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认「其」存在,或感受到其魔力的人,反应形形色色。
有人觉得不必放在心上,以后再盘算就够了,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忽视。
因为他们都察觉到了。
察觉到那恐怕是不被欢迎来到此地的「异物」──与英灵同格的「某种东西」现世了。
在这一刻,与它最接近的是剑兵狮心王与其主人绫香一派。
「啊、啊啊……不……不要……」
绫香抱起头,遮掩发生于眼前的惨剧──头颅爆裂而亡的青年尸骸,并当场腿软跪地。
「──────唔!」
她否认现实似的惨叫,而心中有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
──「又来了」。
──我「又」见死不救了……
那便是如此近似绝望的情绪,以及试图掩盖那情绪的焦躁与恐惧。
面对眼前才刚认识的青年猝不及防的惨死,使种种情绪瞬时攻上心头,彷佛触发精神的保护机制般,另一个冷静的自己从脸上显现出来。
──为什么那个人会被开枪?
──他好像知道我是谁……我却不认识他。
──因为我是主人?
──那他也是主人?所以才会被杀?
那下一次目标会是谁?
「……!」
绫香即刻了解状况,抬头想站起来。
然而眼前的震撼,似乎透过大脑扰乱了全身神经。双腿想要使力,颤抖的背脊却吸走了她所有感觉。
这样的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剑兵怀里。
剑兵将绫香迅速抱进附近的建筑物,在周围高楼完全看不见的死角放下她。
「绫香,没事吧?」
「……!」
──对了。
──现在不是发抖的时候。
「嗯,谢谢。」
抑止颤抖的,是她再度与剑兵立下契约的回忆。
──「试问。」
──「你是我的主人吗?」
而她回答了剑兵。
不知所需形式的她,并没有说出得体的言词。
只是点头而已。
如此将下颚往下动,单纯至极的动作,却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最需要决心的行为。
──我是自愿选择成为主人这条路的。
她重省这点的同时,当时的决心也随之复苏。
止息震颤,将叫喊推回咽喉里。
事到如今,她依然没能完全理解主人与使役者的关系。
但她知道继续哭哭啼啼,说自己只是个「受牵连的局外人」已于事无补。
看来无论怎么做,她都无法摆脱这命运的轮回。
无论想不想要,都被迫做出抉择。生命受到威胁,没有道理的变化蹂躏她的安排。
不过,如今她不再是孑然一身。
要是随随便便就倒下,与她立契的剑兵也会归于尘土。
──不能这样。
──我亏欠这位国王的,都还没还上半点。
──……不对,不是为了偿还亏欠。
──这是我的私心。
绫香是在自身存在意义不明朗,不知为何而活的状况下卷入了这场搏命的战斗。
为了改变这点。
为了和这个与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爱管闲事又自由奔放的剑兵一起走下去。
此时此地,没有她尖叫逃跑的余地。
力量流过绫香全身,消失的感觉和血气全回来了。
如今在全身奔腾躁动的,究竟是所谓的魔力,或只是强装勇敢呢。
──话说……有认识的人死在眼前,也不是第一次了……
绫香半自嘲地这么想之后,忽然有个疑问。
──奇怪……?
──「那第一次死的是谁」……?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绫香不管心中涌现的嘈杂,站起身来。
接着检视自己身处的现况,为下一步做打算。
「……」
回想起数十秒前的惨剧,那血红与腥臭使她一阵作呕。
但她仍强行压下恶心感,并询问剑兵状况。
「刚发生什么事了?」
「是狙击,你们被好几个枪手包围了。普通子弹对我们英灵没用,所以是挑主人下手吧。」
「咦?你是说……那不是英灵的攻击……是枪?」
绫香咽咽口水,转动眼珠扫视周围。
尽管她不太可能找得出包含狙击手的袭击者,她仍非得问清楚不可。
「跟我搭话的那个人……已经……」
圣杯战争是没有规则的互相厮杀,在光天化日下当街杀人这种事十足有可能发生。
所谓的隐匿神秘,绫香也听剑兵大致讲解过,结果这剑兵居然上了电视受采访。只凭医院前的激斗,就能明白藏身于人群之中并不安全。
「这样啊……光是用枪杀人的话,就不会抵触『隐匿神秘』的原则了。」
「是这样没错呢。或许过去的圣杯战争也有这样的案例。喔不,假若是重视效率的魔术师,说不定还会鼓励这种事呢。所以才会有我们使役者。」
绫香见过西格玛以及在沼地宅邸周围监视的集团,知道各处都有配备枪枝的武装佣兵走来走去。说起来,大多以枪或剑作为武装的约翰等警察还比较奇怪。
既然武装集团的枪口会瞄准她,便几乎没有地方能待得安心了吧?
