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往往不能使人接受,只是像用棉绳勒紧脖子一样,慢慢的被压垮』
——雾间诚一〈虚空の帝国〉
1.
过去,才牙真幌只是名普通的研究者。
如今成为统和机构最重要的存在,既不是因为她存在功绩,也不是由于实力。
只是因为孩子。
自从卷入〝牙之痕〟(译注:详见不吉波普第13卷迷失的莫比乌斯)、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熟悉的孩子后,她就注定要被世界上的一切所孤立。
那时,和她一起进入调查的研究人员共有十七人──最终剩下的却只有她一个,其他人都不知所踪了。毫无痕迹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真幌被救出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听到那种消息的时候,她并不惊讶。
心中最重要的部分似乎被抛弃在了遥远之地、似乎遗忘了动摇这种感觉。
据说被发现时只有她一个人倒在荒野里,身上也没有外伤。
没有被脱掉衣服或被移动过的痕迹。
没有发现任何污染物质的碎片。
所以对“父亲”是谁也毫无头绪。
统和机构用最高机密等级在全世界寻找接近其DNA的信息,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符合的人。
真幌第一次把刚生下来的孩子抱在手里时,有了某种直觉。
〝这是灾难〟
〝其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混乱和毁灭〟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进行研究。
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做法能否验证自己的直觉。
但是——最终她隐约的明白了,其根本实际上是自己无可救药的匮乏感。
除了她之外,还有十六名消失的研究者——他们去向不明。
究竟去了哪里呢?
是已经分解到分子的程度,还是真的去了遥不可及的远方──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
(我被抛弃──被遗忘了)
就是这种事实。
统和机构的人谁也不会理会她的想法,她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这正是才牙真幌心底最可怕的“扭曲”。
(被迫生下了孩子——随后被置之不顾)
那颗扭曲的心,才是一切的出发点。
*
「呣……」
看着自己的孩子才牙虚宇介正在靠近,真幌感到焦躁不安。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那种心情就像十多年后再次来到自己曾经发生过的交通事故的现场一样。
事到如今,再后悔和反省也已为时已晚。可内心深处却涌起一种灼烧般的不快,使人坐立不安。
(冷静点,才牙真幌——一直都是为了和这家伙对决而存在的吧。倒不如说,应该感谢他的粗心大意。 他私自脱离了统和机构的保护、出现在了我面前──没错)
但是,不快感并未消失。
对自己孩子的那种生理性的厌恶感,占据了才牙真幌精神的一半以上。
「你长大了,虚宇介——」
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虚宇介苦笑着说道,
「所以您会因为我成长了而感到高兴吗?」
「怎么可能──只是感叹你已经长那么大了。我一直认为你就不该长大」
「并没有像人类一样成长──因为你才是试论中所说的永远无法抵达"真实"的Emperoider」
听到这个词,虚宇介皱起了眉头。
「嗯——果然如此。是您把这个词散播给大家的吧,母亲。利用“Emperoider”那种谣言,进行煽动或引导──不、或许直接威胁才是您的作风」
「Emperoider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发生了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你降临于世的错误而已。所以只有打败你的人才有资格成为Emperoider──新世界统治者的资格」
「那个世界里还存在着其他人吗? 除了您虚无缥缈的妄想和无处发泄的憎恶,还有什么呢?」
虚宇介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来。
丝毫不迟疑,就像之前一样──但在此时,
「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假装自己是个心善的人了、虚宇介──反正也完全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就算你的确对每个人都很关心,他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人在意你的心情吧?」
听到她这么说,虚宇介稍稍停下了脚步。
"………"
他的脸僵住了。
