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夏之舞 上 第六章 夏天的新郎

  黎明二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舞台转到了夏之里。

  里郊外的森林里,有一位青年站在那里。

  他有着接近淡橙色的明亮发色,俊秀的五官,以及时下年轻人的斯文外表。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脸上有许多未经治疗的擦伤。

  「……」

  青年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

  他操作着拨出萤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对方没有接听。

  ——打不通。

  伤痕累累的青年在内心低喃。

  ——之前打不通时,我应该要更有危机意识才对。

  他是老莺家次男,老莺连理。

  不久前,他还是叶樱菖蒲的未婚夫。

  ——果然出事了。

  连理叹了口气。

  得知婚约取消时,双亲要求他删除菖蒲的电话号码,他当场也照做了,不过号码早就牢记在他的脑中。后来他就像现在这样,想到就打电话,却没有一次接通。

  包括连理的手机在内,用其他市内电话打也无人接听。

  ——她换手机了吗?

  他只能苦闷地默默看着手机。

  连理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成为叶樱菖蒲的未婚夫后,连理与她的感情逐渐升温。两人的结婚是所谓的契约婚姻,不过其实这么想的人只有菖蒲。

  连理相当明确地对她怀有好感。

  两人在年幼时相遇,有一些事让他动了情。

  然而,两人只有在里的活动上讲过话,没有密切的往来。

  菖蒲早就忘了他这个男生。

  而在他心里,菖蒲是他忘不了的女孩。

  如果她的妹妹瑠璃没有被选为四季代行者,说不定两人会发展出不同的关系。现人神的养育基本上是在里里面,与外界隔离,护卫官菖蒲自然也过着相同的生活。

  菖蒲在他儿时的记忆里,都固定待在她自己身边那小小的人际圈。

  另一方面,每当夏天来临,或是在里看见她时,连理都会注意到她。

  尽管心里在意着她,连理并没有想要进一步改变两人关系,他也不会这么做。

  ——原来她的妹妹成为夏天代行者大人,她成了护卫官啊。

  ——毕竟她是那么温柔……又坚强的好孩子,肯定会想帮助妹妹吧。

  ——希望她不会受什么大伤害。

  他只是像这样单方面为对方祈祷而己。

  他珍惜着年幼时遇到的那个女孩的记忆,这算是少年可爱的执着。

  两人的人生几度交会,但是彼此的关系没有加深,只是日渐遥远。

  后来在菖蒲离家出走时,出现了转机。

  他本来是想帮助被困在原地的女生而出声搭话,结果那人竟是长大的慕蒲。

  一开始,菖蒲对连理的戒心很重,不过她聊着聊着就放下戒心了。

  她后来也隐约想起连理这个人,为了自己的失礼向他道歉。

  连理虽然为对方忘记自己感到落莫,但是心情马上又雀跃了起来。

  对连理来说,叶樱菖蒲是存在于遥不可及之处的女孩。

  我帮助的女孩竟然是那孩子,真高兴,果然做好事会有好报。

  又和在那个庭院里关系变好的女孩讲到话了。

  只是这样就让他喜不自胜。

  ——好好送她回家吧。

  他不打算勉强对方和自己交朋友。他明显是单方面怀有好感,不想造成对方困扰。送她回家后,两人的交流也就到此结束。

  如果她有那么一点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连理就感到欣慰了。

  今后两人想必不会再见面了,原本应该是这様。

  虽然应该是这样——

  『……我想成为不一样的自己……我想要自由……在里的生活好苦……』

  后来发生的事就如同菖蒲的回忆。

  菖蒲哭诉着在里的生活很痛苦,连理也有同感。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竟怀抱了那么多烦恼,他看着觉得心里很难受。

