣,只有寂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知道自己的方位,但手机完全没有反应,看起来是电量耗尽了。
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以为有人想将喀秋莎骗进陷阱里,没想到自己却被卷入其中了……不过,怎么想都太奇怪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将我转移到这个空间的家伙不立即攻击我呢?)
才牙虚宇介已经理解空间转移的现象了。
那是作为他的血亲妹妹才牙空的能力〈Night Fall〉。
她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使得自己也经常不自觉的向事态中心转移,然后落于其上。
和现在的情况很相似。
(空一直都是这样移动的吗……? 总感觉不妙啊、空间转移什么的──)
虚宇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下山。
在这种地方待着也没用。
好不容易和喀秋莎直接接触,却又被拉开了。
或者、这就是身份不明的敌人的真实目的?──但这种理由又是十分站不住脚的。
(总的来说──)
不知是因为沉于思考,还是因为天色太暗,才牙虚宇介的脚被泥泞的泥土绊住,差点滑倒在倾斜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他却以很不自然的姿势停了下来。
衣领被人从后面粗暴的抓住了。
「喂,小心点。在这种地方摔倒弄脏衣服也太不值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有点高亢,是男人的嗓音。
回头一看,黑暗中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即使在光线稀少的夜空下,那个男人的皮肤也显得格外苍白。头发像银丝一样竖立着。
对方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不过,虚宇介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息。
明明是在寂静的山里,却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
「不过,你呀──如果没有敌对的存在就完全不能施展能力呢。现在也很容易就被抓住了领子。脖子后面这种要害部位是最该留意的吧」
男人用嘲讽的眼神挑衅般的盯着虚宇介,眼瞳睁得很大。
对方没有敌意——这一点虚宇介已经明白。
因为是理所当然会出现的人物,所以他并不惊讶……但这个男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很不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个……你是谁?」
「我是吉德。反统合机构组织〈Diamonds〉(钻石)的残余势力,就是你们现在要找的叛徒Pearl的手下」
对方如实的回应了。
*
「吉德……?」
虚宇介有些动摇,因为他完全想不到对方的意图。
对方似乎认为自己很有趣,一直笑呵呵的。
(不过,这个人──)
虚宇介之所以感到混乱,是有明确缘由的。
虽然只是直觉,但也有切实的印象。
这个男人明明知道统和机构的内幕——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本大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就是个普通人」
他似乎察觉到了虚宇介的疑虑,抢先说出来了。
也许是为了使自己放松警惕的谎言,但这个男人的态度实在太傲慢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把我带到这儿来的不是你吧?」
「那当然是接到了Pearl的指令」
「Pearl——NP学校里真的有那个家伙吗? 不是传闻、而是真实情况?」
「谁知道呢」
吉德依旧毫无依据的笑着。
并不直接回答,也没有否认。看起来只是想捣乱而已,所以再怎么追问也无济于事。
「Pearl是把我转移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吗?」
「不是」
这次对方却立刻回答了。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至少在吉德心里有一条明确的界线。
点到为止,除此之外便无可奉告。
这条界线的决定权似乎不在他手中,而是掌握在他的上司Pearl手里。
「我只是听Pearl的嘱咐〝才牙虚宇介会来到这里,你就等着跟他走吧〟这样的命令。也就是说,Pearl现在是你的队友」
「队友——? 是那个统和机构的敌人,为什么?」
「那是因为你也已经是统和机构的敌人了,不是吗?」