绫香这想法使她感到一丝寒风抚过背脊,不禁问道:
「……那如果有需要的话,会用炸弹炸掉那个大楼之类的?」
「是啊。假如目的只是杀人,这个时代也有飞弹或化学武器能用吧?不过做到这样恐怕会破坏这座城市的仪式基盘。反过来说,若目的是妨碍圣杯战争的仪式,很简单,用所谓的氢弹把整座城市炸掉就行。就算目的是在仪式中获胜,毁掉区区一、两座大楼也根本不必犹豫。」
剑兵说到这里,以颇为严肃的表情注视绫香说道:
「哪怕里面像竞技场一样满满都是人,『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样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战争了呢。」
绫香以讽刺掩盖沉重的现实,让心情没那么郁闷后对剑兵问道:
「不晓得那个人的尸体怎么样了……」
那位青年,似乎知道她的事──正确来说是与她有同样长相和姓名的「沙条绫香」。
想知道更多情报,与猜想青年会不会是因为见了她才被杀的罪恶感交织之下,让绫香认为好歹要知道他的姓名。
然而剑兵却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们进来的入口。
「嗯?怎么了?」
「就只是……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听洛克斯雷说,那个遭枪杀的青年爬起来了。」
「……咦?」
洛克斯雷是剑兵当作宝具的一部分带来的同伴之一。
对方似乎是用念话那类的方式报告了现况,而绫香听了一头雾水。
「呃,他不是头部中枪吗……这样还活着?难道有这种魔术?」
「如果我没弄错,他真的不是英灵的话,有几种可能。」
剑兵接连竖起指头说出他的推测。
「第一,那可能是幻术或使魔的替身,不过当场爬起来就没意义了。第二,他用魔术重生了炸开的脑袋……听我一个精通魔术的随从说,若是极为高等的魔术刻印或近乎魔法的神秘,是有可能做到外表上的复活……这点先暂时保留。第三,他有可能是高阶的吸血种、精灵种、来自星之内海的幻想种,或是来自星空之外的降临者那样的异常分子,这样就不太妙了。」
「是怎么个不妙法?」
「隐匿神秘都变成其次了。人类的城市,根本就是不值一顾的沙堡而已。」
剑兵像是忆起曾经见过的「某物」般,透露出霸气、激昂、畏惧与好奇交掺的复杂表情。
但他似乎又接到后续报告,对绫香严肃地说道:
「射杀那个青年的枪手们……早已被收拾掉了。」
「你说收拾……」
绫香明白那字眼的意思,不禁吞吞口水。
「绫香,你怎么想?我是很想继续打,但对方不知是敌是友,建议你最好以安全为第一优先。不仅是魔力,精神上的疲倦也会降低续战能力。」
生前闯过无数战场,在亲族诡计中生存下来的剑兵,听见了直觉的低语。
现在来自建筑物外的气息,比一般英灵还要危险。
「说不定还来不及判断他是敌是友,这栋建筑就已经被夷平了。」
× ×
与他们距离次近的,是和绫香一起从固有结界返回现实世界的那群警察。
几分钟前。
约翰与贝菈听见大道上响起削风声与柏油碎裂声,发现那是来自远方的狙击。
他们环顾四周,见到胸口涌出鲜血的费拉特站在稍远处。
并在见到狙击手轰掉他脑袋的当下,没等贝菈指示就以附近建筑或车辆作掩护。
「沙条绫香她……有剑兵保护吧。」
为身为平民的绫香担心的约翰,见到剑兵设下水墙带她逃离后松了口气,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与哀痛支配了他的脑髓。
──可恶,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被……
──谁干的?其他阵营的主人?
最先猜想的是巴兹迪洛.柯狄里翁阵营的史夸堤奥家族的狙击手。
可这里是中央大街。
不仅警察遇袭使得出入受到管制,这里还是圣杯战争「官方」的辖区。
──难道是官方的人……?
──局长知道些什么吗?
虽然警方也有使用远程宝具的狙击手,不过刚刚那一击八成不是宝具,单纯是正常枪械的物理性狙击。
那么究竟是谁下的手?
状况不适合慢慢推论。
贝菈尝试联络局长时,事态仍在变化。
他们都见到了。
那名脑袋被轰碎的盟友──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身边诞生了难以名状、几乎要捣毁目击者神智的怪物,并朝附近大楼飞去。
那恐怕是英灵开膛手杰克最后的抵抗。
然而,在冲动下绞尽全力的英灵还没来得及抵达楼顶,就化作光尘消失了。
魔力的传输断绝后,使他无法维持形体。
不知是完全消灭了,抑或只是强制灵体化。
无论如何,既然主人已死,接下来只有重订契约或消灭两条路。
虽然约翰他们只是在教堂和青年有过几句对话,他们仍大致理解了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是个什么样的人。
费拉特的言行的确不像魔术师,个性相较于一般人也是格外洒脱,但绝不是个坏人。
或许这样的评断,与他们不仅是魔术师,还是处于警察立场的魔术使用者,并培养出了基准异于钟塔等组织的特异价值观脱不了关系。
──「你们就是正义。」
局长在圣杯战争乍始之际说的话,有如祝福亦如诅咒,流窜在他们全身。
因此,他们一时难以接受盟友年轻的性命,如此轻易地从眼前被人夺走的状况。
「二十八人的怪物<Clan Calatin>」都早有觉悟,当情势所逼,可以为正义对缲丘椿这名少女痛下杀手。如此一点时间也不给的残酷死法,使约翰甚感愤慨──
下一刻,那激动成了困惑。
「咦……?」
不只是约翰。
贝菈同样瞠目结舌,中断了与局长的通话。
其他警察们也表情各异地为眼前状况感到混乱。
这是因为──一团影子忽然包住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头颅迸裂的遗骸,随后,理应消失的头颅恢复原状,还站了起来。
弓兵在医院前战斗时身上的「污泥」瞬间闪过脑海。
但他们很快就了解两者并不相同。
当时的「污泥」是彷佛要烧尽一切的暗红色。后来吞噬他们所有人的缲丘椿的使役者,是要拖入万物,让人心底发寒的灰暗。
相较之下,包覆费拉特全身的则是完全的虚无。
那有如吸收了所有光线的纯粹漆黑,最后凝聚在贯穿费拉特躯体的弹孔上──
见到出现在虚无后方的人物,使几名警察忍不住大叫,约翰与贝菈也在冷汗直流中明白了一件事──
那绝对不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根本就不是人类。
× ×
水晶之丘 最顶楼
缇妮.契尔克感受到它诞生的气息,顿时有种全身插满毒针的错觉。
尽管如此,为维持其使役者──吉尔伽美什肉体的魔术仍未中断。
因为她知道只要稍一闪神,眼前的肉体就会因再也无法维持灵基而崩毁。
聚到窗边看状况的族人部下们,也纷纷发出疑惑的惊叹。
缇妮依然不为所动。
接着传来的是部下们充满恐惧与焦躁的声音──
那是什么?
