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二章

  大神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嘎吱嘎吱地走著,狩生有些紧张地跟在后面。

  「你的家人呢?都不在家吗?」

  「都在喔。」

  「可是好安静……」

  狩生刚走进客厅里,就突然看见一个裹著毛毯的人影。对方不时微微地一动,不禁让狩生吓了一跳。

  「这是我爸。」大神指著躺在沙发床上的父亲,向狩生说明,「因为他上夜班,所以这时间都在睡觉。别担心,吵不醒他的。」

  「为、为什么睡在这里?吓我一跳。」

  「因为我家总共就只有两房一厅,两个房间都被我们兄俩给占用了,所以客厅就变成我爸的寝室。」

  大神指著走廊后头的两扇门,继续说明。

  「右边是我的房间,左边是我哥的。」

  左侧的房门前,摆著一个放有碗盘餐具的餐盘。

  「……」

  「太好了,看来他中午也有好好吃饭。」大神端起餐盘,拿进厨房。

  「狩生,喝茶可以吗?」

  「啊、好。」

  大神将餐盘放进流理台,一边将瓶装茶倒进杯子,一边对狩生说:

  「那我们到房间里慢慢聊。」

  来到自己的房间,和狩生面对面坐下后,大神将一切娓娓道来。

  关于收入微薄的父亲。

  关于成为茧居族的哥哥。

  关于外界曾经用什么眼光看待他们家的事情。

  还有自己也因此不敢告诉狩生的事情。

  以及想要至少跟上大家的普通生活水准,拼命打工的内幕。

  他将那些以往不敢说出口,关于自身成长环境的事情,一点一滴地说给狩生听。

  「我之所以不想取下这只耳环,是因为这是当时还能笑著工作的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他摸著左耳,细细解释,「我一直觉得,要是取下这个,就真的无法挽回,彷佛失去一切……哥哥一定忍耐了很久,不管是念高中或大学的时候,他一定也很想多玩一玩,多跟朋友待在一起吧。」

  「……」

  「他之前为了我们那么努力,所以我希望他现在能好好休息。虽然我会祈祷哥哥能重新振作,但这次换我来努……力……」

  大神面带微笑地这么说,但在目光移向狩生时,让他吓了一跳。

  因为眼前的狩生,不停地流著泪水。

  「咦、等等……这……狩生你怎么哭了?」

  狩生一边啜泣,一边对著手足无措的大神说:

  「……抱歉……因为听著听著……心里好难过……」

  「对不起。我果然不该跟你说──」

  「才不是!」狩生不让大神说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很开心,你愿意把事情告诉我。我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只顾著自己的感受,一直觉得我们家很普通,所以大家应该都一样。我之前,对你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我也该道歉,一直没有好好跟你解释,对不起。因为我很害怕,你知道了这些以后,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咬牙苦撑的丑态,因为我喜欢原本的你,所以很担心你知道以后,会对我产生不必要的顾虑,我实在不喜欢这样。」

  「这种事……」

  「毕竟我也是个男人,也会想故作轻松,打肿脸充胖子。」大神露出苦笑,「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女生面前。」

  「……」

  「但是狩生直接帮我把问题点了出来,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不过这也让我终于踢到铁板了。要是你没这么做,我可能会一直钻牛角尖,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总有一天会摔得更惨吧。」

  「……」

  「过去的我,就像在跑马拉松一样,不停地跑下去。虽然有好几次想停下来休息,却都因为害怕而作罢。现在要是停下脚步,重新起跑的时候一定很痛苦,搞不好再也没有动力跑下去了,搞不好,就再也跑不动了。所以我不敢想太多,只是一味机械式地往前跑。可是这种作法,只是对各种隐忧视而不见,其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行为……而你不惜往我身上扔石头,也让眼中没有自己也没有旁人的我,能够停下脚步。」

  「石头?」

  「那时候真的很痛。」大神笑了起来,「……虽然很痛,虽然重重地摔了一跤……可是一旦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又能看见周遭了。看见了替自己担心的人,看见了其他的道路。虽然家里的负担还是一样的沉重,妈妈也依旧毫无音讯,哥哥也还是一个茧居族,现状明明完全没有改变,但心境却截然不同。我觉得自己还有余力,不是逼自己硬撑,而是能以积极的态度往前跑了。」

  说完之后,大神向狩生低下头去:

  「这全都要感谢狩生,真的很谢谢你。」

  「……」

  大神抬起头来,带著微笑继续开口:

  「我最喜欢你了!」

  「!!」

  狩生原本因泪水而泛红的眼角,现在染上了另一种红色。

  「怎、怎……怎样啦!这么慎重其事,很难为情耶!!」

  「我现在也是很难为情喔。」大神也笑了。

  「啊、对了。我烦恼了很久,还是决定选择直升。」

  「咦?」

  「所以,不管是明年或是更久以后,那个……我希望都能陪在你身边。」

  「!……」

  狩生感动到了极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扑进了大神怀里。

  「狩……」

  「……大神,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把心事告诉我……」

  她双手环住大神,用力抱紧。

  「我也最喜欢你了。」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最喜欢你了!

