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山一悟站在休息室里的咖啡机前，按下了拿铁咖啡的按钮。
不知是不是因为四下无人，熟悉的咖啡机声响今天听起来稍稍有些嘈杂。
不一会儿，咖啡机萃取出的高浓度咖啡液注入了提前放有奶粉的马克杯里。一杯淡琥珀色的拿铁咖啡做好了。
这间公司里有不少人都爱喝甜咖啡，而且大家觉得这是件稀奇事，但实际上，只是因为喜欢喝黑咖啡的人基本上都是烟民而已。
至于不吸烟的自己，则对这种事情毫无共感了。
（而且……我本来就喜欢甜食，从小到大都这样）
钉山一悟留着一头不长不短、剪得很是整齐的黑色短发，即便疏于打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不修边幅的感觉。
上身是没有打领带的衬衫，下身则是休闲裤配以散步鞋。
这种穿着既有清洁感，也不失年轻，总体给人以一种清爽的印象。
虽然容貌上还残留着一丁点儿的稚气，但整体上早已形成了成熟的风格。
钉山一悟站在窗边，啜饮着杯中的咖啡，视线投向了窗外。
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乌云——这是入夏前特有的景象。
雨季即将来临。
明明不久前还是五一黄金周，转眼间八月的盂兰盆节也快到了。
（……下一个旺季，好像也快到了）
一悟思绪万千，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
回过神来，休息室里已经多了一位来客。
不过，从那人手里拿着的打火机和香烟上判断，大概是刚从吸烟室里回来吧。
和一悟的打扮不同，对方穿着一身更加适合活动的工作服。
那是一悟手下的年轻男员工。
「嘛，最近各种新活动和卖场变动，新设备施工之类的事情太多了，忙得不可开交」
「是呢。不过多亏了大家的辛勤工作，我们成果颇丰哦」
一悟说着笑了起来。
「嗯，这全都是店长您的功劳——」
「钉山店长」
这时，休息室里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今年春天才刚刚入职的新女员工。
「区域经理在外面等着您了」
「是有急事吗？店长现在在休息呢，要不你出去应付他两句——」
「不用了，我现在就过去」
一悟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到了水槽里。
「待会我要开始巡店了，有什么事情就打内线电话」
「嗯」
「好的」
留下最后一句话，一悟离开了休息室。
剩下的两名员工目送着店长的离去。
「店长真的很辛苦呢」
「嘛，不过他真的很让人憧憬呢」
男员工操作着咖啡机，发自内心般敬佩地说着。
「大概那就是能受到公司信任的“精明能干的大人”吧」
——朔良离开十五年之后。
——28岁的钉山一悟现在是一间全国连锁的大型杂货店店长。
※
「虽然你还是第一次担任店长，但干得还挺不错的」
面积宽广的杂货店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间杂货店位于离城中心稍远的大型购物广场一角。
从生活必需品到家具，再到装修、建筑、以及非常流行的DIY手工品材料和工具，店内应有尽有。
一悟和区域经理聊着天，巡视着店里的情况。
区域经理是个身材矮胖、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是那种为人和善，很好说话的上司。
「这家门店的营业额很不错啊。而且畅销品也抓得很好，还能激发顾客的购买欲。你这种别具一格的卖场布局，应该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吧？」
面对经理滔滔不绝般的夸赞，一悟只能回以苦笑。
「我只是参考了员工意见和附近商铺的情况，以及社交媒体上那些很火的商战信息，为卖场提案出了几分绵薄之力而已。而且即使我制定了计划，实际行动起来的还是我的部下和兼职们」
一悟谦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经理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是优秀管理层的工作哦”。
两人说着说着走到了卖场里。
「嗯？」
经理看到几个兼职人员在卖场特别开设的柜台上推销着些什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那个是？」
「我前几天也在周报上汇报过了，是个揽客活动。我们分了一批人去专门负责顾客引导的工作」
「这么说来，这家门店好像很重视APP会员啊」
一位老人家在柜台前很是吃力地操作着智能手机。
而旁边的学生兼职看到之后，马上就凑了上去，帮助老人家在手机上安装公司以前制作并发布的APP。
「嗯，我们安排年轻的学生兼职去给客人进行引导，帮助老人家安装咱们公司的APP。然后定期在上面推送优惠信息和会员活动，吸引客人反复光顾，增加回头客」
「不愧是你呢，瞅准目标之后行动也很迅速」
区域经理面带微笑地抬起了头，他看着一悟说道。
「你很有抱负，工作能力也很优秀。看来离下次升职也不太遥远了呢」
「您过奖了，我还想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多打磨两年呢」
——就在两人谈笑风生时，另一边。
「啊，快看，是店长和区域经理」
店里的员工们发现了正在和经理一起巡店的一悟。
在卖场里引导顾客的大学生兼职们开始议论了起来。
「店长好像又被夸了」
「他和经理的关系也很好啊」
「店长他没准要飞黄腾达了」
「你这不是废话，他才28岁就被扶到了S级门店店长的位置，厉害得要死」
「S级门店是什么意思？」
「就是年销售额名列前茅的门店。这也就意味着公司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一位兼职提出了问题，另一位兼职给出了回答。
「诶——那他的工资不也很夸张了？」
而另一位女大学生也参与了进来。
「据说除去公司的高管以外，店长的待遇就是最高的了，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而已」
「诶，真的假的！」
「你们在聊什么啊？」
此时，察觉到兼职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悟走了过来。
「啊，店长，经理呢？」
「他巡完店就回办公室去了。然后，你们刚才是不是在盯着我议论些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
「我们在讨论找到了一间好房子」
两位女大学生面面相觑。
「好房子？你们在找地方住吗？」
「啊，不是的不是的」
「店长，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懂哦？note」
注：上文的好房子原文为“优良物件”，在特定语境下有“好男人”、“好货色”等意思
女生们说着笑作一团。
