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
吹起了风。
刮起了风。
咻咻地,呼呼地,全部融化混合了。
星星也是,高高的大楼也是,睡着的城市民众也是。
× ×
即使在梦境中,少女还是沉睡着。
天黑了,所以睡觉。困了,所以睡觉。
那正是少女所怀抱的小小希望。
所以,正因为如此。
【————————】
【————————————————】
为实现少女的愿望,守护她的事物行动了。
要让干扰少女安眠的眩目强光,沉睡暗去。
要让威胁少女救赎的烦人暴风,不再刮起。
× ×
在●●●●●
有声音。
入睡的「观测者」们耳边,传来声音。
「描述我的恩仇?由你这种人?」
那道声音究竟是谁的呢?
仅仅是说出口而已,就让现场气氛为之凝结,就算在下一瞬间发生惨剧也毫不奇怪。那道声音听起来就是如此锐利,宛如怨叹之火在摇荡。
「观测者」们对接着听到的声音有所印象。
「是啊,没错。这是交易。我要将你的『复仇』改编成书。告诉全巴黎、全世界的人,告诉他们你这号人物的事。」
是赐给己方战斗力量的使役者——亚历山大·大仲马。
继听到声音之后,视野也朦胧亮起。
映入「观测者」们眼中的光景,是一名黑衣男人正拿着尖锐的叉子,抵住大仲马喉咙的情景。
那或许算是斗争的一种吧。
虽然与勇猛知名的父亲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此刻的大仲马,正在对眼前这名「好敌手」喊出可谓是赌上生命的话语:
「恩怨情仇之类的玩意儿,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是连小鬼都能说的事。不过,你——爱德蒙·唐泰斯,岩窟王的恩仇,谁能好好描述?……是我。只有我喔,复仇者。糖果被弟弟拿走的小鬼的恨意,与整个人生全部遭夺的恨意有什么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但是,能将那些说得充满戏剧性,比任何人说得都要精彩的人,并不是你。要将话语传达到几万、几十万民众的心扉里这种事,你办得到吗?我可以!我有能办到的笔!……不对,反过来说好了,你已等同于告诉过几百万、几千万人了!虽然确实是靠我的笔记述下来的,但是让我发现到那种生存信念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本人啊!」
坐在椅子上的大仲马明明喉咙还被叉子抵着,却在中途就站了起来,仿佛让军队站在自己前方开始演说的粗鲁指挥官一样,朗朗说道。
「……」
片刻的沉默。
黑衣男人虽然不带表情地凝视大仲马,但是他最后还是放下叉子,错愕地吐露话语:
「……虽然我不会要求报酬,但是以交易来说,实在没道理啊。」
「报酬的话,有啊。」
大仲马一边耸肩,嘴角一扬地说道:
「我会让你成为明星。」
然后,敞开双臂的大仲马,炯炯有神地像是在阐述将来梦想的孩子一样,对黑衣男人说起自己的展望。
「我的小说主角所要走的路,将是一条明明充满鲜红色血沫以及漆黑色怨念,却人人喝采道 『就是这样才美丽』的复仇之道。我会让全法国的人在往后一百年间,但凡听到『复仇者』这词汇,都会想起你。」
「观测者」们终于察觉到了。
看样子,这就是大仲马的交涉手法。
眼前的黑衣男人,恐怕是在大仲马为数众多「作品」里出现过,某个角色的原型吧。
在「观测者」们中,虽然有几名了解这方面事迹的人,已经明白那名黑衣男人是谁,即使如此,他们脑海里还是浮现「莫非那个人实际存在?」这个疑问。
「你的复仇,会在那时完成。遭到民众遗忘、蒙受社会强压冤屈、被世界抛弃的你的复仇,将在那时首度得到公正的认同。」
「公正……?你认为那就是我不断在追求的东西吗?」
「姑且不论是不是你在追求的……但或许可以拯救与你相关的那些人。」
听到这句话,黑衣男人再次陷入沉默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随你高兴吧。」
「可以吗?」
「爱德蒙·唐泰斯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团不断往恩仇深渊堕落的怨念罢了。」
男人尽管达观地说道,语调中仍然燃着昏暗火焰般的情感。
大仲马再次将酒杯拿起啜饮杯中物,有点寂寞地说道:
「意思是你要舍弃爱德蒙·唐泰斯这个身分了,对吧?」
「……反正这个名字,原本就属于理应从伊夫堡消失踪影的男人所有。」
「裹住你的那件外套,很像漆黑的火焰呢。是想找时间自焚吗?……不对,还是说……已经做过了?即使同样是黑色,如果这是黑色郁金香的话,就能成为挑动民心的演出了,但在成为单纯的引火炭以前,回头也是一个办法,不是吗?」
「观测者」们感到困惑。
大仲马明明就说过肯定复仇般的话语,为何事到如今,又说些好像想阻止对方的话呢?
「是啊,没错。你的路途前方就只有地狱。是比包裹你的漆黑更为深邃的黑暗,而且不存在救赎。已经看多『人类』的我可以断言,你有九成的机率无法回来这边。因为你将会亲手捏碎『常人的幸福』这种玩意儿。不过呢,要是你在这里选择回头,搞不好你迎接的结局,会跟我准备要写的小说一样喔。」
听到大仲马好像在说「别让我写小说!」的话语——黑衣复仇者好似愉快地浮现笑意,朝向虚空露出凶狠的笑容。
「是吗……所以被誉为巴黎之王的你,才会保证我的前方是地狱吗?」
「你为什么要笑啊?」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走上那条路也值得了。」
复仇者一边渗出仿佛连自身都要烧尽般的愤怒,一边继续说道:
「不需要救赎,也不需要慈悲!我的愤怒将连同洁白无垢之人都一并卷入,要是我不亲自承受报应,凭什么能说要『复仇』呢!」
——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又为何会看到这副光景?