吉德用轻松的语气说了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
「──你说什么?」
「也不是毫无头绪吧? 你这家伙,不就是从来都不会顾虑会给周围人添麻烦的那种存在吗?」
「那是误解」
「多数情况下,人都会因为误解而杀人。这是世界上共通的真理」
虚宇介正要抱怨,吉德却无视他的反应,继续说道,
「嗯,这个话题稍后再聊。总之,现在就先跟我来吧」
对方快步走向某处,完全没有在意虚宇介是否服从的样子。
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没办法,虚宇介也只好跟在后面。
大约走了一分钟,期间两人没有任何对话。
「要去哪啊?」
虚宇介不耐烦的问道,
「去哪? 在这种情况下,总之就是要先离开刚才的位置,脱离有效范围」
「有效范围?」
虚宇介反问,吉德突然凑到他身边,略显粗暴的抱着他的头,
「头有点高——从这个角度上再蹲下来一点」
就在虚宇介诧异于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
从他们行进的路线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一声。
接着,可以看到山上的树木纷纷散向四面八方。
……是遭到了炮击。
冲击波和爆炸产生的气流很快就到达了两人所在的地方,从头顶掠过——就在刚才吉德让他蹲下的地方。
「这是——喀秋莎的攻击? 但是……」
「没有感觉到之前的那种杀气吗? 那你也太小看她了。那家伙的“风琴”本来就是为了不让对方察觉、从远距离进行适当而粗略的炮击。如果是二次攻击的话,可以适当调整一下目标,使对手失去判断机会。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把你从有效范围带出去了,所以当然不会产生被袭击了的感觉」
虽然是有些自以为是的说法,但问题并不在此。
「不、这都不重要——明明我已经转移到这么远的地方了,为什么喀秋莎还会马上出现在这附近呢?」
「并不是」
吉德反驳道。
从刚才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在否定虚宇介的想法。
「为什么?」
「才牙虚宇介——你和喀秋莎的战斗已经是将近一小时前的事了。当你移动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时间也一同掠过了──只有你自己觉得好像是一瞬间的事。看来是误会了」
2.
「怎么可能——剩下的就由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喀秋莎背对着NP学校的学生,冷冷的说道。
「喂、我说──」
迅八郎想叫住她,但对方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走去,
「总之,进行了先发制人的进攻——这样已经足够了吧?」
她说完突然加快了步速,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学生们虽然都很困惑,但又不能对炮击的痕迹置之不理,只能在原地坐立不安的休息。
周围是人迹罕至的山路,现场也没有路灯,只是几个人打着手电筒。
「没关系吧? 刚才那种爆炸——才牙不会死吧?」
「嗯嗯,确实是很有杀气的攻击呢──」
「不过才牙既然受伤了,应该很虚弱,很容易就能抓住吧」
「话说回来,他究竟是不是在逃避呢?好像是被卷入了统和机构莫名其妙的纠纷里。真的要对喀秋莎言听计从吗、我们……」
在不安的氛围中,在班上引人注目的苗条少女──反町碧走到大家面前。
「总之,首先要确保可以找到才牙。要不要救他,等之后再决定也不迟」
她用及其干脆、毫不关心的语气说道。
以前也曾一枪击毙过敌对MPLS〈Muse to Pharaoh〉的实力派人物的发言,使同学间的骚动平息了。
其中一个人举起手说,
「不过,碧酱,才牙同学如果有危险该怎么办」
是个子最小的少女三谷文。
她经常像这样、带头向同学们提出最首要的问题。
「不会的,他没事」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种爆炸很普通。如果才牙在那里的话,以他的〈Violenza·Domestica〉能力,应该会产生某种形式的变化──所以他完全可以躲起来」
「原来如此——不过,那可能本来就是喀秋莎所要排除的因素。或者我们的判断实际上完全是错误的呢?」
文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少女。
伊敷芹香就在那里,是用能力〈Forest Flower〉引导所有同学行动的作俑者。
芹香咧着嘴、摆出一脸暧昧的表情,不知道是害羞的微笑还是欲哭无泪。
「诶、那个──啊哈、啊哈哈——也、也许吧。或许你们不该把我说过的话太当真。嘿嘿……」
她完全没有自信的回应道。
文点点头,
「那应该没问题了」
芹香突然打断了对话,