当然，一悟肯定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话说店长有没有女朋友啊？」
「他现在应该还单着呢」
「不是，我又没问你」
「诶，好意外，店长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学生兼职们越说越来劲。
而受到称赞的一悟，则是一副微妙的表情。
……只不过，即便事到如今，每每提起恋爱之时，一悟也还是没有放下当年的伤痛，脸上也还是会浮现出有些阴暗的表情。
※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之时。
「嗯，好的……我知道了。那你可以下班了。辛苦了」
还在店里的副店长打来了电话。
而接到了关店的报告之后，一悟挂断了电话。
今天下班有些早的一悟，姑且先回了趟家，然后前往了离家不远的街市。
车站周边的街市还算是繁荣，饮食店和服装店比比皆是。
在位于角落的一间露天咖啡厅里写了好一会儿工作文件之后。
「今天就到这了」
关上笔记本电脑，一悟离开了咖啡店。
而这里距离自己的公司住宅，徒步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权当是运动了。
不过单手提着笔记本电脑走路还是会消耗一定的体力。
走在路灯光亮的人行道上，一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毕竟是工作日，这个时间段里的行人寥寥无几。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对情侣。
大概还是学生吧——两人谈笑着从一悟身旁走过。
而女孩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纸袋。
（……哦……是礼物吗）
从两人零散的对话中，一悟判断出那应该是男生送的礼物。
（……是生日礼物之类的吗？）
一悟思考着纸袋里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现在这个时候的话，那么应该会是香薰或者沐浴露之类的……
不对，可能是因为自己经营着杂货店，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会是这种东西，而他们看起来应该只是高中生而已。
高中生的话，可能是更加直接的东西，小饰品之类的……
「…………」
就在一悟思绪万千之际，脑海中儿时的记忆突然复苏——那是关于朔良的往事。
一悟曾经也给朔良送过生日礼物。
而当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根本就没办法准备些什么贵价的礼物。
所以，向来手巧的一悟决定用创意来弥补财力的不足。
参照着母亲买来的生活杂志，从香薰蜡烛再到小甜点，一悟亲手做过很多东西送给朔良。
而在朔良生日的时候，一悟还用纯银黏土做过银饰送给她。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小孩子想象力过分丰富所带来的羞愧往事。一悟至今仍觉得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
『哇……谢谢你，阿悟，我会好好珍惜的』
而朔良感动而又喜悦的声容笑貌，至今也没有从一悟的脑海中消散。
一悟生日的时候，朔良也曾送给他亲手制作的小点心。
那是一段几分酸涩、几分甘甜的回忆。
人造物一般的黑色长发，挺拔的鼻梁，修长的睫毛，樱桃色的嘴唇，以及，她的笑颜——
——弹指一挥间，竟已十五年。
不管是从经济上还是社会地位上，一悟都过上了相当充实且富足的生活。
可是在恋爱上面，一悟至今还耿耿于怀，心存芥蒂。
一个奔三的男人对初恋一直耿耿于怀到了今天……一悟自己也知道这事是多么的愚蠢。
可是，时至今日，朔良依旧在一悟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那是格外鲜明、永不褪色的回忆。
对现状感到几分无奈的一悟垂下了头，忧伤地叹了口气。
心情变得有些忧郁了起来。
「……今晚回去喝两杯吧」
像是被刚好出现的便利店灯光所吸引了那样，一悟走进了店里。
晚饭的食材家里已经有了，所以只要买点酒回家就好了。
既然是想要借酒消愁，今天就买点稍微高级一点的酒吧。
一悟提着装有威士忌和苏打水的袋子往家里走，心里想着待会回家要调的鸡尾酒。
在距离商店林立、灯火喧嚣的区域稍远的地方，是一条石板铺成的人行道。
就在这个时候。
「呐，可以的吧？」
一悟刚好走到中间时，一把有些粗鲁的声音传进了耳畔。
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对好像正在争吵的男女。
不对……仔细观察之后，一悟发觉是女孩正在被男人纠缠。
男人看上去正值壮年，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
而他的脚边正躺着一罐高度数的烧酒，很有可能就是从刚才一悟去的那间便利店里买来的。
男人看样子是喝醉了。
而另一边，女孩看起来是高中生，身上还穿着附近有名的大小姐学校的制服。
女孩刚好站在路灯照不太到的地方，昏暗的光亮致使一悟看不清她的脸，但仍然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可怜无助的气息。
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发酒疯，醉汉朝女高中生轻浮地说着“你来陪我聊聊吧”，总而言之就是一种让人困惑到极致的搭讪方法。
而面对醉汉的纠缠，女高中生倒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厌恶感……。
「那个，我还有事……」
女高中生面带着从容的微笑，回应着醉汉的骚扰。
然而，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冷静，但很明显已经是一副迷惑不安的模样了。
也许是因为时间段的问题，这条人行道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
而偶尔经过的路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家似乎不想掺和进来，一致性地选择了无视。
…………没办法了。
「不好意思」
做出判断只在一瞬间——一悟动作迅速地闯进了醉汉和女高中生之间。
在自己的店铺里，也经常发生客人纠缠学生兼职的事情。
而在这种时候最应该采取的强硬行动，早已刻进了一悟的DNA里。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一悟，醉汉和女高中生都愣住了。
「她看起来也很不情愿的样子，能请你就此打住吗」
醉汉盯着自己眼前的男人，吐出了有些退却但依旧口齿不清的话语。
「你算老几？」
「她还是未成年人，如果太过强硬的话也许会演变成逼迫」
