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章

  午休时间在学生餐厅里,日代、狩生和玉来同坐一桌。狩生看著眼前的蛋包饭却一口也没动,重重地叹了口气,突然开口说道:

  「大神好像不喜欢我了。」

  日代夹著拉面的手,和玉来大口咬下菠萝面包的嘴巴,都同时停住了。玉来囫囵地吞下面包后,发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反而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次狩生反而像暴饮暴食一样,将蛋包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咦?」

  「完全没有正在交往的感觉,跟之前一模一样。」

  「咦,是喔?你们不是都会一起回家吗?」

  「有是有,可是该怎么说……就是想更……」

  狩生一边将蛋包饭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著;这时日代对她说:

  「比方说想跟他接吻吗?」

  日代突如其来的大胆发问,让狩生噎到了。饭粒呛进气管,让她咳个不停。

  「日代代好厉害。你也懂恋爱了?」

  看见玉来露出尊敬的眼神,日代脸上也浮起得意的神情。

  「我又没说要到那种地步!!」

  狩生握著叉子,猛力站了起来。

  日代吓了一跳,向对方说了声:「抱歉。」

  「好啦好啦。」玉来安抚狩生坐下,接著说,「想要跟喜欢的人这么做,是很正常的。别害羞别害羞。」

  「我就说不是这样了!」

  「好啦好啦。」

  玉来同学也跟辫子眼镜女说了一样的话……日代恍然大悟。

  看来一般人在恋爱的时候,都会这样想。

  我……

  ……跟海崎同学……?

  日代仅是稍微想像了一下,血液就直冲脑门。

  年届三十的废物女性,诱骗健全的高中男生。

  对人生感到倦怠,于是向年轻男孩下手。

  失业。

  不正当的异性交往。

  一张张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让日代因恐惧而浑身颤抖。

  「日代代?日代代──」

  听见玉来的呼唤,日代终于返回现实。

  「不好意思。」

  「你还好吗?」

  「我只是打消了念头而已,没事。」

  日代令人摸不著头绪的回答,让玉来歪了歪头,接著狩生又把话题拉回来。

  「一般来说……在成为男女朋友以后,不是都会去约会吗?放假的时候去哪里玩玩、牵牵手之类的……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就算我约他去买东西,他也总是用打工很忙拒绝我。可是啊,他也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我。」

  「可是大神同学不是有约你去烟火大会吗?」

  「而且还牵了手。」日代替玉来补充了一句。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狩生如此强调:「啊……他该不会是那种追到手就放著不管的类型吧?」

  「我觉得大神同学不是那种人。」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常常在一起,心里总是挂念对方,这才正常吧?可是约他却老是被拒绝,也不肯跟打工的地方请假陪我……让我不禁觉得,他是不是在躲著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狩生说著说著,情绪越来越消沉。

  「话说回来,大神同学为何要花那么多时间打工?」

  光是安慰狩生就快应付不来的玉来,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进了青叶还需要打工的学生,本来就不是太多吧?而且大神同学有银领夹,可以免除很多费用。」

  「能够免除的是学费跟交通费这种,父母会支付的部份,跟大神应该没关系吧?」

  「对喔。那他赚这么多钱,究竟要拿来做什么呢?」

  「……该不会,其实他很会乱花钱……?」

  「我觉得阿和同学不是那样的人。」吃完拉面的日代这么说。

  「啊,我受不了了。完全搞不懂。」

  狩生似乎放弃了,不想深究下去。

  「感觉比交往之前距离更远。好像只有我单方面喜欢一样。」

  狩生随口道出的感想,就像一根锐利的针,刺进日代的胸中。

  总觉得……他在躲著我。

  总觉得……他讨厌我。

  越想靠近他……就感觉……距离越远。

  好像只有自己单方面喜欢他一样……?