「明明是你才想毁灭这个世界,使其变成一个不存在其它人的地方──那才是你的本质」
「我──」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开口反驳,却露出仿佛被泼了盆冷水的表情。
看到这种变化,真幌恢复了从容。
再次显露出冷静且冷酷无情的目光,焦虑感也消失了。
「终于奏效了——你好像有自觉了呢」
「我、究竟是什么呢……?」
虚宇介踉跄了一下。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的身体大幅度的左右摇晃。
「你现在很〝迷茫〟──更准确的说,是丧失了〝决断功能〟──那和你的理性无关,是精神力的枯竭造成的现象,不是凭意志就能摆脱的──你现在〝无法判断〟是否要接近我,虚宇介──」
「你、你说什么……」
虚宇介用一只手按住摇晃的脑袋,真幌平静的说道,
「就是现在——黑泽琳!」
就在她低声送出这句命令的同时,之前被虚宇介的反射弹到大楼墙壁的战斗用和成人"叩"的一下站了起来。
然后张大嘴巴,从那里发出了常人耳朵完全听不到的次声波嘶吼。
空气凝聚而成的波动向才牙虚宇介袭来,但这次和刚才不同,他没能将其反射。
这一击穿过了他的身体下方,在脚边炸开了。
少年的身体也随之被震到了空中。
突然冲过来的黑泽琳再次袭击了他。
完全不依靠能力,而是徒手冲那具肉体强而有力的挥了下去。
在触及虚宇介躯体的一瞬间,却失手滑脱了。
她立刻作出反应,抓住了虚宇介的右手和左腿。
两人在纠缠不清的状态下坠落于地面。
所有的冲击都落在了身下的黑泽琳身上,但顽强的她丝毫没有动摇。
虚宇介的肺部受到了压迫。
「嘎──」
发出了不知是叹息还是呻吟的声音。真幌的脸上浮现了胜利的笑容。
「虚宇介——你觉得人类创造的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
「…………」
「那便是是“决断”。人类社会是由过去无数人的决断积累而成的。所以,如果有人能够探知并操纵他人的“决断”,就能间接操纵世界的结构──但有一个问题。决断是对过去的否定,而人类的精神是由记忆积累而成的,所以这种否定不可能永远重复——」
真幌的语气几乎是在讲课,由上级向下级单方面的施加教诲。
「人的内心,归根结底是由想法决定的。没有记忆的地方就不存在感情。如果全盘否定过去,内心也会遭到否定。换而言之就是〝决断是有限制的〟。而你已经把限制次数用完了──刚才,就这样跑到了我面前,不觉得自己过于〝闪耀〟了吗? 那实际上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冰使周围变冷的时候,也正是其将要融化的时候──但如果一切都化为乌有,那就完蛋了。你明白吗?」
「刺、刺激——」
「啊,当然不是我,也不是那个黑泽琳。不过,你也认识她。我已经了解了这一点──是她点燃了你的〝决断〟,然后将其燃尽了──同时使用冰和焰作为比喻,很有韵律吧?」
真幌愉快的窃笑起来。经历了恐惧和焦躁过后,露出了愉悦的表情──明明对其它人都很沉着的她,对待儿子却变得很微妙。
「黑泽琳──放开他」
听到命令,战斗用合成人爽快的解除了虚宇介的束缚,然后迅速的移动到了真幌的身边。
「唔……」
虚宇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靠近真幌,只是摇晃着身体。
「唔……」
「焦急吧? 烦躁吧? 这种感觉不会消失。因为你失去的只是〝否定现状〟和〝决断未来〟的能力。继续沉溺于苦涩之中吧──」
「………」
虚宇介不安的环顾四周。本该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吉德,却完全没有出现──似乎已经逃走了。大概是回去向Pearl汇报情况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但问题是——
「已经越来越近了呢,虚宇介──你的同学们正在寻找你吧?」
「…………」
「她们会拿你怎样? 应该是相当警惕,而且被下达了消灭你的命令──这次你可能真的要完蛋了」
「……为什么」
虚宇介挤出一句提问。
「嗯?」
「母亲——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一直都是这样——间接行动。即便是现在,只要在这里给我致命一击不就行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真幌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别说傻话了。因为不知道这么做的话“那个人”会怎么想,对吧? 在你死的瞬间,“那个人”绝对会出现在现场,支配整个状况──不论什么借口都没用」
「啊——只有这点我们是共通的。不想将其当作敌人……不过,妈妈,我并不赞同您的说法。“那个人”──什么的」
虚宇介话还没说完,周围就发生了连续的爆炸。
有人在从远距离炮击他们。
真幌和黑泽琳再次依靠能力消失、立刻逃离了现场,但虚宇介——
「轰──」
面对这种状况,完全无法做出“决断”,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2.