  虽然想帮她,但她的烦恼没那么单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

  菖蒲在里里面的地位特殊,不只是叶樱家千金,还是四季代行者护卫官,想要获得自由,就只能等卸任。

  尽管有各种卸任的条件,若是叶樱姊妹的情况,按照里的惯例,等瑠璃结婚后,她的先生就会成为下一任护卫官,应该不会等太久。

  她只能等,和连理的情形一样。

  连理有一天会从那个家解脱。成家后就能有自己的家庭,不用再回老家。

  在所有家人里面,连理的年纪最轻,除非他生了什么重病,否则其他人理应都会早一歩离世。

  忍气吞声就行了,没有那么难。

  菖蒲想必和连理一样,过着不让他人看见自己内心世界的人生。

  从不说苦,有任何委屈都吞进肚子里。

  连理只需要劝慰这迷途的羔羊就行了。

  要她和过去一样耐心等待,并找寻自己的盟友。

  总有一天,你要找到一个不会让自己痛苦、伤心,会互相帮忙,给你幸福,成为你心灵支柱的人,逃出这个束缚的世界。

  ——逃吧,菖蒲。

  只需要这么说,安抚她的情绪。

  『……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

  菖蒲在哭。

  那个以冷静沉着且优秀的护卫官形象出名的少女不堪折磨,甚至向自己忘记的男人诉苦,流下了眼涙。

  即使是睽违数年与之重逢的连理,也看得出来当时的叶樱菖蒲已经到了极限。

  她一步也跨不出去,来不及擦拭眼泪,没有再次起跑的勇气。

  如果没有人立刻成为她的支柱,她恐怕会活不下去。

  连理看着哭泣的菖蒲,用了好一段时间思考该怎么帮她。

  她身边没有同伴。她需要有个人可以不受限于政治立场或家族的地位,告诉她『不用担心』。

  她的问题一时半刻无法解决,这点没有改变。不过,如果有人能安慰她,心情也会变得不一样,连理自己就有过亲身经历。

  ——不能由我来支持她吗?

  连理想到这里,像是得到了天启。

  并非他自卖自夸,而是他正好符合条件。

  幸运的是,连理已经确定不久后将会转调至位于帝州的四季厅相关医疗设施。如果自己的妻子说要同行,就能在不引起怀疑的状况下带她离开里了吧。

  他也准备好去爱某个人了。

  他从以前就打定主意,如果有愿意与自己这种人共度人生的人出现,他会好好珍惜对方。青年得不到爱,因此有这样的心愿。

  况且,菖蒲很久以前也问过他『要到我家来吗?』。

  这么做只是用不同的方法做同一件事,她可以到我这里和我在一起。

  这样是在帮助人,不是坏事。

  跟恶魔的诱惑不一样。

  ——狡辩。

  他知道,其实自己只是想跟这个女孩在一起而已。

  不可以在他人伤心时趁虚而入。

  但是如果这么做能救人一命呢?

  ——她适合比我更好的人。

  他知道,他都知道。

  不过,现在她眼前没有其他适合的人。

  她诉苦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连理。

  ——想要一朵没人摘下的花,是那么厳重的罪过吗?

  连理没有因为想要就主动盗取,而是花儿自行来到他的身边,且还需要帮助。

  如果冷漠地应付过去,未免太无情了。

  ——如果这么做是罪过,我甘愿犯下罪行。

  总是傻笑着讨好别人的男人,不再扮演丑角的时候到了。

  『菖蒲,我……』

  现在回想起来,菖蒲是连理很久以前的初恋。

  『我……我正想拒絶家人安排的亲事……而且我也想得到自由,想和可以一起为这个目标奋战的人结婚。』

  因为没有被人爱过,他之前没有发现这就是爱。

  『换句话说,这与恋爱无关……虽然是种计策……』

  注意到此事之后,他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我们能不干涉对方的生活,支持对方的行动,成为朋友……这种方式……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她愿意接受自己这种愚者。

  『虽然是欺骗大家,你愿意……和我假结婚吗?』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自己不只会爱这个女孩,甚至愿意献上生命。

  『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菖蒲没有把连理卷入自己的人生,而是连理自己想和她在一起。