一悟始终淡然地叙述着现状，既不大声喧哗，亦不咄咄逼人。
他的应对从头到尾都显露着成熟和稳重。
而醉汉则凶神恶煞地威胁着一悟。
「你他妈谁啊？关你屁事？」
那只能这样了。
「实际上是关我事的。她是我店里的兼职」
只要稍微暗示一下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么二对一的形势就会变得更加明显，对方很有可能会因此而退缩。
而这也是为了打圆场所编造的正当谎言，事后解释起来也会更加的方便吧。
然而，醉汉完全没有理会。
「老子可不管」
与其说他是打算要动手，倒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在听……不过说到底，对话压根就没有成立过。
醉汉看来确实是醉得很厉害。
面对目光呆滞，一副要吃人样子的醉汉，身后的女高中生也害怕了起来。
不过，一悟反而更加安心了。
既然醉汉已经是一种完全没法正常交流的状态了，那还等什么呢。
一悟朝着女高中生低语道。
「你跑得动吗？」
「诶？」
下一秒，一悟就抓住女高中生的手，快步跑了起来。
对方只是个喝得烂醉的中老年男人。
面对一悟突如其来的行动，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身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醉汉的叫骂声，但再怎么说他也是追不上来的。
这样就完事了。
而且都喝成那样了，等明天睡醒别说是一悟了，就连今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大概也都不记得了吧。
两人小跑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住宅街附近。
「到这里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一悟撒开手之后，女高中生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突然间拽着你跑起来了」
「没，没事……」
过了一阵子，女高中生也终于是整理好了呼吸。
她抬起了头。
因为刚才的昏暗和忙于应付醉汉，一悟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而现在，一悟终于得到了仔细端详她容貌的机会。
然后，一悟被惊得哑口无言。
及腰的黑色长发。
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
以挺拔的鼻梁为中心，端端正正的五官。
细长的双眸和有些动人的修长睫毛。
以及樱桃色的双唇。
梦回年少时，伊人犹未逝。
女高中生的长相，和自己以往的青梅竹马朔良一模一样。
「那个……」
一悟由于过度的冲击而睁大了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朔良……不对，长着朔良模样的她说道。
「谢谢你」
「…………诶？」
「谢谢你……救了我」
「……啊，没有的……我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好」
「不是什么多余的事情……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而且周围也没人来帮我……真的，非常谢谢你」
女高中生眼泪汪汪地说着。
而她颤抖着拂去自己睫毛上泪水的身姿，也和故人别无二致。
一悟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他已经没法冷静地分析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心已然被搅作一团，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家就在这附近」
女高中生说着指向了一条小巷子。
那是一个没有路灯照亮，昏暗无比的方向。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你道谢」
002
「…………」
困惑、焦躁、惊愕……各种各样的感情在一悟的心中翻腾着，不过有一点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成年男人跟着女高中生回家，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道谢就不必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一悟，却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驱使着——做出了选择。
「……但是时间也这么晚了，好像没办法确保你的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
「马上就到了」
「啊，嗯」
就这样，一悟陪同着这个从醉汉的迷惑行为手上救下来的女高中生，打算送她回家。
而在一开始，这位和朔良长得别无二致的少女，让一悟大乱阵脚，内心动摇不止。不过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一悟的思考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我只不过是来送她回家的……没有其他任何的歪心思）
而至于她和自己当时的初恋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一悟姑且把它给抛到了脑后。
当务之急是把她给安全送到家，然后向她的家长好好地把事情给解释清楚。
一悟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做出的行动，向身旁的女高中生问道。
「你家里有人吗？」
「我家里没人。我是一个人住的」
「…………」
独居的女高中生——关于这一点，出于自己的职业，一悟迄今为止和各种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当今时代，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她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再怎么说，踏进一个女高中生独居的家也有点不太好。
「到了，这里就是」
在一悟心乱如麻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的公寓前面。
也许是考虑到了女性独居的情况，公寓大门安装了门禁锁，安保设施看起来非常到位，这间公寓距离车站也不算太远——这样的话，她的父母大概也能放心地让她独居吧。
「二楼」
女高中生走在前面，两人一同走上了二楼。