  全部都是我对于海崎同学所抱持的感受。

  「好吧!那就明明白白地直接告诉他,你想去约会。」看著狩生迟疑不定的模样,玉来如此提议道。

  「毕竟那可是大神同学啊,我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他没察觉到玲奈的想法。要不要试著用更直接的方式告诉他呢?」

  「不会吧……就算是大神,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吧?」

  听见狩生替男友辩护,玉来和日代同时开口:

  「我觉得大神同学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阿和同学是这样的人。」

  「真的假的……」狩生一头趴在桌上。

  「我觉得,狩生好像不喜欢我了。」

  大神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坐在同一桌的海崎与小野屋头上都冒出问号。

  「怎么突然这样讲?」

  「对啊,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嘛!为什么为什么?」小野屋也不停追问。

  「她最近常常问我哪天放假,或是要不要陪她去买东西之类的。」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们是男女朋友啊。」

  「咦?」大神显得有些吃惊,于是海崎对他说:

  「人家是想找你约会吧?」

  「约……!?」

  大神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越来越红。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想说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烦人。还有到底要买什么东西,非得每个礼拜都去不可。」

  「喂,真的假的……」海崎感到十分傻眼。

  小野屋也叹著气点点头:「我好同情玲奈……」

  「可是我六日基本上整天都要打工,所以想说她可以一个人去,就拒绝了。」

  「你是哪里来的恶鬼。」

  「我这样告诉她之后,她就变得很不开心。」

  「那是当然的。」

  「可是该怎么说,我这边是真的有事情要忙,所以觉得很困扰……而且每次拒绝她都觉得很内疚,但我又没办法答应她的邀约,让我很挣扎,所以甚至想过就乾脆跟她说不要再约我了,但我也很讨厌会这样想的自己。我总是惹狩生生气,总觉得她越来越不喜欢我了……」

  「就不能六日休一天吗?」海崎这么提议,大神「嗯──」了一下,又陷入沉默。

  「我从之前就在想了,为什么你要这么拼命地打工?」

  「嗯……社会体验之类的?」

  「那不是已经很足够了吗?为了狩生多少休一天假吧。」

  「这样说也有道理呢。」

  看著大神试图笑笑瞒混过去,海崎神情严肃地开口:

  「如果真的不行,就要跟她好好说清楚办不到的理由。虽然拒绝邀约会让你过意不去,但一直被你拒绝的狩生,也会觉得你一直躲著她,让她很难过吧。不要只是用你要打工当作拒绝的理由,而是好好说清楚无法休假的理由,这样狩生或许多少也能接受。」

  「……嗯,说的也是。」

  看见大神保持微笑的模样,海崎就放弃继续追究下去了。

  总觉得不能追究太深……

  暂时观察一下好了。

  「话说回来,时间过得好快。你们交往已经满两个月了。我还以为你们至少进展到接吻的阶段。」

  「接……!?才没有!才没有!」

  「哦──?」海崎又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身为健全的高中男生,真的没有想过这种事吗?」

  「玲奈搞不好也在等你主动出击喔。」小野屋当然也跟著起哄。

  「我跟惯于应对女生的新太不一样!」

  「真失礼耶。我才没那么轻浮……」

  『你会想跟我接吻吗?』──

  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听到的那句话,让海崎一下子脸红了。

  「等等,为什么新太要脸红?」

  「才没有!!」

  「明明就有!!」

  「才没有!!」

  看见海崎拼命否认,小野屋偷偷笑了起来。

  真是的,害我方寸大乱。

  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青春期的小鬼。

  这下我也没办法笑大神了……

  「从今天开始就是十月了。」放学前的班会,班导天津心为了让全班同学收心,特别加强了语气。

  「虽然青叶祭顺利结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大学入学中心测验的报名期限就快到了!在下周的十一号之前,一定要交给老师。一旦超过期限就没办法参加考试啰!打算考别间大学的人,绝对不可以忘记!听到了吗?」

  「听到了──」

  「还有,从明天开始,要按照顺序进行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轮到的人放学后记得在教室待命!」