怪物!
乱糟糟的言词在套房内漫天飞舞。
缇妮听了那些以魔术师而言实在过于空洞的叫喊,也不认为是部下们的心智出了问题。
她的魔术,是从土地龙脉汲取大地的魔力。
所以她明确地感受到──
有某种「异物」,诞生在这片大地上了。
力量异于英灵和魔术师的不合理之物降临了。
但即使明知如此,她也没停下施行魔术的手。
彷佛在说,这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灌输魔力之余,她针对自我不断自问自答。
自己缺少什么?
自己必须做什么?
自己──缇妮.契尔克是什么人?
被悔恨束缚的少女,不断地寻找答案。
吉尔伽美什。
因为她是这稀世英灵的主人。
因为她是伟大英雄王的臣子。
× ×
史诺菲尔德西部 森林地带
「……」
附身于菲莉雅的人物摆曳着色如冬湖般的美丽银发,转过身来。
狂战士──胡姆巴巴的主人哈露莉看着从森林望向城市的她,问道:
「……请问怎么了吗?」
「嗯,出了点事。」
对方答得轻描淡写,但仅仅是听见这句话,哈露莉体内的魔力就疯狂躁动。
在她眼前的,是寄宿乌鲁克文明丰饶女神伊丝塔之灵基的人工生命体。
正确而言,那只是女神伊丝塔遗留于世的「加护」人格化,但在哈露莉眼中已与面对神灵本身无异。
遭神灵残响侵占的人工生命体对哈露莉没有多看一眼,她注视着耸立于市中心的水晶之丘并诧异地低语:
「哼嗯,这时代也会诞生出『那种东西』啊?」
「?」
「无所谓,不用急着现在决定给予祝福或予以排除,比起那个,得准备迎接古伽兰那!麻烦归麻烦,我已经对那孩子宣告过,在那两人会合之前不会对他们出手了。」
「降神者」虽然感兴趣,但并不打算现在亲自出马似的改变话题。
听了她的话,哈露莉在心中起了疑问。
──「那两人」……?
多半指的是前些时候稍微提过,关于她「显现原因」的那两人。哈露莉猜想,其中之一就是曾在教堂前战斗,身披黄金铠甲的弓兵。
但这名弓兵应该已经被胡姆巴巴解决掉了才对。
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对那两人出手」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神灵的想法。
──这是某种程式错误吗?还是……
「就某方面来说,那个烂东西没跑来森林算我们好运。这也是世界臣服于我的结果呢。」
她说出对自己的至高无上不带丝毫怀疑的言词,堂而皇之地睥睨整座森林。
「真是块好地,让给那个烂东西就太糟蹋了,不交给我有效运用怎么行呢!」
接着,她说出了字面上怎么看都是玩笑,但加上神灵之声后意义便截然不同的「神旨」。
「我要把这块土地『变成新一代的耶比夫山』!」
「……什么?」
即使菲莉雅<伊丝塔>的声音含带哈露莉无法比拟的神秘,她仍不禁有此反应。
──耶比夫山……是说札格罗斯山脉的贾贝.哈姆林?
──安海度亚娜写的史诗里,被女神伊丝塔粉碎的那座山?
