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三章

  隔天的午休。狩生、玉来和日代如往常般在学生餐厅同桌用餐。望著脸上始终笑咪咪、不停地消灭蛋包饭的狩生,玉来用调侃的语气这么说:

  「奇怪了,我怎么觉得玲奈今天心情特别好?」

  「咦!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这时日代一边吸著拉面,一边随口应著:

  「因为你的表情明显到连我也看得出来。」

  「什!!」

  「啊哈哈哈。」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玉来,开始穷追猛打。而其实也忍不住想分享的狩生,用压不住兴奋的语调,一一回答玉来的问题。

  「原来如此!这是跟大神同学约会时新买的耳环啊。」

  「嗯。」

  「真是太好了!这是你期盼已久的第一次约会呢。」

  听见玉来由衷的祝福,狩生害羞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也要谢谢你们,愿意听我的烦恼。」

  听见感谢的话语,让玉来与日代都面露微笑。

  「然后呢,日代。」狩生话锋一转,「你一直偷偷跟著我们吧,还跟海崎一起。」

  「什么?」玉来斜眼打量了日代一下。

  「你认错人了。」

  「我看见海崎戴著眼镜,还有日代放下头发,真的是我认错吗?」

  哦……连变装也被看穿了吗?

  「我想说你们似乎也很享受约会的气氛,就假装没发现了。」

  「那不是约会,是跟踪。」

  「……果然跟著啊。」

  哦。

  「……虽然……并不算是约会……但确实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

  看著日代的表情,狩生和玉来也不由得脸红了。

  狩生叹著气开口: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咦?」

  「日代代看起来也很幸福耶~」

  狩生和玉来同时心想。

  这两个人怎么不快点交往啊。

  但日代的内心却没办法这么简单地想。

  「……」

  另一方面,在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另一张餐桌上,大神向海崎及小野屋报告结果。

  「我告诉她,我决定选择直升,所、所以今后也要在一起。」

  把手肘撑在桌上的两人,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还故意「哦────♪」了一声。

  「够了没啊!?不要问那么细,又不是在做笔录!!」

  「因为你让我们那么担心。」

  「当然会觉得你有义务要报告啰。」

  「然后呢?」海崎点头示意。

  「?」

  「有没有顺势亲个嘴之类的?」

  「!!」

  大神的脸一下子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一样。

  这个反应让海崎也乱了分寸。

  「……咦?」

  「没有否认呢。」小野屋也十分意外地盯著大神。

  「你这家伙……!真的假的!」

  「你太大声了!」

  「不会吧,区区一个大神竟然也能!」

  「什么叫区区的!!」

  「这人真可怕。平常老是说我为人轻浮,结果自己居然先出手了,有够可怕的。」

  「吵死了!……我、我也是个男人啊,我喜欢狩生,而且我们本来就是男女朋友,这很正常吧……」

  海崎和小野屋同时噗哧一笑。

  「刚才那是怎样!好想让玲奈看一看喔!」小野屋不禁捧腹大笑。「好乖好乖,真是太好了呢。」海崎摸著大神的头。

  「不要把我当玩具!」

  「所以呢?感觉如何啊,初吻的滋味?」

  「新太,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中年大叔耶!!」

  看著抓住自己肩膀,把脸凑过来的海崎,大神再次表达自己的看法。

  「总之!虽然之前烦恼了很久,但我也决定不考外校,要直升青叶大学了。明年我们也会在一起,多多指教啰。」

  在沉默了一瞬间后,海崎笑著回了句:「好。」

  「真没办法啊~那明年还是一样,不管是恋爱还是其他烦恼,都可以找我商量喔。」

  「就说不要那样笑了!!」

  大神真了不起。

  虽然自己的确推了他一把,可是要把自己想隐瞒的秘密,让喜欢的人知道,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日代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

  阿和同学真厉害。

  正因为喜欢,所以有些事才不想让对方知道──

  现在的我,可以稍稍理解阿和同学的感受。

  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两张桌子上,两人思考著同样的事情。

  日代同学她……

  海崎同学他……

  要是知道真相,会怎么想呢?

