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夏之舞 下 第四章 春与冬的二重奏曲

  黎明二十年,七月二十四日,上午。

  春、秋、冬阵营结束从帝州前往龙宫的长途移动后,过了一晚。

  「冻蝶。」

  嘹亮的声音在饭店大厅响起。

  冻蝶尽可能不让心情表现在脸上,然而回头时的表情还是有点僵硬。

  「你没有出现在早餐会场,是在房间叫客房服务吗?」

  叫住他的人正是他烦恼的源头,姬鹰樱。

  集合时间还没到,不过用完早餐的旅伴们已陆续进入大厅。

  准备好启程的人自然聚集了过来,在大厅各处的沙发坐下来休息。冻蝶难得行动比其他人慢,理由从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便能推测出来。他避开樱的视线回答:

  「我没食欲,没吃。」

  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里的早餐很好吃呢……」

  她在用餐时,似乎很在意迟迟没有出现的冻蝶。

  她大概是觉得这里的餐点很合师父的口味,尽管她平常态度冷淡,但仍总是会率先为人着想。冻蝶有些心痛。

  ——我想着你的事,整个晚上睡不着。因为睡眠不足也没有食欲了。

  这种话他就算撕破嘴也说不出口。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樱,谢谢你的关心。」

  「没什么……我只是想这里有你喜欢吃的东西……」

  「这样啊……」

  他明明刻意避开了视线,可惜樱的语气实在太惹人怜,两人终究对上了视线。他的视线撞上那对大大的猫眼,樱没有忽略冻蝶微小的变化。

  「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说了和狼星一模一样的话,冻蝶不自觉地苦笑。

  「你从昨天看起来就有点不太舒服……本来我以为是长途旅行太累了……难道是偏头痛又发作了吗?还是肠胃不舒服?」

  不愧是一起住了五年,樱非常清楚冻蝶的身体有什么毛病。

  「……」

  「大厅提供的饮料有焙茶喔,我去泡一杯给你。」

  「不用……」

  「还有时间。现在冬天的四季厅职员在确认有没有夏天那两位大人更进一步的情报。还是一样联系不上她们……也追踪不到手机位置。」

  「知道了。如果她们有什么大动作……有的话应该会在龙宫岳……」

  「嗯,总之今天我们应该会去龙宫岳一趟,春天与秋天也同意这么做。既然要调查暗狼事件,还是必须前往当地。」

  「说的也是。这个地方接近机场,听说前往龙宫岳山脚下的城镇车程约一个半小时。从镇上到龙宫岳也要四十五分钟,最好赶快行动。」

  「再怎么赶也有时间喝杯茶。既然你不想吃东西,也要喝点东西。」

  「……」

  「你这是什么反应?今天可是要爬山喔,要是不在早上就调整好身体状况……我这么说可是在担心你。」

  樱对反应冷漠的冻蝶感到不满。冻蝶摸不着头绪地看向其他人。在樱的后方,狼星、雏菊与秋天主从和乐融融地围在桌边。

  狼星注意到冻蝶的视线,往他瞥了过去。冻蝶从狼星身上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我知道。

  狼星的意思,大概是要他做到昨天答应的事。他遵从主人的命令。

  「樱,既然现在还有点时间,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怎么这么突然……?」

  樱回头看去。警卫人力充足,代行者也聚在一起,她现在离开不会有问题。樱向雏菊报备后,与冻蝶一起离开饭店大厅。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个电梯梯厅,他们在那里停下步伐。

  从采光良好的窗户,可以望见龙宫的风景,两人俯瞰富有南国风味、一字排开的路树。樱与冻蝶分别出身自帝州与爱尼诗,在他们眼中看来,这是十分罕见的风景。樱看起来也很感兴趣。

