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海边的女主

  「——那……一,一起回去吗?」

  「啊,嗯,嗯……只要日和不介意的话……」

  第二天放学之后。

  我们两人——都十分的僵硬。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在与牧尾小姐聊了聊之后,我注意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说。

  当个恶人更好?对日和和她的目标都不感兴趣?

  没有谁会认为日和希望的世界能够实现?

  ……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尾小姐到底是基于什么才会呆在天命评议会之中。

  评议会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而我——又该怎样对待日和?

  不知日和是不是察觉到了这种气氛。她对待我的态度也比以前更加僵硬。

  结果,明明是跟以前一样地邀请对方一起回家,却变成了这么个气氛。

  「……怎么感觉,那两个人的样子很奇怪?」

  「真的啊……是吵架了吗……」

  大桥与桥本不安地看着我们,低声交谈着。

  而在对面,卜部与显眼的女孩子们谈笑风生着,向我们这边悄悄地看了一眼。

  ——周围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分歧了。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由周围的人看来也会觉得很不稳定——。

  我们相顾无言,肩并肩地走出电梯口,走出学校大门。

  明明平日里只要这么做就会很开心,景色转眼之间就过去了,但今天却沉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切都在慢放一般。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总算穿过了商业街,来到了能够看到向岛的海边。

  「今,今天干些什么……?」

  日和没有看我,畏畏缩缩地问道。

  「要来,聊些什么吗……?」

  ——这应该是一直以来放学之后的日常。

  放学之后,在回家途中漫无边际地聊天,自打我们开始交往以来就是我们的日常。

  但是——今天的气氛很沉重。

  平日里应该是在享受这段时间才对,但我今天却完全起不了劲。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可能去拒绝。要是这么做了的话,就相当于是在承认今天我们『并不顺利』了。

  「呃,是啊……嘛啊,就像以前一样地……」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就这么回答道。

  「……今年,完全不冷呢。」

  「嗯……是这样……」

  「……」

  「……」

  「……」

  「……这么说来,这附近,好像要下一场大雨呢……」

  「嗯……」

  「……」

  「……」

  「……还说是什么观测史上最大的那种……」

  「……是,这样呢。」

  「……」

  「……」

  ——全在预料之中。

  不出所料。话题完全没有被炒热。

  已经算是尴尬到了极点,日和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也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只能无聊地读着咖啡罐上的成分配料表。

  不过虽说如此,到现在也没法停下来,也没法改变气氛。

  真的,棘手啊……。

  ——所以。我想。

  被逼到走投无路,也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话了,

  「……说起来,我有件事有些在意。」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

  完全迫不得已地——说了『这句话』。

  「就是日和你来选择,评议会……处理的事情的这件事……」

  「……嗯。」

  日和有些惊讶,眉头皱起。

  她明显对于在这种话题流向下谈到这个问题怀有警戒心。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已然不能用其他话题来掩饰了。

  「那个……不是相当危险吗。我觉得,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独断选择,然后变得有失偏颇……」

  「……是呢。」

  「还有没有,呃……其他的,方法之类的呢……以很好的一种形式,日和也没有任何负担的方式……能让世界一片大好的方法……」

  ……沉默降临。

  虽然我十分的后悔。

  虽然我因为自己偏偏选了这么个话题而一阵愕然。

  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个啊。」

  在以为会无限持续的寂静之后。

  日和十分平静地开口了。

  「你好像……也和小志保谈过了。好像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在意了。」

  「……啊,呃。嗯。」

  日和也——知道这件事吗。

  她也知道牧尾小姐来找我聊了聊……

  只要想想,这并非令人不可思议。

  牧尾小姐是日和的亲信,倒不如说就是听了日和的指示才这么做的也不奇怪。

  但是——总有种秘密暴露了的感觉。

  有一种就像是隐瞒的秘密被发现了的那种尴尬感。

  她对这样的我,

  「……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案呢?」

  说完——她困扰地笑了笑。

  「要是还有什么其他做法的话,我也会采用的。但是完全想不到。深春君,你有什么想法吗?」

  ……在这声音里面。

  在我一如往常听到的日和的声音里——略微。稍微,有了一丝焦躁。

  「……抱,抱歉!」

  所以我——这么说着,视线下垂。

  「是啊,是这样啊。这种问题,日和当然也……想了很多啊……说了奇怪的话,真是抱歉……」

  「是啊,是这样啊。这种问题,日和当然也……想了很多啊……说了奇怪的话,真是抱歉……」

  ……当然会烦躁了。

  如果真如牧尾小姐所言的话——在试错的过程中,甚至出现了死者。

  发生了这种事,温柔的日和不可能不痛苦。她当然会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去想一遍。

  我——成为她的男友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多月。

  我对评议会知之甚少,根本没有能插嘴的地方——。

  但是,

  「……那,那个!」

  这时——日和好像回过神来了。

  她非常抱歉地垂下视线,声音小的就像是将要消失一般——

  「我,我也……说的这么过分真是抱歉。明明深春君是在担心我……」

  说完,她喝了一口自动贩卖机买来的茶。

  「……因为我最近,不知为何有些奇怪。」

  「没,没必要道歉……这是当然的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当然也会有劳累和烦躁的时候……」

  ——沉默再一次降临。

  该怎么办呢。我想。

  不能就这么下去。我想要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去解开这缠绕在一起的线才好——

  我们两人就这么坐在长椅之上,剩下的只有不知所措而已。

  *

  「……嗯?这种香气是什么啊……」

  在和日和有了小小的口角的第二天。

  在我醒来之后,想要去起居室吃早饭之时——周边飘荡着一种甘甜的香气。

  「……啊,深春,早上好。」

  母亲站在厨房,注意到了我,向我转过身来。

  「我今天,久违地想要做一次千层蛋糕呢~」

  「……千层蛋糕?为什么这么……」

  今天也不是谁的生日,或者是谁的结婚纪念日这种特别的日子。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想要买到材料都非常困难,到底是怎么了呢。