  要是知道我是个年近三十、没出息的尼特族,

  肯定会很失望吧。

  ……算了,反正坦承真相的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当天晚上,拿罐装啤酒当伴手礼的夜明,成了海崎家的不速之客。

  「感觉都成惯例了,我也没有力气吐槽了。」海崎十分配合地跟对方乾杯。

  「看开就好♪」夜明开心地喝著啤酒。

  「这次大神同学的事情,你也表现得十分活跃呢,辛苦了。」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听他说心事而已。」

  海崎喝了口啤酒,转变话题。

  「夜明先生一直都在目前这个地方工作吗?」

  「……什么意思?」

  「你现在工作的地方,就是你出社会之后的第一家公司吗?」

  「喔喔,没错。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就是这次大神的事情,还有未来生涯发展规划谘询等等,让我思考了很多。我明年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不过我现在也是大人就是了。」

  「啊哈哈。」

  「不过真是太好了,大神愿意把心事说出来。其实……表面上越是平静坚强的人,越是不知道……当自己钻牛角尖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海崎的耳边,渐渐响起阵阵海浪声。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深绿色大海。

  「呜……哇。好壮观……!」

  「对吧?」佐伯美知留前辈从后面慢慢走过来。

  「每次碰上讨厌的事情,或是心情低落的时候,我常常来这里。」前辈边说边把罐装啤酒递过来。

  「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大海就是能让人平静下来。」

  前辈说著说著,就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而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

  「到了傍晚会更美喔。」

  「啊,夕阳配上大海,听起来超赞的。我的老家也离海边很近,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大海。」

  「那下次再找个机会。」前辈拿啤酒罐跟自己碰了一下,如此说道。

  「带你来看看美丽的夕阳。」

  结果,这个约定终究没有实现。

  我一边悼念著前辈,一边眺望著在火红夕阳之下,彷佛熊熊燃烧的大海。

  「……海崎先生……海崎先生!」

  「……啊……抱歉。我走神了。」

  当然,夜明也知道海崎刚才沉浸在什么样的往事之中。

  「表面上越是平静的人,越是让人担心他会钻牛角尖……真的是这样呢。」

  「没事啦,这件事就别再提……」

  「我进公司的第一年,是在客服中心工作。」

  「……客服中心?」

  「我们现在所进行的实验,是不能向外界公开的秘密,原本重生研究所就是以『人生再出发』为理念,从事人生谘询和转职仲介这类的业务。」

  「原来你们不是秘密组织啊……!」

  看著真心感到惊讶的海崎,夜明不禁笑了。

  「应该是说,表面上是烦恼谘询的客服中心,但因为网路普及而导致需求大减的样子。即使如此,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愿意听我诉苦就好』的人。虽然是匿名电话,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把心事说出来,而我也因此听到了各式各样的故事……这次大神同学的事情,也让我想起了这段回忆。」

  「哦──原来是这样。因为听过太多太多人生故事,所以你才会显得如此豁达啊,这下我终于明白了。」

  「咦,我给人是这种感觉吗?」

  「就是这种感觉。」

  「不管怎样,还好大神同学没事了。这下又多了一件,因为海崎先生才得以圆满落幕的事情呢。」

  听见夜明深有感触地这么说,海崎也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他每次提到尼特,就戳得我心好痛啊!」

  「啊哈哈。」

  「其实我才应该感谢他。这件事让我有机会重新审视自己。」

  和青春期的学生相处在一起,让他乾涸的感情受到动摇,和那些烦恼著将来的学生,一起思考自己的将来──看著海崎彷佛一扫阴霾的表情,夜明又再次深刻体会到重生实验的意义。

  「这是良好的倾向。」

  「你又表现出这种豁达的感觉,真让人不爽啊。」

  「你误会了,我是说真的。」

  夜明露出意味浓厚的眼神,开口说道:

  「毕竟你已经跟日代同学手拉著手去约会了呢☆」

  正在喝著啤酒的海崎,「咳呃」一声从嘴里喷出啤酒。

  「你这家伙!那天果然在偷看!」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夜明露出笑容,「啊,为了写报告,我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你要吗?」