  「夏天的两位大人如果平安无事……希望能和雏菊大人一起去海边……」

  她叹着气喃喃自语,冻蝶也点头同意。

  冻蝶此时如果处在良好的精神状态,也许可以稍微放宽心和樱欣赏眼前的美景。

  「找我有什么事?」

  樱主动开口说道,冻蝶则有些迟疑。要是不注意说词,他能想见她怒不可遏的模样。

  「虽然说时机不太适合……我想稍微问问你和残雪少爷的事。」

  「……还真的是不适合。」

  也许是樱站在窗边,而冻蝶背对着通往大厅的走廊,她没有甩头就走;也或许是因为她最近对冬天的态度软化。

  「我早就猜到你会在意,因为你……老爱管别人的事……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

  「我很庆幸你告诉我,让我可以在你做出重大的决定前,提供你其他选项。」

  冻蝶的话听得樱难掩诧异。她的眼里透露出惊讶与些许的期待。

  樱的嗓音有些尖哑。

  「其他选项是……?」

  冻蝶误判了她的期待。

  ——她果然不是真心想结婚,

  这并非樱的期望。冻蝶不知道她从九岁起就爱恋自己,他没能看透复杂的少女心。

  「是什么?冻蝶……」

  她真正希望的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不是出自使命感,而是单纯只想留住自己。

  「这是狼星的提议,你要投靠冬之里吗?」

  「……什么?」

  「寒月或寒椿,随你选择……你成为养女后,我们就能当你的后盾,春之里也无法轻易把你拉下护卫官的职位。」

  「……」

  樱愣愣地张大嘴巴。

  他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想想其实也很合理,冻蝶毕竟是冻蝶,即使她叮嘱现在先别告诉狼星,他为了说服她,还是很快就说了。

  ——这件事得尽快解决。

  他出于焦急,说出了不在计画之内的话。

  ——这么做是为了樱好。

  他藏起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说出了狡猾且有些寂寞的借口。

  他想尽可能地留住她,话里却没有他自己的主张。

  「……什、什么养女……」

  樱正感到混乱时,冻蝶以轻柔的话声解释。

  「你是为雏菊大人着想,才会对这次的提亲这么烦恼吧?可是,只有利益的婚姻不会幸福,我不希望你将来痛苦。」

  樱的脸上涌起了怒色。

  「冻蝶,你擅自把这件事告诉狼星了吗?」

  她原本难得不发一语听他解释,但两人的沟通很快爆发了冲突。

  「……我说了。当然有交代他别说出去。樱……你首先要知道冬天提出过这样的建议,就算没有真的那么做,只要把现任冬天代行者与代行者护卫官有收养你的打算告诉残雪少爷就行了。这么一来,对方照理来说也会打消莽撞求婚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雏菊大人!万一那个笨蛋说溜嘴怎么办!」

  樱气愤不已地责怪冻蝶,然而冻蝶也无法在此退缩。

  「狼星很重视你,不会做出惹怒你的行为。」

  「他已经做了!什么养女嘛……是要我当他妹妹吗?还是冻蝶你的……?」

  「不,不需要真的这么做……因为这次的情况,这样……你比较好拒绝……」

  「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人生!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吧!!」

  「有关系……」

  「没有!」

  「有……!我是你的师父!我不想见到徒弟不幸!」

  这时,冻蝶第一次大喊了出来。

  「……」

  樱顿时一动也不动。

  在过去共度的时间里,她也曾遭到冻蝶的斥骂,但是很少见他如此激动。

  「……樱,我不想见你变得不幸……」

  他一直都很细心呵护她。

  这样的冻蝶现在因为樱要结婚,情感完全显露了出来。

  「我擅自告诉狼星,两个人一起思考对策,很抱歉因为这样造成你的混乱。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随时板着张扑克脸,不论对谁的态度都沉稳而且有绅士风度。这样的男人仅仅为了一位爱徒,轻易瓦解了平时的形象。

  「樱……拜托你。」

  即使透过那副墨镜,也知道冻蝶看着樱的眼神强忍着痛苦。

  「可是……!」

  「我希望你可以重新考虑。阿左美不是也说了吗?你还年轻,还会有其他人出现,不需要这么早决定将来的人生伴侣。」

  「……」

  「残雪少爷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

  「冻蝶,其他人是……?」

  樱颤抖着双唇这么问他。

  「……不会有人就算是出于算计,还是对我有好感,并向我求婚了……其他人是什么人……」

  「……你在说什么?有很多那样的人。」

  「谁……?」

  「我现在一时间想不到……但像你这样温柔又体贴的女生……」

  「看吧!果然想不到!」

  最后那句话没有传进樱的耳里。樱强行从冻蝶旁边走过去,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冻蝶立刻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这些无聊的话我听够了!我要回去雏菊大人身边!」