「观测者」们如此思考。
但是同时,他们也逐渐地无法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副光景。
即使不知道与大仲马交谈的男人其真正身分究竟是谁,但栖宿男人灵魂之中的昏暗火焰,也已痛彻心腑地传达给他们了。
仿佛自己这群人,就是受到那股火焰的招引,才会抵达这个空间一样。
仍然对那个男人与大仲马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观察者」们,只觉得自己的心受到黑衣男人莫名地感化。
黑衣男人停止话语,重新看向大仲马,接着再次开口:
「不过……漫步地狱的人会有怎样的结局,根本无须在意。」
男人一边咯咯发笑,一边好似愉快地说道:
「本来以为你与我的敌人一样,都是金钱的奴隶……没想到你很诚恳呢,小说家。」
「……怎样都无所谓吧?我只是够有钱了而已。」
突然被这么一说,大仲马困扰地搔头。
对这样的大仲马,黑衣男人一边转过身,一边往包厢的后门迈步。
「反正都是舍弃掉的名字了。既然你说可以用笔来拯救,那你就试试看吧。」
「我会的……虽然我已有准备……这样吧,等下次我在与你无关的地方,从别人那里听到『基度山』这个名字时,就将这当作命运的暗号好了。我就从那时开始撰写吧。文章会在报纸之类的媒体上连载,你慢慢期待吧。」
「千万别忘记,要是我不满意结局,我一定会去到你床边,将你的原稿、喉咙都咬破撕裂喔。」
男人伴随着锐利眼神与笑容一同吐出的威胁话语,大仲马直接挖苦回去。
「知道了。等我大赚一票,我就用那些钱在塞纳河河畔盖一座『基度山伯爵城堡』吧,让你要来找我时,不会迷了路啊。」
此时的大仲马尚未知晓,这句挖苦用的话语,后来真的实现了。
「总之,要是你反而很中意结局,那时候可要来赞美我喔!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成为主角原型的你,实际上迎接了怎样的结局呢。」
「我能告诉你的话,只有一句。」
背对着大仲马的黑衣男人露出一丝苦笑,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句话。
「等待,但怀抱希望……就这样。」
听到两人之间对话的「观测者」们,没能再看到后来的光景。
随着黑衣男人话语一出的同时,他们的意识就从这个空间脱离了。
这些人只有一个预感——我们已经被编进大仲马这名英灵体验的人生中,其「故事」的一部分里了。
然后,一阵光包住「观测者」们的意识——
× ×
朝阳下
「……刚才,那是……?」
负责统驭警察队的贝菈,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医院范围内的长椅上后,缓缓起身。
「这里是……怎么会?」
然后,贝菈发现其他名警察队成员也都倒在附近,并且像是说好的一样,纷纷清醒起身。
每个人都满脸困惑,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里是……?」
「咦?刚才术士先生是不是……」
「我看到术士……还有黑衣男……」
从每个人喃喃说道的内容来看,贝菈判断,大家都看到了一样的光景。
「是梦境……?就算是梦,也太……」
那副光景实在鲜明,充满现实感。
连对谈内容都能清楚想起的那个地方,仿佛像是自己维持着清醒状态,只有意识跳去其他时间、空间了一样。
「喔,贝菈小姐,你们也看到了吗?」
「……约翰?」
从贝菈身后传来声音的身影,是已经清醒的约翰。
他的义肢半毁,也已失去具九头蛇毒的刃物。
不过,万一刃物在义肢损毁的状态下裸露在外,反而会非常危险。就某种意义而言,失去了反而比较幸运吧。
「有人说到黑衣男,所以是术士老师在餐厅里和复仇者讲话的段落吧……嗯,我一开始看到的也是那一段……」
「一开始……?约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得到那种力量?」
对于冷静询问的贝菈,约翰有点困扰地疑惑答道:
「呃……我也不太清楚耶……那个段落之后,我又看了各式各样的『英雄谭』喔……大约十小时吧……看了像三剑客那样的超强火枪手们,还有革命英雄加里波底,其中比较怪的,就是还看到在巴黎相遇,那些厉害作家们举办的聚会吧……啊,那些作家们,或许也的确算是英雄……」
约翰困惑地描述,贝菈对他话中的某部分产生反应,倾头问道:
「十小时……?」
「对啊。说来奇怪,我醒来的时候,头上的医院天花板都还在飘落尘埃呢。所以其实应该没过几分钟吧……当时我能确定的只有——是术士老师赐我力量的吧……这件事而已。」
「术士……?该不会从地下出来了吧?他也在这里?」
「与其说他在这里嘛……说起来,这里是哪里啊……」
约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一边看向连接着大马路的医院正门。
「我是在教会前面醒过来的……总之,请你自己看吧。我很难解释……」
「?」
贝菈在约翰的催促下,带了几名已经意识清醒的警察离开医院,但是——
在他们眼前,有几只小鸟正在翩翩飞翔——就在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破坏痕迹的大马路上。
屋顶理应遭到半毁的教会现在也完全复原了,但别说是「复原」,甚至辨识不到曾经遭受过破坏的痕迹。
仿佛昨天由英灵之间交战破坏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幻觉一样。
贝菈等人一脸困惑。他们身后,眼神有些憔悴的约翰半自言自语似的询问贝菈等人:
「失去意识以前的战斗,如果都不是假的……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 ×
史诺菲尔德 柯兹曼特殊矫正中心
「消失了——只能这么说了呢。」
表面上,这座设施是采用当时在美国普遍可见的民营监狱的外表。
待在设施内部特殊监视设备当中的法迪乌斯,轻轻地叹了口气。
浏览过报告的他,正在研究「在现场的多名关系人,目前全部消失无踪」这件事。
报告书上写到,当时警察局的人正包围医院。
而且据他所了解,警察局的人事前曾经主动联络医院,双方有过接触。
看到由接获联络的主治医生所负责的患者姓名,法迪乌斯摇摇头。
「缲丘椿……可恶的缲丘,没想到会把住院中的女儿拱成主人。」
缲丘夫妻虽然是协助这次虚伪圣杯战争进行的魔术师,但由于有不自然的举动,让法迪乌斯一直怀疑着他们。藉由昨晚的骚动,他掌握住大概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令咒是巧合出现,还是意图性完成的……我懂了,他们想让女儿供给魔力,夫妻俩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挥使役者……虽然狡猾,也算是一种战术。我听说在冬木的圣杯战争中,那个有名的君主也是将未婚妻当作了魔力的供给源呢。」
「请问,是缲丘椿的使役者做了什么吗?」
法迪乌斯向他的女副官——爱德菈提出的疑问,轻轻点头。
「没有施展过阻碍认识的魔术痕迹,法兰契丝卡小姐也证明了没有用幻术一类动过手脚的迹象。不过,她对这个状况似乎挺乐在其中。」
「这样一来就确定,短短时间内有三十名以上的人员从大马路上消失了。如果使役者并非 灵体化潜伏了行踪,就是也包含在消失名单中。」
对于以业务语气淡然告知的爱德菈,法迪乌斯再次看向报告的名单。
「除了警察队以外,消失的人还有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待在教会,自称监督官的汉萨·赛凡堤斯,以及推测是他下属的四名修女……表面上是寻常的神父,但是根据奥兰德局长提出的报告,以及我这里的监视网映出的战斗纪录来看,他应该是代行者吧。还是本领非常好的那种。」
接着,法迪乌斯皱皱眉头,说出消失名单中剩下的成员。
「其他还有……西格玛,以及与他同行的剑兵的主人……」
看了映于影像纪录中,戴眼镜的金发女性一眼,法迪乌斯沉思起来。
「虽然挺在意她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看起来不像魔术师呢。虽然无法断言不可能,但是这个状况,还是视为缲丘椿的使役者做了什么事比较妥当吧。」
实质上已经无法与同属这边的人——西格玛取得联系,推测与他同行的刺客、剑兵也从今天一早就无法确认其行踪。