  「给我删掉!!……啊,等等,我还是想要。」

  「骗你的。」

  「啥啊啊啊啊!?」

  同一时间,同样被小野屋闯进家中的日代,喊著「乾杯──」就跟对方碰了碰啤酒罐。

  「真是太好了,大神同学与狩生同学没事了。真是漂亮的助攻呢,辛苦你了。」

  「我也没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那天在海崎同学家,对大神同学的当头棒喝,真的很了不起。」

  「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而已。能够这么谨慎考虑将来,阿和同学一定会成为杰出的大人。所以也让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努力。」

  看著依旧把草莓pocky和草莓巧克力这种甜食当作下酒菜,配著啤酒享用的小野屋,日代随口提了个问题:

  「……小野屋小姐,你这份工作做了很久吗?」

  像仓鼠一样不停地啃著pocky的小野屋,头上冒出问号,嘴巴也停了下来。

  「那个……我只是想拿来参考。我想知道一个合格的社会人士,是否不该一直换工作,而是在同一间公司长年工作呢。」

  「讨厌啦♪原来在日代小姐眼中的我,算是合格呀?」

  「至少在工作稳定这一点,就比我……」

  看见日代因为心里抗拒却不得不承认事实,脸上露出微妙表情的模样,小野屋暗自窃笑,接著回答对方的疑问。

  「这是我的第二份工作。之前是当门市店员。」

  「门市店员……?」

  「服饰店的贩售人员。比方说向客人推荐合适的衣服之类的。」

  「喔喔……」

  日代想到她不厌其烦地帮自己挑浴衣跟变装穿搭的事情,不禁点点头。

  「这样我就明白了。」

  「是吗?」小野屋笑了,「我那时候工作也不顺利喔,一直在烦恼、苦苦挣扎。有好多好多的烦恼,可是却找不到人倾诉……就在那时候,我得知了重生研究所的存在。」

  「咦……是有人问你要不要当受试者吗?」

  「不是不是,我们正在参与的实验是秘密事项,重生研究所表面上是一间从事人生谘询业务之类的组织喔。」

  原来不是秘密组织啊……

  「不管是谁都好,想要说出心事,想要有人听自己说话,于是我就拨了电话。在双方都是匿名的状态下交谈……让我得到了救赎。虽然对方是在工作理所当然地会听我讲话,但不管我怎么抱怨,对方都愿意聆听、耐心地给予回应。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谘询,我也渐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店员的工作辞掉。之后,我想要在拯救了自己的这个企业,让自己也成为别人的支柱,于是进了重生研究所。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成为电话谘询人员,没想到竟然是现在这样的工作呢。」

  小野寺带著苦笑,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乐在其中喔,也很有成就感。每次看见日代小姐出现新的变化,我也感到很开心。让我觉得能够从事这份工作,实在太好了。」

  说完之后,小野屋向日代低头致意:

  「非常感谢你。」

  「我才该说谢谢。」日代也低头回礼。

  「十分感谢,很有参考价值。」

  「哪里。」

  这是良好的倾向。

  看见这样的日代小姐,我感到十分幸福。

  「对了,还没恭喜你呢。」

  「?」

  「就是之前的跟踪约会啊♪你们甚至还牵手了~~!」

  日代嘴里的啤酒全都喷了出来。

  她一边咳嗽,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

  「……你跟踪了正在跟踪的我们?」

  「那也是工作的一环喔。」

  「那并不是……约会。海崎同学发来的邀请讯息,也只提到他担心那两人的状况,完全没提到约会这两个字。」

  说到这里,日代停了一下,表情略有改变。

  「……因为我想体验看看,才在最后提了任性的要求……只不过是我一个人沉浸在约会的气氛之中罢了。」

  听见这段坦率的真情流露,小野屋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你已经确定自己喜欢上海崎同学了吗?」

  日代思考了一会才开口:

  「我不知道。」

  小野屋无力地趴在桌上。

  「我的确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开心,也想一直跟他在一起。至于这是不是恋爱感情,我还是搞不清楚。」