眼见哈露莉如此困惑,那美丽的人工生命体脸上漾起一抹添附神性,使常人难以抗拒的迷人微笑。
她像要强调那绝非戏言似的说道:
「我要在古伽兰那<那孩子>到来之前盖好神殿……要帮我的忙喔!」
× ×
史诺菲尔德工业区 肉品加工厂
「……」
化为巴兹迪洛阵营工房的肉品加工厂。
遭到哈露莉的使役者狂战士破坏了大半,目前是暂时以普列拉堤的幻术勉强维持机能的状态──而这一天以来,不需依赖幻术的机能已修复了不少。
这当中,弓兵阿尔喀德斯解除灵体化,来到正透过「污泥」吸收魔术结晶的巴兹迪洛面前。
「怎么了?」
巴兹迪洛以最简略的言词问话,而阿尔喀德斯答道:
「那个智取我的魔术师……出身地似乎与我有点渊源的男子,『好像叛变了』。」
「会有麻烦吗?」
「要交过手才知道。但是从气质上来看……对人类来说会是麻烦吧。」
听了阿尔喀德斯口吻平淡的答覆,巴兹迪洛手也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就随他去吧。」
巴兹迪洛也淡然地回答,将魔力与感情注入企图侵蚀他,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污泥」。
彷佛在呵护、培养充满人性之恶的「污泥」一般。
「虽然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同伴……能利用的破绽自然是越多越好。」
× ×
史诺菲尔德北部 大溪谷
「还好吗,主人?」
借骑兵灵基显现于世的希波吕忒,以关心的语气问道。
因为与主人有魔力连结的她,感受到主人现在极为慌乱。
她没有多问原因。
因为主人慌乱的理由,她心里有数。
他们位在改造溪谷部分土地空间而成的天然工房。
在这高度异界化的空间内,能够大范围监看外界动静,并且隔绝所有外来的干涉。
发自内心赞叹其技术之余,希波吕忒收紧心神,将注意力放在「主人慌乱的原因」──出现于城市方向的极度异常气息上。
「我随时可以行动。以使役者身分来到这里的我,即使贵为亚马逊女王,也不会吝于为对等的朋友搏命奋战。」
「嗯,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工房深处「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
希波吕忒相信他的话,不再多问。
她的主人是值得信赖的人物。
身为使役者,身为亚马逊女王,希波吕忒这个体的一切都十分肯定。
肯定自己遇见的,恐怕是这场圣杯战争里最好的主人。
× ×
对我而言,「我」──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是亲爱的邻人。
──有声音。
不算是兄弟。
也不是多重人格。
因为从灵魂与存在基盘来看,我和「我<费拉特>」是不同个体。
──这是什么声音?
──嘎吱作响。有东西在互相压迫。
──身体里有某个东西在毁坏、碎裂、断折。
自我萌生的顺序,应该是我在前。
但我无法断定。
说起来,假如我的自我是站在「我」的脑部机能上成长,先有谁这问题基本上没有意义。
──声音、声音。身体,不能动……啊啊,是我。
──声音……在我……体内。背脊……好热、好痛、好冷。
──我的身体……现在,怎么了。
继承魔术刻印的那瞬间,这身体暂时的主人──「我」的自我便功成身退,会从我之中完全消失。
这就是一千八百年前写下的剧本。
看来「我」那名为梅萨拉.厄斯克德司的祖先不仅是个浪漫主义者,同时也是货真价实的魔术师。
一如你们所熟知的魔术师。
这样让你们比较放心吧?
──这里……声……声音。声音。谁的……声音?
──什么都看不见……那是谁。哪里。在哪里。
那被称为不祥之子,遭双亲疏远的灵魂,应该不会被我吸收,只是当作废弃资料删除才对。
可是啊,「我」还是注意到我了。
他注意到了。你们相信吗?
打从意识萌芽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构成他自己的回路底下,藏有我的存在。
我想……他的天才大概与我无关。
尽管只有眼睛,能在这个将成为我肉体的完整个体中发现这点,或许是他自己的资质使然。但是,他的惊人之处并不在此。
──我的眼球……在哪里。
──快想起来。指头……被那怪物……毁了。
──费拉特、费拉特。
──没错,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目标」的……名字。
──我,我们「射杀的那个小鬼」。
──法迪乌斯……说他只是个魔术师。
──明明杀死了,为什么。
──英灵搞的鬼?不,不对。
倘若借由运算指令<Program>埋藏着我的魔术刻印没有发生移植,我不过是个不完全体。
因此,想要删除就能删除。
我曾听说有吸血种能透过将灵魂烧录至他人身上以达成转生。很可惜,我的存在并没有那么扎实。
必须有和梅萨拉所设计的魔术刻印组合起来的这个程序,我才会真正诞生。
要是有谁在那之前就发现我,要消失的就是我了。届时,梅萨拉的魔术刻印会发动在完整的身体上,将机会传给下一代。也就是所谓的备案吧。
可是啊,「我」并没有删除我。
即使成长到一定程度,察觉我是什么样的东西,得到能够删除我的手段后也一样。而且「我」反倒向设计上会删除他的我伸出接纳的手。
在理解一切的状况下。
魔术师若是明白祖先的目的,或许会乐意献上自己……但「我」并不是那样。
好吧,说不定是我……或者说梅萨拉比较特殊。
在写入魔术刻印的程序中,并没有对我塑造魔术师气质的指令。
梅萨拉只是要我活下去,存在下去。
他追求的不是自身的存续,而是其作品的存续。
希望后人追求,甚至在人理终结或人类割舍这星球后,也能留存于此星球的延续之道。
──这是什么声音。
──我……在对我说话?
……喔?意识终于转向我了。
不,是意识习惯现况了吗?
终于,二字也不太对。
以这星球规范轴的时间流速来说,从我加速你的意识至今只过了仅仅三秒而已呢。
──加速我的意识?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
──是念话吗?现在什么情况?身体不能动!
才不是一片黑暗呢。
世界是如此明亮眩目……充满了生存的价值啊。
这都是「我」告诉我的。怎么会是一片黑暗呢?
没错,或许只是……现在的你看不见而已。
因为我挖去了你的双眼。
然而「我」所说的不是视觉资讯,而是情感意义上的光明。
但对于即将死去的你而言,或许在这两方面都不会有任何感受。
如果你在死亡看到希望,就令当别论了。
啊,对了。「我」一直很憧憬所谓的心眼呢。
──眼睛?眼睛,我的眼睛……
──你是谁,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最后见到的那个身影……
──简直就是……
──费拉特的另一个人格……是吗?