  「那个啊,好久都没分到过这么多的草莓了。机会难得,我就想稍微努把力……」

  「啊啊,原来如此……」

  我的父母经营者一家名为『酒坊顷桥』的店。

  得益于此,即便是在难以购买食材的今天,也可以直接从市场购买本地的海产和农作物……但反过来说,这些之外的东西就很难买到了。

  真要说的话,我就完全没见到过草莓,说不定在现在甚至能称作是贵重品。

  「因为会做挺大一个的,所以我准备把绘莉和凛太叫过来。如果你有朋友想吃的话,叫过来也没关系。」

  「嗯。我知道了。谢谢。」

  这样的话,把大桥和桥本他们叫过来应该也可以吧。

  毕竟他们最近也没怎么吃过水果。

  我一边想着,一边几乎是无意识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诶,在放新闻……」

  看到画面,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诶,真的?我有一段时间一条都没见到过了。」

  我和走过来的母亲并排着看着电视屏幕。

  ……没有错。

  HTV的播音员坐在播音室里读着新闻……

  最近在这个时间点一直在重复播放以前新闻的重播,是发生了什么吗……

  看上去,现在播报的是关于明天夜晚之后预计会降临的大型低气压的新闻。内容大概是其规模会变得相当巨大,广岛县内发生灾害的危险性也会因之提高,希望各位保持警惕……这样。

  其呼吁市民确认避难所、加固房屋,以及提醒居住在危险地区的人们及时避难。

  「哎呀,有点恐怖呢。」

  母亲的脸上蒙上一层阴云。

  「虽然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但尾道也包含了很多危险地区呢……」

  「是啊……」

  尾道位于相当陡峭的急坡之中。

  相当一部分被认定为泥石流的危险地段,就比方说我们学校的一部分就位列其中。

  虽然,至少从明治时期开始就没有发生过大型的泥石流了……但是考虑到现在的情况也不能大意。

  明天晚上之前,还是加固一下房屋,确认一下避难场所吧。

  在我这想着的时候,画面跳到了别的新闻之上。

  我本来还想着「那么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去准备上学吧」的时候,但播音员继续播报的新闻又让我——

  「……喂喂,真的假的啊……!」

  因为这被告知的历史性的大事件,我狠狠地吓了一跳。

  *

  「——喂喂你看了吗!……■■■■解体了!」

  「看到了看到了!」

  「是■■■■的影片的那个对吧!」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

  到达教室之后,我一跟大桥和桥本提出这个话题,他们两个也热烈地讨论起来。

  「真的……吓了一跳啊。一个国家,就这么没了……」

  「而且还是那个■■■■对吧?那么巨大的国家,真的能够解体吗?」

  「会变成什么样呢……那里的人到底会怎么样呢……」

  「这一定会载入以后的历史教材的吧……」

  环顾四周——班上的同学们都一脸不安地谈论着。

  暴雨的预报也是,■■■■解体也是,大家好像都怀有难以掩饰的不安。

  ——所谓■■■■。

  这是一个不论是在文化层面,还是经济层面,还是历史层面都相当地有存在感的一个国家。

  人口数量好像要比日本稍微少一点点。

  在世界史的课程初期就会出现这个地方的名字,有着著名的摇滚歌手,演员与足球队,对其抱有好感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然而这样的国家——灭亡了。

  电视之中,■■■■女王,泪流满面地对国民、对全世界宣告。

  『──从现在开始,■■■■联合王国解体了。』

  『——不得不向全体国民做出这样的报告,我谨代表王室由衷道歉。』

  『——今后,我们将统治权移交给基于联合的援助组织。公共服务以及经济活动,尽可能地——』

  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的确,■■■■中病毒的感染者数量激增,暴动横行。

  内政也一片混乱,听说还发生了灾害,经济完全崩溃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国家就这么灭亡了……

  「……但是,其他国家应该会从中招募名人和科学家吧?」

  「啊,联邦和美国的总统发表声明了呢。询问他们是否有改变国籍永久移居的意向……」

  「这是要再起纷争的节奏啊……」

  大桥和桥本讨论着。

  但是我——在此之上。

  女王的发言中有一点令人在意。

  『——另外,有关于统治权的移交。今后在交涉的途中会以〈天命评议会〉为窗口——』

  有这种词语。

  〈天命评议会〉。日和的组织——。

  我想,说不定……

  说不定■■■■的解体,就是由〈天命评议会〉……由日和主导的。

  由她思考,再综合判断专家们的意见,再开始实施……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早,早上好……」

  听惯的声音——使我抬起头。

  不出所料,在那里的是——,

  「哦,早上好,叶群同学!」

  「早上好。好像世界变得很不太平了啊……」

  听到大桥的桥本的这种回应,日和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是呢。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都是些很不得了的新闻……我吓了一跳……」

  日和这么说着,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就在这时,早会的铃声想起,大桥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和日和并肩而坐。