「喂、适可而止吧! 不管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日高迅八郎发出了强烈的声音,大家都回过头来。
「不过日高,你也看到刚才那一带有可疑的动静了吧? 绝对发生了异变」
「即使这样也不能成为立刻攻击的理由啊! 大家冷静一下! 在这几个小时里,是不是太过恍惚了」
「不、即使这么说——」
「总之你们先等等! 我一个人去确认一下,不要再把事情闹大了。就算统和机构事后再怎么追责,也总有个限度吧!」
话音刚落,迅八郎就从NP学校的学生群里冲了出去,朝混乱的街道上跑去。
「…………」
众人一脸失望的目送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面面相觑。
「话虽如此,可是啊」
「是啊,看来已经不能那么稳妥了」
似乎讨论起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事。
「也许日高想一个人立功,但这样也不对吧」
「应该说,这是在考验我们所有人的忠诚吗。在这种情况下并不需要单打独斗,而是团队合作吧」
其中一个坐在后面的男人发出了提议,
「哎,我也有点在意。我也去一下」
是流刃昂夕。
「你要做什么?」
「总不能丢下迅八郎一个人不管吧。我也去帮忙吧」
他用轻松的语调说着,动作轻快得像只猴子,从大家站立的城市高地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夜色中。
目送他离去的学生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果然是新来的,流刃的确不懂察言观色啊。真遗憾,他也到此为止了吗?」
「嘛、也许他只是说得像这么回事,其实找个借口先逃之夭夭了吧」
「真是明智的选择呢。如果想不引人注意的话」
「可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退缩啊──总之,才牙和御堂,我们必须先拿下」
「你们觉得那两个人会一起协力吗?」
「看起来关系并不好,也没有互相扶持的能力。性格也是水火不容」
「那么,他们反而有可能互相攻击吗」
「要是能两败俱伤就好了──」
在大家冷嘲热讽的身后,是引导他们来到这里的少女伊敷芹香。
(……已经结束了吧、才牙)
(精神之花已经盛开过、并凋谢了──很遗憾,你已经完了。这样的人我见过好几个。那些之前的强势就像谎言一般,什么都无法决定,变成像空壳一样的存在──明明曾经那么耀眼,却一下子就结束了,之前那种心境再也回不去了。才牙,你也许有很厉害的能力吧,但具体应该如何运用,却无法做出判断──你的“花”已经枯萎了)
即使用她的〈Forest Flower〉能力来观测,也完全看不到才牙虚宇介心中独特的闪光点。已经埋没在其他一切平庸的事物之中,分不出区别来。
他已经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了。
(但是,该怎么办呢——应该把这个结论告诉大家吗? 才牙已经不算问题了。大家会相信吗? 不会信的吧。嘛、反正……)
*
──流刃昂夕离开了团体,朝着街道的方向走去,他已经不再笑了。
表情变得极为严峻。
低声抱怨着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谁都无法理解的愚蠢。
(哼——那帮人果然比我预想的要愚蠢得多……!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任不管,自己来做就好了。因为贪图保留统和机构,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恶,天敌的波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啊──还为时尚早。如果不把“诱饵”散布到全世界,我的个性就会被“那些家伙”发现——)
他跑了起来。
当然,他并没有去追日高迅八郎。
他所面对的,是想要打通这个世界的底层、想要打开通往更高次元之门的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被称为〈枢机王〉的存在,现在正以那个王的名字,试图掌握地球的命运。
*