  连理提出了警戒心很强的她会点头答应的条件,他非常确定如果要菖蒲喜欢上自己,她便不可能同意。

  虽然不知道菖蒲怀抱什么想法,不过她答应了。

  老莺家爽快地同意了这门婚事。

  因为比起一开始安排的亲事,和叶樱家联姻更是一门好婚事。为大家演戏的愚者,低等的次男终于也有帮上这个家的时候——连理彷佛能看穿父母的想法,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在他心中,重要的不是现在的家庭,而是未来的家庭。

  为了保护瑠璃,叶樱家很早就开始帮瑠璃安排对象,不过他们体谅菖蒲的辛苦,希望能让她自由选择,因此允许她和自己喜欢的对象结婚。

  连理的战斗就从这时候开始,他想让契约婚姻有一天可以成为恋爱结婚。

  他尽了各种努力,想让菖蒲能喜欢自己一点。

  他的努力有了成果,菖蒲感觉也不讨厌连理这个人。

  双方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聊过几次之后,她的态度也没那么拘谨了。

  菖蒲就如同连理的想像,虽然文静,其实深情而且温柔。

  结婚后多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想办法让她喜欢上自己。

  ——希望总有一天,你可以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他单纯只是这么希望。

  他被爱情冲昏了头,没有为突如其来的攻撃做好应战的准备。

  「……」

  如今,连理成了和菖蒲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男人。

  前未婚夫,说起来只是个外人。

  叶樱姊妹遭到里的压迫,自己却无法成为保护她的盾。

  就算两人已经没有关系,他还是想帮助菖蒲,而且想听她亲口回答。

  ——你讨厌我了吗?

  自己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共犯』,她会觉得自己很窝囊吗?

  我对你没兴趣了,我不需要你,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他能轻易想像出她说这些话的模样。

  ——至少我想再见她一面,再说一次话。

  即使她讨厌自己,但应该还是有自己能为她做到的事。

  「菖蒲……」

  连理忧心忡忡地低声呼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

  「连理,差不多该走了。」

  后方传来说话声。连理吓得哆嗦了一下,怯懦地转过身去,那里站着比他稍微年长的男人。

  「万一被人发现,要离开里就很困难了。因为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如果只听他礼貌的语气,会想像他是个客气而且沉稳的人。

  「去抢回我们的新娘吧。」

  然而,实际上他的个性十分豪迈。

  「 ……君影先生。」

  「叫我雷鸟就行了。我们会成为一家人嘛。」

  「……雷、雷鸟先生。」

  「用不着那么害怕……我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吧?」

  对连理歪着头、露出可爱笑容的是叶樱瑠璃的前未婚夫,君影雷鸟。

  雷鸟有着健康的外表,尽管不到雄壮健美的程度,不过身体经过相当的锻錬,手臂与大腿都很结实。

  他的身材高大,只是站着都会出现像是一堵墙的巨大黑影。

  他的长相偏凶悍,目光如老鹰锐利,嘴巴大,嘴唇如鲜血赤红,年纪约在二十来岁,非常适合那一身黑的军事风打扮。

  「我希望我们可以相处融洽,毕竟你可是我们家瑠璃的姊夫。瑠璃和菖蒲小姐那么要好,如果我们也可以好好相处的话就太棒了。请相信我,我不是还帮你离开那个家了吗?」

  「……」

  「我帮你离开家里了对吧?」

  「对……」

  雷鸟想和畏怯的连理建立起友好的关系。

  他们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都被叶樱姊妹取消了婚约。

  他们只有之前在家族聚会上打过几次照面,并没有很熟。

  等双方都跟未婚妻结婚后,才会有更深入的交流,逢年过节碰面时自然就会熟识,大概是这种程度的关系。

  从里的大人物那里得到废除婚约的通知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也没有彼此的联络方式。

  尽管如此,雷鸟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老莺家。

  今天,连理被关进了老莺家的仓库。

  父亲与哥哥数次发现他为了婚约取消的事跑去向里的大人物抗议,痛骂了他一顿,连理抗议失败,被带回家里——重覆了几次后,就演变成这个状况。

  本来乖巧的小儿子忽然反抗,激怒了他们。

  他们惩罚他,绑住他的手,把他关进仓库里。

  在酷暑中被关在没有空调的地方,可说是相当危险的状况。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音。