走上楼梯之后拐了个弯，女高中生从书包里摸出了钥匙。
这里应该就是她的家了。
「请进」
女高中生打开了房门，邀请一悟进门。
「不用了，我只是送你回家而已」
一悟按照自己原先的打算，拒绝了她的邀请。
「那我就先告辞……」
「没问题的！」
然而，女高中生却一把抓住了一悟的袖子，拼命地想把他给拉进自己家里来。
「你不用有所顾忌的，家里真的就我一个人」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进来啊……）
看到一悟面露难色，女高中生坚持说要道谢，不肯退让。
她不仅以一副朔良的面孔扯着自己的袖子，甚至还用和朔良别无二致的表情，抬眸望眼般地凝视着自己。
「……好吧」
这绝对不是屈服于诱惑。
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伤及她的感情，而淡然地进行事务性的处理。
「那就容我稍微叨扰一下吧」
「好的」
现在还是压抑住自己的感情，赶快完事然后回家去才是明智之举。
本着这样的想法，一悟走进了女高中生的家里。
穿过玄关之后，随着灯光的照亮，房间里的装潢映入眼帘。
比起普通的一房一厅要稍微宽敞一点。
女生的床和书桌，以及用衣架挂在墙上的衣服，都让室内都弥漫着一股甘甜的气息。
不管是装饰品的摆设还是小物件的品味，这个房间都给人一种“女高中生”的感觉。
「您请坐」
女高中生说着走向了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了茶杯和茶叶，并且开始用电热水壶烧水，大概是要泡杯茶招呼客人。
当然，床上也好椅子也好甚至是地板也好，一悟并没有坐下。
（……喝完茶随便寒暄两句就走吧）
不要做什么神经大条的事情、不要让人家误会，以及，不要“犯错”——一悟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嗯？」
一悟的视线突然间被桌子上的相框吸引了。
那大概是她的全家福。
照片里面是她的父母以及当时应该还在上小学的她。
「……诶」
一悟的思考宕机了。
「怎么了吗？」
女高中生用托盘端着茶壶和杯子，从厨房回来了。
而她也察觉到了一悟此时一脸震惊地盯着桌上的相框。
「啊……那个是我的全家福——」
「朔良？」
「……诶？」
一悟凝视着照片中的女性，低声呢喃道。
是她。
虽然在一悟的记忆中，朔良的模样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岁——但即便如此，照片里的那位女性，毫无疑问就是长大后的朔良。
不过也许这只是睹物思人产生的错觉……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假的。
照片里的那位女性。
她就是——。
「您认识家母吗？」
家母？
女高中生的这句话让一悟的心跳飙到了极致。
他转过身去，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少女。
少女的容貌和那个时候的她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的璀璨夺目。记忆中那闪闪发光的面容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你的名字……是？」
不管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一悟很久都没有如此动摇过了。
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就连短短的五个字也没法说得流畅。
女高中生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理解了一悟的问题，然后，她给出了回答。
「我叫做……星神琉奈」
「…………」
果不其然。
她的姓氏并不是朔良的旧姓，而是那个大企业社长的姓氏。
「你是……朔良的女儿？」
女高中生——琉奈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和朔良那么像。
而由于过分的混乱，一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冷静得近乎可笑的思考。
（……面前的这个女孩是朔良的女儿）
尽管如此，这一冲击性的事实依旧给一悟带来了未曾有过的惊讶。
并且，在惊讶的同时，也产生了理所当然的疑问——一悟掩盖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那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呢？」
「…………」
可是听到这个问题，琉奈脸上的表情却变得阴暗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吗？
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预感游走在一悟的脊梁上。
「妈妈她……」
很不幸，这种预感是正确的。
而且糟糕到了极点。
琉奈向一悟告知了事实。
「妈妈好几年前因为事故……已经，去世了」
※
面前的女高中生在被醉汉纠缠的时候，自己偶然路过出手相助。而她却神似自己的初恋情人。
她的名字叫做星神琉奈。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就是自己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朔良的女儿。
而且从她口中，一悟得知了身为人母的朔良竟然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一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仅仅是妈妈……我爸爸也很早就去世了……现在是外婆家的亲戚在当我的监护人」
在铺天盖地的信息量的冲击中，一悟勉勉强强地维持着模糊的听觉，接收着来自她的讯息，可是自己早已陷入了恍惚。
朔良的死——一悟完全无法接受这过于沉重的事实。
他无力地瘫倒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你没事吧？」
「嗯……嗯」
看到突然间意志消沉起来的一悟，琉奈有些担心。
「……你是我妈妈的朋友吗？」
而琉奈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这一反应，那这个问题也相当合理。
「嗯……我算是她的青梅竹马……不过自从她结婚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一悟坦白了自己和朔良的关系。
然后——。
「难道……你就是 “阿悟”，钉山一悟先生吗？」
「…………」
琉奈口中说出的这句“阿悟”，直接击破了一悟的防线。
甚是怀念的一句话。
那是过去朔良称呼自己时所用的昵称。