「那个,我刚刚说的话,你听了吗?」
文冷淡的回答道,
「你看起来越是没有自信的时候,越是是百发百中吧。如果反过来说“没问题”,那反而糟糕了」
听了文的话,周围的人也都“嗯嗯”的点了点头。
「哎……」
芹香一脸无奈,但那双眼睛在以奇特的目光注视着文。
(看来没错。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这个三谷文就是让大家陷入混乱的叛徒“Pearl”本人……)
没错,芹香知道这一点。
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是一开始就知道。
从第一眼看到她的瞬间起,就感觉到对方是一个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异类”。
就像咖喱料理散发出与其他食物完全不同的气味一样,可以看出其稚嫩的外表与自身成长过程中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完全不一致。
(只是……只有我清楚情况,不过因为怕麻烦而对其他人保持沉默,Pearl本人是否能察觉到呢……这一点还是不太明确呢──所以我不能表露出去。也不知道能否对她使用我的能力……也许,很简单就能干掉对方,但又感觉不能轻易出手……)
危机意识——不祥的感触。
可以说,这几乎构成了伊敷芹香的全部精神结构。
她总是觉得世界上的大部分都很危险。
那是一种可以称为“把握生命现象流向的雷达”的独特能力所带来的感性,但也正是这种感性让她变成了一个极其冷漠的人。她和别人完全没有共感,既不同情、也不诋毁。
在她看来,大家都是用快要断掉的线吊起来的木偶罢了。
而且,是必然会断掉的。
(糟了、糟了糟了——大家真的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吗? 哎、大概是不清楚吧……若非如此,就不会毫无意义的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或者去威胁别人了。明明是同样的危机,不过──)
对于Pearl的事,芹香下定决心搁置不管,之后便看向了向同学们下达种种指示、暂时领导着大家的反町碧。
(怎么回事——最近的碧酱给我的感觉……总感觉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奇怪,完全搞不清楚——)
不——也许对方并没什么可疑之处。
那种危机感还是老样子。但总觉得──她的线已经断了。
仿佛生命之花在很久以前就绽放过了……没错,现在有种凋零的气息。
(所以,就像是事故现场……同样很危险,但已经造成了损失──就是这种感觉)
她对反町碧产生了一种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违和感。
而且——有人正在不远的后方观察着这样的伊敷芹香。
(——哈哈、这家伙真是过于恐慌了呢……)
流刃昂夕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心中窃笑。
(难道说,这家伙觉得只有自己和其他学生不同吗? 也许是吧。不过在我看来,这家伙只不过是返祖的原始人罢了──人类之所以丧失了这种“危机感知雷达”的感性,不过是因为文明发达了,人类不再需要这种东西而已。并不是通向未来的新的可能性、反而是阻碍进化的枷锁——)
芹香完全没有怀疑流刃。
因为就在芹香对他感到奇怪之前,为了不使其怀疑、流刃伪装了自己的“生命之流”。
(嘛、倒是很方便。托她的福,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她也能擅自担负起刺激才牙虚宇介的职责——)
他上前一步,从背后悄悄靠近芹香,
「──芹香酱?」
芹香吓了一跳,耸了下身体、发出了“噫”的一声悲鸣。
「怎、怎么了? ──」
「流刃、流刃昂夕。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吗?」
「哈?──什、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新来的吧? 所以没有真正了解过被大家所尊敬的实力派角色芹香,我一直觉得有些失礼。因此,我想先来个问候」
「实、实力派什么的——完、完全不是吧」
「从现在的样子来看,班里的人都认为你是“幕后大人物”。真是很厉害呢」
「那种事、怎么会──」
「怎样的未来都能预知,应该是这种感觉吗? 是不是可以买彩票了」
他又说了些无聊且又跑题的话。
芹香有些烦躁。
「所以说我不是能预知未来——」
她正想用少有的强硬语气反驳,却突然吃了一惊。
(预知未来──吗? 莫非──)
她瞬间把流刃的事抛在脑后,重新看向三谷文——Pearl
(Pearl的能力是——也许正因为没有观测到我会对她的未来造成麻烦——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可以安心的无视我吧——)
3.