姑且不论召唤出来当作「诱因」的刺客,要是剑兵消灭了,他的灵基与魔力应该会注入圣杯才对。
没有出现这个状况,至少剑兵还活着的可能性相当高。
既然如此,他们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虽然法迪乌斯想要好好地思考,但他还是把必须先完成的案件告诉了爱德菈。
「大马路的毁坏,是之前的沙漠管线事故造成连锁反应,导致地下的天然气管爆开而造成的不幸……就照这方向去处理吧。天然气公司是有点可怜……不过,反正是为了彻底利用才成立的公司。虽然同情那些一无所知的底层职员,但这就交给『平凡的』政治家们构思、组成的社会保障去负责吧。」
一边述说事不关己般的话语,法迪乌斯又一边思索起别的案件。
——好啦。
——该掌握一下,我的使役者在做什么了。
——最坏的状况,或许必须用令咒叫他回来……
一边思考,准备回到作业的瞬间——
体内循环的魔力,出现一丝的摇荡。
「……」
仿佛自身内部「微暗」下来一样,是异于平常五感的奇妙感觉。
直觉明白到那是「信号」的法迪乌斯,将善后处理交给爱德菈后,离开了观测室。
然后,法迪乌斯走进位于同座设施里,某间自己的「工房」。他将门关上,确认过已经遮断所有来自外部的电波以及魔力后,开口说道:
「……能让我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契约者啊,汝想问什么?」
毫无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反而更令人觉得寒冷彻骨的声音,从法迪乌斯的身后响起。
插图p222
继承自代代祖先,工房内的各种人偶。
法迪乌斯有种仿佛声音是从这些人偶中发出的错觉,他用主人的凛然口吻说道:
「当然。我要问问命令你去办的事情的状况,刺客……不,哈山·萨瓦哈。」
并且,他刻意说出那个名字。
与当作「诱因」的狂信者少女不同,法迪乌斯召唤的是可称为「真刺客」的存在。他对自己的使役者说道:
「我记得命令你去办的事情是『暗杀史夸堤奥家族的首领迦瓦罗萨·史夸堤奥』。但是,状况好像变得有点奇妙?」
下完这道指示后,美国的一部分地区在一天内陷入混乱当中。
这一天内,有三十五名从财经界到媒体界,乃至政治界、推广外交的重要人物,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急病去逝。而且病死的人之中,有过半数的人不是死于长年对抗疾病未果,而是突发性的脑溢血、心肌梗塞之类造成的促死。
「迦瓦罗萨的死亡报告,我也还没收到……不过,从推测是他所在处的地点,都依序出现死者。不怀疑这两件事有关系,实在说不通啊。」
法迪乌斯忍着手掌满是汗水与汗流浃背的不舒服,坚定地对使役者说出这些话。
如果这些状况,真是出于真刺客自己的判断而反覆行使的杀戮,就算要用上令咒,也绝对要控制住他的行动。
但是,如果对方是不在乎自身会消灭的个性,那对方赶在令咒发动前,就动手杀掉自己的可能性相当高吧。
做好觉悟的法迪乌斯,一边准备发动令咒所需的意识与魔力,一边这么问道。但是——
另一边的「影子<哈山>」只是淡然地回答:
「让决意与汝之信念背道而驰的命脉,回归熟睡之内——我做的决定,没有任何错误。」
不具意志的影子,用仅是陈述事实,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以漫步崇高大岳之阴影的身分起誓,其人们……迦瓦罗萨·史夸堤奥的命脉,确实已断。」
「……其人……『们』?」
法迪乌斯怀疑地皱眉头后,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难道……!」
「然也。」
法迪乌斯的疑惑,随着他身后「黑暗」静静说出的事实解开了。
「迦瓦罗萨·史夸堤奥已经侵蚀了那些『人』,如此而已。」
× ×
一天前 美国某处 史夸堤奥宅邸
史夸堤奥家族。
这个黑手党不只影响地下社会,也大大影响着财经界。是全美国屈指可数的暴力团体。
即使最近已经在严格取缔非法垄断利益的集团,史夸堤奥家族仍然能掌握强力的地盘势力,是有理由的。
他们收拢因为某些理由遭到钟塔、东洋魔术组织放逐的魔术师,或者生来就属于异端的魔术师,并且投注充沛的资金,保护他们的活动不受干扰。
虽然得提供魔术作为回报,但是他们绝对不强制要求,所以这些魔术师、使用魔术的人也为了保住「绝佳的赞助者」,或者「防止敌对组织追杀的庇护者」而亲自效力、保护他们。双方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
虽然家族也与南美的毒品垄断集团之间有稳固的渠道,但是那些「毒品」并不会流到市场上,而是经由各种手法改良成特殊的毒品,成为家族底下使用魔术的人们,在行使魔术时所使用的特殊魔术触媒,或者是制作秘药时使用的素材。
钟塔则是以「有机会击溃他们当然会动手,但是就现状而言,击溃后将与美国这个国家敌对,或是解放那些隶属黑手党的使用魔术的人们,负面影响会太大」为理由,对其组织采取半放置不管的做法。
在那个对社会的表里世界,甚至连魔术世界都有触手伸入其中的强大组织,其位居顶点之人,现在——
正在宽敞豪宅最深处的一张巨大床铺上,以戴着呼吸器,全身接满管线的状态,像垫子似的平躺着。
不论谁来看,都会认为「生命已到尽头,撑不了几年」的这个人,呼吸器底下浮现着笑容,将一只大狐狸娃娃递给站在床边的年幼少女。
「谢谢!谢谢曾曾爷爷!我要当作一辈子的宝物!」
「啊啊……奥莉薇,不用宝贝一辈子。等你有了更宝贝的东西时,就将它、将我都忘了吧。」
已经无法起身的老人,向才五六岁的少女说出虽然显得嘶哑,但尚有力道的话语。
他的名字是迦瓦罗萨·史夸堤奥。
虽然是假名,但是已经留名于世界的这个名字,也可说是他的一切了吧。
在官方的纪录上是一百零九岁,但据说实际年龄还要更年长。这名用尽各种手段延续寿命的男人,就是史夸堤奥家族的首领。
他用的那些「手段」绝大多数是不能张扬的魔术。但即使如此,或许是因为他本身不是魔术师,要维持肉体与精神不崩坏有其极限。
如果是抵达真正高位的魔术师,还有可能将自己转变成吸血种之类的「非人物种」。但是,能毫无风险地将他人——何况还是普通人的迦瓦罗萨转变、升华成那种形态的魔术师,至少在史夸堤奥家族中并不存在。
「喂,奥莉薇。」
「什么事,曾曾爷爷?」
四十三个玄孙中最为年幼的少女问道。迦瓦罗萨一边微笑,一边说道:
「你长得和我八十年前死去的妻子一模一样呢……再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一下。」
「好奇怪喔,曾曾爷爷。说得好像你就要不在了一样。」
听到纯真少女的这句话,带她过来的护卫们都稍微别开了视线。
恐怕是因为这些人都心知肚明,迦瓦罗萨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老爷爷本人没有一丝虚弱的表现。他只是一边微笑,一边聆听玄孙的话语。
后来,经过短暂的对话后,少女与护卫们离开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躺卧不起的迦瓦罗萨,以及些许呼吸器的声音在回响。
虽说一名护卫都不在,但是位于史夸堤奥家族大本营最深处的这个房间,正是一座魔术性的「要塞」。
带玄孙来此处的护卫们中,其中一人是极具本事的魔术师。要是没有他带路,甚至无法辨识通往这个房间的走廊。
这座由史夸堤奥家族成员中,精挑细选的魔术师们使出浑身解数建造完成的巨型复合魔术工房——正是史夸堤奥家的本家宅邸。
不但铺设了多达三十五层的强力结界,还在内部设置许多防御机构,以及为数众多的恶灵。
由于曾经发生过某名魔术师为了摧毁魔术工房,连同整座建筑物都一并炸掉的案例。有鉴于此,他们建构出一套足以应付来自上空的飞行轰炸,甚至从地底深处发动的地盘破坏手段的防御系统。
若要再加入超越这些规模的魔术性防御,恐怕就得效法魔术师的大本营钟塔、彷徨海的做法,或者是接近根源等级的强大魔术师,花费毕生去建造迷宫、魔境那样打造了吧。
这个空间,不但位在最牢固的结界中心,别说杀气,就连虫子都感觉不到。
明明处于除了自己的寿命以外,不存在任何威胁的状态——
迦瓦罗萨慢慢地拿掉自己的呼吸器,一边凝视着虚空,一边开口:
「……你在这里,对吧?宣告结束的黑暗啊。」
虚空没有回应任何答覆。
尽管如此,迦瓦罗萨仍然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下去:
「……啊啊,我知道的。我一直很清楚……从几年前就知道了。」
没有了呼吸器,理应连呼吸都很辛苦才对,但即使如此,迦瓦罗萨还是长时间地吐露自己的话语。
「这颗眼珠,是我以前投注私人财产在拍卖会标下、移植的魔眼……该说是不合,还是太合了呢……我不断地……重复地……只看到一个未来。」
一边为左右颜色有些微差异的眼睛露出自嘲般的笑容,男人一边继续向虚空说道:
「是我死去那一天的光景——就是今天啊……」
即使如此,虚空仍然没有回应任何话语。
但是,迦瓦罗萨露出放心般的表情,用仿佛确信对方「正在聆听」的语气继续述说。
「我早就知道……今天就是那一天……从奥莉薇向我要求狐狸娃娃时便明白了。」
移植到迦瓦罗萨眼中的「魔眼」。
在某辆列车里举办的拍卖会移植的那颗魔眼,确实让迦瓦罗萨看到了未来。
看到成为现在自己定位的地方,所要发生的未来。
把狐狸娃娃送给玄孙后,「黑暗」将会让自己永远阖眼的光景。
「其实很简单。不要将娃娃交给一族最小的女儿……别送给奥莉薇就好。或许这么点小动作就能改变命运。我有考虑过……但这就是所谓的老人家吧……要我眼睁睁看着奥莉薇又哭又闹别扭地难过,不如老老实实死掉算了……我不禁有这种想法啊。」
理应没有别人在场的空间里,迦瓦罗萨寂寥地说着。
那个过去让敌对组织落入恐惧深渊,冷漠无情的首领如今风范不在,只是以一名即将死去的男人身分,继续向看不到的某个事物述说自己的话语。
「很可笑吧?至今以来杀死多少人,毁灭多少组织,才爬到这个地位的我竟然会……啊啊,为我带来死亡的黑暗啊……要是你真的就在那里,请你听我说吧……虽然……我要结束了,但不会就这么结束……不,是无法结束……」
或许是因为拿掉了呼吸器,老人的脸色因氧气越来越少而逐渐苍白。
但是,仿佛即使如此仍必须说完般,他一边将手伸向虚空,一边继续述说:
「希望我延续寿命的魔术师们……早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我了……虽然巴兹迪洛一直反对……其他的魔术师……杀死国家有力人士的灵魂……将我的人格……覆盖上去。他们……要把这个国家……打造成魔术师的乐土……愚蠢的计画……阻止他们吧……给我……赐给我终点吧……我其实……只是想……『魔法』……想试着使用魔术而已……」
话语从途中就开始成为只字片言,不是完整的一段话了。
但是,就像是要在最后,将自己的痕迹留存于世界一样,那些话语都成为了如同诅咒的词句,留在这个房间之中。
「啊啊,啊啊,我第一次迷恋的女人,我的妻子,就是魔术师……几乎没多少魔术回路……和平凡人差不多的……被钟塔的家伙……杀了……魔术……啊啊,魔术……魔法……我一直好憧憬……像小孩一样……也想让自己……使用魔术……和她一样……想看到……和妻子一样的……世界的……景色……为了 这 目标 我 成 组织 将 力量 掌 手 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 啊啊 啊——」
仿佛在赎罪一般,迦瓦罗萨不断吐露只字片言,描述自己的过去。
伴随罗列的话语,目光里摇荡着感情。
然后,当他的心,即将向死亡的恐惧折服的一瞬间——
「从虚空中伸出的黑暗,悄悄地、温柔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个」的确一直存在着。
虽然「那个」并非至高的事物,但在这个以防范那类事物为基准设置了相应结界、防卫机构的巨型魔术工房的中心部,死亡的使者没触发任何系统便进入了其中。
「无须恐惧。」
那是一道仿佛响彻了整个房间,却只有迦瓦罗萨听得见的奇妙声音。虽是单纯的话语,也因此迅速响彻陷入混乱的感情。
「……啊啊,真的可以吗?即使是像我这样的男人……」
从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的「魔眼」中流出泪水的男人说道。黑暗仅是以充满慈爱的黑暗,包覆住男人的生命。
「裁决之理非我所有,亦非属汝。仅将一切委付于夜吧。」
不知何时,黑暗呈现成人形。将手搁置男人头上的同时,淡然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在熟睡的彼侧,安详地苏醒吧。」
接着,当黑暗不知何时从房间里消失后,只剩下一名似乎带着安心的表情阖上眼,再也不需要呼吸的老人了。
憧憬着魔术。
就因为这种孩子气的理由,这个男人就在魔术社会、美国的阴影中游走完了一生。对他而言,这也许可说是过于安详的结局。
× ×
现在 史诺菲尔德 肉类食品工厂
由于巨大机械装置的英灵与阿尔喀德斯的一战,肉类食品工厂呈现毁坏的状态。
但是藉由法兰索瓦·普列拉堤的宝具协助,外表正在复原当中。
在歪斜扭曲的空间内,阿尔喀德斯的主人,魔术师——巴兹迪洛·柯狄里翁将「一开始就没有毁坏的要素」收集起来,在工厂里又重新搭建了简便的工房。
巴兹迪洛用摆在一边的魔术通讯器,正在与某个地方进行联络。他的部下——史夸堤奥的魔术师们正远远地围观着他,一边窃窃私语。
「喂……巴兹迪洛先生都在什么时候睡觉啊?」
「你不知道?那个人与众不同喔。他一天好像只要能睡上几秒,就能毫无障碍地活动呢。」
「……真的假的?如果是靠魔术撑着几天不睡觉,我还能理解……」
「还不只这样,连饭都只吃最低限度呢。甚至有传闻说他曾经整整三十天不吃不喝,把在雪山深处搭建工房的敌对魔术师逼到穷途末路后收拾掉耶!」
小声聊着这些事的魔术师们,看向正在进行作业、眼神恐怖的上司。
「幸好那个人是自己人啊……面对那么恐怖的什么英灵玩意儿的敌人,一步也不退缩耶。」
「是啊,虽然不知道其他人都是怎样的魔术师,但根本无法想像他输掉的样子。」
这些人在魔术师、使用魔术的人当中也相当于异端,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不怎么高。
但是,一道与那些人不同,显得稳重的壮年男性声音,在工厂内静静地响起。
「不对……巴兹迪洛先生也并非无敌。他本人也没有刻意隐瞒,但是他已经尝过好几次败绩。」
那名男人,是巴兹迪洛的部下里资历最久的。
他是代替被敌对魔术师替换的部下补充进来的成员。在史夸堤奥家族中,属于地位相当高的魔术师——即使如此,与巴兹迪洛比较的话,还是非常逊色。
这样老练的魔术师,对年轻小弟述说起巴兹迪洛的往事。
「曾对上圣堂教会的代行者被打到濒死,也被叫做狮子劫的自由魔术师先发制人打败过,还遭到达家族的马加洛剜掉半边肺脏,甚至被僧侣戴格拉烧掉大半的魔术回路。和玛布尔商会那个叫伍的人交手时,好像是平手吧……说起来,他来到我们家族以前,和施蓬海姆修道院这个在钟塔也很有名的组织为敌时,都做好会死的觉悟了呢。」
「真、真的啊?」
「那个人的可怕之处是即使有过这些遭遇,仍然没有一丝挫折。就连腐蚀他的内脏,在他面前摘掉恋人的脑袋,眉头也没皱过一下。至于那个摘掉脑袋的家伙……本来是想趁他动摇时施展魔术吧,可惜期望落空了。」
魔术师一边点燃香烟,一边淡然地描述。周围的部下听得不禁咽了口水,然后问道:
「……那名魔术师,结果怎么样了?」
「一样啊。和其他同伙的下场一样,被塞进那座机械做成魔力结晶了而已。不过,他似乎比其他人哭喊得更凄惨就是了。」
男人看向设置在一旁的巨大机械。那是由一名叫做亚托拉姆·葛列斯塔的魔术师所开发,能够将人类的生命力转换成魔力结晶的设备。在先前与巨大英灵的战斗中毁损,目前是无法启动的状态。
话虽如此,足以让阿尔喀德斯在圣杯战争期间中使出全力的结晶量,早就已经储备充分,所以没有大碍。
「总之,那个人是将自己的生命与家人,全都奉献给大老板迦瓦罗萨·史夸堤奥了……他又哭又叫的样子,我真的从未见……」
淡然说着的男人——忽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注意到一直在工房进行通讯作业的巴兹迪洛,不知何时离座,往肉类食品工厂深处的仓库走了过去。
「巴兹迪洛先生……他怎么了?」
魔术师们纷纷疑惑,是不是要去仓库做什么事?但因为没收到任何指示,决定还是留在原地待命。
接着,过了一会儿——
巴兹迪洛的身影,从大门敞开的仓库走了出来。
然后,当魔术师部下们看到他的样子,不禁瞠目结舌。
因为他的右手还带着某件乐器。
当然,如果只是平凡无奇的乐器,他们不会那么吃惊。
不对,就算那是用人皮制成的三味线,还是不会那么惊讶吧。
问题出在那件乐器的种类。
巴兹迪洛抓着的乐器是——比他的身体还要巨大的「平台钢琴」。
「……」
思绪跟不上状况,满头雾水的魔术师们陷入沉默。
——?