  在她把自己的东西放进课桌之中时——,

  「……没,没问题吗?」

  我畏畏缩缩地问她。

  「那件事……日和也相当辛苦吧?」

  「啊,呃……嗯,有一段时间真的很辛苦呢……」

  说完,日和困扰地笑了笑。

  「因为这件事情很重要,我为了做出判断也学习了很多,而且越是等待情况也会愈加变化,而且那边的时差问题也很严重,我睡眠严重不足……」

  「真的么……这么辛苦的吗。」

  「但是这件事之前也算是放下心来了。现在的话,麻烦的不如说是……」

  说着,日和从桌子旁探出身子,

  「这次要来的低气压……」

  「嘿诶……那个也和评议会有关吗?」

  「嗯,好像相当的危险……好像会在后天的中午达到顶峰,在那之前得向做好避难指示,还要向市里拜托做好准备……相当辛苦—。今天市里应该会向全市下达具体的避难指令……」

  「嘿诶,有点恐怖啊。要是我家能平安无事就好了……」

  真是的,这些问题一个个的都太过于险恶了,我都真心觉得有些恐怖了。

  国家解体,观测史上的最大暴雨……真的,会变成什么样呢。

  是不是终于要到了这条街道也要被波及的时候了呢……

  但是日和她,

  「啊啊,这个没问题。」

  她的声音还比较冷静,这么说着向我微笑道。

  「深春君和卜部同学的家附近,没有遭遇泥石流的危险。所以只要加装防雨门板应该就足够了……」

  「这样,那太好了。」

  听到日和的话,我点点头。

  是因为聊到了比较实际的话题了吗——我感觉自己能够聊得比之前的更加顺畅了。

  虽然我们昨天那么僵硬。

  虽然气氛如此恶劣,还留下了遗憾……

  但是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稍微能够恢复一些——。

  所以……我想。

  能不能做些什么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改善呢。

  能不能回到一个多月之前,我们又一次交往的那个时候一样的关系呢……

  然后,我想到了。

  「……对,对了!」

  「诶,怎,怎么……!?」

  听到我突然拔高的声音,日和身体狠狠地颤了颤。

  我咳嗽了一下,平复下自己紧张的内心,

  「今,今天早上……我的母亲做了份千层蛋糕。加了草莓,还挺大一个的……」

  「嗯,嗯……」

  「因为真的很大一个,我们一家吃不完……我妈妈跟我说可以把朋友带回来……」

  我在这里停了一下。

  吞了口唾沫——向她询问。

  「放,放学之后,要来我家吗……?」

  「——深,深春君的家!?」

  ——声音相当之大。

  日和——声音比我预料之中更大。

  周围的学生们头猛地转过来看向我们。

  日和慌慌张张地捂住自己的嘴,但仍然一副充满动摇的样子。

  「难,难道,是要……我直接去,深春君的家里……的意思吗?」

  「啊,当然。倒不如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吧……」

  「这,这样。顺,顺便问一下,还有谁会来吗?比如说像是,卜部同学,大桥君和桥本君……?」

  「不,我是只想让日和你一个人来……」

  「诶诶……!?」

  「为,为什么要这么震惊啊!」

  「因,因为。我从来就没去过男孩子的家嘛……被邀请,也还是第一次……」

  「啊啊,仔细想想的话的确是这样啊……」

  虽然已经交往了一个多月了。想了想,我还没有把日和邀请到家里来过。

  理由很多。比如如果见到家长的话会感到很羞耻,而且也没有合适的时间等等。

  的确……仔细想想的话,是有可能过于大胆了,是有可能突然往前一步了……但我现在想要这么做。

  为了跨越自己构建的障壁,我也不想过于胆怯。

  日和则是——如往常一样地,视线有些飘忽。

  表情不知为何有些焦虑,一个人在低声喃喃着些什么。

  「……深春君的……家里……我,一个人……」

  「……当然我不是要强迫你来。」

  我现在也变得不安了,又补充了一句。

  「大概,今天我妈妈也在家里,而且日和工作又很忙……你能来的话自然是最好,来不了的话也没关系。」

  ……但是,日和她。

  闭上眼睛,像是要做出什么觉悟一样地深呼吸。

  「……我,我要去!」

  就像是要奔赴战场一般的士兵一般,清楚地向我说道。

  「还请务必让我去深春君的家打扰一番!」

  *

  「——我回来了……」

  我和往常一样回到了像是画本中小人的住所一样的我的家中。

  我打开玄关古旧的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好,好,欢迎回来—」

  如往常一样,起居室传来随意的回答,同时脚步声向我们传来。

  我的母亲,作为这里的主人,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变化。

  声音里完全没有紧张感。

  「就在刚才,小区里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玄关走来。

  「从明天晚上开始会下很大的雨。我准备关好防雨窗,准备好避难用具,深春,你在晚上也稍微帮我一……把……」

  ——然后,她到了玄关。

  看着我们的母亲她——

  「您,您好……!」

  注意到了我身旁的她——日和的存在,然后瞪大了双眼。

  「那个,我是……和深春君,同班的……叶群,日和……」

  「……啊,啊啊~!深春的,朋友!」

  停了一会。

  母亲似乎慢慢理解了情况,露出了笑容点点头。

  「你好~我是深春的母亲~!说回来深春,你要吧朋友叫到家里来的话先说一声啊!我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啊!」