但比起这个——一悟心中又有了别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认识我呢？」
面对一悟的疑问，琉奈的回答有些羞涩。
「妈妈她经常提起你」
「……这样啊……」
朔良经常提起自己。
即便天各一方，依旧未曾忘却。
想到这的一瞬间，一悟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当年的点点滴滴，那个总是回头凝望着自己的，年长且成熟的青梅竹马，她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的天真无邪。
泪水犹如决堤一般，从泪腺中奔涌而出。
伊人已逝的事实让一悟完全无法控制住悲痛的情感。
「钉，钉山先生……」
「抱歉，我没事」
只此一瞬。
面对一脸担心的琉奈，一悟马上装出了一副成年人平静的样子。
他暂且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然后，也马上察觉到了一件事。
自己让她——让琉奈亲口说出了母亲的死讯……这对一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子来说，是相当痛苦的自白。
「抱歉」
一悟低下了头，为自己欠缺考虑的态度而道歉。
「啊，没事的，你不必往心里去」
琉奈对此也慌慌张张地做出了回应。
「不过，这样看来，那你现在……」
「嗯，我先前也说了，“我家里没人了”」
原来那不是在说自己在独居——而是最原本也最残酷的意思。
她，孤身一人。
（……不对，父母老家那应该也还有人，所以严格上好像不能这么说）
一悟开始思考眼前这位可怜少女的身世。
而这时，琉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啊，我……」
两人都因这有些尴尬的声响而愣住了，而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肚子在叫的琉奈，羞红了脸，用手捂住了肚子。
「你饿了吗？」
「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这也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呢」
一悟在琉奈身上看到了朔良的影子，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琉奈的另一面，多少感到了一丝安心。
与此同时，对于身为朔良女儿的她——对于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她，一悟顿时激起了某种保护欲。
虽然本来是打算赶快完事就回去的，但现在这种思考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琉奈小姐，你吃晚饭了吗？」
「诶？」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琉奈愣住了。
没准被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岁以上的男人称呼为“小姐”也是原因之一。
「我……我正打算要做晚饭来着……」
「那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诶！？」
一悟突然的提议再次引来了琉奈的惊讶之声。
其实自己的手机里有个点外卖的APP。
而平时懒得做晚饭的时候，一悟就会经常在上面点外卖。
虽然点外卖也是一种选择，但是从她刚才的话来看，大概是已经备好了晚饭的食材。
这样的话，可不能浪费掉了。
「嘛，虽然说是请你吃饭，但其实只是由我来下厨而已，你等着就好了。前提是你不嫌弃的话……」
「完全不会的。倒不如说，让你做到这份上实在是……」
「不用在意。我只是想自我满足一下而已」
刚才琉奈还在说无论如何都想要和自己道谢，而现在却反过来换成自己在做完全一样的事情了，一悟在内心里苦笑着。
不过，琉奈好像也没法马上答应下来。
于是一悟朝着琉奈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从你妈妈那里，听说过我多少事情？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做菜还挺拿手的」
「嗯……有的，妈妈说过，她很喜欢钉山先生你时不时给她做的那些料理」
琉奈像是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
「……这样啊」
一悟深感这件事情对自己而言究竟是有多么的高兴。
原来朔良一直都还记得这些事情，甚至还像是珍贵的回忆一般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那么看来先行评价是过关了呢。琉奈小姐。毕竟机会难得，你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我的厨艺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一悟打趣般地说着，而琉奈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绷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可爱。
「哈哈……钉山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太好了，她终于笑了。
先前稍微有些沉重起来的氛围，也总算是缓和下来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
琉奈爽快地答应了一悟想要做晚饭的要求。
不过，她又说了一句“但是”。
「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太不好意思了，要不钉山先生你也留下一起吃吧」
「诶？」
也许两人都是那种无法坦率地接受对方好意的性格。
而这次轮到琉奈向一悟提议了。
「就算是别人亲手做的饭菜，一个人吃也总归是落得寂寞。钉山先生，能和我聊聊你和妈妈的那些往事吗」
「…………」
在感叹琉奈性格要强的同时，一悟也想到，她这种和年龄不相符的坚韧精神，大概也是遗传自朔良罢。
※
那么，既然是自己提议的要做晚饭。
一悟动作麻利地站在了琉奈家的厨房里，开始准备做两人份的晚饭。
而条件如此不错的这间公寓里，厨房设施自然也是一应俱全。
不过对于一个女高中生来说，一体化厨房感觉还是有些太大了。
「让我看看……」
一悟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都有些什么食材。
隔夜的米饭、鸡蛋、鸡肉和蔬菜……
这毕竟是一个独居的女高中生的冰箱，食材的量是可想而知的。
「那就做这个吧」