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我不是那种东西。
我啊……嗯,对喔,这样好了。
反正解释再多你也不会懂,暂且把我当作恶魔之类的就行了。
要记住是「之类的」喔。
不是潜藏在这星球中的真性恶魔那么夸张的东西。
而是更为概念性……你们人类社会的寓言故事里常见的角色。
就像开膛手杰克用宝具在周围投射出图画书风格的地狱,可能和那里出现的怪物比较接近。
毕竟梅萨拉.厄斯克德司想要亲手创造「它」。
──梅萨拉?他是谁……?你在说什么……
──啊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
那个英灵……自称大仲马的男子,认知到了我的存在。
可是,他搁置了我。
几乎没碰触我的领域,将「我」和开膛手杰克搅在一起。
那只有神乎其技可言,看不透其目的也教人心里发毛。
然而那瞬间,我没有作这些感想的余地。
套用人类情绪来说,那说不定是所谓的嫉妒。
啊~啊,没错。那个杀人魔英灵使我「嫉妒」。
那英灵与「我」的灵魂真正地混合了。
假如我也做得到,「我」就不用死了。
也能轻易弹开你们射出的铅弹。
甚至将这圣杯战争……
……
不,当我没说。
这场圣杯战争属于「我」。
不属于没有愿望要献给圣杯的我。
我只是不时帮他解析而已。
尽管「我」是个天才,一个人也做得到,但他一有机会就想打混,所以我也帮了许多忙。
类似你们所说的导航系统。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
不好意思,有点离题了。
我也真是的,竟然感伤成这样。
「我」多半会用乐观态度去面对吧,可是我很难不往负面想。
我爱诗词,喜欢通俗剧。
就是这个缘故。
我加快你们……每一个袭击者的思考回路,一个个轮流对话的原因就在这里。
换作重视效率的「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想必是笑呵呵地放过你们吧。
但这样不行。
像这样到外面来说话,还是第一次呢。
「我」的师父,那个不可思议的老师。
希望我说起话来也能像他那样。
他说话明瞭却啰唆,忸捏之中又很有骨气。
最重要的是……
……啊,抱歉。又离题了。
最为主要,最大的重点就是我开头第一句话。
对我而言,「我」是亲爱的邻人。
这些自白说到现在,都不过是用来强调这点的铺陈。
在船宴取回所有魔术刻印,让我获得所有知识后。
我确信自己的使命,准备消灭「我」。而在那一刻──
依然对我微笑的,那个无可救药的天才。
「我」拯救了我的心。
誓言与我共存的「我」。
却被你们杀了。
──啊、啊啊。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我我我的身体体体体体体体。
──被这家伙,折……叠起来……来来来。
──嘎叽……的,声响是……我的背脊。
──被压碎、撕碎,不对,是哪个。不要……不要……不要!
希望你们不要误会。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折磨你们久一点。
当然,杀死你们是替「我」报仇,也是达成我预设使命的手段。
但不惜加速意识来说这么多念话,是因为我要让你们知道──
自己怎么会死得这么惨。
如果今天是我被杀,「我」也不会杀你们吧。
当我说需要杀人时,「我」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会说绝对不行啦……」
──「至少把这么做的理由说清楚比较好。」
──「我想这样双方都会比较舒服一点。」
──「与接不接受无关,重点是说过了的这个事实。」
他是不是很傻?
居然要我在有机会时不赶快下手,先说一堆话给对方带上路。
讲什么效率,明明不想杀人,到了动手时却注重什么「最好选择心理负担少的方式。长远来看,这样比较有利」。
像刚才,还对和我不同的……「那个东西」说那么多话。
不晓得那是像沙条绫香还是怎样,在我们眼里,完全是另一个人……不对,「摆明连人类都不是」。
所以,他死了。
你们终结了「我」,而我,开始了。
跟你们说明一切,是为了吊唁费拉特。
想说的,我都说完了。
抱歉留住你们这么久。
我不会再留了,准备解除意识加速。
──不要……
──救救……我……
对不起呢,我说了个谎。
其实我很想很想让你们在永恒深沉的虚无里受罪。
但我没有那么做,要懂得感激。
不是对我,是对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
……
啊~啊。
「光是折成小猫般的大小」,人就会轻易地死去。
如果灵魂能成长得更为坚韧,结果将会不一样吧。
不知道圣杯……能否将灵魂固化成物质?
……这里的圣杯办不到。
史诺菲尔德的容器中,没有「第三」的本质。
那真正的圣杯行吗?
冬木的圣杯怎么样?
圣杯,那些渣滓与尸骸,还留在那块土地上吗?
