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六章

  「来,这是情报课送来的资料♪」

  小野屋一股脑地放在桌上的资料,厚到让海崎心惊胆跳。

  「这是学校的平面图,还有全校师生的名册,跟其他的资料。海崎先生预定就读的学校,资料全都在这了。本来在担任负责人之前,必须先上一年高中作为研习之用,不过海崎先生过去这一年获得认可,能够抵销研修时数,所以从今年开始就是正式人员了。在四月份之前,你要把这些全──部记在脑中喔♡」

  小野屋带著十分爽朗的笑容,向海崎说明。

  把这些……全部都……

  海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话虽如此。」坐在对面的夜明伸出援手,「因为海崎先生也是以转学生的身份入学,所以就算有什么地方不够瞭解,也应该不会让人起疑就是了。你只要掌握到不会对支援的受试者产生影响的程度就够了。」

  「不过嘛。」就在海崎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夜明又泼了桶冷水,「我还是建议你尽力背熟全部比较好。」

  「要加油喔,后辈♪」夜明和小野屋演出了完美的二重唱。

  海崎重重地叹口气,开口说道:

  「自从我加入支援课之后,就常常在想。原来以前你们在背后帮了我这么多忙……」

  「这就是支援课的职责。」夜明和小野屋十分自豪地回答。

  「不好意思,因为时间不够的关系,让你忙成这样。受试者的筛选就交给我们负责,海崎先生只要专心准备学校的部份就好。」

  「瞭解。」海崎如此回答夜明道。

  「辛苦你了,火速入职,又火速上工。」

  「真的。忙到没时间喘口气。不过……」海崎露出微笑。

  「我很开心。」

  「不过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放松喔。」

  看到海崎一头雾水,夜明开口解释道:

  「迎新会。我不是跟你约好了……下次要以大人的姿态,一起到外面喝一杯吗?」

  「对喔。」

  「好──!」小野屋也替自己打气。

  「为了让酒更好喝,好好努力工作吧~」

  当天晚上,结束勤务的海崎,前往离研究所很近的居酒屋,参加在那里举办的迎新会。已经有许多职员到场参加,从和式包厢门口就可以听到热闹的喧哗声。

  和高中生不一样,这是从某种互相试探开始的、成年人特有的热闹氛围。

  感觉好难融入啊啊啊啊。

  有多久没参加这种酒会了。

  去年海崎明明还觉得要面对一群高中生好可怕,结果现在太习惯学校生活,反而觉得面对一群大人好可怕──!

  不对不对不对!

  今天可是迎新会!

  我才是主角!

  不可以怯场啊主角!

  海崎在整排的座垫之中找到了空位,坐了下来。

  很好,总之找到了个不起眼的位置。

  隔壁坐著一位陌生的女性,「您好、辛苦了──」对方主动如此问候。

  「您好。」海崎也以和善的笑容回应,心里却感到尴尬无比。

  啊──真是坐立难安。

  好想先喝两杯压压惊。

  「……不好意思。」

  突然听见有人呼唤自己,海崎转头查看。

  眼前站著一位手里拿著纸条,一头黑色长发的知性美女。

  虽然她身上穿著通常只有新进人员会穿的朴素黑色套装,却散发著十分沈稳的气息。对方搞不好跟自己是同世代的人。

  「这个是我的座位。」

  「……咦……?」

  「入口处有签筒……今天是以抽签来决定座位的。」

  「啊!是这样吗!?对不起!」

  「不会……」

  海崎连忙抓著公事包起身。

  糟糕。

  我又出包了……!

  急忙返回入口的海崎,突然停下了脚步。

  ……又……?

  海崎回头看向刚才自己坐下的位置。那位指正自己的女性,正在和身旁的女性说话。她的头上别著和自己的手机吊饰造型相同的十字形发夹。

  不知为何海崎心中涌起一股悸动,但是却想不通原因为何。

  宴会过了一半之后,宾客们成了一片带有正向意义的浑沌状态。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带著酒意,也有人开始离席。

  海崎在向前辈敬完一轮酒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而夜明也跟著坐在他身边。

  「海崎先生,你还好吗?刚才似乎喝了不少?」

  「这就是新人的宿命。」海崎带著苦笑,点了一根菸。

  「别担心,我还满开心的。」

  「你有跟其他的新人聊聊吗?我们支援课的环境比较封闭,再加上海崎先生一直忙著工作,应该有很多人都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吧?」

  「的确。而且我还被那群长官揪著不放,根本没机会找人讲话。大概是因为我曾经是受试者的关系,所以大家都很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身旁坐著熟面孔,海崎终于能够放松下来慢慢喝酒了。

  而在远处的座席,那位黑色长发的女性,一直盯著海崎不放。

  「日──代小姐♪」

  有些醉醺醺的小野屋,在新进人员日代的身旁坐下。

  「玩得还开心吗?」她举起装著加冰梅酒的玻璃杯。

  「是的,还可以。」日代也拿起自己的玻璃杯碰了一下。

  她的视线又转回海崎身上,接著开口:

  「了,好像和那个人很亲近的样子。」

  小野屋一边观察日代的反应,一边回答问题。

  「他是支援课的新人喔。」

  「原来如此,是这个缘故啊。」

  日代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但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

  迎新会圆满落幕后,海崎巡著空无一人的座席。是夜明拜托他留到最后,确认有没有人遗落物品在这里。

  「完成。」从桌面上到底下,海崎检查过每个角落后,点点头道。

  话说回来,怎么会叫今天的主角做这种事啊?