  大神面色凝重地听著天津说话。

  终于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了……吗。

  打工结束后,将超商制服换成学校制服的大神,走进员工休息区。

  「您辛苦了,我先走一步。」他向店长的太太道别。

  「啊、大神同学,等一下。」店长太太拿出一个信封,「来,这是九月份的薪资明细,辛苦你了。」

  「哇,非常谢谢您。」大神收下信封。

  「多亏大神同学这么勤奋工作,真的帮了大忙呢。你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吧,会直升青叶大学吗?」

  大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店长太太似乎并未察觉,继续说了下去。

  「实在很舍不得让你离开,真希望你毕业后也能一直在我们这边工作。」

  「哈哈……您过奖了。」

  「我回来了。」大神走进昏暗的房子里,打开走廊的电灯。把超市的购物袋放在客厅之后,就准备走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门前,地上放著一个餐盘,上头是吃得乾乾净净的各类碗盘。

  「……」

  大神迅速地做好自己的晚餐,吃完之后,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他望著入学中心测验的简章,突然听见手机响起讯息通知声。是狩生传来的。

  『那个,抱歉老是烦你,但我想问你这个六日有空吗?』

  大神立刻打起回覆。

  『抱歉,我六日也要整天打工,真的很抱歉。』

  就在他按下送出时,脑中突然闪过海崎说的话。

  要是有无法休假的理由,就跟她好好说清楚……吗?

  大神开始打起另一条讯息。

  叮咚♪

  听见LIME的铃声,狩生立刻拿起手机查看。但是大神回覆的内容还是跟以前一样,因为打工很忙所以不行之类的。

  就在她心情低落,想要放下手机时,提示声再次「叮咚♪」地响了起来。

  『谢谢你一直约我出去。我绝对不是刻意在躲著狩生的。』

  「……」

  伴随著些微的安心,狩生心中又浮起一道新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等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收到狩生的回覆,大神带著忧郁的心情放下手机。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重生实验报告书 负责人 夜明了 受试者 海崎新太】

  十月二日

  等同于大学入学中心测验报名期限前的最后一次确认,

  学校展开了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

  虽然受试者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但──

  放学后,天津和大神两人,在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指导室里,面对面地坐著。

  「我记得,大神同学打算报考外面的大学对吧?不要忘记交大学入学中心测验的报名表喔。不管是模拟考的结果,或是你在青叶的成绩,都无可挑剔。」

  天津一边看著资料,一边苦笑说了句:「伤脑筋啊。」

  「没想到只花这么点时间就结束了。」

  「……」

  「大神同学?」

  「那个,如果我……还是想选择直升的话,最后能变更的期限是什么时候呢?」

  听见大神出乎意料的询问,天津有些不解。

  「啊……这个嘛,青叶这边等到大学入学中心测验结束都来得及,不过大神同学目前想要报考的大学,都有采计中心测验成绩,所以要是在十一号前没有递交报名表的话,就没办法报考外面的大学啰。」

  「……是这样啊……」

  「……你在犹豫吗……?」

  「……」

  大神打开门,走回教室。只剩下按顺序等著的海崎与狩生两个人,还留在教室而已。海崎问了句「结束啦?」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嗯,老师要我顺便叫新太过去。」

  「你花了不少时间呢。」

  「?」

  「我本来以为大神应该没什么问题好讨论的。好啦,我过去了。」

  「慢走喔。」大神跟海崎道别后,就站到了狩生面前。

  「狩生。」

  听见这声呼唤,狩生心跳漏了一拍。

  「新太之后就轮到你了吧?不好意思,我还要打工,所以今天就……」

  「啊、好!没事!没关系!」

  她的语气开朗到不必要的程度。

  狩生挥著手,目送大神离开教室。

  ……大神……到底打算念哪间大学呢?