  「一点也不无聊!这件事关系到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根本不重要!」

  这次换冻蝶说不出话来了。

  「……完全不重要!比起雏菊大人,我在花叶家受欺负只是小事。你在意的肯定是这种事,我也不是傻瓜,我都知道!」

  「……为什么要说不重要……」

  冻蝶的语气充满了哀叹。

  「…………事实上就是不重要。真的认为我的人生并非没有意义的只有雏菊大人。」

  樱的话狠狠刺痛了冻蝶的内心。

  「……还有我啊。」

  「你是我的师父,会那么想只是出于义务。」

  「……樱,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残雪大人他……他利用我,同时也愿意保护我。这一点千真万确。我们都很重视雏菊大人,有一致的利害关系。所以说,这桩婚事的条件并不差。况且残雪大人也早就料到你担心的那种事,多少会准备因应对策。」

  「不能只是多少的程度,你能肯定地说他绝对会保护你,和你同心协力吗?」

  「……刚才我也说过,我不重要,重要的是雏菊大人。」

  樱的人生指针是雏菊,这是唯一真理。第一个给她毫不保留的爱,只是因为喜欢她而想要她留在身边的人,正是花叶雏菊。

  雏菊也是用生命保护她的神。

  在樱没有大人保护的人生里,唯一这么做的只有雏菊。

  所以樱也依赖般地爱着雏菊,甘愿为她牺牲奉献。

  「雏菊大人就是我的一切。」

  因为那位少女神爱着她。

  「我是护卫官,为主人而活有什么不对?」

  冻蝶很难反驳这句话。

  「……」

  即使难以反驳,他也始终没有放开抓住的手。

  「……我知道你是下定决心才说这些话,而且我身为同行,有很多地方也能认同。」

  他紧紧握住,没有放开。

  「不过,在你有一天感到痛苦的时候,有谁可以成为你的支柱?」

  樱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有雏菊大人。」

  「如果是因为雏菊大人而觉得痛苦的时候呢?」

  「……这……」

  「因为对方而痛苦,在不能告诉当事人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不说就行了。」

  「那样会很痛苦的。」

  冻蝶这句话说得相当沉重。

  「没有比孤立无援更难受的生活了。」

  这是十分尖锐的指责,因为樱直到不久前仍是如此。

  她很高兴能为雏菊而活,但在得到冬天的协助后,她才发现自己有多疲惫以及心力交瘁。

  「……能够服侍狼星,我也觉得很幸福,但是只有这样是活不下去的。」

  他的话太有真实感,令樱听了有些失措。

  「没有这回事!」

  「雏菊大人遭到绑架后,我因为自责而差点疯掉。」

  「……」

  「不管我有多么爱狼星,担任护卫官的日子,还是会有感到辛苦的时候。」

  冻蝶直视着樱,希望彼此的心意能够相通。

  「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撑了过来。」

  她透过墨镜,应该也看见了那双没有说谎的眼神。

  樱僵硬的手臂稍微放松了力气。

  「年幼的你每天奋斗,好让狼星不要死去。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因为你活了下来。」

  三个人共度的日子所尝的苦涩,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

  「樱……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找到了因为想念雏菊大人而躲在壁橱里哭泣的你,结果到最后反而是你在安慰我。」

  「…………」

  「忘记了吗……」

  「我、我记得……」

  那段往事确实在樱的记忆里。

  在冬之里的生活有平稳,也有纷乱。

  狼星不断后悔着自己害雏菊遭到绑架,一再自残,再加上冻蝶也委靡不振,樱看着他们哀伤的模样,深刻体会到雏菊不在的事实,时常哭泣。

  她希望雏菊能够回来。她伤心欲绝,只想无止尽地流泪。

  不过要是自己也露出憔悴的模样,真的会三个人一起倒下去,所以樱总是躲起来哭。狼星是也曾看过她那个样子,但通常都是冻蝶找到独自躲起来哭的她。

  阴暗的壁橱里照入光线,冻蝶说对她『过来』。

  她摇头拒绝后,大大的手便会伸进来,像现在这样抓住她的手臂。

  刹那间,她已经被拉到外面,并像在保护她一样地拥住她。

  然后他会这么说:『没关系。』摸着她的头,用肌肤与体温让她知道自己与她同在。

  几次之后,樱忍不住说:

  『你也可以哭出来。』

  她心想,总是只有自己得到帮助,那么冻蝶可以向谁哭诉?