  「虽然我的确是新人没错,但今天的聚会主角就是新人啊。」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走出店外,才发现有人在等他。

  海崎与日代四目相对的瞬间,同时在心里想著同样的事情。

  是刚才的……

  「请……问……?」

  看著海崎紧张地环顾四周,日代便对他说:

  「大家先去下一摊了。」

  「什么!」

  「因为怕你不知道地点在哪,所以让我留著等你。」

  是小野屋半强迫地拜托她帮忙。只告诉她『还有一个新人留在店里,就麻烦你替他带路啰,新人小妹♪』

  「原来如此,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

  「不过,实在很抱歉。虽然你特意留下来等我,但是我明天还得早起,所以本来就不打算跟著续摊了。」

  海崎不好意思地说著。

  还有很多支援方面的工作要准备,实在没有时间悠哉了。

  「原来如此。其实我也还有很多业务必须尽快熟悉……本来打算送你过去之后,就要直接回家了。」

  「这样啊。」

  「是的。」

  两人面面相觑……总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说是引力也好,磁力也罢,总之有一股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力量,让物体和物体互相吸引。而这样的力量,似乎也存在于两人之间这小小的空间当中……

  话虽如此,如果不清楚个中缘由,也无计可施。

  「……那么,我先告辞了。」海崎低头致意,而日代也低头说了声:「辛苦了。」

  海崎调转方向,迈开步伐。

  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丽杏眼,烙印在海崎的脑海中。

  真是个大美人啊。

  日代也朝著反方向离去,但随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不好意思。」她对著尚未远去的背影开口。

  海崎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日代。

  「刚才听到大家说……你曾经是受试者。」

  啊,又要聊这个吗……

  海崎内心有些失落,但还是忍著没有表现出来,「是的。」他带著微笑回答。

  「我是在去年参加重生实验的。」

  咦……去年……?

  日代感到十分诧异,再次注视海崎。

  「多亏了这一年的体验,才有现在的自己。所以这次我想为了那些同样与社会稍微脱节的人们,贡献一己之力,才决定进入这里工作。」

  「……我也是。」

  日代想都没想就开口了:

  「我在前年和去年参与了重生实验,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咦……」这次换海崎吃了一惊。

  「我曾经是个失败的受试者,所以才花了两年的时间。」

  「……啊,其实我也满失败的!总是考不及格,一直要补考。」

  「我的失败不是这个意思。」日代冷冷地回应。

  海崎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发问。

  「那么,你是被介绍来这边工作的吗?」

  「是的。起初提供给我的推荐职缺,并不包含这里,但我迟迟无法做出决定,所以负责人就大力推荐我来这边。」

  日代想起当时小野屋执著的模样,不禁在心中苦笑。

  因为本来不在候选清单中,所以研究所这边也没有注意到,不过试著调查之后,才发现重生研究所根本就是最适合日代小姐的职场。那时候小野屋拿出一堆意义不明的数据,拼命地游说自己。

  那里有夜明与小野屋这两位熟人,也是令人放心的地方,于是日代就这么决定进入重生研究所工作。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当过受试者的人。」海崎对日代露出释怀的笑容。

  知道对方也曾是受试者后,似乎可以理解自己为何会对这个人莫名感到亲近了。

  「我也是,没想到能遇见相同经历的人。」

  「所以我们去年都是高中生啰。搞不好曾经在哪里擦身而过呢,以学生的摸样。」

  听见这番话,日代脑中闪过他化为高中生的身影。

  ……?

  与此同时,脑袋也窜过一阵疼痛。

  「说的……也是……」

  但是疼痛很快就消失了。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的笑容……或许我们真的曾经在哪里擦身而过也说不定吧。」

  「哈哈。」

  虽然日代还想继续聊下去,但时间已经很晚了。

  要是继续拉著对方在路边讲话,会给他带来困扰吧。

  「对不起,明明该走了,我却讲了这么久。下次我们找时间再慢慢聊吧。」

  海崎看了看手表确认一下现在的时间,说了声「那我就先失陪了。」就要转身离去。这个时候日代又喊了一声:「那个!」

  「可以把你的手机给我吗?」

  「……什么……」

  海崎脑中响起了同样的一句话。虽然声音听起来一样,可是两者似乎有著微妙的差异。

  ……怎么回事……?