……
不行,别弄错了。
就算能使灵魂物质化,时间也不会倒流。
那是别种魔法的领域,比第三更为遥远。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既然人类的恶意,从我手中夺走了「我」──费拉特.厄斯克德司。
他们的攻击,便威胁到了我的生存意义、我的生命。
于是我展开反击。
为了生存。
为了存续。
连同唯一理解我……唯一值得我保护的人类<朋友>的份。
× ×
史诺菲尔德 中央大街
对于「它」,可以用强大能量的奔流来形容。
与英灵那样的庞大能量体有些不同。
那是将周遭所充斥的魔素直接凝聚于一处,加速后立刻释放,如此反覆以来所造成的魔素龙卷风。
若以水作比喻,可说是有特定形状的高压水刀。
水量远不及巨型瀑布,却能借由高速喷射削岩断金的流体刀刃。
如此高速的魔力循环,彷佛稍一接触就能摧毁灵魂的奔流,就在史诺菲尔德上空盘旋。
不停高速循环魔力,好像要将刹那的光辉化作永恒般的「异物」形成了众所周知的特定形状──就是人形,不会是别的。
与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原来的外型相近,却又宛如十分遥远的异样人形。
开膛手杰克的主人青年身上的服饰被青年自己的鲜血染红,遭步枪狙击的胸口破了个大洞。
红布缝隙间,透出虚无与光线。
在应是被步枪子弹贯穿的胸膛,像射穿坚硬玻璃那般,带有裂痕的直线伤口裂开了。
从那冰隙般狭长的斜向洞穴,能窥见漆黑的暗。
似乎要吸入所有光线的幽冥黑影。
位在人体中心,感觉却深得有如无限长廊的坑洞,以要吸入周围所有光线的方式突显着自己的存在。
坑洞缝隙间还能窥见一个巨大的光源,像在说明其吸入的光线都去了哪里。
而那虽是光源,却无法照亮坑洞中的黑暗。
光源──看似巨大眼球的「核心」,像单纯强调自身存在般,将光线全缠绕在身上闪耀着。
究竟是这人类不该有的像巨眼般的「核心」支配着黑暗,抑或是其内含的无限虚无在驯养着「核心」?这不是第三者所能知晓的事。
但是,在坑洞与眼球之上──
头部这构筑人形的重要组件,却与身体中央的异状相反,显得十分平和。
乍看之下,像个年轻人类。
不过,认识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的人,都能远远地断定那不是他吧。
头部侧面,长得比费拉特更长的头发之间,长出了短短的突起物。
状似由发光水晶构成的虫羽,或混合了植物叶片。那奇形物体违抗重力向上飘浮,像触角或犄角般蠢动。
造型或许有点接近万圣节装扮或某种幻想生物,但其巧夺天工的协调,甚至给人近乎神秘的感受,一眼就能看出那绝非人工所造。
另一方面,脸孔反倒与人类相去无几,造型像以费拉特碎裂的五官为基底精制的。
目光与费拉特平和纯真的少年眼眸相反,哀凄得彷佛在嗟叹、怜惜、厌恶世上万物,周围浮现像刺青或疤痕的线条。
那张脸看起来比娃娃脸的费拉特更为年少,甚至有点稚嫩。
体型也略显退化,前一刻还很合身的衣物急速松脱,破损处开始露出皮肤。
然而,衣物底下同样是虚无。
像个破损的球形关节人偶,大半腰臀与肘部等位置都有缺损。
那些部位与枪伤离得很远,却正在不停崩解。
裂缝处泄漏的虚无之影则像在与之对抗般,强行维持着人形。
没有腰部与手肘的四肢浮上空中,在世上勾勒宛如五体俱全的线条。
堪称少年的姿态中,融合几分成人形影与异形轮廓的「异物」,降落在史诺菲尔德城区的最高峰──水晶之丘顶端,徐徐环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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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散落在周围大厦楼顶,折得小小的人类残骸已丝毫不感兴趣。
反倒是借用其中一人的狙击枪,将他纤细优美的指尖扣上扳机。
但他没有扣动扳机,只是无趣地看几眼枪就将其扔掉了。
枪摔出沉重金属声响,没有走火,并落在大厦顶层的直升机坪上。
具有十来岁少年身形的「异物」机械性地转动颈部,观察整个城市。
能望见费拉特第一次召唤出开膛手杰克的中央公园。
接着,吸血种与代理人交战的警局映入眼帘。
充当据点的汽车旅馆,与接受记者采访的歌剧院也尽收眼底。
最终视线移向与强大弓兵激战的医院──固定在最后一刻,费拉特遭狙击的地点。
追溯过作为主人的青年造访此地的轨迹后,少年闭上眼睛,默祷似的停止动作。
说不定,他真的在默祷。
对于自己在沉默之中祈祷了什么,他只字未提──
少年睁开双眼,望向城中高速移动的物体。
那是具有剑兵灵基的英灵──狮心王理查。
他抱在怀中的东西,使「异物」少年眯起眼睛。
同时,那细缝底下的眼球和与其相系的特殊魔术回路看透了一切。
剑兵怀中之物──「沙条绫香」的本质。
涡旋其中的惊人魔力。
这不是第一次。透过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的眼睛首度见到沙条绫香的瞬间,少年就明白了。
那是满盈魔力的平静广大的湖泊,与他恰恰相反。
文风不动,仅是存在于斯,蕴藏巨大能量的庞大魔力。
知道这点后,他不得不理解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沙条绫香和他一样,对人类社会而言都是「异物」,只是类型不同。
「那会是……阻碍呢。」
那喃喃低语不知是发自真心,还是一种仪式,好铭记自己将就此与费拉特诀别。
少年自己也不知事实为何,只是在手中循环魔力团。
在某物扭曲压迫的啪叽声中,从胸口坑洞流泻出的暗影裹住他的双臂。