日高迅八郎,通过他独特的接收和转换脚部冲击和反冲的能力,在奔跑时不断加速,最终达到了汽车的速度。
他在到达目的地NP学校周围时已经跑了很长的路程。
(离人群越来越远了……)
迅八郎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用锐利的目光观察着被破坏的大楼一角。
(总之没有尸体——好像没有明显的血迹,应该没有伤亡)
就在他放下心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了某种视线。
猛然回头,看见马路对面有个人影躲在暗处。
他几乎没有踌躇,立即追了上去。
随后,对方在跑了几十米左右就放弃了。
那个逃跑的人停了下来,自己转向他。
「────」
那个用严厉的眼神盯着迅八郎的女人似曾相识。
「你——是被称为Panther(豹)的战斗用合成人吗?」
对于迅八郎的问题,黑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动了动下巴。
「跟我来——璃央姐姐在找你」
她当即说道。
迅八郎被黑豹带到了位于街道一角的半地下酒吧,那天是固定的休息日。
应该是她们擅自闯入、藏在了那里。
本应有防盗系统之类的,恐怕是黑豹使用能力使其无效化了吧。
「果然你是独自一人呢、迅八郎」
璃央一看到他就开口说道。
迅八郎看到脸颊受伤的璃央,吃了一惊。
「喂、你的脸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伤。很快就会好的」
璃央摇了摇头。
「比起这个——有些事还是尽早告诉你比较好。只有你一个人过来真是太好了。大概也了解吧,才牙虚宇介的母亲——真幌」
「什么……?」
迅八郎的脸僵住了。
面对这样的他,璃央淡淡的把菲和自己遭遇才牙真幌的情况毫不隐瞒的吐露了出来。
「菲博士在骚乱中不知去了哪里。我想她是自己跑掉了,可能之后很难再会合了」
「…………」
「日高也知道吧? 才牙总觉得自己和我们不是一个次元的存在。他本就不是处于NP学校那种水平的人。一开始就不可能对他进行教育,或者训练他去适应组织」
「…………」
「日高,你也来帮忙吧。才牙真幌的确很危险。必须想办法将她打倒——」
璃央说到这里,一直默默听着的迅八郎却打断了她。
「──等一下」
「你刚才的说明——有一点绝对很奇怪。有欠缺的要素」
那是一种非常生硬的语气。
璃央有些胆怯的问道,
「是什么?」
迅八郎绷着脸。
「你之前说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牙之痕”胎儿就是才牙虚宇介──不过你应该也知道。才牙真幌还有一个女儿」
「呃──」
「才牙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女孩是否和这件事毫无关系,是变故之后生下的普通女孩呢? 她的父亲被确认了吗?」
「那——」
璃央欲言又止。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别的因素了吧? 虚宇介的确很不正常——」
迅八郎摇了摇头。
「不、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们恐怕一直搞错了。关于那对兄妹,一直误会了……」
「为什么呢?」
「前提搞错了。如果那两人确实是"兄妹"的话。说不定、他们──」
3.
──嘁
伊敷芹香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不由得缩起了身体。
(怎、怎么感觉——会这么冷?)
既没有起风,气温也没有变化。
尽管如此,她的全身却有一种冰水顺势而下贴近肌肤流淌的感觉──汗毛直立,咬紧牙关。
(这、这到底是──?)
虽然很冷,但内心却又像被什么东西胁迫了一样,有一种脚下被点燃的焦躁感。
冷与热、冰与火,两种矛盾的氛围同时袭来——
「噫……」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其他人都惊讶的看着她。
「怎么了,伊敷?」
「芹香,你的脸色很不妙啊,很苍白,而且流了不少汗──」
对于同学的担忧,芹香说不出话来。
「唔、唔唔──」
想要逃离的冲动涌上心头,却不知该逃到哪里。离开这座城市就行了吗?可这么说的话,总觉得某种蠢蠢欲动正在朝背后——
「──?!」
当那种恐惧感掠过脑海时,她已经回过了头。
究竟是谁?