  『连理,我来救你了。』

  那声音彷佛是童话故事里,魔法师向坐困愁城的人发出的低语。

  他以为自己终于出现了幻觉,对自己的状态感到绝望。

  『把头低下去喔。』

  下一瞬间,响起了类似炸弹飞来的轰炸声,他才重新认识到这是现实。

  自己不管再怎么撞也文风不动的那扇门倒下来时,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站错地方,自己恐怕会被压在门下面。阴暗的仓库里照进光芒,揭示来者的真实身分。

  一开始看见的是长腿。

  接着是石墙般巨大的身躯。

  最后他终于清楚看见男人那张熟悉的睑。

  『……君影……先生?』

  踢破坚固门板进入仓库的人。和连理一样是叶樱家的未婚女婿。

  他正是君影雷鸟。仓库是木门,做工没有那么容易踢坏,此时却木屑四散,咧嘴笑着看他的雷鸟有如救世主,也像是破坏神。

  『好久不见了,连理。这里真脏,都没打扫吗……』

  雷鸟笑容满面,开朗地向他寒暄,但现在不是可以悠哉打招呼的状况。

  『你还好吗?我来了,你可以放心啰。』

  『……』

  『喂,连理?』

  与连理关系不好不坏的男人爽快登场,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时间就像两匹野兽忽然碰头,互相盯着对方。

  『真奇怪,在漫画里面,这种时候对方通常都会哭着说谢谢……算了。』

  最后是雷鸟先失去耐性,大步走进仓库里面,撕下缠在连理手上的胶带。

  『哎呀。』

  他板起了脸来,似乎是看见了连理脸上的瘀青与擦伤。

  『……这么过分……你应该要揍回去的。』

  他的语气很担心,连理的思考也在这时终于恢复正常。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得救了。

  他心想得先向对方道谢,从干渴的嘴里挤出了声音。

  『谢谢你救了我……我被关起来了……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雷鸟眨了下眼,表情完美得像是偷偷练习过。

  『你好像没去医局上班,我觉得奇怪,就连到你家的监视撮影机,结果刚好看到你家人在院子里打你,我心想这下糟糕了,才赶快来这里救你。』

  『……什么?』

  『幸好你们在监视摄影机的拍摄范围内吵起来,我才能马上赶到。』

  『……』

  『连理?』

  『……连到……为什么你可以连进别人家的监视器……』

  『当然是用骇的啊。』

  『什么?』

  『我骇进去的。非法人侵。』

  『……』

  连理的喉间发出『咕』的不明声响。

  自己的家人是很奇怪,不过这个人又是另一种怪人——他的脑中响起了避难警报。

  ——这个人有毛病。

  他是不能轻易接近的人种。

  连理发自本能地试图逃走,可惜身处在狭小的仓库,而且大门只有一个,等于逃生的出口被堵住了。雷鸟没有把连理的胆怯放在心上,又继续说下去:

  『哎呀,幸好我做了这个决定。我平常不是个体贴的人,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我觉得一定得来救你……救人的感觉真好。』

  如同他所说的,他的表情爽快,简直是喜上眉梢。他一笑开,犬齿也跟着露了出来。尽管发言与肉体都很凶暴,不过唯有笑容可爱得像傻笑的小狗。

  『放心,我不是只有入侵你家的监视器而已。看,一点也不可怕对吧?』

  『不……非常非常可怕……』

  连理害怕得不得了,以至于在本人面前说出了真心话。

  『不可怕啦,我那么做又不是在偷窥。你是医生对吧?』

  雷鸟突兀地换了个话题,连理总之先点头应是。

  老莺家一族负责管理里的医局,连理家则是其是分家,家族成员基本上都需要从事医疗工作。

  连理被关起来,医局就会少一个人手,他的父亲与兄长不惜付出这种代价,也要他接受制裁。

  护理师们想必恨死他了吧——他想像起医局此时忙碌的景象。

  然而,现在不是烦恼职场的时候。

  就某种意义来说,连理也算正面临危机。

  『我啊……呃……做过很多工作,因为合约的关系不能解释得太清楚……不过我算是战斗与警备方面的専业人士。』

  『……毕竟你是君影家的人嘛……』

  『没错!我家负责里的戒备,可说是对保护、监视里有变态般执着的家族。』

  『……』

  连理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重要关键字,但为了让对方能继续解释下去,他没有回话。