——啊,呃……钢琴?……咦?
黑色固体乍看是被拖着移动,但巴兹迪洛确实只凭单手的臂力,就将它抬离了地面。
是用了强化魔术或者支配系的魔术,调整过自己的身体吗?
巴兹迪洛用与体格不符,超出人类范畴的怪力做出「搬钢琴」这种诡异行动的样子,让魔术师们无法跟上状况,而且越想掌握就越陷入混乱。
他就这么继续迈步,往用来让工厂看来有模有样而建造的巨大冷冻库走过去。
「巴、巴兹迪洛先生!您是怎么了啊?那、那台钢琴……」
这些人很清楚为什么仓库里会摆着钢琴。
他们确实知道钢琴演奏是巴兹迪洛的才华之一,但是谁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搬台钢琴来史诺菲尔德这种地方。
说起来,把钢琴搬进冷冻库,只会让钢琴的寿命明显减少。
要是让调音师和钢琴家看到,八成会昏倒吧。
……诸如此类偏离重点的担忧,显示出魔术师们有多么混乱。
就在他们心想,那个会不会只有外表像钢琴,其实是某种魔术礼装的时候,巴兹迪洛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Mr·史夸堤奥……迦罗瓦萨首领似乎与世长辞了。」
「————……咦?」
仿佛时间停止流动般,魔术师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将那些思绪跟不上的魔术师们搁着不管的巴兹迪洛,打开冷冻库大门,走进像是树林一般吊放着并排的肢解牛肉的空间中,消失身影。
大门关上后,冷冻库遭到黑暗封闭。
这个由瘦肉与脂肪交织的红白色世界,被摆在中央的异物——漆黑钢琴的「黑色」所侵蚀。
调和了阴森气氛,如网球场般宽敞的冷冻储藏库就宛如艺术作品,
位于中央的巴兹迪洛,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摆在琴键上,一动也不动。
脸颊周围没有流露一丝白色的吐息,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沉默与寂寥的重合交叠,让冻结的空气更增锐利,往魔术师的肌肤刺入。
巴兹迪洛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一样地静止不动,约莫一分钟后——
维持着屏气凝神的他,手指轻轻地开始滑动。
「喂,他说首领死掉了,到底是……」
「等等。」
在冷冻库外不安地等待的部下中,有人做出「安静」的手势,仔细聆听着。
然后——他听见从冷冻库大门的里头,传出轻柔的钢琴旋律声。
美丽而梦幻的旋律,让这些不断困惑的男人们的心,仿佛清流的水面般稳定下来。
「这是……安魂曲<Requiem>的……〈流泪之日<Lacrimosa>〉……?」
资历最久的男人喃喃说道。
这是伟大的作曲家——沃夫冈·阿玛迪斯·莫札特——在晚年谱出,死后由徒弟继承后加以完成,一套壮大的「镇魂歌」。
这段旋律,是其中一段乐章〈Lacrimosa〉的旋律。
受到这段充满悲伤,却又蕴含慈爱的钢琴回响囚住心灵的人们,这时才终于能从巴兹迪洛的话语中,理解到「迦罗瓦萨已死」这个含意,并且接受。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巴兹迪洛先生为首领弹的……」
底层成员中的一人泪流满面,继续聆听着从冷冻库流泻而出的那场演奏。
迦瓦罗萨不久于世的事情已经流传许久。这台钢琴,就是巴兹迪洛为了随时能在接获讣告时弹奏安魂曲,才带来史诺菲尔德的吧。
怀着这份觉悟,表情丝毫未变地向首领表达悼念的巴兹迪洛的模样,让男人们在心中对他深表敬意的同时,静静地将这首演奏融入自己的灵魂当中。
虽然是其他人看了都会觉得「不,就算如此,钢琴是能带着走的东西吗?」而感到疑惑的光景,但是现在,巴兹迪洛的部下不会在意那种事。
他们只会重新接受自己的上司——巴兹迪洛这个人,是个多么超乎规格的男人。
——不过——
——为什么要刻意在冷冻库里弹奏钢琴呢?
当这个疑问再次浮上脑海时,演奏迎来了结束。
又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冷冻库的大门敞开了。
「巴兹迪洛先生!」
几个人想要跑到他身边问些详细,但是——
「您说首领已经死了,到底是什么时……」
他们顿时语塞。
不仅是说不出话而已。
男人们仿佛时间冻结一样全身僵住,无法说出任何只字片言。
现在的巴兹迪洛,不是能与他说话的状况。
他的脸色一如往常那样,像机械般毫无表情,充满杀意。
只是,与他的反应完全相反——巨大冷冻库之中,已经「化成红黑色的地狱」了。
红与黑。
冷冻库内的空间,已经完全受到那两个颜色所支配。
原先吊着的数十头牛分量的肉块,已经全都弹离了吊钩。
有的肉块撞上墙壁后落地,像是真皮地毯般地摊开。有的肉块甚至连着骨头一起化成碎屑,好像绞肉般地散落地板。
地上到处可见腐烂的碎肉形成的血滩,其他地方还有甚至被烤到炭化了的肉块。
红黑色的污泥在那些遭到破坏,境遇不同的肉之间蠢动,就像在大啖一顿并非当作食材,而是「牛的尸体」的蛆虫一般。
「咿!」
一名部下吓得跌坐在地。
即使微不足道,这些人的身分仍然是魔术师,或者使用魔术之人。
单凭这个景象,理应不足为惧才对。
但是,就好像有个小孩在竭尽全力地耍性子一样,从冷冻库中流泻出混合着杀意与敌意般夸张的无穷魔力,接触到这些魔力的部下都不禁发出惨叫。
他们打从内心觉得可怕。
对自己的上司——巴兹迪洛·柯狄里翁这个男人感到恐惧。
能够一边弹奏出那么美丽的旋律,一边引起同等于惨祸的魔力失控——而且让这一切只在冷冻库发生并结束,显示出其「理性的异常性」。
瞥了瘫坐在地的部下一眼后,巴兹迪洛与进去冷冻库前一样面无表情,他回头看了看冷冻储藏室,说道:
「……不小心弄脏钢琴了呢。」
在钢琴脚的部分,黏了一些飞溅上去的牛肉屑。
红黑色的「污泥」漂亮地避开了钢琴,仿佛钢琴所在之处铺设着结界一样。
下一瞬间——那台钢琴瞬间沉入污泥之海,完全地消失踪影。
巴兹迪洛就这样关上冷冻库大门,若无其事地往自己工房所在的中心处迈步前进。
然后,一直灵体化到现在的使役者显现出身影,代替那些仍然吓得动弹不得的部下开口说道:
「有些意外呢。」
「……什么事?」
「原来你学过奏乐。」
毫不提及刚才巴兹迪洛的感情表现,阿尔喀德斯仅是表达出「没想到你会弹钢琴」的话语。
对如此说道的复仇者,巴兹迪洛只是淡然地回应:
「为了调整精神,我曾经修练过……Mr·史夸堤奥有次刚好听到我弹,就很中意而已。」
停顿了片刻,他连刚才弹奏的理由也说了出来。
「我和他约定过了……当这一刻到来,要为他弹首镇魂歌。」
巴兹迪洛重新转向阿尔喀德斯,反过来问道:
「你的肉体似乎恢复了呢。昨晚看你好像伤得很严重。」
「没问题了。虽然受到那些伤害后,又遭到亚马逊人女王的追击时,是有些棘手没错。」