  大神因为太过吃惊,保持双手举高的状态,冻结在原地。

  埋进自己胸膛的狩生,发出了微微的喘息声。

  「那个……狩生同学……一下子这么多突发状况,我的脑袋处理不来,可以暂时放开我一下吗?」

  狩生猛然回神,从大神身上起来,接著就立刻用力推开对方。

  「你干嘛啦,笨蛋!!」

  「我什么也没做啊!!」

  稍微冷静一点之后,狩生从袋里拿出之前买的穿耳器。

  「你真的要现在、在这里打耳洞?」

  「没错。」

  「可是,不用先问你妈还是怎样吗?」

  「不用!我们家不会对这种小事斤斤计较。」

  狩生拆开包装,将穿耳器递向大神。

  「你来动手。」

  「咦?」

  「因为是为了大神打的耳洞,你要负起责任。」

  「……我明白了。」

  大神收下了放在狩生手上的穿耳器。

  「那等一下狩生也帮我打洞。」

  「交、交给我吧。」

  大神叨念著「在这边好了。」就在狩生右耳耳垂偏上的位置,用麦克笔做了个记号。

  「要打了喔?」

  「等、等一下。直接来很可怕耶!你要喊三、二、一!先倒数三、二、一啦!」

  看到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大神不禁失笑。

  「不要笑!」

  「那我要动手啰。」

  刺针抵住耳垂的触感,让狩生忍不住闭上眼睛。

  「三……二……一。」

  要来了!……就在狩生咬紧牙关的瞬间。

  耳朵一点也不痛,反而是嘴唇漫起一股甘美的触感。

  咦?……她一睁开眼睛,才发现大神吻上了自己的嘴唇。

  「!」

  接著就听见喀锵一声,右耳窜过一阵锋利的痛楚。

  「你干嘛啦!!」终于回神的狩生,猛力推开大神。

  「抱歉,没有对准倒数的时机。」

  「问题不在这里!!」

  狩生满脸通红,按住自己的嘴唇。

  「你……你为什么……突……突然这样……」

  「……抱歉。因为看到你紧闭双眼发抖的模样……那个……就觉得好想亲你。」

  「~~~~~~!」

  「对不起。」

  难为情到再也忍耐不住了。

  「不准道歉!」狩生抓起手边的袋子,砸在大神的脸上。

  「太不讲理了!」

  哪有这样的!哪有这样的!

  他平常明明钝得跟木头一样,有时候却会像这样顺手就做出惊人之举……!!

  「你还好吗?」大神温柔地摸著狩生的耳朵,「会不会痛?看起来打得还算不错……」

  「……我……没事……谢谢……」

  狩生的心跳实在太大声,耳朵的刺痛感都快没感觉了。

  现在哪是关心耳朵会不会痛的时候啊。

  这个笨蛋。

  「那接下来,我这边就麻烦你啰!」

  狩生盯著从大神手中拿到的穿耳器。

  「……你,给我闭上眼睛。」

  「啥?……不用啦,我又不会怕。」

  「不要多嘴,闭上眼睛就对了!」

  「为什么!?」

  「都讲得那么明显了耶!?给我想办法搞懂!!」

  「咦?咦?什么!?为什么!?」

  「算了啦!」

  狩生将穿耳器抵住大神的耳朵之后,就突然按了下去。

  「好痛!太随便了!!」

  大神在厨房洗著盘子,突然听见有人从背后叫了一声「阿和。」他回头一看,发身穿连帽运动服的哥哥贵臣就站在那里,大半张脸藏在兜帽底下。

  「今天是谁来家里?」

  「啊……呃……是我……女朋友。」

  「哦──」

  糟糕。

  感觉就像我拋下哥哥,只顾自己开心一样……

  这时贵臣突然伸手环住大神的肩膀,在他耳边说:

  「不可以突然偷袭人家喔。」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啦!」

  「啊哈哈哈……」贵臣笑著放开了大神。

  哥哥只留下一句「要好好珍惜人家喔。」就走回自己房间。

  大神难以置信地望著那道背影离去。

  哥哥……笑了……?

  大神在仍旧回荡著哥哥话语声的耳中,再次响起了海崎说过的那番话。

  『但举例来说,我只是举例喔,如果我是个尼特,发现就连家人也对我敬而远之、想隐瞒我的存在,那么原本就因为承受不了挫折而自责不已的我,肯定会更加厌恶自己的存在吧。如果有人能无视外界依旧接纳自己,实在是很大的救赎。』

  「啊……」

  大神朝著哥哥已经关上的房门,大声说著:

  「哥哥!总有一天我会把女朋友好好介绍给你认识!」

  她是个很棒的女孩。

  虽然有点爱逞强,总是冲动行事……但她非常努力,既聪明又可靠,最重要的是,实在可爱到不行。

  哥哥一定会喜欢她。

  大神用指尖碰了碰右耳上面,跟狩生同款的保护耳环,就像是要秀给哥哥看一样,脸上也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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