  「啊,抱歉。我没想到那么多……」

  ……不,其实我还是想到了一点的。

  我也想过是不是先说一句会比较好,但还是太过害羞了。

  要告诉母亲「今天,我要把一个女孩子带回家里」什么的实在是……

  只是……也不能一直这么害羞下去。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我母亲说。

  「还有,就是日和她……」

  我强装冷静,脱下运动鞋。

  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跟我母亲说——

  「她不是我朋友……是我女朋友。」

  ——一旁的日和因震惊狠狠地颤了颤。

  看过去——她满脸通红,双目大睁地直直地盯着我。

  但是,我为了不让她听错,为了不让她误解,还加了一句。

  「她是现在在跟我交往的,我的恋人……」

  说到这份儿上的话,怎么样都应该说清楚了吧。

  我和日和,到底是何种关系……

  然后,我的母亲她,

  从我这里听到了完全出乎预料的事实的母亲她——不知道为何一言不发地从口袋中取出手机。

  然后,向哪里打了个电话——

  「——孩子他————爸!!出大事了!」

  ——一开口就是这么大叫。

  「深春他,把一个超级可爱的女朋友,带回家了————!!」

  *

  ——隆重欢迎。

  母亲对于日和的无微不至,盛大得就连我看了都要害羞。

  今天早上做的千层蛋糕自然不用多说,但不知为何就连家里的高级点心和饮料都拿了出来,直接在起居室开办起了茶会。

  她满面笑容,像个机关枪一样不停地问日和问题。

  「——你家在哪里?难道说,离这里很近吗?」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嘿诶,那也就是说,每天都要渡海上学呢……」

  「——你还有些什么家人?你有兄弟姐妹吗……?」

  吵吵闹闹的。

  吵闹得都要让人看不下去了。

  然后——日和也是相当紧张地,认真地回答着。

  「——那,那个……我家,在向岛……」

  「——我家祖传经营造船厂。以前是造船工人……」

  「——是这样呢。我每天都要坐渡轮往来……」

  「——和父母,还有姐……姐姐四个人住。」

  虽说如此……不过怎么说呢。

  就算是被这样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日和也全然没有讨厌的感觉。

  虽然表情僵硬,但好像很开心,这个……嘛啊,我觉得还算是挺好的吧。

  只是,这种对话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就在千层蛋糕已经被吃光,甚至茶都重新续了三杯的时候,

  「……妈妈!」

  我也总算是迎来极限了。

  我从茶座的一角站起,向我母亲说道。

  「我们差不多可以进房间了吧!?我又不是为了让她见你才把她叫过来的!」

  「诶~,就不能再稍微聊一会儿吗~?」

  母亲单手拿着茶杯,面带不满地抬头看着我。

  「好不容易来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还想再多聊一聊!」

  「还有的是机会不是吗!今天也不可能让她呆到很晚。」

  「嗯……这倒也是……」

  「好了日和,走了!」

  「啊,呃……嗯……」

  我半强制地拉起日和,她面带歉意地转向母亲,

  「非常抱歉,难得您跟我聊了这么多……」

  「啊没有没有,我才是,强留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

  「所以说啊,你们到底要聊到多久啊!」

  说着,我抓住日和的手走向我的房间。

  日和还是带着一副十分不舍的表情看着我的母亲。

  「那就待会儿再见……」

  她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真是个好母亲呢……」

  在我们到达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

  日和她——就像是看了什么名作影片一般一脸满足,深深地呼了口气,如此说道。

  「很有活力,很风趣的一个人……呵呵,能和她聊天真是太好了……」

  「诶—……假的吧……」

  我打开窗户来让狭窄的房间换气,耸了耸肩。

  「我只觉得她一直在兴奋地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已经累了……」

  「但是真的十分开心哦……?而且也和深春君有些相像……」

  「诶!?那里!?」

  「嘴角的感觉,或者是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开心……」

  「真的假的!?我和她有这么像吗……」

  「有什么问题吗!毕竟是和那么可爱的母亲相像……」

  「诶诶……」

  我不能接受。

  虽然无法接受,但今天日和一脸满足。

  开朗得就像是这段时间的低沉都一扫而空了一般……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日和能这样笑的话,我一个小时的忍耐也算是有价值了。

  我希望能就这样在平和的气氛里让日和开心。

  「……话说,抱歉啊,房间这么小。」

  我对站在门口环顾房间的日和这么说。

  「这所房子因为建造在坂道之上,占地面积很小……这个房间也只有三叠大小。」

  「嘿诶……但是小得很可爱……」

  日和很开心地来回看着书架和桌子,

  「风景也很棒……」

  她看向窗外,看着广阔的风景眯起眼。

  「深春君从小就住在这个房间里啊……」

  ——因为狭小,房间里几乎没有可以多看两眼的地方。

  两人坐在榻榻米上,我把我的毕业相册和书架上的书介绍给日和看。

  日和对每一本书都表现得极其有兴趣、流露出愉快的神情。

  我也很高兴,自然而然地就带着愉快的心情把它们介绍给了日和。

  然后——就这样。在我把从大桥那里借来的漫画给她看的时候——

  「不过,站在恋爱题材的视角来看,这部也相当不错。」

  「嗯……的确,作画也很漂亮。」

  「对对。所以也有相当令人感动的章节,大桥也说他大哭了一场啊。日和也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这么说着,我翻着书页。然后,

  出现了吻戏场面的——两页插图。

  描绘男女主那个美丽瞬间的特写——。

  反射性地,被吓了一大跳。

  我——停下了自己的解说。

  日和也是,身体颤抖了一瞬。视线还停留在书页上,但什么也没有说——。

  ——和日和做这种事。

  和她接吻……想了想,只有一次。

  就是我取回记忆,再次和她交往的那天。在乘坐渡轮之前。

  自那之后,也没了那种时机和机会,要说有没有发生些什么的话,那就只是在上学的时候牵牵手这种。

  ——但是。

  我……吞了口唾沫。

  现在——能行。

  房间里只有我和日和。

  谁都看不见——。

  现在的话,我能和她贴在一起,能够抱住她,能够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瞥了一眼日和。