  他习惯优先考虑他人,而自己就算痛苦,也会压抑着不表现出来。

  在樱心里,冻蝶是可靠的保护者,但也是个年轻、受伤而且茫然的青年。他是护卫官,她明白这是他从小被教育,护卫官要有护卫官的样子所造成的结果。

  那时候樱还叫他冻蝶先生,因此她又接着这么说:

  『我知道冻蝶先生也很痛苦。』

  她把冻蝶的头抱在怀里轻声说着,如同他为她做的。

  『你也可以哭出来。』

  樱还记得,那个时候冻蝶默默地哭了出来。

  她在年纪比自己还要大的青年头上轻抚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虽然是哀伤的日子,不过她注意到冻蝶也需要自己,心里很高兴。

  她不可能忘记那段时光。

  「我不想要你过着只能忍耐的日子,就像你为雏菊大人着想、为我做的那些事,我希望你能受某人珍惜。」

  冻蝶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感觉到的温热也消失了。

  「就算你嫌我啰嗦,嫌我烦,这句话我一定要说……樱,和残雪少爷的婚事,你最好再考虑一下是不是适当的决定。没有和雏菊大人讨论,可见你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吧……?」

  「……」

  「至少在做出重大决定前,要和雏菊大人讨论。既然你说真正重视你的人只有雏菊大人……你可以听听那个人的意见。」

  樱看着放开的手。

  她看着那只手,脑中冷静的自己认同冻蝶的说法。

  ——又来了。

  以前的樱不会这么想,现在的她不一样。

  自己又对着冻蝶发泄怒气,惹他伤心了——这次她是真的这么想。

  「……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事,尽管开口。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如同离开冬之里的那一天,自己无情地嫌对方啰嗦,说着烦死人了、不要管我。她看着受伤的冻蝶,这么心想。

  ——我老是向冻蝶宣泄自己的脾气。

  他单纯只是担心自己而已,自己会反抗是因为被戳中痛处。冻蝶那些劝导的话完全没错。

  樱自称这么做是为了主人,却没有将残雪求婚的事告诉最重要的主人。

  她大可以隐瞒对方的姓名,和雏菊讨论,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她其实可以立刻告诉主人,然而她内心还有迷惘,所以做不到。

  残雪必定会是一位温柔的丈夫,只是嫁入花叶家,等于敲开地狱大门。

  那个家族因为婚姻酿成多大的悲剧,里里面无人不知。

  而且里长也不值得信任。樱真正能够放心在一起、能够依靠的人极为有限。

  「……冻蝶。」

  眼前的就是其中一人。

  她喜欢他,可是却伤害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我这个笨蛋。

  她想告诉现在的自己成熟点。

  自己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孤独而发抖,会受愤怒与悲伤蒙蔽双眼,冲出里的小孩子了。

  自己现在已经看清很多事物,也都明白。

  ——我能看清这些事。

  都是多亏她觉得鸡婆的冬天青年他们协助的结果。

  「……对……不起。」

  樱像个小孩子一样道歉,说出口后又为自己的话感到吃惊。

  「你只是在担心我,我说得太过分了……我自己也很混乱,所以听到你的话……反应太激烈了…………」

  她这样的表现,也许是因为回忆起过去的事。

  「樱……」

  冻蝶的呼吸里带着些许安稳。

  樱觉得难为情,不过还是说了下去:

  「毕竟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也是,你会那么混乱很正常,连我也很惊讶。」

  「我没有和男人交往过……忽然就要我结婚,我也觉得很害怕。」

  「……这样啊。」

  「不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要自己思考。我原本觉得既然是为了雏菊大人好,就算害怕也要答应……我烦恼了很久……你却说得……好像我连想都没想……我很生气……」

  她随口说出重要情报,冻蝶难掩动摇,但是樱没有察觉。

  「可是,这种事你出手管了也没好处。你会特地花时间担心我,是因为我说需要你的引导……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真的发生事情时反而迁怒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樱说完后,观察起冻蝶的反应。

  「樱,没有这回事。」

  他有些迟疑,但又马上露出微笑。

  「错的人是我。我说得太过分了,抱歉。」

  樱想,他在这方面的表现比我成熟多了。

  ——他心里肯定很生气。

  他马上就释怀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樱如果遇上同样的事,绝对无法露出这样的微笑。