  刚才那种不协调的感觉……

  「……不对。是我没说清楚……」

  日代轻声低喃,接著重新说了一次。

  「我的意思是,可以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啊……又来了……

  「我还想跟你多聊一聊……」

  发现对方也抱持著同样的想法后,让海崎感到很开心。

  「好的,求之不得。」他笑著点头。

  「那就事不宜迟。」日代从包包里拿出手机。而海崎则是死盯著那只手不放。因为对方手机上面挂著颜色不同、款式却一模一样的吊饰。

  是一条蓝色的手机吊饰,上头有著和叉叉猫项圈相同形状的装饰。

  海崎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拍。

  「我看看……手机号码还有加LIME的好友……」

  日代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开始操作手机。

  海崎则是凝视著日代的吊饰。

  「奇怪……要按哪边……去年用过好几次了,我应该会记得呀……」

  海崎脑中浮现了某个光景,和眼前拿著手机苦思的她重合在一起。

  「凑成一对了呢。」某人这么说,把手机和吊饰交到自己手上。

  和眼前的她手上的吊饰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请你千万……不要忘记我喔。」

  这次变成听见声音了。

  随后海崎脑中也开始浮现,一个高中女生的朦胧身影……

  五官看不清楚。

  自己和她在一起的各种画面,如走马灯般不断地闪过。

  「可以请你抱抱我吗?」

  「我最喜欢大家了。」

  「我的意思是,可以请你告诉我手机号码吗。」

  「因为我喜欢海崎同学。」

  宛如失焦的相机重新对准焦距一般,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但那张脸始终蒙著一层迷雾。

  看不清五官的她,对著自己露出笑容。

  「海崎同学。」穿著开襟毛衣、一身春装的她,笑得十分自然。

  「海崎同学。」穿著短袖水手服的她,笑得天真无邪。

  「海崎同学。」穿著浴衣的她,笑得有些羞涩。

  「海崎同学。」穿著大衣、披上围巾的她,露出不舍的微笑。

  随后,宛如雨过天晴般,她的脸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将长发绑成两束,外表化为高中女生的她,把不久之前自己才听过的话语,又对自己说了一次。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座位。」──

  「……日……代?」

  看著手机的日代抬起头来,望向海崎。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样的情境,之前也发生过……

  我们在教职员办公室前的走廊偶遇……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交谈。

  「……啊,是刚才在迎新会上的自我介绍吗……」

  「你真厉害,只听了一次就能记住我的名字。」

  那时候你也像这样表示佩服……

  就像骨牌效应一样,原先封死的墙壁倒塌了,记忆不断涌现。

  「对不起。我还没记住大家的名字……可否冒昧请教你的──」

  「日代同学。」

  海崎直接打断了对方,从口袋掏出手机。

  「……日代同学……」

  看见吊饰之后,日代不禁睁大双眼。

  「一样……的……?」

  就在下个瞬间,日代的脑中响起某个男生的声音。

  「凑成一对了呢。」

  咦……?

  「日代同学也……不可以忘记我喔……」

  这是……什么……

  日代的脑海中接连闪过一个穿著制服的男生的画面,可是就像从浓雾中窥探他的脸一样,看不清楚他的五官。

  「你已经很努力了。」

  「要珍惜现在喔。」

  「我喜欢日代同学。」

  「我很开心能和日代同学一起担任执行委员,谢谢你。」

  浓雾逐渐消散,男生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要好好享受无可取代的当下喔。」

  接著,他的脸孔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你愿意说出来,很勇敢喔。」!……

  日代凝视著自己的左手。

  当初,我在这里写下了心愿。

  托付给未来的自己。

  在从重生返回现实的那一晚,趁著小野屋待在厨房的空档。

  希望海崎同学不是受试者。

  希望自己不会忘记海崎同学。

  希望能和海崎同学再次相会。

  我怀著这样的愿望,写下了那些文字……

  『我爱上了海崎新太。』

  没有写上任何文字的掌心上面,落下了一滴泪水。

  日代怀著难以置信的心情,抬起头来。

  「海……崎……同学……?」

  「……日代同学……」

  「……呜。」

  心中满溢的思绪无法转化为言语,日代只能不断地呼喊著对方的名字。

  「海崎同学……海崎同学……海崎同学!」

  紧接著,她就扑进了海崎的怀里。

  日代感受著心上人的温暖,潸然泪下。

  「……抱歉啊,我明明说过不会忘记你的。」

  日代将头埋在海崎怀里,不停地摇头。

  「谢谢你。」

  日代环在海崎背上的双手,更用力了几分。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

  海崎紧紧地抱住日代,日代紧紧地抱住海崎,从两人手中垂下的手机吊饰,在空中不住地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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