一悟还记得，自己以前也给朔良做过同样的菜。
说干就干，一悟开始了烹饪。
处理好鸡肉、洋葱和青椒，往平底锅里放入一块黄油加热。
油热后倒入准备好的食材翻炒，用盐和胡椒进行调味。
炒到食材断生之后，再把预先解冻的隔夜饭倒进锅里一起翻炒，同时加入少许的番茄酱。
「闻着好香啊」
琉奈好奇地走进了厨房里。
「哇，是鸡肉炒饭！」
「嗯」
在琉奈的惊呼声中，一悟把炒好的饭给装到盘子里。
「不过当然还没完哦」
虽然做到这一步。正确答案基本上已经呼之欲出了，但一悟还是故作神秘地把琉奈给赶回了客厅。
接下来是把鸡蛋给敲进碗里打散。然后洗干净刚才的平底锅，擦干表面的水分之后把蛋液倒进锅里，摊平让其受热。
等鸡蛋到了基本成型但还有点流心的状态，马上出锅，盖在刚才炒好的饭里。
「来，大功告成」
一悟从厨房里端出了正宗的蛋包饭。
「哇……」
看到摆在桌上的蛋包饭，琉奈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笑容。
而小时候给朔良送礼物时，她脸上也是完全一致的表情。这深深地勾起了一悟的回忆。
那实在是灿烂无比的笑容。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一悟和琉奈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我开动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哈哈」
琉奈有些腼腆地笑了。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感觉好久都没跟别人一起吃过晚饭了」
而得益于今晚那奇迹般的相遇，两人开始享用起这顿晚饭。
「这个好好吃！」
琉奈尝了一口蛋包饭，马上就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钉山先生你的厨艺真的很厉害呢。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包饭」
「你这就多少有点夸张了」
不管是食材还是调味品，都没有用什么特别高级的东西，这明明就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蛋包饭。
而琉奈的反应怎么想都有点太过夸张了。
「不过你吃得开心就好。这道蛋包饭，我以前也做过给朔良……也做过给你妈妈吃」
「妈妈也吃过……」
听了一悟的话，琉奈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手边的盘子里。
不过比起现在，当时的一悟，厨艺完全就是门外汉水平而已。（准确来说现在也没有达到专业水平）
但是，当时的朔良，也和她一样，反应非常夸张地表达了对蛋包饭的赞扬。
朔良甚至还给出了相当“过激”的评价。
『如果以后和阿悟你结婚了的话，那就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而这话对一悟的杀伤力，是可想而知的。
（……不过现在想来，朔良真的成熟到不像是只比我大三岁的样子）
「钉山先生！？」
而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让一悟热泪盈眶。
不行不行——不能再让琉奈担心了。一悟慌慌张张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看到你这么难过和悲伤，我想，妈妈的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很欣慰的」
琉奈以自己的方式关怀着一悟，朝他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在那之后，一悟一边吃饭，一边回忆着和朔良的往事。
琉奈认认真真地倾听着自己母亲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一悟自己，也有种回顾过去的感觉。
朔良和一悟是青梅竹马，两人打小就一直黏在一起。
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由于朔良是大小姐出身，家中诸事繁忙，经常会因为外出等原因而导致和一悟的行程错开，但一悟还是在尽可能的范围里不断地约她出去玩。
而且——
「所以，那个时候妈妈才用“阿悟”来称呼钉山先生的啊」
「你可别再取笑我了」
看着面带笑意的琉奈，一悟也有点害羞。
「我总感觉，钉山先生口中的妈妈，从小就是很懂事的大家闺秀……不过唯独“阿悟”这个昵称，让我觉得她也有着和年龄相符的孩子气的一面」
「是啊，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果然那个时候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已。
（……不过回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美化就是了）
两人愉快地交谈着——回过神来，盘子里的蛋包饭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谢谢款待」」
而这一次，两人也是同时开口的。
「对了，钉山先生是要喝酒吗？」
琉奈突然间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诶？」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疑问，一悟愣住了。
琉奈正用手指着一悟那个装着电脑的包。
不对，准确来说，指的应该是旁边那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一悟先前买来的威士忌和苏打水都还装在里面，透过塑料袋被琉奈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非常抱歉，扫了你的兴」
「啊，你没必要惦记这个的……」
琉奈如此恭敬的态度让一悟再次感叹于她的家教之好。
「那个，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在电视上看到好像是用威士忌跟苏打水兑着喝的」
琉奈干劲满满地说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帮你调酒吧」
「啊……这个就」
一悟很感谢琉奈出于好意的提议。
但是，伦理观念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未成年人的家里，当着未成年人的面，还让未成年人给自己调酒，不管怎么想都有种违背公序良俗的罪恶感。
俗话说做事要看时间和场合。
「啊，难道你是开车来的吗？」
而此时，琉奈察觉到一悟那犹豫不决的态度，关切地问道。
「不是的，我家离这很近的，走路就能到」