「Pearl能预知未来吗?」
才牙虚宇介向走在前面的吉德问道。
「嗯? 为什么这么想」
「只能如此吧。如果不知道我将会出现的确切地点,也不可能提前叫你来盯着吧?」
「怎么说呢——」
「为什么要含糊其辞? 在这种场合下也是没有意义的」
「也没有含糊其辞,因为本大爷也不知道啊」
「唉?」
「更准确的说,是无所谓。老子对Pearl的忠诚已经超越了那些。我其实并不在乎对方是怎么想的,是如何判断对我下的命令的,对此我完全没有兴趣」
吉德不知为何一脸严肃的断言道。虚宇介皱起了眉头,
「那么,如果对方让你去死,你就会英勇就义吗?」
吉德笑了笑,
「这个问题太幼稚了。很遗憾,因为我实在是太优秀了,所以几乎无法想象她会白白消耗掉我这枚棋子」
他又自以为是的继续说道,
「这么说起来,实际上——你现在能活下来,全靠Pearl的功劳啊。 才牙虚宇介」
「是因为她命令你救我吗?」
「不,是因为我没有杀你」
对方说得很干脆,虚宇介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
「不,说实话,老子真想现在就杀了你,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似乎是个很危险的存在,Pearl因此也对你很感兴趣,这并不是什么好倾向。所以我打从心底认为,这种纠纷的根源还是尽快解决掉比较好──」
「…………」
「不过,Pearl不让我伤害你,所以你现在还活着。明白了吗?」
「不,有点难以理解」
「哈哈哈! 也好,我喜欢你这种直率。越来越想杀掉你了呢」
这个男人的精神构造完全异于常人。
虚宇介叹了口气,
「但是,凭你能杀了我吗?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相当难对付的对手」
只是口头争论,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对抗着。
「那无所谓」
吉德立即笑着回应道,
「举个例子──如果要下雨了你会怎么做? 由于不想被淋湿,就凭自己自傲的强大能力把云吹走吗? 真是愚蠢,明明只要打把伞就行了。想要躲避雷击的时候也是一样,用避雷针引掉就行了。没必要连云也一起消灭──同理,你的强大和我会杀了你没有任何关联。在我知道你有多少能耐的时候,就能想出很多对策了」
「有那么简单吗?」
「我可没说简单。我只是说我能做到。毕竟老子是人型战斗兵器啊」
他挺起胸膛,说出了从未听过的幼稚的称号。
虚宇介并未在意,
「但是如果说危险的话──将我带到这里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对你和Pearl来说不是更具危险性吗? 就连我都被其玩弄了」
虚宇介似乎是在承认自己的无能。但吉德却给出了更加意外的回答。
「啊——对了,我觉得现在最可疑的正是你本人,才牙虚宇介」
「……诶?」
「没有意识到吗——不觉得自己内心中还有另一个“自我”吗?」
「────」
虚宇介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他哑口无言,吉德继续说道,
「你的能力──〈Violenza·Domestica〉对吧? 可以使物质劣化、使时间加速吧? 也就是说,可以加速所有接触到的物质的时间。更进一步来讲,如果你使出浑身解数,对手就会变成一个摇摇晃晃的老人,没错吧?」
「……那种事,我可没试过」
「注意到了吗? 老子好歹是为了不让你碰,一直保持着距离的。第一次抓住你领子的时候,也没碰到你的皮肤。是很小心吧」
他一个人“嗯嗯”的点着头,继续自说自话着,
「而且你妹妹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间转移能力……这两件事叠在一起,你身上所发生的事不就差不多能解释了吗? 你用就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能力转移了身体,而且还推迟了一段时间──然后,完全忘记了」
「…………」
「你的内心一定潜藏着某种凶恶的人格,他只想把事态搅得一团糟──所以当你想要说服喀秋莎的时候,他立刻进行了火力全开的攻击,想要将其抹杀,但你那天真烂漫的表人格根本不了解这种事,为了庇护她,反而吃下了那一击。因为你自己表面的能力并没有多大作用,所以只要稍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弹飞,掉到这种地方──不是吗?」
「…………」
虚宇介并没有立刻反驳他的推理。
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
「……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种令人吃惊的直率表现,连吉德也不禁“哎”的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的糟糕,干脆自杀吗?」
「不,只是说有可能,还没有定论。而且——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一定……」
虚宇介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吉德立刻补充道,