阿尔喀德斯是参与了昨天在医院前大马路的战斗的成员中,目前于史诺菲尔德内尚存踪迹的少数存在者之一。
昨晚,当医院溢出的「黑色烟雾」正要覆盖阿尔喀德斯的瞬间——他使用宝具「十二荣耀<Kings Order>」力量之一召唤四匹「狄俄墨得斯妖马」,留下其中三匹当作诱饵,骑着剩下的一匹成功冲出逃离了现场。
但是,觊觎这个时机已久的骑兵——亚马逊人女王希波吕忒趁机现身攻击,遇袭的阿尔喀德斯因此负伤。
但是现在的阿尔喀德斯身上,完全看不到那时受到的损伤,就连遭到九头蛇毒短剑刺入、溃烂的侧腹伤口,也已经消失得不留一丝伤痕。
从狂战士手上夺来,体内的「恶魔」之力现在也已经平复。乍看之下,阿尔喀德斯表面上与受到召唤、刚被变质过后的他没什么两样。
但是,暗藏其中的事实——巴兹迪洛淡然地询问阿尔喀德斯一件事。
「回答我,还『撑得住几天』?」
听完,阿尔喀德斯也非常乾脆地回应巴兹迪洛。
「还能保持理性三到四天吧。」
「是吗?这样一来,对那些冒牌货占据的优势就消失了啊……不对,考虑到就算你被疯狂吞噬了理智,也还不会消灭的这一点,目前还是对我们有利吧。」
阿尔喀德斯的确中了九头蛇毒的毒效。
而且,是恶泥反过来又吞噬了那些毒,才防止肉体发生崩毁。
但是——那些导致自己走上绝路,甚至间接逼迫第三个妻子自杀的「死毒」,的确已经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即使如此,在「十二荣耀<Kings Order>」发挥力量的影响下,他的肉体并没有遭到毒的侵袭。
从中引出的力量,是他在得到「厄律曼托斯山野猪」的时候所夺得的力量。
但是,并不是野猪本身的力量。
因为在那场行军中,他搏倒、夺得的最大猎物并不是那头野猪。
是阿尔喀德斯在生前的困难修业中,从恩师凯隆身上夺来的能力。
就是他原本具备的「不死性」,别无其他。
获赐不死之力的半人马凯隆,在阿尔喀德斯的误射下,身体遭到九头蛇毒的侵入。
承受不住肉体的激烈疼痛,以及内心饱受折磨的凯隆,最后将自己的不死性转让普罗米修斯后死去了。
因此,阿尔喀德斯虽然失去原本的灵基所具备的十二条替代生命,但是唯独「转让普罗米修斯前的不死性」化为宝具之一,以唯一一条替代寿命的形式栖于阿尔喀德斯的体内。
但是发动这项宝具,就意谓阿尔喀德斯的「体内将栖宿凯隆承受过的痛苦」。
现在也丝毫不间断的痛苦——也正是连生前的自己都选择一死的痛苦煎熬着阿尔喀德斯,但是在「污泥」的影响下,那些痛苦更转变成了力量,维持着如同互相抵消的状态。
「你会后悔吗?杀死自己的恩师。」
「……若是顺从委身于复仇的我的心情来回答,我会为自己在当时做出能让恩师从『不死』的神之恶咒中解脱一事,直率地感到开心吧。」
巧妙地回答拐弯抹角的答案后,阿尔喀德斯继续说道:
「……现在是泥占据优势。但是,此毒乃我的死亡象征。虽然侵蚀的并非灵基的肉体,但是毒害正极为缓慢、确实地侵袭我精神的根干。」
然而,他的语调显得对其毫无畏惧。
虽然有「污泥」缓和程度,但这种一般的毒所不能比的痛苦,仍然会毫无间断地在他全身流窜才对,但是阿尔喀德斯靠着自己的复仇心强忍住痛苦,让精神维持在与平常一样的状态。
不过,这种做法能通用的期限,就是他刚才告诉主人的日数。
「足够了。只要能在你结束前先得到圣杯就好。」
阿尔喀德斯遮掩在布料底下的表情,在听到巴兹迪洛的话语后略显疑惑。
「……我以为你对圣杯本身毫无兴趣,难道不是?」
「要是我主纯粹是安享天年离开的话,的确会是如此吧。」
接着,巴兹迪洛稍微地眯了眼。
对平常不会表露感情的他而言,声音中罕见地流露了接近憎恶与杀意的感情。
「……但是家族里的部分魔术师,做了多余的事情啊……他们将我主的人格,覆盖到好几个陌生人的脑袋上。不过……那些『替身』也全都死了,而且死因各有不同。」
「哦……」
「这表示,这并非由魔术的副作用引起的连锁死亡,肯定是有人介入了这件事。能在这种节骨眼办到这种事的组织,可想而知。」
接着,巴兹迪洛一边用超乎常人的精神力,压制住吃下自身憎恶而成长的「污泥」,一边祝祷似的向自己的英灵宣言道:
「等圣杯到手后,你就尽管展现它的力量吧。彻底破坏、蹂躏这个国家——然后取回你舍弃的名字,昭告天下。当世界的常识完全颠覆,杀尽神秘后,你的名讳……『海克力士<女神的荣耀>』之名将会在人理之中落地,连同女神<希拉>之名一同灭绝吧。」
「……用不着你来说。」
这天的这个瞬间——一个对美国而言是坏事的可能性诞生了。
若这场战争在最后是由巴兹迪洛得到圣杯——他将会利用圣杯的力量,对国家展开复仇吧。
也就是说,灌注了圣杯之力的阿尔喀德斯的力量,将被他当作用来实现自身愿望的「祭品」。
法迪乌斯犯下的错误,仅仅一件。
那就是错看了巴兹迪洛·柯狄里翁,以为他是冷酷无情的魔术师——
他以为巴兹迪洛这个人,是一名会将隐蔽魔术奉为最优先事项的道地魔术师,或者只是一介会使用魔术的人,但这项预测完全错误。
他甚至以为,一度成为巨大组织里的齿轮的魔术师,当该组织失去司令塔后,魔术师就会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跑去投靠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组织。
当然,计划要连巴兹迪洛一起杀死的法迪乌斯,原本就是想趁他有这种举动的瞬间收拾掉他。
然而——正因为法迪乌斯是魔术师,才会错判了状况。
如他料想的一样,史夸堤奥家族的魔术师们,几乎都是为了利用史夸堤奥让自己的研究有所进展的人、寻找能独自抵达根源的办法的人,或者是与这些人相反,只想以使用魔术的佣兵身分在最适合的地方落脚的人。
但是包含巴兹迪洛在内,剩下的人并非如此。
有非常少数,思考方式不像魔术师——但是仍然以与常人不同的道理来行动的人也在其中。
巴兹迪洛·柯狄里翁正是在那些人之中,与史夸堤奥家族格外地根深柢固的存在。
只是,从他的气质难以令人明白到这件事——在他心中,家族的地位已经超越抵达根源这个目的。他已经不是魔术师,而是成为另一种人了。
巴兹迪洛不是魔术师。
不是区区会使用魔术的人。
更不是圣职人。
他的灵魂早已扎根于史夸堤奥家族,成为了共同体。
扎得既深,而且盘根错节。
那正是——身为魔术师的法迪乌斯无法明白,也不可能理解其内心本性的复杂。
现在的法迪乌斯,还不知道这件事实。
× ×
在?????
回过神来时,沙条绫香发现注意力凝视于远方的景色中。
绫香很快地把握了现况。与上次一样,这个视点是剑兵所见的景象。自己正处于剑兵的「过去」。
明明意识清晰,身体却会自作主张地乱动。
绫香还记得上一次的情形——剑兵与骑士同伴们一同在荒野间奔驰,并且遇到自称圣日耳曼的奇怪男人的景象。但是——
这次的样子,与那时候相差甚远。
现在处于古风的石造城堡中,环绕四周的是富丽堂皇的装饰品。
但是,从桌子等等的物品在视线中的高度,以及偶尔能见的自己手掌的大小来判断,绫香确信这是「小孩子的视点」。
——……
——是那家伙的……是剑兵的幼童时代……吗?