「那太好了。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所以，我也想让钉山先生你也能同样地开心」
琉奈抬眸望眼，深情款款地说道。
「钉山先生，请让我为你调酒吧」
（……这）
一悟明白，琉奈并无恶意。
而且这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的提议。
不过吧，如果是自己强迫她喝酒的话那当然不行，但只是自己喝的话……这也是一种选择。
当然，绝对不能让她也喝上了，小心谨慎是理所当然的。
（……嘛，小酌两杯也无伤大雅吧）
于是，看着如此恳切的琉奈，一悟心软地同意了。
「好的，那我马上就去准备」
话音刚落，琉奈就马上从厨房里拿来了杯子。
「电视上说加冰会更好喝呢」
甚至还从冰箱里拿来冰块倒进杯中。
琉奈迫不及待地把杯子给放到桌上，紧接着打开威士忌的瓶塞。
不过，正准备往杯子里倒的时候……
「……那个，我应该倒多少才好呢……」
嘛，她不懂细枝末节倒也正常。
看着手足无措的琉奈，不知为何，一悟脸上泛起了慈父般的微笑。
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逞能那样的心情。
「嘛，大概就倒这么多吧」
一悟恰如其分地给出了帮助。
从琉奈手中接过酒瓶，倒了大概十分之一杯的量进去。
「调鸡尾酒的话，基酒不需要倒那么多」
「诶……」
「给我拿个勺子」
一悟接过琉奈递来的勺子，搅拌着杯中的冰块和酒液。
等到冰块稍微有点融化之后，再倒入苏打水。
「这样就差不多了」
一悟摇晃着酒杯，呈现淡琥珀色的液体还在冒着气泡。
小酌一口，陈年威士忌的风味和碳酸的刺激性气味融为一体，赋予了酒液浓厚的味道。
「我懂了，让我练习一下」
「练习……」
琉奈马上就又拿来了一个杯子，学着一悟刚才的做法，自己调了一杯鸡尾酒。
一副甚是热心的样子。
「怎么样？」
「我尝尝啊……嗯，还不错」
「太好了」
在那之后，一悟喝着琉奈调出来的鸡尾酒，和她畅聊着关于朔良的回忆。
而琉奈的悟性似乎很好，调酒的技术也是进步神速。
但是吧，酒过三巡，醉意渐浓。
就连缓一缓的时间都没有。
一杯接一杯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概也有琉奈身上所散发出的年轻活力的影响，等一悟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快要喝醉了。
「然后啊，那个时候的朔良」
一悟脑子乱糟糟的，但却很是热情地说着过去和朔良的故事。
「…………」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琉奈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一悟。
「嗯？怎么了吗？琉奈」
「……钉山先生，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一悟一口老酒喷了出来。
万幸的是已经没有液体了，只剩下琥珀色的泡沫飘散在空中，一悟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
「从钉山先生你的言语中，我能听得出这种意思」
其实，一悟考虑到她是朔良的女儿，所以由始至终都只是以“我和朔良是关系很好的青梅竹马”为前提展开话语。
也许是因为“酒后吐真言”吧，一悟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抑或是，自己的说法勾起了她的共鸣。
「我很羡慕妈妈。真好啊，有像钉山先生这样帅气可靠的人一直喜欢着她」
「……不是的」
一悟立马对琉奈脱口而出的话语予以否定。
但是——随着酒醉状态越来越严重，一悟的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
看来酒后，真的会吐真言。
一悟纠正道。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就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屁孩……在朔良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弟弟”」
「不是的」
然而一悟自虐般的发言，也遭到了琉奈不加掩饰的否定。
「诶？」
「我非常地尊敬妈妈。爸爸去世之后，她含辛茹苦地把我一手带大」
「…………」
「诚以待人、礼尚往来……这些在社会上生存所必须的礼节，全都是妈妈教会我的」
琉奈仰慕着自己的母亲，而朔良也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女儿。
也许正因如此，即便除去外表之类的因素，在琉奈身上也能深刻地感受到朔良的气质……。
一悟虽然醉意朦胧，但还是无比认真地听着琉奈所诉说的故事。
那是，朔良消失在一悟眼前之后的故事。
「妈妈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提起钉山先生」
「…………」
「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很高兴……所以，我今晚才能马上就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妈妈口中的“阿悟”。你们之间的回忆，就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妈妈她一定……」
琉奈的表情很是认真。
「妈妈她一定，是喜欢过钉山先生的」
「…………」
「啊，不过我指的是当时的妈妈。虽然她本人没有直接这么对我说过。而且不管以前发生过些什么，妈妈和爸爸的婚姻生活都是非常和睦圆满的，我也很喜欢爸爸……但是与此同时，妈妈也对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钉山先生你心怀好感」
琉奈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安了起来。
「……钉山先生，你醉了吗？其实……我从小就很仰慕钉山先生。妈妈口中所描绘出的那个钉山先生，应该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是我理想的意中人，我一直为你而倾心」
琉奈的口吻如同一悟在提起朔良时那样，热情似火。
仿佛要将自己常年累月间积攒的思绪全部倾吐而出一般，琉奈勇敢地表白了。
「……而今天，和你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之后，我相信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你听我说……琉奈」
大概是因为喝醉了酒，一悟的大脑是迷迷糊糊的。
努力地转动着自己的思考回路，一悟呼喊着面前少女的名字。
「嗯」
琉奈深情地凝视着一悟。