「一定——什么? 是那个吗? 你的妹妹才牙空会来消灭你吧?」
他说完,虚宇介一脸失望的问道,
「……你和Pearl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吉德笑了笑,
「其实,比起你、我更欣赏你妹妹。所以我已经知道那个女孩的厉害之处了」
不过——也许是他说漏了嘴。
吉德这么说的瞬间,才牙虚宇介行动了。
在走在前方的吉德身后,毫无警告、悄无声息的情况下,他突然发起了突袭。
不过吉德在前一秒已经侧身躲过了攻击。
「呼,真险──喂喂,别那么冲动。并不是针对才牙空本人。而是在追寻“Emperoider”的过程中,与志邑诗歌的线索重叠了而已。我对那个女孩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恶意」
虚宇介没有继续攻击,马上解除了战斗态势。
「──Emperoider吗。Pearl也在追寻那种东西吗?」
「这一点我深有同感,也觉得还是放弃比较好。不过──」
说到这里,吉德从刚才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中,发出了些许无力的笑声。
「什么嘛——果然如此,有种感觉。老子和你在某些地方很相似呢」
「────」
「我和Pearl,你和才牙空──那种关系总觉得有点类似。无论哪一方都是单向的,自己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传达不到对方,即便如此也完全无所谓──这一点很像啊」
「Pearl是怎么看待Emperoider的?」
虚宇介无视了吉德的发言,用强硬的声音追问道。
「想打倒对方——还是想成为那种存在?」
「喂喂,敬语怎么都不说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向老子妥协的了吗?」
「怎么了?」
「所以我才无法触及Pearl的内心世界。你不也是如此吗? 根本不想知道妹妹的真心话吧? 话虽如此,如果知道了那家伙的想法,一定会——」
吉德打了个寒战。
不是想笑、而是真的在发抖。
「──你也是,绝对不想与妹妹为敌。所以只要危险程度略微增加一点,就一味的回避──所以现在也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四处逃避。以你本来的实力,对付逼近这里的NP学校的学生应该是小菜一碟的──」
「我不会与其争斗,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况且还有强敌。 与其对峙、不如走为上」
「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你也不会认为自己能说服喀秋莎吧? 所以打算怎么办? 我唯一的任务就是把你从包围中解救出来,除此之外就不打算进一步深入了──虽说看特别情况也可以帮忙嘛」
「…………」
虚宇介望向夜色中远方的街道。随后问道,
「……御堂璃央她们确实受到了类似于我〈Violenza·Domestica〉的攻击,下落不明吧?」
虚宇介再次回想起了之前的情报。
吉德点了点头,
「没错,是和一个叫莉丝绮的博士一起。那个优等生一直潜藏在NP学校里,似乎有什么企图」
「首先,必须要去那个现场——」
「去了又能怎样? 难道要举行追悼死者的活动?还是要确认下是不是自己的邪恶人格造成的吗?」
吉德又恢复了令人厌恶的一面。只要觉得有趣、就喜欢冷嘲热讽的家伙。
「喀秋莎的事和那件事——状况的相似点太多了。感觉到了某种控制,或者说黑幕──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哦? 按你的说法好像已经猜到了吧? 所以究竟是谁?」
对于吉德的问题,虚宇介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一眼,
「? 怎么了? 事到如今还想行使沉默权吗?」
面对吉德嘲弄的语气,虚宇介毫不动摇、平静的说道,
「你有觉悟吗? 已经做好了自己说不定会被Pearl抛弃的心理准备了吗?」
吉德的面容微微一颤,
「也就是说——Pearl会疏远知道秘密的我吗? 预感是准的吗、你这家伙?」
「我建议你现在马上离手」
「哼——果然不妙啊」
尽管如此,吉德无畏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
「这不就让本大爷久违的兴奋起来了吗、你还真是——」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从空中传来了“嘭”的一声。
随后,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炸开了。但是和刚才的爆炸不同,几乎没有闪光。
「那是──」
「NP学校的学生之一反町碧〈Straight·No·Chaser〉的攻击。不过,明明狙击的准度很高,难道还抱着侥幸心理胡乱射击吗? 完全不像她的作风啊──」
对于虚宇介的见解,吉德说道,
「不,不对——狙击手不可能不开镜就开火。那家伙是用那种——和很久以前的舰炮射击一样」
「记录已经确认的弹着点,不断缩小目标的位置──直到听到你的惨叫声为止。对方每攻击一次,处境就会越发不利,看来已经无处可逃了呢──」
4.