  我还是没问出口。

  明明从一年级开始,自己就一直在注意他了,但无论是打工的目的或想念的大学都……我真的一点也不瞭解大神……

  「海崎同学还是没变,打算选择直升?」

  「是的。」

  「就算我们是附属高中,还是得参加入学测验喔!你要好好用功,不可以大意!毕竟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很危险喔!」

  天津如机关枪般的数落,让海崎的精神有些萎靡。想尽办法敷衍过去之后,海崎走出了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指导室。

  反正,毕业出路这种事,跟我也没关系。

  天津老师,抱歉让你多了无谓的担心。

  不过真正的在学生肯定很烦恼吧。

  高中毕业之后到底要干嘛,这个选择可谓人生中的重大分歧点。

  我当时应该也很烦恼吧……海崎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

  「我要去念东京的大学!」

  面对一头雾水的友人,海崎滔滔不绝地说著。

  「去年校外教学不是去了东京吗?那时候我超感动的。天啊!每一栋建筑都好高!像车站也是,验票口一整排耶。还记得吗?那个闸门会自动打开呢!」

  「新太,你现在讲的话好丢脸。」

  「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我实在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乡下地方不出去。所以,大学一定要找东京的,随便哪间都好!」

  「还随便哩。」

  海崎想起高三的那一幕,脑袋就痛了起来。

  原来那就是我远赴东京的理由吗……

  不不不,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我自己好好思考后得到的结论。

  虽然考大学的时候有烦恼过,但是自己却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或是特别想从事什么工作。那时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的确向往著大都市,因此才这样决定了出路。

  当时心想,上了大学之后,也许就能发现自己想做什么吧。

  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就是想顺顺利利地找间普通公司的工作、找到对象结婚,过著很普通的人生就满足了。

  不过到头来,连那种普通的人生都成了奢求……

  要是那时候能更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将来,我的人生是否也会有些不同呢──

  海崎打开教室的门,对狩生说了句:「下一位。」

  「嗯。」狩生从座位上起身,「结果怎样?」

  「老师叮咛我,不要因为选择直升,就大意放松。」

  「啊哈哈。」

  「狩生也打算直升青叶大学吧?按照你的成绩肯定没问题就是了。」

  「……」

  「那先这样啦,老师还在等你。」

  狩生叫住打算返回座位的海崎,对著转过头来的他说:「那个……」

  关于大神的……出路……

  可是她却说不出口。

  「抱歉,没事。我先过去了。」

  「咦?」

  海崎望著狩生像逃跑般离开教室的身影,歪了歪头。

  「……什么情形?」

  当天晚上,海崎接到了夜明询问未来生涯发展方面的电话。

  「那么,我报告上写,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的结果是选择直升,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嗯。话说回来,你们那边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因为事后的处理程序很麻烦,所以要我选择直升。」

  「感谢你的配合。啊,要是你真的想报考其他大学,请先通知一声,我们这边会协助办理手续喔。如果是二十八岁的海崎先生,我们这边还是有可能帮你办好的。」

  「目前是没有这种打算啦。」

  「考大学啊,真是令人怀念。你有没有想起学生时代的回忆呢?十年前用超随便的理由决定升学方向的那个自己?」

  「为什么你连这么久以前的事情都知道!!」海崎陷入焦躁。

  因为自己真的想起来了,感觉更为丢脸。

  「这都是第几次了,事到如今你还惊讶什么呢?只要是有关于海崎先生的事情,我全部都一清二楚喔♪」

  「真的是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恶心。总觉得要是打官司,我一定会赢。」

  夜明一阵坏笑,说了声:「那就先失陪了,明天见。」

  他放下手机,继续打著报告。

  【重生实验报告书 负责人 夜明了 受试者 海崎新太】

  十月二日

  等同于大学入学中心测验报名期限前的最后一次确认,

  学校展开了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

  虽然受试者认为这件事和自己无关,

  但对于现役的高中生而言,似乎是个苦恼恋爱与未来发展的季节。

  海崎新太做为这些学生的同学,以及人生道路上的前辈,

  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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