明明她滴酒未沾（这不是废话吗……），但她的脸颊却泛着红晕。
「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都尽管向我开口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话虽如此，面前这位少女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所以她理应得到了老家亲戚的援助。
在金钱上面，她大概并不会有什么忧愁吧。
但不知为何，一悟还是很想对她说出这句话。
「什么事情都……」
「嗯，今晚我们的相遇也算是种缘分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心愿也好，只要你说，我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满足你的」
装模作样、彰显成熟的发言。
而这，是对当时的朔良说不出也做不到的事情。
也许是为了赎罪，一悟对着残留着朔良容貌的少女说道。
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却突然倾斜了。
大概是已经醉到没法控制自己了。
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向着一悟猛然袭来。
趴倒在桌子上之后，位于视线末端处的琉奈露出了有些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嗯，谢谢你」
一阵沉默过后，琉奈说道。
「我一直都喜欢着钉山先生。能让我，成为你的恋人吗？」
而另一边，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的一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只是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嗯嗯……荣幸至极」
那天夜晚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
※
「……嗯」
一阵隐隐约约的头痛让一悟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正包裹在一种柔软的感觉中。
而从后背以及腹部那种被覆盖着的感觉上，一悟判断出自己正躺在床上。
「……嗯？」
自己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而在入睡前的记忆则一片模糊。
脑袋隐隐作痛。
（……我是不是喝酒了来着？）
一悟睡眼迷离地仰望着天花板，转动着自己的思维。
昨晚好像……对了。
自己昨晚从醉汉手里救下了一个女高中生，而对方说着“我想向你道谢”，于是就跟着去了她家。而且还得知那个女高中生就是朔良的女儿。
「……哈啊」
太过不真实的回忆让一悟在唉声叹气的同时翻了个身。
怎么可能发生那么巧合的事情啊。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
「……不对」
而此时，一悟终于发觉，天花板看起来不像是自己家的了。
（……这里是……）
「早上好，阿悟」
有一把声音在呼唤自己。
而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坐到了自己身上。
那是一个女孩子。
身着制服的女高中生。
少女——星神琉奈正呼喊着自己，用的还是青梅竹马朔良曾经对自己的称呼。她隔着被子跨坐在一悟的肚子上，露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她那乌黑亮丽的发梢在一悟胸前勾勒出一道弧线，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味。
「早餐做好了哦」
「诶……不是，那个」
「你几点钟去上班呀？需不需要赶时间呢？」
「上班倒是还不急……不是，等会，琉奈，你这是……」
看着紧张到语无伦次的一悟，琉奈面带着微笑，给出了解释。
「阿悟你昨晚喝醉之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呢。毕竟真的喝了很多呢。所以啊，我就把你扶到床上，让你在我家过夜了」
「……非，非常抱歉！」
完了。
不仅喝醉了酒，甚至还在女高中生家里过夜……。
事已至此，一悟也终于察觉到自己到底是干了多么失态的事情。
「真的，非常抱歉，我太不成样子了……」
「没事的，阿悟不用道歉的哦」
而琉奈的态度却很是理所当然。
「毕竟，我们是——恋人关系呢」
「……诶？」
看着彻底失去反应的一悟，琉奈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了。
她那被染成淡淡樱花色的脸颊掺杂着几分娇羞，而腼腆的笑容里又掺杂着几分喜悦。
「是你自己亲口同意的哦，说要和我成为恋人」
「……啊」
一悟终于回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自己好像说了什么，而且，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在近乎断片的状态下，自己确实是说了些什么。
「……不是」
但是，那真的只是句玩笑话。
「那怎么可能当真啊，这种事情是不行的啊」
给出了那个过于草率的回答毫无疑问是自己的错。
但是，正因如此，才不能轻易地去接受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
或者说，自己无法接受。
「和朔良的女儿……不是，说到底，成年人和女高中生在一起……」
「阿悟你很反感当我的男朋友吗？」
琉奈像只猫一样弓起了上半身，向着一悟凑了过去。
而一悟的视野完全被琉奈的身影所覆盖。
包裹在大小姐高中制服里的胴体，是楚楚动人与纯洁无垢的结合体。
深黑色的头发，挺拔的鼻梁，细长的双眼与修长的睫毛，乳白色的皮肤美玉无瑕。
而且，对一悟而言，她身上还有着某些违背道德的因素。
这并不现实，也难以实现。
「昨天得到了阿悟你的帮助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有什么方法能报答你的恩情。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和你成为恋人的话，也许能让你在方方面面都得到满足和愉悦」
「就，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我是认真的哦」
她的声音和面容，宛如她的母亲和自己的初恋。
琉奈以无比认真的神色凑了过来。
她的脸庞和她的双唇，近在咫尺。
「阿悟」
琉奈说道。
「我能成为，你的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