「这种时候如果枫在的话,就能更轻松的探测了──嘛、算了」
反町碧嘀咕着,继续向山中射击。
风洞枫拥有控制空气振动的“风铃”能力。她在之前的战斗中负伤,目前还在治疗中。
如果当前捕获才牙虚宇介的活动中加入了她的话,就能更快、更准确的勘测目标的反应──
「碧、刚才那边的树好像动了,应该不是射击造成的」
「嗯,的确和风向截然相反」
其他学生也在协助碧观察山中的情况。
只有伊敷芹香一个人在其身后发呆。
(明明置之不理就好了──不过是那个才牙而已……)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怀里的手机忽然传来了来电通知。在惊愕中拿起手机一看,是个署名为“X”的从未见过的来电。
就在她产生“似乎很麻烦,还是别接了”这种想法的瞬间。
〝不、没用的——我可以随意接通线路〟
手机里传来这样的声音,吓她了一跳。
「啊?」
〝哦、你在吧? 是在那儿吧——伊敷芹香〟
是女人的声音。似乎是成年女性,声音略低沉。
「什、什么?」
〝我想NP学校的其他学生可能正是依靠你来追踪的──其实你自己也知道那种做法是错误的吧?〟
被对方单方面这么一说,芹香更着急了。
她十分不安,生怕别人听到,但还是调低了手机的音量,继续贴在耳边。
「……你、你到底是谁?」
〝我觉得我是谁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算了,还是说明一下吧,我是才牙真幌〟
电话里的女人非常简洁的自报家门了,芹香大吃一惊。
「才牙──吗」
〝我是虚宇介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这条线路──」
〝NP学校所有学生的个人数据都会作为研究素材提供给我,这并不奇怪。包括你的〈Forest Flower〉,我很早便已经解析完毕了。也理解那种能力的性质。其证据就是——〟
电话中隐约传来对方窃笑的声音。
〝我知道你目前很困惑〟
「…………」
〝以你的能力,不管对方是通话对象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感知到其生命波长──不、说不定,即使去读故人写的文章,也能读取到那个人当时的下场吧?〟
「…………」
〝但不知为何,你现在的能力,却完全感知不到我──完全感觉不到我生命的波动吧。你觉得是为什么?〟
「…………」
〝怎么样,伊敷芹香——你能帮我的忙吗? 现在,我的自由受到了极端的限制。作为我的助手,能活用你敏锐的感性吗?〟
才牙真幌的语气很平静,完全没有威严的气息。
相反,夹杂着着一种柔和,却让人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我该帮什么忙呢? 那个……我想告诉你,你的儿子……」
〝啊,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才牙虚宇介已经『完蛋』了〟
「我想我已经不可能帮到他了」
〝因为你断绝了那家伙的未来吗?〟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从刚才开始,芹香说话时的那种战战兢兢的语气完全消失了。
没错——胆怯,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和对方有一定的差距。
但这个对手,才牙真幌——
(总觉得这个女人——和我一样,和世上其他的所有人都隔绝了……)
有了这种感觉。
这并不是能力高低的问题。
虽然和对方是第一次沟通,但总觉得有一种很投缘的感觉。
(不过,这个女人知道Pearl吗……虽然以对方的态度似乎什么都看穿了,但说不定也可能只是个蠢货而已)
她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才牙真幌说道,
〝我想拜托你的是──能让虚宇介走向“末路”吗?〟
「……诶?」
听到这种异常而奇妙的指示,芹香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你的刺激,虚宇介正在走向终点吧? 你能使那种过程加速吗?〟