  我果然比不上他——樱深刻感受到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距。

  冻蝶不知道樱的心情,轻柔地朝接受自己说词的她说道:

  「你说的引导是护卫官方面的事才对。我连你的私生活……你的婚事都插嘴,是我越界了。我因为担心,就不经大脑地说了……」

  「……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爱操心……」

  「我可不是谁都会担心……」

  「……这我也知道。」

  樱心想,自己真是个小孩子。

  与其担心配不配得上眼前这个人,她更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难过。

  「……樱,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不是想惹你伤心……」

  「……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看了连我也会伤心的表情。」

  「…………那你别看。」

  樱垂下了头。

  「……我要跟你讲话,就得看着你吧。」

  「……」

  「樱……?」

  传来的声音愈是温柔,樱的心情就愈是凄凉。

  关爱自己的这个男人绝不会喜欢上自己。

  他是自己的良师,樱也想干脆死心,当个好徒弟。

  ——可是……

  每当他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她内心的爱恋就逐渐强烈。

  ——喜欢的心情一再出现。

  这是一种病,自己怎么会落入如此愚蠢的恋爱。

  这段恋情无法实现,说穿了都是自己的错。

  「……冻蝶。」

  樱低着头说:

  「我会认真思考。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拒绝……」

  她没有下定决心拒绝,冻蝶闻言变得心烦气躁。

  不过,这样也算前进了一小步。

  「知道了…………你记得要和雏菊大人商量。」

  「嗯。还有,我不会接受收养。」

  「这样啊……」

  「我不想成为狼星或是你的妹妹。」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件事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他们没有聊很久,只不过差不多是时候回到大家身边了。

  「……要走了吗?」

  冻蝶问,樱摇了摇头。

  「你先过去。」

  她现在的表情很哀伤,没有自信可以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一如往常。

  她想这么解释,但是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很可悲,也很难为情。

  她努力强忍想哭的心情。冻蝶也注意到她的声音在发抖,试图窥看她的表情。樱用手臂挡住脸,不让他看。

  「……樱,你在哭吗?」

  「……没有。」

  「抱歉……都怪我说了那些讨人厌的话……」

  「…………啰嗦。」

  「樱。」

  「冻蝶,闭嘴。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真的会哭出来。」

  「……」

  冻蝶马上闭嘴,不再说下去。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心情调适的问题。刚才我也说过……我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心里很慌……我装作若无其事,不过毕竟还是没办法像平常那么冷静。但是,我想要以有精神的样子回到雏菊大人身边……所以我努力地忍耐。你先回去,冻蝶。」

  「…………」

  「快走,拜托你。」

  冻蝶听见她这么说,也只得照她的意思做。能感到犹豫不决的气息传来,但他终究是从樱面前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身上那不知名的香水味也消失后,她终于能松口气,落下几滴眼泪。

  「……」

  她拿出手帕,轻轻地擦了擦,然后深呼吸。她脸上的妆没有很浓,但要是动作不小心点还是会花掉,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哭过。

  ——那样的话,雏菊大人会担心的。

  「我是雏菊大人完美的护卫官,我是雏菊大人完美的护卫官……」

  ——现在最重要的课题不是恋爱。

  「当务之急是找出夏天的两位大人,让雏菊大人不再担心。」

  ——现在可不是受男人摆弄的时候。

  最后她深深吐出腹部的空气,精神抖擞地走了回去。

  「好。」

  樱沿着走廊前进,到大厅前需要经过好几个转角。

  经过第二个转角时,有个显眼的男人正倚着墙在等她。

  「……」

  「……樱。」

  樱早就大致料到了,深深叹了口气。

  「冻蝶,我说要你先走吧……」

  她用有些不悦的语气说话,但是冻蝶并未因此退让。

  「……我不想抛下你一个人离开。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没有……」

  因为冻蝶显得不知所措,樱硬逼自己笑了出来。

  「笨蛋冻蝶,你早就习惯看我哭了吧。」

  「……」

  「我意外是个爱哭鬼,所以……我的眼泪没有价值。不用放在心上。」

  「……没有这回事。最让我的心脏难受的,就是看见你哭的样子。」

  「……狼星呢?」

  「他要是能哭出来最好,因为那是在发泄压力,对心脏也好。你在哭之前是一直忍一直忍,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才哭,所以我看着心里很难受。」