缺损的肘部浮现圆形魔法阵,增幅由胸口输送的魔力,使其透过悬空的前臂往指尖集中。
裹覆双臂的暗影在膨胀的同时形成更多魔法阵,在缺损的肘部与前伸的手掌前方两层、三层地堆叠并发动。
不仅如此,从背后长出的暗影抓捕着由身体剥离的破碎晶状物质,并如羽翼般延展开来,在空中描绘出立体图纹。
魔术师富琉加在远处观察这景象,稍后对原本的雇主做出如下报告:
──「无法以常识判断。」
──「不过那大概是……魔术回路……不,经过外来扩充的『魔术刻印』。」
──「不是古老家族的怪物级刻印之类那么简单呢。」
──「其周围涌现的魔术刻印,都独立成了一个……不,是无数个生命。」
──「简直是每一秒都在成长的魔术刻印……不,抱歉,这样说未免太跳跃了。」
全都是会让人边说边怀疑自身精神状态的内容。
魔术回路与魔术刻印,皆是魔术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魔术回路是使用魔术的基本「器官」,如神经系统般遍布全身。魔术师巴不得为自己多添一条回路,这也是他们血统主义的来由之一。
魔术刻印也同样是魔术师血统积累的表征,但不具魔术回路那样的生理机能。是每个家族自成一套,一脉单传的「人工器官」。
千百年来一笔一画代代雕琢的刻印突然发生体外增殖,在常理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无论少年在自身周围建构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目的」仍一目瞭然。
充斥于城市中大气的魔力──
或者该说,划分给圣杯战争的土地龙脉能量,在少年周围急速集中。
用个映衬圣杯战争的说法──显然堪称「宝具」的大量魔力正凝聚于一点。
少年眯尖的眼睛正疾声宣告,他运使魔力的双臂,将扫向绫香与剑兵。
而就在一切行动要得出结果的那刹那──
「嗨。」
一道气定神闲,像要化解所有紧张的声音响起。
少年停止动作,巧妙地让凝缩的魔力在体内循环并转身。
只见不知何时立于背后的人物再度以平稳的声音说道:
「应该要说幸会吧。」
那是森林,是大海,是山,是城镇──「一整个世界就在那里」。
少年特异的「眼」,使他「理解」得比任何人还要透彻。
这个不同于他或绫香的人物,纯粹只是将自己的力量融入世界之中。
并不是断绝气息。
而是毫不掩藏自己强大的气息,与这广阔的世界合而为一。
少年以怀疑地眼神注视这化为人形的大自然,在某程度上接近神灵或精灵的人物,开口道:
「……你是英灵吗?人理的守护者要来消灭我吗?」
「我现在不过是与主人同行于大地的使役者而已。况且在我看来,还不能断定你对这颗星球是不是祸害。」
「……那你来做什么?」
从一开始就将对方认定为敌人的少年不仅是怀疑,还保持最高度的警戒问道。
接着,那英灵──绿发随风飘逸的丽人平和地微笑着回答:
「刚才,你想消灭某个女孩吧?」
英灵──恩奇都依然面带不具敌意的微笑,如吹抚草木的微风般在周围涌现魔力。
「我和他们是同盟关系。既然你有意攻击他们,我不能坐视不管。」
「……那个女孩?你把她当人看吗,使役者?」
「是啊,她是人。如同你也是人。」
面对答得毫不犹豫的恩奇都,少年不悦地皱起眉头,稍微咬牙。
「那正好……我也想确定一下。」
少年如此低语的下一刻,他巧妙地操纵在周围高速循环的魔力,涡旋的魔力团将恩奇都包围起来。
「……确定没有『我』的我能蚕食世界到什么地步。」
那是无视魔术的咏唱或术式等一定法则的魔力操作。
若是掌管钟塔的君主,或阿特拉斯院的高阶魔术师,或许能只凭这景象看出少年的真面目。
无论多么超乎常理,都不会改变他实际存在的现实。
说不定──
君主当中,长年照看费拉特这异质少年的讲师,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它」的存在。
「想和我比性能吗……如果我们是在另一个时间,另一种状况下相遇,可能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
恩奇都默默展开双手的同时,少年发动了魔术。
四方魔力剧烈涡旋,甚至「扭曲了空间」。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恩奇都脚下涌出无数锁链,构成与空间扭曲方向相反的螺旋,填满周围空间。
一道爆裂声后,周围的浓密魔力顿时散去。
但它们立刻被吸进少年身上的「坑洞」,缝隙间的眼球直盯恩奇都。
恩奇都对眼球浅浅一笑,继续之前的话语:
「不好意思,现在我得以保护主人为优先。」
接着,他抓起一条伸出地面的锁链。
锁链彷佛融入其体内般缠绕,最终被衣服吸收似的同化。
「和你一决胜负,会把这一带全都牵连进来。我想避免这种事发生。」
恩奇都抓着锁链缓步走向少年──脸上浮现略带一丝丝悲凉的微笑。
「原本我做的这些调整,是为了和吉尔再度对决呢……」
下一刻,恩奇都将优美地展若花开的双掌朝向地面。
并以带有力量的言语道出自身宝具之名。
「────吾在此歌颂刻于此星之伤痕与荣华────」
少年不打算等他说完,但在出手之前发觉大厦底下有庞大魔力逼近,只好将所有加速的能量全用作防御。
「────────『民之睿智<Age of Babylon>』──」
那是恩奇都平时不必咏唱即可使用的宝具。
能力是透过锁链与星球相系,自大地重现人理造物,可说是与吉尔伽美什的「国王的财宝<Gate of Babylon>」成对的招式。
而这个像手脚般自如,形同基本武装的宝具,在每一字都添附些许灵基的这一刻,才终于透露出它的本质。
首先一如以往,枪剑等刃器伴随锁链大批涌出楼顶的地面,前仆后继地袭向少年的身躯。
面对眼前排山倒海的千刀百刃,少年开始思考。
完整的自己能办到什么?