  是因为注意到现在的气氛了吗,她有些紧张地紧紧地盯着书页。

  水晶般圆润的双眸,柔软的脸颊——淡桃色的,嘴唇。

  被制服包裹着的身体所显露的身材也比给人的第一印象要好。

  肩膀圆润,从裙子中伸出的大腿白皙,胸口膨胀——。

  ——无论如何。

  我作为一个男人——觉醒了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的欲求。

  「……深春,君……」

  被叫到名字——我抬起头。

  日和表情有些难过。

  她面带苦涩,眯着双眼直直地盯着我。

  ——面色略微有些桃红。

  ——双眸也比平时更加湿润。

  就这样——相顾无言,我们的双脸不断靠近。

  心脏的声音大得仿佛要让日和听到一般。

  感觉她的体温好像马上就要到我身边了一般。

  吸了吸鼻子……是洗发水的香味吗。

  然后——我闭上了眼。

  久违地,用我的唇去感受肌肤——,

  ——突然门铃响了。

  安装在家中的——古旧的门铃响了。

  旋律如同进入便利店连锁店一般的悠闲——,

  然后,

  「——来了来了!」

  楼下传来了母亲的相当粗鲁的回应。

  ——「啪」的一下。

  我睁开眼睛,取回自我。

  这个瞬间——日和的脸颊近在眼前。

  我与她直直地对上了眼。

  我反射性地飞一般后退,和她拉开距离。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不如说,门铃!

  为什么非得在这个点!

  明明马上就要能够亲上了!

  而且说不定……还能做得更深入一点!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传来了有谁进来了的脚步声。

  这种感觉……不止一人啊。好像是有复数个人来家里了。

  是谁呢……是我母亲的熟人吗。

  但是——嗯?好像,是往这边来的。

  听脚步声……大概是两个人。他们走过起居室,开始上楼梯。

  二楼就只有我的房间和储物间……诶,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而且——还偏偏是在这个我全身僵硬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

  「深春—」

  「打扰了。」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有人毫不客气地打开房门。

  看过去,站在那里的是——,

  「……啊—……」

  看到了我们——看到了有着奇怪的距离感的我们,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的卜部和,

  「……诶,这是谁?」

  在初次见面的日和面前一脸惊讶的小学男生,卜部的弟弟,凛太。

  ……什么啊。

  你们在什么时间点来的啊……

  倒不如说,至少先敲敲门的,真的……!

  先抱怨一句再说。

  在我这么想着,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被抢先了。

  「——百忙中打扰到你们抱歉了。」

  说完,卜部把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

  「你们再来一次吧。」

  于是她就——拉着凛太回去了。

  凛太虽然一脸不明所以,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顺从了。

  「……嗯。一会儿见。」

  我短短地说了一句,一脸若无其事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嗯,就这么做。还请务必再来一次。

  好不容易才能和日和恢复关系。

  而且不仅如此……两个人的关系还能够稍微更进一步。

  今天,就今天,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

  但是,

  「啊,等,等等!」

  说话的——意外的是日和。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卜部身边。

  「你,你是找深春君有什么事吧?我,我没关系哦……?」

  她开始这么说——

  「……真的?」

  卜部怀疑地皱起眉头。

  「我怎么看都觉得是我打扰到了你们。」

  ……果然,这家伙也算是理解到了这个时间点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日和莫名有些强硬,

  「没有!没关系!我们也不是在什么百忙之中,要是真有什么急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呃,没有,倒也没有什么急事……」

  说着,卜部很少见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只是……想让他过来搭把手。呃,不是市里说让我们做好防雨的准备吗?所以我们一家子都在窗户上钉木板……但是我父亲在中途腰闪了。」

  「啊,啊啊……」

  的确,卜部的父亲有的时候会扭到腰而被抬进医院。

  这次也是,因为这种不习惯的工作出事了吗。

  「所以我就在想有个男生帮忙就好了……没关系。大概,现在的家人们应该就够了。」

  「诶~,应该比较难吧?」

  一旁的凛太不满地说着,撅起嘴。

  但是卜部用手制止了他。

  「好了,回去了。打扰——」

  「——我去!」

  ——日和反而更加不肯罢休了。

  她取过放在一旁的书包,

  「卜部同学,我和深春君都来帮忙!」

  「不用不用……深春且先不谈,怎么能拜托叶群同学你做这种事呢。你好不容易才来一趟的吧?慢慢玩吧。」

  「但是……你是想要加固房屋吧?」

  说着,日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那我觉得还是早点做完比较好。那个低气压好像速度上升了一点,可能会比预报的时间更早到达……」

  「……诶,还有这种新闻吗?」

  ——听到卜部的这个问题。

  日和一瞬间露出了「……糟了!」的表情。

  「啊,嗯……我在网上查到的……好像会在明天的晚上下一场暴雨……」

  ……啊,说谎了啊。

  看到她的态度,我清楚地这么想。

  一定是〈天命评议会〉传来的情报吧。

  这样的话,的确越快做完越好。

  明天晚上就会到来的话……现在就是稳步工作的最后机会了。

  要在降雨之前做完,而且明天还要上学,不能再拖延了。

  不过话虽如此,

  「行吧……我去,但日和就不用了。」

  我不情不愿地站起,对日和说道。

  「这应该是个力气活,而且还很危险……」

  人家好不容易来做一次客,却还把她当成劳动力那就真的让人搞不懂了。

  而且她也不是跟卜部有什么很深厚的交情……

  虽然很遗憾,但今天就先解散,接下来的事情之后再考虑吧。

  但是,

  「……不,我也要帮忙!」

  日和——十分固执地摇了摇头。

  然后十分坚定地对我们说。

  「因为……我也是卜部同学的朋友啊!」

  *

  ——卜部同学的家与房屋外表给人的印象相同——是一种上等的日本房屋的感觉。

  与深春君小而可爱的房屋形成对比,房屋宽广得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好像会在时代剧中出现一般。