她朝后方看去。当然只是错觉,后面什么都没有。
「搞什么啊? 那里什么也没有啊。怎么回事? 完全不像你的作风嘛,为什么那么焦──」
男生向她搭话的声音中途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随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都僵住了。
在那个话说了一半的男生身后,一个诡异的少年站在那里,脸上的那种虚无感几乎让人觉得幽灵也不过如此。
那个人正是才牙虚宇介。
「什──」
就在大家都无法动弹的瞬间,虚宇介突然跑了起来,朝他一开始就瞄准的目标冲了上去。
是伊敷芹香所在的地方。
「────!」
芹香连悲鸣都来不及。等她回过神来,才牙虚宇介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脸、堵住了她的嘴,强行抱起了她的身体,并继续加速行进着。
虚宇介挟持着她跑掉了。
「怎么回事──?!」
「为、为什么──?!」
其他的学生都无法应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由自主的目送两人离开──几秒后,才终于想到了应该追上去。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
芹香被虚宇介抱着,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才牙,会这样──)
为什么会如此积极的行动呢?
现在的他,所有的决断力都本应消失了,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极点。
可是,为什么现在——
「————」
她瞄了一眼对方的侧脸。脸上几乎失去了精气,整个人感觉很松散,看不出是有明确的意志。的确是“花朵”枯萎的阶段,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为什么对方现在要绑架自己呢?
(难道精神力完全被掏空,就会陷入失控状态吗? 有这种事吗?)
总之,对于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态,芹香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芹香是在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发现了自己有这种特殊的感性和影响力。
她在看电视的时候,有时会从画面上的人身上感觉到腐臭味。
准确的说,不是气味,而是气息,因为感觉是本能的直观反映,所以用更原始的说法似乎更合适。
「这个人已经腐败了」
父母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说这些话的女儿,后来当发现她做过这些评价的演员都失去了人气、从节目中消失的时候,才对她敏锐的直觉感到了惊讶。
反复的重复着这种境况。 不久后,她的身边也开始受到了这种感性的影响。
班里有一个很受欢迎的男生,他总会比大家更早的发表自己的意见,对别人说的话也会立刻回应,不止一次的赢得教室里的欢呼。他总是开着机敏的玩笑,把握着潮流的前端。
但是,芹香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腐臭味。感觉快要腐烂了。
有一天,不知是怎样的契机,那个男生和芹香发生了争执。
只是孩子之间的争执,原因也很微不足道。
「什么嘛,伊敷,你总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有意见就直说嘛」
「我没有什么意见。反正都会烂掉」
「哈? 你说什么?」
「是你啊,不久就会烂掉」
突然被说了如此过分的话,那个男生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你、你在说什么?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
对方激动的挥拳打了过来,她躲开了。
为了避开他身上所散发出的腐臭气息,芹香自然而然的抢先做出了动作。
对方失手撞到了桌子上,场面越发失控。
芹香觉得有些麻烦,于是她突发奇想,如果将对方所散发的气息原封不动的物归原主会怎样呢?
腐烂的速度会不会加快呢? 那样对方也就会老实了吗? 这些完全不像是小孩子的推论在心中锁绕。
芹香对那种腐臭的气息"吹了口气"。
在印象中,类似于扣动了感性的扳机。
效果并没有马上显现出来。
双方僵持了一会,就被其他人制止了。但从那时起,芹香察觉到了那个男生身上发生的变化。
自从她又尝试了一次后,那种腐臭的气息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就像花瓣逐片飘落一样,从男生身上感受到的存在感消失了。
不久后,那个男生在班里渐渐不显眼了。
再后来,已经完全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学生了。
(原来如此)
芹香这时明白了。
(那并不是腐臭──而是花的气味。我感受到的,应该是从盛开的花中飘来的浓烈香味。人内心中的"花",在盛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腐败,剩下的就是等待枯萎)
她深刻的认识到了这点。
这样的争吵之后,对方几度变得很消沉。
不久,芹香的父母将她推荐给了统和机构。
父母实际上都是属于机构最底层的成员。芹香自己也欣然接受了。
(所以,终有一天大家都会"枯萎")
(所以长时间的稳定生活便意味着"花不会绽放")
(那才是聪明的生活方式──即使身处于从幕后支配世界的机构当中的特权地位,其结果也不会改变)
(适可而止——这才是正解)
(被稍微刺激一下,就轻易"绽放"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一般程度的半吊子而已)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所以经常和大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虽然会被认为是呆板的存在,但反过来把周围的人都当成了“不开花”的人来看待,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那之后——直到现在。
那种绝对的前提,现在崩塌了。
(这、这家伙——才牙虚宇介——?)