  『我现在保护的对象是瑠璃,为了保护她,我就借用里的监视系统守护她,不在涵盖范围的地方就自己加装来看。』

  『这种事……君影家允许吗……?』

  『当然是不行,不过……里现在出了大事……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们,才不管家里的人怎么想。』

  『……』

  『知道理由后就不可怕了吧?』

  他说这些话是为了让连理放心,可是说穿了,这个男人就是为了个人私事滥用职权,窥看他人的生活。

  而且他拥有骇入监视系统的技术,施行的时候却完全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

  ——没有恶意的正义感,这不会太糟糕了吗?

  在连理心中,雷鸟的危険度逐渐升高。

  在这样的状况下不该触怒对方,这点连理也很清楚。

  他假装冷静,问出内心的疑惑。

  『那个……君影先生。』

  『是。』

  『……你的婚约明明被取消了……但你还为了保护瑠璃……持续在监视吗?』

  『当然。瑠璃又没有讨厌我,我也就没有必要停止保护她吧?』

  『可是你们不会结婚……』

  这时,雷鸟第一次露出了气愤的表情。

  一脸凶神恶煞的他板起脸来,显得魄力十足。

  连理以为雷鸟会怒骂自己,雷鸟的语气却像个耍赖的小孩子。

  『我们会结婚,我们绝对会结婚!不结婚怎么行!决定要和瑠璃结婚后,我就一直努力不懈,决心保护神在世上的分身。现在才要我和普通的女孩子结婚,我办不到!』

  『办不到……』

  『普通的女生哪有保护的价值对吧?』

  『……是因为这种理由吗?』

  『还有,我喜欢瑠璃。』

  『啊,原来你真的喜欢她啊……』

  『当然啰,我要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非常不妙的人。

  连理虽然这么想,倒是稍微放心了一点。对方也是不放弃自己未婚妻的同伴。

  尽管用的方式错误,他也不想和这种人成为亲戚,但两人有共通点,让连理有了点亲近感。

  『本来我一直在静观其变,不过终于到了不得不行动的时候了。连理,和我一起走吧。瑠璃和菖蒲小姐从里逃出去了。』

  『逃……?你、你说什么……?』

  『有人对她们设下圈套。』

  『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杀死她们其中一个人。』

  连理感觉时间顿时停了下来。

  ——杀了她们其中一个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也有可能两个都杀。机率是一半一半。』

  雷鸟若无其事地说着骇人的话。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形!?』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

  『可,可是!』

  『我知道,你想搞清楚状况,不过我们得先逃出去。万一被你的家人发现,你马上又会被关起来。你在家里的地位不高吧?』

  他戳了戳连理的脸颊,连理感到了轻微的疼痛。

  『他们把你打得这么惨,显然不打算那么快放你出去。』

  连理有些难以接受这句话,不过他说的是事赏。

  显而易见的,连理的父亲与兄长今后仍会继续加害与监禁他。

  他身上的伤势无法用衣服遮掩,没办法编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之类的借口。

  在小小的里里面,连理要是和别人发生争执,自然会传开来。

  在村社会里,告密是种用来维持秩序的体系。

  如果没有消息指出是谁害连理受伤,人们毫无疑问会怀疑是家暴。

  老莺家管理里的医局,万一这种事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连理的父亲与兄长也在医局工作,按常理来说,不会有病患想接受暴力医生的诊疗,过去建立起来的信任都会瓦解。

  ——他们不可能做出有损体面的行为。

  在医局那边大概会以连理生病或是神经衰弱为由,譲他告假一段时间。

  违抗里高层命令的儿子让他们看不顺眼。

  所以他们对连理拳打脚踢,把他关进仓库里,试图借此折磨他的心智。

  比起亲人,他们更在乎保护自己。

  情况正像雷鸟所说,他们没有时间慢慢聊天,必须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家对连理来说并不安全,因为没有一个家人是他的盟友。

  ——菖蒲。

  连理心中浮现出儿时的回忆。

  那个要自己逃去她家的女孩。

  从那时起,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菖蒲,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没事吧?