  想象了一下住在这里的卜部同学之后……

  ……嗯,很合适呢。

  被评价为美女的小镇姑娘,的这种感觉……

  然后,被介绍给我的,她的父母也是俊男美女,

  「哎……是深春君的朋友?」

  「啊,绘莉的同班同学啊……让你帮忙真是抱歉啊……」

  他们这么说着,向我表示感谢,甚至让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本来是不至于这样的……」

  应该是知道刚才都还在进行作业吧。

  卜部同学的父亲从起居室的地毯上坐起,揉着看上去很痛的腰。

  「还真是丢人啊……深春君且先不说,还让这样的女孩子都……一会儿还务必让我们道谢……深春君不用特别弄些什么了。」

  「不,等等!我这种一直以来的不公平对待都是什么啊!」

  「诶—,这种有什么问题吗。你以为你小时候我给你换过多少次尿布啊?」

  「尿布!?那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现在都还需要去偿还那个时候的恩情吗!」

  ——就像是家人一样。

  卜部同学的父亲和深春君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地交谈着。

  然后,卜部同学一脸呆滞地看着他们——。

  我再一次——切身地感受到这几个人的关系是有多么的好。

  「……呼。」

  我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一次四周。

  ——我想,我稍微有些胡来了。

  这样地想来卜部同学的家里帮忙加固房屋。

  明明就只是一起玩过一次(的关系)而已,却像这样地打扰她家人的空间……

  但是——我想要这么做。

  我想我必须这么做。

  卜部同学,在尾道欢迎了我。

  明明我只是她的同班同学,连话都没有怎么说过,她却带我参观了她与自己青梅竹马充满回忆的地方。

  ——真是个好人啊。

  我想她真的是个好人。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非常痛苦。

  被她看到了我和深春君在一起……被她看到了我准备和深春君接吻。

  我是——只有我是,这个地方的异类。

  我是切入了他们的空间中的,异邦人——。

  所以我才想要进入这个圈子。

  我也想要,成为卜部同学的『亲密的人』。

  我想要和深春君说的一样——三个人,成为好朋友。

  「——那么,接下来是有关于工作的分配。」

  在全员到齐和确认完应该做完的工作之后。

  卜部父亲从被子里起身,向我们下达指示。

  「就分成‘钉上现在残留的木板’和‘外出采购’两队吧。因为木板很重,钉钉子又有可能受伤……是啊,那就深春和凛太吧。」

  「我知道了。」

  「了解~」

  深春君和卜部同学的弟弟凛太君(真的跟卜部同学好像!)点了点头。

  我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我是为了想要帮忙,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但我相当不擅长木工……要是因为自己的粗心而失败了的话,也会给房子造成损伤……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另外——外出采购就交给绘莉和叶群小姐了。」

  当然,理应如此。

  因为全是女性,所以就外出采购。

  「采购清单已经完成了,没什么问题吧?」

  卜部父亲温柔地看着我。

  ——说实话,有点紧张。

  我还是第一次只和卜部同学两个人一起。

  而且,外出采购的话,应该会相当花时间吧。

  但是——正因如此,

  「是!没关系!」

  我相当有活力地回答卜部父亲。

  「虽然我不熟悉这附近的店铺……但只是拿东西的话应该没问题!」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畏缩,也不想让他担心我。

  而且,我想。

  说不定,这是个我能够和卜部同学消除隔阂的机会。

  说不定能够变成非常好的朋友,与我苦涩的心情,与令人讨厌的我告别——

  「嗯,那这是清单。」

  「OK。」

  卜部同学从她的父亲那里取过购物清单。

  好……加油。

  好好地给卜部同学他们帮上忙,让他们更加了解我……

  为了能够稍微融入这个圈子,加油吧——。

  「——那走吧。家居商场里应该基本上都能买得到吧。」

  「嗯,嗯……是在这附近吗?」

  「坐公交车,再稍微走几步的地方有一家大的店铺。我们去那儿吧。」

  「我,我知道了……!」

  ——我站在卜部同学身边。

  我们向着车站的方向,走下狭窄的楼梯。

  抬头一看,太阳已经相当偏西了。

  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吧。

  一切都浸淫在一层乳白色的光芒之中——

  我呆呆地——眺望着一站在一旁的她。

  三千青丝漆黑如墨,随风摇摆,与洁白无暇的制服泾渭分明。

  颔似精雕,唇如激丹。

  鼻梁挺拔,脸颊宛如毫无日晒般的光滑——。

  还有——双眸。

  漆黑的宝石嵌于丰盈的睫毛与理想的双眼皮之中。

  ——十分美丽。

  即便我是个女人,也不由得因她的美丽而屏息。

  而且她与这座城市十分相合。

  卜部同学的高雅之美,她凛然的步伐,大腿上的肌肉与纤细的双臂——都与这既有悠久历史又受自然恩惠的小镇相合。

  简直就像——这个城市就是作为卜部同学生活的舞台而造。

  亦或是,卜部同学自身,就是作为这个城市的女主人公而生——。

  我们两人并肩走过咖啡馆的角落。

  窗户里,我们的影子一闪而过。

  与她相比——我又算是什么呢。

  整个人呆滞无神,全然不像卜部同学那般美丽,也不与这座城市相合。

  ……我想要与卜部同学一直在一起。

  明明一直都呆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的身边,为什么深春君还会喜欢上我呢——。

  ——我们就这么进行着毫无营养的闲聊,从公交车站上车,在车上摇摇晃晃地过去了十分钟。

  我们来到了主干街道路边的一家大型家具卖场。

  「……好像会买相当多啊。」

  进店的时候,卜部同学的脸色有些发苦。

  「防水油布;钉子锯子之类的工具……诶,甚至还有应急用的水资源吗。」

  「这个看上去好像会变得很重啊……要我去取一辆手推车吗?」

  「嗯,拜托了。」

  我们两人将物品放到我带来的手推车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有很多和我们有同样目的的人,店内挤满了购物的顾客,热闹非凡。