芹香个子不高,体重也比较轻。
所以就算被他人抱着奔跑,也不会显得有多么不可思议……才牙虚宇介抱着她跑的动作就像机械一样持久,没有一丝混乱。
刚刚还站在高台上俯视着状况的她,正被虚宇介带往灯光稀少、昏暗的城市边缘。
「………只有」
才牙虚宇介在喃喃自语。
从声音来看,的确是"枯萎"之后会才发出的。是那种有气无力、缺乏判断力的低语。
但是……内容却很奇特。
「……只知道这些……我知道的只有这些……〈Forest Flower〉,没有其它不需要经过思考的事了……」
他用嘶哑的声音一直说个不停。
「为、为什么……才、才牙……?」
她不禁有些内疚的呼唤对方。
虚宇介瞥了她一眼,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和别人对视都变得异常痛苦,果然只是“凋零”了,而不是暴走……那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又要用排除法……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
她咧着嘴、挤出了一句话,
「你、和你的母亲都错了……这一点我不用做什么推测和判断也知道……人的心灵之花终会枯萎、是有限的……其实并非如此……我切身体会到了……」
「?」
这时芹香才明白,虚宇介已经清楚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只是被压制、被击垮──这个男人、
(要开辟新的道路吗——?)
虚宇介的臼齿吱吱作响──就连芹香也能感觉到。虚宇介喃喃自语的声音也混入其中。
「我目前──已经失去未来了。所以只有过去可以产生联系──只有已经确定的──」
随后,突然停了下来。
他双手抓住了芹香的脖子,开始用可怕的力量掐紧。
「呃……?!」
「那么,伊敷芹香──你也一样没有做决断的余地──和我一样,已经不用再烦恼如何做出选择了──你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嘎……」
对方的双手传来了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
不仅仅是因为男女生理上力量的差距,更重要的是,才牙虚宇介就像在火场中使出逃生的全部余力一样,那是超越生理极限的力量。
讽刺的是,既然无法做出判断,对身体的负面影响也是无法顾及的吧。
况且——芹香能做的,确实只有一种能够摆脱危机的方法了。
(唔──〈Forest Flower〉……!)
她将能力的极限发挥到了极致,对已经枯萎的才牙虚宇介施加了更强大的精神波动。
如果之前的能力释放程度是水枪的话,那现在简直就像洪水一样。
4.
那种凄厉的、毫无节制的汹涌波动,扩散到了城市各处,也扩散到了追寻两人的NP学校的学生那里。
「嗯……?」
当然,没有人能意识到那是什么。
人是用内心来感受和思考的,没有人能认识到作用于心灵本身的现象。
只是……一味的下潜。
脚步越来越沉重,双手无力的下垂,渐渐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瘫倒在地。
这也证明了人类是在像平时一样为了什么而用尽力气,拼命的驱动着身体各处,想在失衡的状态下再次站立起来。
就像婴儿学会走路之前,需要进行大量的尝试和努力,支撑他们的一半是本能,剩下的则是精神力。
如果精神力持续减弱的话,就找不到为什么要站着的理由了。
「啊……」
「啊啊……」
「啊啊啊……」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瘫倒在地上。
支撑他们存在的知性、理性和知识的整体七零八落的分散在脑海中,无法维持正常的体系结构。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
其它普通人,即使在城市的边缘也有不少人受到了影响,纷纷倒地。
车辆失去了控制,接二连三的相撞,由于谁也不踩油门或者刹车,相撞之后车速慢慢下降,最终停了下来。