  冻蝶很懂她的心情,而她也对冻蝶瞭若指掌。冻蝶的行为是为樱着想,但又用自己的心情来压迫不知所措的女孩,谴责似的劝导对方。即使樱说不是他的错,他想必很快就会产生罪恶感,内心沉痛不已吧。

  「……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要让他恢复护卫官的举止,樱必须给他赎罪的机会。因为他是透过证明自己的用处,来调整感情的男人。

  樱稍微思考过后,这么告诉他。

  「等这件事顺利解决后……」

  「解决后?」

  「我想吃机场卖的、看起来很好吃的冰淇淋。有、有点贵的那个……」

  「……」

  「不行吗?那么……」

  「说什么蠢话。包在我身上。」

  「可是你迟疑了。」

  「……我是吓到了,居然是这么小的心愿。这样没办法偿还惹哭你的罪过……要买十个或是一百个都没问题。回程我一定请你……」

  「不需要那么多……雏菊大人和我的份就够了。还有狼星跟你的……」

  樱傻眼地说着,又往前行走。冻蝶也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回去时,事态出现了新发展。

  「瑠璃大人与菖蒲大人正受到黄昏射手大人的保护?」

  樱惊讶地低语。

  正好在冻蝶与樱回到大厅时,前往确认有无新情报的四季厅冬季职员也回来了。代行者团结起来私自行动,同行的职员一开始面有难色,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提供协助。他们大概是想借此挽回春天那起事件出现叛徒,以及因为石原而失去的信任。尽管每个组织各自有不同的问题,不过隶属的成员并非全是坏人,也有人愿意在职务范围内帮忙。其中一名的四季厅冬季男职员点头后,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说来话长。黄昏射手大人因为相当于四季代行者护卫官的守护人不在身边,受到国家治安机关特勤部队的保护。透过那些人,国家治安机关收到夏天代行者大人正由他们保护的通知,再由国家治安机关将情报转告四季厅……就是这样的形式。」

  大厅里聚集的人顿时一阵哗然。龙胆急躁地问:

  「保护是指她们没有受伤,平安无事吧?」

  「没有收到她们被送入医院的消息。」

  龙胆与他身旁的抚子互看着彼此,松了口气。其他人的反应也一样。

  「请问……」抚子规矩地举起手说道:「我想和瑠璃大人还有菖蒲大人说话……告诉她们有危险……现在大家为了不遭到替换,聚在一起……这件事得让她们知道……」

  龙胆也跟着附和:

  「我的主人说得没错。可以让我们和夏天两位大人联络吗?既然国家治安机关的特勤人员在她们身边,应该可以使用机密电话。透过她们两位的手机依然联络不上……请让我们联络她们……」

  四季厅职员有些难以启齿地这么回答他。

  「我们这边已经申请了,只是必须留在这里等待同意……我们四季厅冬季职员收到命令,要继续保护各位代行者,不能让各位离开饭店。代行者会团结起来,是因为感受到替换危机,这件事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把各位留在可以控制的地方,等事情结束后再面对各位的问题……这就是高层的打算。简直是把问题压下去……」

  「意思就是要我们收手。」

  狼星冷酷地说。

  「冬天代行者大人……您也许不相信我们,不过现在国家治安机关与四季厅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真的想保护各位现人神,另一派则是不想……结果造成了这样的回答……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有限……对不起,我们只是小职员……」

  四季厅职员愧疚地说。

  受到管理的人做出的行动,当然会被视为问题。

  然而,同行的四季厅职员没有硬是把他们这几位现人神挡下来。

  四季厅职员只是进行监视,提出报告。这恐怕是就像眼前的他一样,对现人神抱持好感的人所能帮上的最大的忙。原本就算多少发生冲突也不足为奇。

  狼星歛下了眉,冻蝶则出面缓颊: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家庭,别太责怪他们了,狼星。只是像这样坦白告知现在的情形,就算是帮我们很大的忙了。」