  连理的内心已不再有空间容纳伤害自己的人,因为菖蒲已经在里面。

  逃离家人的时候终于到了。

  『连理,我透过自己的情报网,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去向。其实我本来想一个人过去,因为我擅长单独行动。不过,我想还是应该要找你一起去,所以到这里来。因为你好像很珍惜菖蒲小姐……我有说错吗?』

  『没有错……』

  『那么请你做好心理准备。跟我一起走吧?愿意为了保护她们而并肩作战的人愈多愈好。』

  『……』

  ——可以相信这个人吗?

  面对说着甜言蜜语的人要格外注意,最好不要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不过,自己现在只能依靠他也是事实。

  ——我什么能力也没有。

  连理没有现人神的超能力,也没有监视里的诡异系统。

  他没和人打过架,没有武力。

  他努力成为医生,那份工作如今也要不保了。

  他完全没有在这种状况下需要的能力。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如果雷鸟是想要有人可以战斗的人,连理大概不是适合人选。为了人身安全,最好还是拒绝雷鸟的要求。

  ——不过……

  有一个真正的武器,就在连理的心里。

  ——这一点我绝不输给任何人。

  至于那是什么,那就是对菖蒲的心意。

  他怀有比谁都真心付出、为喜欢的女孩牺牲奉献的爱。

  『……我也帮得上忙吗?』

  连理祈祷似的问道。

  因为他拥有的只有爱,得知心爱的人遇上生命危険,他没有理由不采取行动。

  『如果我这种人……也可以保护她们的话……我要去。』

  老莺连理终于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了。

  不受父母拘束,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心意,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此时的连理什么能力也没有,只希望许久没有见面的未婚妻能够平安。

  当然,如果她的妹妹一样遇到危险,他也会想帮忙。

  连理心想,无能为力的自己有这种期望,也许是不自量力。

  然而,他不想扼杀这样的心情。

  ——菖蒲。

  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我还喜欢着你。

  或许完全帮不上忙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我喜欢你。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奔向她身边。

  ——你千万不能出事。

  因为他深爱着她。

  『我想去救菖蒲和瑠璃,请带我一起去。』

  雷鸟听见连理的回答,心满意足地拍了下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在这个时候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开心地抱住连理。

  『你其实是很坚强的人!你让家人打得那么惨还是不认输的模样,我看得真的很感动。这小子有骨气!他肯定会跟我走!我有这种感觉。』

  『那也是从监视画面看到的吗……』

  『呃,啊……对。』

  『……』

  『不过,我中间跑去洗澡,没有从头看到尾喔。我想说在见到你之前先洗个澡,服装仪容很重要不是吗?尤其是和亲戚见面的时候。我不想要你觉得我臭,不想被你讨厌……我没有连续好几个小时看着你悲惨的样子。』

  ——这家伙果然是怪人。

  雷鸟是怪人的事实暂且搁在一边,连理决定跟他走。

  接着,时间回到一开始。

  「连理,可以了吗?」

  雷鸟对盯着手机的连理喊了一声。

  「我们要赶紧追上她们两个,在其他人发现她们失踪之前行动。」

  「……不通知叶樱家的父母吗……」

  雷鸟摇头表示不行。

  「不需要我提供情报,国家治安机关也会有动作。国家治安机关会调出像是大众运输或是道路等各个地方的影像,掌握她们的行踪,毕竟她们那么显眼。我明白你想让她们父母安心的心情,只是她们父母身边的人不一定都可以信任。怂恿菖蒲小姐和瑠璃、孤立她们的人就在这个里之中。如果我们不早一歩行动,最坏的状况是在我们找到她们之前,她们其中一个人就已经遇害。我们现在该做的,是赶在所有人之前行动。」