之所以不会发展成像样的事故,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人陷入恐慌。也不会影响对向车道,因为没有人会急急忙忙打方向盘。
有的人趴在了方向盘上,压住了汽车喇叭,持续着"嗡嗡"的喇叭笛声,但谁也不会做出反应。
世界仿佛静止了。
其中——只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
「这、这是──」
伊敷芹香推开失去力气瘫倒在地的才牙虚宇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是——我干的……?」
她感到一阵眩晕,踉跄了一下,又马上调整姿势。
只有她,在这无力的气氛中,有意识的站着。
「我……」
她浑身颤抖,之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在这里,她终于明白了统和机构为什么会把拥有特殊能力的孤立者称为MPLS,并将其作为抹杀对象的原因。
(确实——这样做足以与世界为敌——难道我一个人就能压制其他所有的人类了吗……)
芹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
「…………」
她默默环顾四周。
虽然不知道自己以多大的规模释放了能力,但至少影响到了百人以上。
自己是无敌的,拥有谁都不能阻挡的力量──一股愉悦的心情涌上心头。
但——也只有那一瞬间。
「……糟了」
她突然脊背发凉,冷汗直冒。
「搞砸了啊,之后……该怎么办?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看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完全不可能蒙混过关。
从今以后,她必须独自面对统和机构。必须独自对抗全世界,不可能有那种觉悟。
刚才还觉得适当保留一些能力用就好了,突然让孤独的自己和全世界对峙……根本不知该如何行动。
「逃、逃跑吗……? 不不、真是愚蠢……怎么逃? 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成为世界的支配者吗? 拉拢同伴、消灭敌人吗……开玩笑吧……不过」
就在她对着天空自言自语的时候。
「没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恐怕这就是Emperoider必须选择的道路」
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有个人影正慢慢站起来。
本应是心如空洞的状态──才牙虚宇介却忽然站了起来。
「自己正支配着整个世界,要有那种自覚──这才是真正的Emperoider吧,伊敷芹香──你现在已经踏入了那个领域」
虚宇介抬起头,直视着芹香。
「──咿呀啊?!」
芹香惨叫一声,摔了个马趴。
本想往后退,但腰已经瘫软,身体动弹不得。
虚宇介走了过来。
「你现在、怎么可能──才牙虚宇介应该已经动不了了才对啊。明明“心之花”已经凋零了……」
说到这里,虚宇介摇了摇头。
「哦……感觉自己一直在胡言乱语。可能是因为反作用力吧。那么……请容我道歉。之前对不起,伊敷小姐,是我太强硬了。但是,这里也有你的原因,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所以……就请互相谅解吧」
他用稍显自暴自弃的语气说着,眨了眨眼。
「啊、哈……?」
芹香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
虚宇介接着说道,
「自己还不成熟──这一点你已经明白了吧。你本来的能力,并不是把人的可能性燃尽──只是将"螺旋"往前推进而已。离'现在'越来越远,如果换个角度说的话──只是回到了和之前一样的位置」
「螺、螺旋……?」
「当然不是完全相同的位置。不……更准确的说,是进一步"进化"了。就像花枯萎后,残留的种子会在下一次发芽一样」
5.