「为、为什么——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芹香不由得忘记了自己的冷淡、脱口而出。
真幌平静的说道,
〝我想对你来说也是宝贵的经验──比起你所理解的,亲眼去确认生命是否会被扭曲成某种特别的存在〟
「…………?」
〝所谓生命,其本质不过是一种过程——是道具而已。一切都是由相克涡动的励振(详见《夜巡三部曲》系列)作用产生的螺旋轨迹──虚宇介就是其中一个征兆比较明显的样本〟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能理解……」
〝虚宇介目前也在向我靠近──终于麻木了,想直接和我聊聊。但遗憾的是,我并不想接受他那种狭隘的想法——〟
「那是──」
〝不用担心。因为即便你做得再好,对虚宇介来说,也是理所应当的。那孩子总是在一不留神就会被杀的状况下活到今天──证据就是,你看〟
真幌话音刚落,一直在寻找才牙虚宇介位置的反町碧突然停止了射击,用力挥动着双手。
「等等——停下。似乎有什么古怪之处」
*
那种东西被设置在了山里。
「这是——线? 捆盆栽用的麻线吗?」
「那头被栓在另一棵树的树枝上,固定在两树之间……只要射击到此处,对侧的树也会沙沙作响」
「所以,我们一直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勘测吗?」
学生们在山里发现的,是各种巧妙欺骗追踪者的伪装。
而且全部都是自然产物,或者是由金属探测器等不挂在身上、即使被光照射也不会反射的有机物组成。
「怎么回事? 这种事才牙也能做到吗?」
「他难道不是那种完全不耍小聪明、只会鲁莽一击定胜负的类型吗? 怎么可能会设置这些呢──」
在惊慌失措的同学之中,最哑然的是伊敷芹香。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
先前的通话已经结束了。
她担心被其他人发现会纠缠不清,所以还没等对方解释清楚就将电话挂断了。
不过,只有那句话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你以为虚宇介的生命力已经枯竭,其实他还有很多底细。或者应该说,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毕竟他是螺旋侵蚀体——〟
意义不明的单词、令人费解的言语——但至少可以肯定,才牙虚宇介身上隐藏着某种超出她认知的东西。
恐怕其母亲也是一样。
(才牙——这个家族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么说来……确实,听说虚宇介有个妹妹——那么,他妹妹究竟又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呢?
*
(吉德——似乎做的不错)
三谷文,也就是Pearl,和其他学生一起装出惊讶的样子,同时对部下的技巧表示佩服。
(无论才牙虚宇介有什么秘密,都毫不畏惧的精神──掌握其钥匙的果然还是你啊)
才牙虚宇介并没有为了欺骗大家而采取各种手段的智慧。
这些都是“人类战斗兵器”吉德的杰作。
(也就是说——你给我留下了什么信号)
Pearl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
当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但是——Pearl很快就在那附近发现了不自然的东西。
很久前雏鸟离巢,完成其使命后被遗弃的一个鸟巢——“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这个吗——什么意思? 鸟巢……母鸟和雏鸟一起生活的场景已经结束,所以被抛到一旁。是指失去了羁绊……吗?)
Pearl隐约知道了才牙虚宇介要去的地方。
(我也察觉到了,是属于统和机构深处的才牙真幌——她便是幕后黑手吗?)
才牙虚宇介骨肉相争的事,叛徒Pearl在这个时候也有细微的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