  「知道了……对不起,我现在就过去。」

  尽管语气里还有迷惘,连理的回答比一开始坚定,而且主动往雷鸟走过去。雷鸟似乎很高兴他这么做,笑了开来。

  连理又接着说下去: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麻烦在路上告诉我……」

  「当然没问题。车就停在那里,我们路上聊。」

  「目的地是哪里?」

  雷鸟依然笑咪咪的,轻声说——

  「大和的最南端,龙宫。」

  一个又一个,棋子接连在棋盘上移动。

  一匹孤独的野兽正在狂奔。

  抬头望去是满天璀璨的星空,点缀成美丽夜空。

  对于野兽来说,黑夜是它的重要伙伴。

  『有些人不能没有夜晚,不只是为了睡眠,也有人需要黑暗才能从想逃的地方逃出去。』

  脑中不经意地浮现出主人的话。

  那个时候的野兽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已经能够明白了。

  对逃走的野兽来说,夜晚是它的同伴。

  「抓住它!!」

  追捕自己的声音传来,野兽又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主人称赞过脚程飞快的那双脚蹬着地面。

  ——辉矢大人。

  自己只是想见主人一面。

  罪恶感简直就要压垮内心,它只是想为自己的行为向他解释。

  他现在应该也还在那座山射箭。

  他想必和自己一样处在四面楚歌的状态。

  ——我早该下定决心的。

  状况令人迷惘,既然有人说这么做是对那位大人最好的方法,无知的野獣只能服从。

  ——不,这是借口。

  自己是以主人为第一优先采取行动,这一点无庸置疑。

  错就错在自己不该交由他人来判断怎么做才正确。

  它再也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了。

  ——辉矢大人。

  可以对自己下令的只有那位大人。

  野兽心想箸,一路狂奔,在黑夜里永无止尽地奔驰。

  奔过河流,奔过山谷,奔过大海,终于回到怀念的岛屿。

  自己必须在被追到之前见到主人,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肯定很没精神吧。如果自己告诉他,他知道的那些事是假的,他会相信吗?

  他必定会拒绝相信,但它还是想见他。

  ——我想再见他一面。

  见面后,它要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如果他拒绝相信,它也甘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恐怕他会说不想再见到我,很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形。

  ——不过,『那个』还可以使用。

  这个事实促使野兽奔向自己的主人。

  ——虽然发生过那种事,但我和那位大人的连系并没有消失。

  这件事让野兽怀抱着希望。

  为了确认,它在路上使用过几次,完全没有弱化的迹象。

  两人分开的期间,这是它唯一的心灵支柱。

  今天也还能使用,也就是说他还需要我。

  野兽一心只想着主人,爬上了山。

  ——辉矢大人、辉失大人。

  它爬上熟悉的山路,现在这时间,那位大人应该在山上的圣域。

  ——辉矢大人,是我。我回来了。

  您在等我回来吧?

  我可以为您赴汤蹈火,今后也是如此。

  您还需要我,所以说……

  「今天您也为大和带来了夜晚,是非常美的晚霞。」

  野獣在这时看见了现实,它犠牲自己人生保护的主人正对新的随从微笑。

  「月灯小姐。」

  野獣终究是主人养的狗,只要看着主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多喜欢这位新的随从。它的内心涌现絶望,自己究竟是为何犯下这种罪?难不成他已经忘了我们?这些念头支配了身体。

  ——辉矢大人。

  我希望他看向这里。

  ——辉矢大人。

  我希望他听见我的声音。

  ——辉矢大人。

  我想问他为什么。

  ——辉矢大人。

  我希望能与您休戚与共。

  ——辉矢大人,您已经忘了我吗?

  少年遭到杀害,变成了狼,从未有人讨论过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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