「关于你的能力,我以前就在战术课程中观察过,所以早就猜到了。被你干涉过的学生后来因为成绩下降被退学,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测」
虚宇介向坐在地上的芹香伸出手。
「所以当我决断力被剥夺的时候,并没有思考以上内容的必要。不用想也可以知晓我唯一的选项。你的作用则是从那个半途而废的阶段开始进一步“加速”」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你……从开始就一直……」
「我并不想责怪你受才牙真幌的唆使,在我身上使用了〈Forest Flower〉能力。毕竟,迄今为止受你能力影响最大的,正是你自己」
「唉──」
「有那种"反正自己怎样都好"的心情。 从那以后,其他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心情,直到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情绪──以上的全部,都是由于你的才能。你那种〝敞开心扉〟的才能。你只是在这种可能性面前胆怯了而已」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如此喋喋不休,仿佛知晓了一切一样? 不觉得奇怪吗? 就连我都蒙在鼓里──」
完全陷入混乱的芹香不由自主的辩解了起来。
虚宇介继续冷静的说道,
「和你"很相似"。与你的才能相仿的能力,我很早以前就有所领教──为了实现真正的成长,而陷入失去所有判断力的无底迷茫中,的确体验过那种情况。不过──」
说到这里,虚宇介苦笑了一下,
「你的能力,充其量是只能同时影响一个对象的可爱程度──作为螺旋控制者来说,相当不温不火」
「唉?」
「你不久就会明白的──被亲人全力追杀,会是什么感觉」
虚宇介伸出手,抓住了芹香的胳膊,让她站了起来。
「接下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只有你能做到。为了那个──」
他刚说到这里,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从天而降。
嗖…………、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降落在了郊外──正好处于被当前现象所影响的人群中心。受影响的人群都在靠近那个位置,距离作为发起者的芹香比较远……不过离NP学校学生聚集的位置更近。
降落下来的身影似乎在落地前迅速失去了动能,因此并未产生落地的碰撞声,取而代之的是被推开的空气伴随着气压向周围扩散。
风吹到了虚宇介所在的位置。
「什、什么……?」
芹香有些胆怯,虚宇介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才牙空……我的妹妹」
「她会被动的降临到事件中心──为了平息这起由我而引发的事态,受你影响被无力化的NP学校学生和其它的普通人所处的地方,会降临在那边」
「……哈?」
「很遗憾,你和空的"等级"不同──无论能力和性质多么相似,你都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你也有自己能做的事」
虚宇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要收拾才牙真幌,你也来帮忙吧,伊敷芹香——」
*
「…………」
才牙空停了下来,降在了人群中间,随即视线转向他们无力的表情。
因影响而忘却行动、精神恍惚的人群被空的视线扫视之后,均像痉挛了一样直起了身子。表情就像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冷水泼醒一样。
「啊──啊?」
他们想不出自己为什么当目前有行动。就像醒来后无法准确反刍睡梦中的梦境一样,人们也无法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人一生中最快的成长期,便是舍弃了大量"不成熟的自我"的阶段。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在生活中都不会回顾自己〝什么都没做到〟的情况,一直生活下去──而现在,这一切正以异常的密度和速度发生在人们身上。
「那么——哥哥、姐姐们」
才牙空对着一副如同大梦初醒般表情的NP学校的学生们,开始了平静的对话。
「要去惩罚把你们搞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才牙虚宇介吗?」
*
……那个不可见的身影在街上疾驰,谁都没有注意到。由于合成人黑泽琳的伪装能力,她和才牙真幌完全隐身了。
她们正在全速逃离这座城市,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本应如此。
「……?!」
黑泽琳的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她停下了脚步,锐利的视线投向前方的人影。直直注视着对方。
那个男人笑嘻嘻的盯着利用空气折射光而完全透明化的两人。
是流刃昂夕。
是碰巧在这里吗? 还是——
就在黑泽琳犹豫的瞬间,被她抱着的才牙真幌不淡定了。
「快逃──马上!」
黑泽琳几乎什么也没想,背向流刃向另一个方向疾驰。
但是——下一瞬间,她的耳边传来低语。
「喂喂——想无视我吗? 不过扳机已经扣下了──还想要还手吗」
他的声音夹杂着戏谑,仿佛要哼唱起来。
回头一看——流刃就在旁边。
明明自己在全力奔跑,却仍然没有摆脱对方。
速度和脚步完全和自己贴合,就像花样滑冰的组合一样同步……黑泽琳已经没有时间对此感到惊讶了。
下一瞬间,她的喉咙被流刃很轻易的捏碎了,身体立刻停止了动作。
被她抱在怀里的才牙真幌无法违背惯性的法则,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在了路面上。
她慌忙的想要站起来……不过发现对方已经站在眼前了。
「呦──想〝扬长而去〟吗?」
流刃嘲笑着初次见面的面孔,很熟络的搭着话。
「流、流刃昂夕……!」
真幌很忌讳这个名字,对方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我了──统和机构里也只有你能考察到这种程度。但我可不钦佩逃兵。毕竟好不容易才能见识到呢──去看看吧。在你逃避现实、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里,小鬼们究竟成长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