无法凭自身意志使唤的身体,看来正在演奏某种乐器。
不懂音乐的绫香听了也明白,这段旋律非常动听。
明明是单人弹奏,却优美得难以想像是奏自幼童之手的声音,藉由石墙的反射成为了仿佛乐团合奏般的丰润音色,渗透绫香的耳朵。
——啊啊,我知道他似乎对乐器很拿手……原来从小就很行吗……
听过剑兵在展演厅即兴演奏的绫香,如此心想——随着演奏结束的同时,视野里的大人们纷纷对他赞不绝口。
「哎呀~不愧是理查王子,真有一套!没想到……短短期间就能弹得那么好……」
「而且不只乐器,艺术与武术也是出类拔萃。」
「听说上次还靠剑技打败了王妃的亲卫兵呢。」
「不愧是人称『无与伦比的妇人』艾莉诺王妃的儿子呢。」
眼前这些打扮颇有年代感的男人,纷纷赞不绝口地阐述美言。
但是,绫香明白了。
不小心理解了。
看得出在这些赞誉美言之中,隐藏着对这名王子的恐惧以及嫉妒之情。
而且,从矮小年幼的剑兵本身的视线与举动来看,绫香感觉得到他其实没有很高兴。
过了一阵子,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迎接他的是一名美丽的女性。
「理查,你怎么了?怎么一脸不高兴呢。」
听闻这句话,年幼的理查首次发出的声音,缭绕于绫香的耳中。
「……母亲大人。」
——咦?
——这位漂亮的女士……
——她该不会就是剑兵的妈妈……?
庄严——与这个词汇多么相衬的女性。
即使身处奢华的城堡内,其存在仍不受周围所吞没。不如说,就算要说这座城堡以及所有的士兵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衬托她才存在的,也不会言过其实。这名女性的存在感就是如此突出。
正当绫香觉得「会在故事中出现的女王,应该就是这种人吧」的时候,这名甚至可谓是由美丽古都拟人化而成的女性,脸上露出充满母爱的笑容,向小王子说道:
「告诉我你怎么了,理查。妈妈不会毫无条件地帮助你。但是,也不会对你的话一笑置之。」
听闻,年幼的理查稍微犹豫一会儿后,向自己的母亲坦言道:
「……母亲大人,我好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呢?」
「我……『我什么都做得到』。什么都不知不觉就能做得很顺利。」
——……啥?
——还真敢说耶。
——不过,仔细想想……
——不对不对,还是说得太夸张啦!
绫香在心中吐嘈了两次,但是当然不会传达给剑兵。
「我学到的剑术,如今城堡里已经没有人赢得了我。我以为他们是顾虑到我是王子才手下留情,但是我溜出城去袭击那些以自傲武勇的盗贼时,也是轻轻松松就打败他们了。」
「……」
——这孩子在搞什么呀!
——根本是傻瓜吧!
——呃,是很有剑兵的作风没错啦!
「音乐也是那样。不管是怎样的乐器,我只要学过一遍就能立刻用得很顺手。包括弓术、绘画、徒手摔角、狩猎、钓鱼、长枪术、马术、沙特兰兹<波斯象棋>,以及九子直棋也是。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我一开始学,很快就能得心应手。比输赢也是,每个人都很快就赢不了我了!」
「哎呀呀。」
「每个人都用嫉妒的眼光在看我,再这样下去我会交不到朋友。我明明想和大家相处融洽,也想让他们真心仰慕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是不是要放点水,做什么事情都假装做得很烂比较好?」
——哇,要不是他是小孩,真想从背后踹倒他。
——……不过,连平常的剑兵都不会说出这种话啊……
——这就是成长吗……呃,但我也觉得他没什么改变耶……
绫香愣愣地思考,但是想起刚才那些大人们交杂嫉妒与畏惧的眼神,又对年幼的理查兴起一丝同情。
——唉……一直被投注那种眼神,也难怪会思想扭曲吧……
但是——听完年幼理查述说的话语的母亲,愉悦地轻轻笑着。
「母亲大人,您不是说过不会嘲笑我吗?」
母亲告诉有些闹别扭的理查:
「没有啊。我说的是『不会一笑置之』。我虽然笑了,但是不会将你话语中蕴含的意思还有心情都置之不理。」
接着,像是王妃的女性轻抚理查的脸颊说道:
「听好了,理查。你的确是天才没错。」
——说得斩钉截铁……
绫香感到惊讶,而理查的母亲一边微笑,一边告诉儿子:
「不过,『也就如此而已』。你知道身为天才这件事,其中蕴含什么意义吗?」
「咦……?」
「你只是做得到很多事而已,并不是你做到了什么伟业。『十项全能』与『留下什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喔。」
母亲在安抚着儿子理查的同时,也将他视为一名大人对待,将自己的话语刻划于他的心里,融入灵魂当中。
「在你对城市的盗匪尽情使用、夸示自己的能力之前,你应该先为那些受到盗匪欺凌的人们之哀伤感到难过,并且思考与他们一同克服难关的办法。你击倒的那些盗匪,也是迫于环境使然而诞生——所以,你该为这个国家的现况感到愧疚。我也会与你一起承担这份心情。」
然后,母亲抱住儿子的身体继续说下去:
「理查,仅只是身为天才之人是无法成为英雄的喔。反过来说,就算是没有任何才能的人,只要一路贯彻自己的信念,就能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
「没错,成为像那位亚瑟王、圆桌骑士,或者是查理大帝的圣骑士那样的英雄。就像人称圆桌骑士中最没才能的凯卿,正因为他贯彻信念,才能成为扶持圆桌骑士的英雄。他们是如何打造出这片土地,如何在人民心中奠下基础,你都必须了解透彻。理查,如果你真的『无所不能』,就要比任何人更重视『传述』这项才能。」
然后她开始述说故事。
将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们的故事传述给理查。
从兰斯洛特、高文、崔斯坦、加拉哈德、珀西瓦里、加瑞斯、亚格拉宾——到最后一名受世人传颂为叛逆骑士的莫德雷德。母亲用仿佛亲眼见过般的口吻不停地传述每个人的故事。
或许是途中讲得太起劲,对这些人的故事一无所知的绫香,本来想乾脆当作神话故事听听而已,结果故事发展得都让她觉得「加油添醋过头了吧」。最后,当故事讲到「于是亚瑟王的圣剑便开天辟地,这就是世界的起源。然后,得知卑王沃蒂根企图把月亮打落到伦敦的亚瑟王,用力将梅林扔出去撞回月亮。兰斯洛特为了保护湖泊,用一根稻草力阻五十亿的皮克特人大军……」这样乱七八糟的地方时,理查已经一脸安详地在打瞌睡了。
就在连绫香的视线也逐渐开始朦胧,视野里的母亲温柔地凝望听着故事的儿子的脸庞——
并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说道:
「呵呵,沃蒂根怎么也不可能打落月亮啊,这个故事是我编的喔……好了,快醒醒。」
「呜……母亲大人……?贝德维尔卿后来怎么样了……?」
「早安,可爱的理查。后续的故事下次再讲给你听吧。」
然后,母亲的慈祥氛围忽然有了一丝改变。
「在那之前,理查。妈妈有必要让你见识一下活生生的地狱才行。」
「咦?」
「因为你擅自溜出城去打盗匪……身为母亲,妈妈必须处罚你啊。」
脸上浮现着和蔼可亲微笑的伟大母亲,挥下特大号的雷劈——
与此同时,绫香的意识也被抛进了黑暗当中。
× ×
「……香……绫香,你还好吧?」
一道声音在绫香耳边响起。是平常的理查,不是幼童的他。
「嗯……?」
绫香一清醒,就注意到自己待在教会里。
见到眼前早已起身的剑兵,绫香想起作梦前的状况,自己也用力地站了起来。
「你……!伤势呢!要不要紧?」
「喔,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能行动了。毕竟已经过了半天以上呢。不过,要是那名金色弓兵的攻击是会连同灵基一并侵蚀的类型,或者攻击中带有毒性的话,那就真的惨了……」
「这样啊……太好了……」
绫香放心地松了口气。
面对这样的绫香,剑兵稍微避开了绫香的视线后,做好觉悟低头说道:
「抱歉!我为了对『同伴』使用治愈魔术,向绫香你借用了大部分的魔力。你会睡到快接近下午,想必是这件事害的吧,对不起。」
虽然剑兵说得充满歉意,但是绫香一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一边生气地说道:
「那种事情随便啦!我不是为了那种事在气你!」
「咦?啊,那么是气我夸下海口结果却打输吗?这件事的确……」
「笨蛋!也不是那件事!那些我才不管!」
看到剑兵面露困惑,绫香对他挤出与其说是动怒,倒不如说是懊悔的话语:
「你……把我安置在教会,是盘算着你自己死掉时,我也可以直接得到保护对吧……?因为在圣杯战争中输掉的主人,可以向监督官寻求庇护……」
「这……嗯,我认为这样安排对你比较好。」
「既然你有闲功夫顾虑我,就多珍惜自己一点啦……你这样根本是在自虐啊。就算我是国王还是女王都会告诉你同样的话。剑兵!你要更珍惜自己!啊啊,讨厌!明明还有好多好多想告诉你的事情,我却没办法好好一言一语地说出来……还有……就是……谢谢你。我又再次受你保护了……」
绫香也早就明白了。
当时金色英灵往教会屋顶放出的攻击,只要剑兵想躲,他是躲得开的。
但是他一躲开就会导致教会被消灭,身处其中的绫香因此而死的可能性非常高。
「……抱歉,我又让你操心了呢。本来我应该引开那个英灵,离教会远远的才对。但是不用接近偷袭的方式速攻击毙他,我绝对赢不了吧……不对,结果我还是输了,如今说这些都只是藉口罢了。」
剑兵困扰地说道,大叹一口气后仰望天花板。
「那名金色英灵完全看透我了。或许不是我没有认真面对这场战争……而是因为我尚未找到想恳求圣杯的愿望吧。」
虽然半开玩笑地说过「要带许多歌曲与英雄谭回到英灵之座」,但是就算没有圣杯,那种梦想还是可以实现。
「只是,万一我有了真心想祈求的愿望……那个时候,我真的会把你卷入『战争』里。那并非我的本意。」
「我早就已经被卷进来了啦。刚才也是啊,跟着教会一起被轰飞……」
说到一半,绫香才察觉到不对劲。
剑兵仰望着的天花板,的确是属于教会的一部分。
插图p261
应该在金色英灵的攻击下崩塌了的教会,不正完好无缺地在这里吗?
「骗人……这是怎么回事?剑兵,这也是你用的魔术……?」
「很可惜,要是我办得到那种事,我早就把一开始打坏的歌剧院修好了。就算是我,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啊。」
剑兵自嘲似的说道。心情总算稳定的绫香又大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掩饰害羞似的说出那句话语:
「……你明明说过『母亲大人,我什么都做得到』……这种话耶。」
剑兵听完,当场全身一僵。
然后他一边直冒冷汗,一边以不自然的笑容问绫香:
「你……看到啦?」
绫香说的,是她藉由魔力的连系所见到的自己的「过去」,明白这件事的理查浑身发抖地说道。
然后,觉得自己「不小心说溜嘴」的绫香,也在避开剑兵视线的同时肯定了这件事。
「……算是吧……你妈妈很美丽呢。」
然后有好一段时间,剑兵都满脸通红地在教会地板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到了现在,你还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
当剑兵冷静下来后,绫香别无他意地询问这个问题。
因为绫香没有揶揄他的意思,而且表情很认真,所以理查也正经地回答:
「我并没有那么幼稚。不过,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有自信能做到驾轻就熟。这种性质应该是刻划在英灵之座上了吧。」
「嗯……实际上,你的确很像无所不能呢。除了不懂察言观色,好像没有你不擅长的事。」
「这就言过其实了。生前的我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虽然现在能靠英灵之座赋予的知识办到,但是……」
「什么事情是你办不到的啊?」
绫香好奇地问道。理查犹豫了一会儿后,别过视线地回答:
「……英文。」
「咦?」
「我啊……虽然精通法文、义大利文、波斯文……但就是不擅长英文……明明我是英格兰国王耶。」
理查尴尬地说着,绫香愣了一会儿后——
大概是紧张的思绪突然放松了吧,她傻眼似的笑了。
「嘲笑别人不擅长的事情可不好喔,绫香。」
「抱歉。但是,因为……你明明那么自信满满地说过『我什么都做得到』耶……」
绫香深呼吸一口气,一边擦拭眼镜底下的泪水一边看着剑兵。
「……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剑兵。谢谢你。」
「嗯,彼此彼此啦。」
看到绫香露出笑容后,剑兵好像满意了,大声说道:
「好啦!心情切换好了!连丢脸的过去都被知道的我,已经没有能失去的东西了!下次一定要打赢那个金色的家伙!不管绫香发什么牢骚,我都会保护绫香!毕竟,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到的男人!」
绫香明白了。
剑兵并没有在逞强,他的内心真的没有受到一丝挫折。
不但被对手揭露悬殊的实力差距,而且差一点就没命——即使如此,理查的心灵完全没有受伤破损。
绫香羡慕似的看着剑兵,但是这个气氛却被外面进来的来访者打散了。
「……两位是剑兵,还有沙条绫香对吧?」
教会的大门敞开,门边伫立着数名警察。
他们是原本在医院与教会之间的大马路上,与另一名弓兵战斗的警察们。
「哦!你们也平安无事啊?和那名外表吓人的弓兵交手还能活下来,表示你们也很有本事呢,真厉害!」
剑兵坦率地赞美警察们,疑似其中心人物的女警向他说道:
「……能请两位与我们同行吗?」
「是警察……!」
紧张的气氛中,绫香喃喃说道。
只有剑兵好像想起什么事一样,他一边仰望天花板,一边耸肩说道:
「这么说来,我和绫香还是逃出拘留所的逃犯呢。」
不过女警只是静静地摇头,随即向剑兵提出谈判。
「别误会,我们现在无意问罪两位,而是想与你们暂时组成共同战线。」
「联手啊?敌人是谁?虽然最后金色的弓兵好像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怎么样了?还是说,敌人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奇怪叫声的主人?」
剑兵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问道,女警只是淡然地、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事实。
「现在的我们,恐怕都被类似固有结界的『世界』隔离了。」
「隔离?」
「虽然城市里看得到人民,但是每个人的精神好像都被什么囚禁着。警察局与市公所都没有人在,即使可以离开城市范围,但是一前进到某个程度,前方道路就会再连系回这座城市。虽然可以推测是空间产生了扭曲,但也无法断言绝对没错。」
之后,女警又告诉剑兵两人他们见到的状况。
在自称贝菈的女警身旁,有一名垂着毁坏义肢的警察。看来他们已经完全包围了教会四周。
「我们一直在寻找身陷同样状况的主人以及使役者。想请你们也加入我们的共同战线。」
「世界?隔离……你们在说什么?」
理查为心存疑惑的绫香解释道:
「……就是类似固有结界的东西吧。嗯,那是由魔术师或魔物所制造,类似冒牌世界的产物。不过在我听来,总觉得和固有结界有点不太一样呢……你已经决定脱出这个『世界』的目标物了吗?」
听到剑兵的询问,贝菈一瞬间稍微低下了头,然后说道:
「这个『世界』的根源,不是魔术师就是英灵……」
「我们正在思考,是不是有必要诛杀那个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