  顺带一提……现在物资短缺。虽然这么多人,商店的库存理应很快就会清空,但实际上这家店的商品还很充裕。

  ……大概是因为〈天命评议会〉已经预料到了会如此,优先为尾道收集物资起了作用吧。能够尽早地开展对策真是太好了……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手推车承载的重量不一会儿就增加了。直到我们开始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

  「……啊不,这个是不是不太可能啊?」

  诚如卜部同学所言。

  商品堆积成的这座小山很明显不是两个女孩子能拿得动的。

  「用手拿回去的话,怕是在低气压来临之前我们就先没了。」

  「确实有些困难了……要交出租车吗?」

  「不行,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出租车。就在这里等着反而会更累。」

  卜部同学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

  「呜哇……下一趟公交要一个小时后才会来……」

  「真,真的……!?」

  回过神来——店外的景色已经全然是傍晚时分了。

  再在这里等一个小时的话,应该会完全黑下来吧。

  「怎,怎么办?……现在想要走回去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嗯。虽然就距离而言是可能的……但毕竟有这么多东西啊……」

  的确是这样。这里到卜部家的距离绝不是不能靠步行达到的。

  只是还要手提肩扛这些货物,这样的话……怕是从收银台到店门口的途中我们就力尽倒下了。

  ……突然。

  一副无计可施的表情的卜部同学——瞥了一眼店内,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然后她指着并排着的『某件商品』,对我说——。

  「用那个吧——」

  「——没问题吗?」

  我走在卜部同学的后面一点——不安地问她。

  「要是很累的话就换我来吧?不用客气哦?」

  「嗯,多谢了。但是这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回过头,卜部同学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还好买了——这辆推车啊。」

  ——在家居卖场,卜部同学给出的提案就是这辆推车。

  木板上装有把手和车轮的、能够承载很多货物,可移动的、钢制的推车。

  其能够收纳我们买的所有东西,而且试着推了一下,只要很小的力气就能够推得动。

  所以,我们决定不再搭乘公交或者出租车,而是决定步行回去。

  「……哈啊。」

  我稍微松了口气,眺望着马路对面在傍晚中一望无际的濑户内海。

  就这样沿着海边再走一会儿的话,应该就能到车站了。

  然后剩下的三十分钟左右,就会这样和卜部同学两个人一起走回去。

  大海沐浴在橙黄色的日光之下,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辉。

  一切都在光芒的照耀下渗透着一股蜂蜜色——卜部同学身着的制服的背部也闪烁着金光。

  ——仔细想想的话。

  好好想想的话,我好像根本没能帮上什么忙……

  虽然我干劲十足地说着什么「我也来帮忙!」这种话。

  虽然我气势汹汹地说着什么「因为我也是你的朋友」这种话,但我今天又做到了什么呢。

  跟着卜部同学来到了这家店里,拿了个小推车,在上面放了几件东西。

  虽然之后也有可能帮忙推推车,但这也不算是个什么累活。结果到头来,和卜部同学一个人做完所有事情也没什么区别。

  ……我这么想着,一边眺望着模模糊糊的大海。

  「……啊。」

  我因为对面所看到的景象——不由得出了声。

  「是海水浴场……」

  ——我们三人在尾道游玩的那天。

  我最后被带去的那个海水浴场,就在那里——。

  沙滩虽然不算宽广但却十分美丽,管理员的小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小孩子们被母亲牵着,在岸边嬉笑打闹。

  「啊啊,真的呢……」

  卜部同学也眯着眼看向那边。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我还是第一次从这边过来,但原来是这么个位置关系啊。」

  「……那一天真的是谢谢你了呢。」

  现在才这样。

  我再次向卜部同学这么说。

  「能够向我介绍那么多你和深春君充满回忆的地方……我真的很开心。」

  「是吗?那就好。没什么,反而竟是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方真是抱歉。」

  「才,才没有这回事!我一想到两个人在那里……就觉得,非常特别……」

  说着,我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我知道了他们两人小时候的事情。

  看到的照片,影片,风景……

  「所以,那一天……我很开心。」

  「这样啊。」

  然后——我。

  眺望着那个海水浴场。

  眺望着深春君和卜部同学充满回忆的地方——

  向卜部同学——问道。

  「……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

  ——卜部同学停住了。她转过身来。

  她看上去很惊讶,又好像面无表情。

  ——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问这个问题。

  这只不过是迁怒而已。

  这不过是推卸责任而已。

  被问了这种问题——卜部同学也会十分困扰。

  但是——我停不下来。

  我又问了一遍。

  「你和深春君是青梅竹马,我却像这样新加入你们之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清风拂过,吹得卜部同学的发丝一阵摇晃。

  她的目光——径直将我贯穿。

  然后一次都没有偏移过。

  没有摇晃,没有颤抖。

  「我直说吧。」

  她对我如是宣告。

  「——完全没有打扰。」

  ——美丽。

  声音凛然向我如此宣告的她,就像是影片中的一个镜头一般。

  美丽的让人想要永远记录。

  ——绮丽。

  她花瓣般的唇瓣再次开启,

  「完全,一厘米都没有,打扰也好麻烦也好完全没有过。」

  「……真的?」

  「嗯。我很不擅长撒谎。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撒谎的。」

  「……为什么。」

  明明只要就此打住就好了。

  我却依然——纠缠不休。

  即便只有一点,我所期望的「什么」仍在不堪入目地,十分丑陋地继续挣扎着。

  「你能够和深春君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吧?今后可能还会让你像刚才一样尴尬哦?」