  「不……我没有责怪个人的意思。抱歉……我是在表示对组织的不信任感。」

  「别这么说,代行者大人会这么想也是没办法的事……」

  狼星说完后,龙胆紧接着问起四季厅职员。

  「既然瑠璃大人与菖蒲大人的手机无法接通,我们能联络对方的方法有限……巫祝射手那边没人有管道吗?如果不能利用国家治安机关与射手大人的特勤部队之间的联络网,那我们应该用其他方式与其接触。」

  四季代行者阵营为预防遭到替换,希望可以比其他机关早一步确保叶樱姊妹的安全。她们已经受到保护,不用担心——即使听见这样的消息,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

  借由其他方式介入,是最妥当的替代方案。

  问题在于射手阵营与代行者阵营是完全没有接触的两方现人神。

  「冻蝶。」

  狼星唤着他的名字,言下之意在问他有没有办法。冻蝶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这次我们要联络的是黄昏射手大人,如果是拂晓射手大人……因为对方在我们所在地——爱尼诗的灵山带来早晨,拜托灵山附近的神社的话,或许可行……那里与射手大人有关系,也是我们在季节显现的时候会去的神社。」

  「马上去办。由我们这里联络爱尼诗的神社,再由爱尼诗的神社透过巫觋一族联络射手大人……对方恐怕不会愿意吧。他们只要肯传达我们想与受保护的同胞取得联络一事就万幸了。」

  不过冻蝶的回答显得十分迟疑。

  「就算对方愿意帮忙,也得动用层层关系……不但会欠下大人情,而且说不定会是场不公平的交易。」

  「这件事攸关人命。只要是你判断可以接受的要求,都答应下来。」

  「遵命。我去打一下电话。」

  冻蝶离开了现场。同一时间,刚才不见人影的燕进入大厅。

  「阿星阁下,其实我们收到消息……」

  樱开口后,燕很有活力地回答:

  「喔,我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得到的应该是一样的情报。四季厅从射手阵营获得通知,得知夏天代行者大人目前正受到他们的保护。我也是从一早就在确认各机关的动向。」

  「是您主人的命令吗?」

  「对。真要说起来,我只是在听主人调查的结果……」

  「那么就不需要多解释了。我们正试着与对方联络,您主人那里有什么管道吗?」

  「没有……抱歉。主人那里没有直接与对方联络的管道,毕竟射手大人的存在很隐密。不过只要再等一下,就能清楚全体动向,到时候自然会有解决方法。」

  「真的吗!」

  「是,国家治安机关的特殊部队【豪猪】在龙宫这有个龙宫基地,射手阵营为了解决暗狼事件,向【豪猪】请求协助。我们已经请国家治安机关内部的情报提供者随时回报动向。」

  樱有些失望。

  「……也就是说要等啊。」

  「一、一下子而已!请再稍微等一下。各位到龙宫来,的确达到了牵制效果!四季厅职员与国家治安机关的人也都在昨天展开行动,前来龙宫。那些图谋替换的人应该都在观察我们的动向。而我们也准备抢在他们前面行动,这段对峙的时间,绝对不会白费……」

  「……不过,那些人说起来就像匪徒的根绝派,不一定会和阿星阁下有相同的想法。」

  「唔……」

  「即使处在这样的状况也毫不迟疑,试图用暴力展示权力的人,并不在少数。如果我们不抢在这些头脑有问题的家伙前面,找到瑠璃大人与菖蒲大人……」

  燕正着急时,冻蝶一手拿着手机回来了。樱朝他说道:

  「冻蝶,抱歉麻烦你了,现在……」

  「发生大事了。」

  冻蝶一手拿着手机,紧张地趋近众人。

  「什么大事……」

  这时,在场所有四季厅职员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那应该是射手大人发出声明的联络,也就是我说的大事。我在和冬之里里长联系时,收到紧急联络。你们快打开讯息。」

  职员拿出手机,递到各位代行者面前。

  所有人看见手机画面都愣住了。

  唯一提前知道内容的冻蝶,念出讯息里的文字。

  「在此向四季厅、国家治安机关与巫觋一族宣告,黄昏射手与夏天代行者将结盟,合力解决暗狼事件。双方这次的同盟,是为向轻视现人神的各组织表达抗议。由暗狼事件衍生出的生态破坏说、天谴说,以及向当事者射手隐瞒情报,实感遗憾。如有人对这次的同盟表示异议,则休想再见到黑夜。」

  那正是黄昏射手巫觋辉矢发出的开战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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