  小野屋从桌面上抬起头来,对她说:

  「不用著急。日代小姐对海崎同学感到在意,的确是事实,现在只要明白你有这样的感觉就好。过去对周遭漠不关心的日代小姐,现在竟然如此在意一个人……换成是夜明前辈,肯定会对你说这是很了不起的进步喔。」

  日代从小野屋的话中,听得出她是由衷地为自己开心。

  然而,正因为自己往前迈步了,才会遇上障碍。

  日代用力地握紧放在腿上的拳头,向小野屋提出疑问:

  「……如果,这真的是恋爱,那今后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不就是日代小姐在暑假时,对大神同学提出的建议吗?」

  日代回想自己说过的话。

  「……告白……」

  日代的双眼顿时失去光辉。

  「这么做有意义吗?」

  「咦……」

  看著日代蒙上一层阴影的表情,小野屋终于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也遇上了,自己正在面对的难题。

  「就算去告白,真的像阿和同学他们那样成功交往,到了春天就要连同记忆一起告别,根本没有未来可言……这么做有意义吗?」

  「这种事……」

  「既然如此,还是保持现状最幸福。」

  「……」

  「回过神来意中人就在身旁,聊著可有可无的话题,有时我碰碰他,有时他碰碰我,就感到非常开心……这种程度刚刚好。」

  「……」

  「想想前阵子,我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意,对海崎同学提了各式各样的要求,而每次我这样做,他都会一脸为难。要是我还要求更多,肯定会让他更加为难。要是因此让我无法继续待在他身边,我宁可到毕业为止都保持现状,至少能跟他在一起久一点。」

  「……」

  「真希望不是在重生中认识,而是以真正的自己与他相遇。」

  日代言语中流露的真挚感情,让小野屋好心痛。

  「倘若不是这个虚假的自己,也不会忘记我,还有未来可言的话……一定更……」

  小野屋强忍心痛,对她说:

  「可是,如果你没有参加重生实验,就不会认识大家了。在重生过程中,和狩生同学、玉来同学成为朋友,和大家一起相处,学会了各种感情,也让日代小姐成长了许多。因为终究要分离,所以经历的一切都毫无意义,真的是这样吗?」

  ……我竟然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倘若会破坏现有的关系,倒不如保持现状──

  这就是平常我会不断提醒自己的话。

  我根本没有立场,对日代小姐说这种话。

  「对不起,这样的建议已经逾越分际了。日代小姐只要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

  小野屋对著日代举起啤酒罐。

  「好啦,今天要喝个够。」

  「竟然用酒逃避问题……果然是卑鄙的大人。」

  日代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跟对方碰了一下罐子。

  「不要那么严肃嘛──♪」

  两人尽情畅饮、尽情畅谈。在小野屋离去后,日代躺在床上,试著让醉醺醺的脑袋清醒。

  毫无意义。

  无论多么喜欢,终究要离别,无法相见。

  只有我一个人保留记忆,而大家都会遗忘。

  以往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总是这样。

  重生实验当中的经历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被大家所遗忘,或是最后的离别,都是注定无法改变的事实。

  确认自己的心意,这种事明明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我还是……

  我还是──

  【重生实验报告书 负责人 小野屋 受试者 日代千鹤】

  十一月一日

  从受试者No.001日代千鹤身上,

  确实能看见她对受试者No.002海崎新太所抱持的特殊感情,

  有著萌芽的迹象。

  这究竟是源自于怀疑对方是受试者的好奇,

  或是恋爱感情,她似乎还无法确定,

  但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答案恐怕是后者。

  然而过往经验造成她对人际关系感到悲观,还有年龄差距,

  以及正在参加重生实验这件事,还有明年就要离别的问题,

  许许多多的因素,让她在情感上裹足不前。

  小野屋敲著键盘的手,停了下来。

  『根本没有未来可言……这么做有意义吗?』

  小野屋很想好好回答她的疑问。

  就算会消失,也不是毫无意义。

  正因为注定离别,更要珍惜当下。

  小野屋下定决心,再次敲起键盘。

  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看著她努力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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