  无论我说多少遍——卜部同学也没有动摇。

  她直直地盯着我。

  「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有添麻烦吗?」

  「嗯。」

  即答。

  完全没有任何考虑和烦恼的间隔的——即答。

  「……为什么?」

  对着如此询问的我,

  「——因为不会改变。」

  卜部同学静静地回答道。

  「即使深春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还让她成了女朋友也好。即便相互拥抱,相互亲吻,甚至相互做爱也好——」

  ——在这里,卜部同学,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我说。

  「我们之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样啊。」

  「嗯。」

  「不会改变啊……」

  「嗯。所以,没有添麻烦哦。」

  「……这样啊。」

  说完,我们再次向前走去。

  一旁与我们咫尺之遥的道路上,几辆车奔驰而过。

  「啊啊」。我想。

  我——根本敌不过她。

  无论怎样请求,无论怎样向别人请求。

  我都,绝对,敌不过这个人,敌不过卜部绘莉。

  所以我——撒谎了。

  因为没有胜算,所以至少要露出笑容。

  用安心了的表情向她说道。

  「……那太好了……」

  *

  「——哎呀~,真的帮大忙了啊」

  「多谢了,之前我还在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

  我们将买来的东西搬到了卜部同学的家里。

  稍微帮了一下深春君和凛太君进行作业,房屋的加固就结束了。

  他约好下次一定会好好感谢我的,在此之上还以工作为由给了我大量的城市土特产,一字一句都充满感激之情。在这之后,我们离开了卜部家。

  「——抱歉啊,好像叔叔和嫂嫂两个都很在意日和你……」

  前来送我的深春君,不知为何面带困扰地向我道歉。

  「不仅想要挽留你,还让你带了这么多东西……」

  「没有没有,我反而很感激……」

  手里拿着的纸袋因为装有土特产而有些沉重。我向深春君笑了笑。

  「最近向岛也很难买到吃的了。我想把爸爸妈妈应该会很开心……」

  「你能这么说的话真是太好了。」

  然后——卜部同学也是。

  她和深春君同样前来送我。她简短地说道。

  ——自那之后。

  就是在我问她「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的对话之后。

  我与卜部同学只进行着最低程度的交流。

  是在担心我吗。

  还是说我让她不开心了呢。

  但无论如何,肯定都是失败了。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从这里挽回。

  「……但是。」

  不知道事情经过的深春君,用轻快的语气继续说着。

  「日和好像特别受我们父母一代的喜欢呢。我的母亲也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啊哈哈……可能从以前就是这样吧。去朋友家玩的时候也经常被她们的父母夸赞……」

  「这点刚好和卜部相反啊。」

  说着,深春君稍微有些坏心眼地看着卜部同学。

  「卜部,很多熟人的父母都对你有戒心吧?」

  「啊~,是啊。尤其是母亲那一方,经常会觉得我很粗鲁。」

  「你要不试着更亲切一点?更明亮爽朗地打招呼这种。」

  「诶~」

  卜部同学一下子露出十分麻烦的表情。

  突然——她的脸上露出了完全不像是她的明朗笑容。

  「您好!我是一直都和她都是好朋友的卜部绘莉!还请您多多指教!」

  她的声音——比起平时要高上许多。

  「……像这样的?」

  「啊哈哈哈!很好很好!要是这样的话,多半会被喜欢的!」

  「呃不,应该不会吧,毕竟是演技总会暴露的。」

  两人这么说着,笑了。

  ——啊。

  这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好好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卜部同学露出这样的表情。

  ——一定。

  她一定是在深春君面前最为自然吧。

  比起在学校的时候,比起和女性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更加的放松。

  然后——深春君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而在这两人之前——

  ——我有一个愿望。

  我想这样不行。

  这是一种逃避。

  从我的感情,从我的伤口逃离。

  这个『愿望』是。

  我的『愿望』——会使得谁都不幸福。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不停盘旋膨胀。

  成为了强烈的意志,支配了我。

  在它超过了一定量的瞬间——

  ——就像是水从杯子中洒出一般。

  从我的内心中一下子涌了出来。

  *

  我注意到了日和一言不发。

  在我们走出卜部家,前往乘坐渡轮的港口的路上。

  与和往常一样交谈的我和卜部形成对照,日和的话少的出奇。

  我瞥了她一眼——她,日和她,在我旁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着——。

  ——我很在意她们两人独处的事情。

  但当时走向便是如此,完全是毫无办法,我也没法去阻止,最后还是让她们两人去买东西了——。

  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仔细想想的话,这两人回来之后就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了……

  但我也不可能在这么个场合挑明了问。

  就这样,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我们到了乘坐渡轮的港口。

  「……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不用谢。」

  卜部和日和短暂地交流了一下。

  然后我也,

  「那就……明天学校见了。」

  「嗯,明天见。」

  说完之后——她。

  日和露出苦笑看向我们——,

  「——对不起呢,深春君,卜部同学。」

  说完——她向着栈桥,向着渡轮的方向跑去。

  ……怎么了呢。

  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

  「……走吧。」

  「嗯,是啊。」

  被卜部这么一说,我转向她——。

  ——卜部眯着眼盯着濑户内海的光辉。

  她站在那里,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的身姿——莫名与这里的景色相符。

  她那面带悲伤的表情,莫名让我印象深刻——。

  我感到自己,不知为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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