在卸下了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这亲爱的枷锁后,他已蜕变为梅萨拉.厄斯克德司当初所望。
此后全是尚未体验的领域。
不过──他已有相关知识。
全都写在厄斯克德司家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中,唯有现在的他能够理解。
因此,少年不慌不忙。
看着无数锋刃逼向眼前。
每一道都是人理中的至高武具,半吊子灵基光是一碰都会灰飞烟灭吧。
那般锐器速度甚至快过锁定猎物的游隼,不断加速地袭来。
而少年依然「慢悠悠地」望着那大群剑刃的寒光。
如之前对他杀死的狙击手们所做的,他将自己的意识加速到极限,使主观的世界停止运转。
当然,时间不是真的暂停,少年自己的动作也随之减慢,包覆全身的空气彷佛成了温热的黏液之海。
少年也加速推动流窜于全身魔力回路的原力,与周围的玛那高速交换循环。
达成好比提升内燃器层级又启动外挂火箭引擎那样荒唐的魔力加速。
但是魔力仍流动得有如完美艺术品般优美,使布展的暗影之翼改变形态,写出不合常理的魔术式。
也许,那只是看起来像当场创造新魔术,实际上略有不同。
例如程度有深有浅的多种魔术组合而成的即兴「管弦乐团」。
这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最擅长的魔术型态。可达到最适合当下的效果,却由于本人再也无法完整重现,有无法系统化这么一个棘手至极的缺陷。
基本上,少年做的就是这么回事。
借由组合多种系统的魔术,使自身神经与肢体动作获得爆发性加速,并不断修复因此毁损的细胞与关节。
尽管对自身施加了重重魔术,却没有半点造成负担的样子,彷佛少年自身化成了一个魔术。
倘若费拉特.厄斯克德司与这少年施行的是相同系统的魔术,那差别在哪里呢?
答案非常简单。
就是身体和引擎。
单纯是性能上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若将费拉特喻为配备最新电子系统的小轿车,那么少年就是配备同样系统的不明载具──包含战车级装甲、战舰级动力与喷射机级推力的虚构机动兵器。
反之,能够驱动纯为这虚构机械而存在的运算器,正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的天才之处。
而今──天才已逝,化作天灾<Catastrophe>重返人世。
这一切归结于梅萨拉.厄斯克德司所编绘的梦想。
面对恩奇都逼近的锋刃,少年发动了能力。
在周围布展高速循环的魔力,将锋刃悉数弹开。
与其说弹开,恩奇都的魔力与地球地表造出的种种武具,全在接触少年所造的魔力圈屏障时变成沙子崩解溃散。
同时读取并骇入恩奇都宝具的魔力,将其吸入自己的魔力循环里。
除此之外,还借由操纵魔力保持几把武具完好无缺,射向恩奇都还以颜色。
而原本会是连续反击的武具,没有一把能碰触恩奇都的身体。
因为浮现在恩奇都面前的「城墙」,将它们全部挡下。
那是缭绕强大魔力,具有坚固结界功能的黄金色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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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只有人一般高,那道墙仍能轻易弹开借魔力射来的武具。
不过,「异物」少年脸上没有任何急躁。
他在跃上高空的同时凝聚魔力,使出先前理应狙杀绫香的攻击。
少年背后再度布展黑影,周围击出高速回转的魔力束。
一般而言,人类魔术师直接击出魔力的杀伤力极其有限。
然而,那不知经过了什么作用,魔力束的威力竟然达到正常的几千几百倍,无限制地攀升。
城墙外型立刻随之变化,成为能抵挡空中攻击的穹顶形。
但那对完成攻击准备的少年来说根本不值一顾。
无数光束在少年前方瞬即集中,化为魔力之光所构成的怪物袭向恩奇都。
原本彷佛能杜绝万象的多重防壁,被它一道又一道地咬碎,在光束几度往复之间全数击毁。
「……唔!」
可是出现在瓦砾与烟尘之后的形影,却使他蹙起眉心。
因为神情泰然的恩奇都四周,多出了与他的表情和之前战法相去甚远的物体。
「那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维持悬空状态的少年不禁质问。
说不定,知晓恩奇都真名的现代魔术师见到这一幕,也会有同样的嘟哝。
列于恩奇都四周的物体,其雕纹与夹杂金光的黏土色泽,令人联想到古巴比伦。
但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不应出现在古巴比伦的东西。
根据爱看漫画与电影的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所得的知识,少年知道那是什么。
无关认同与否──透过费拉特双眼所见的过往,在少年心中苏醒过来。
那是费拉特擅自带走朋友的魔术礼装──水银女仆托利姆玛钨,并放老电影给她看的回忆。
这段回忆对少年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不记得电影名称,只记得演的是有只巨大螳螂怪从冰山跑出来袭击美国城市,美军奋勇抗敌的故事。
其中一幕。
陆军从地面攻击从天上飞来的巨大螳螂,看得费拉特兴奋得大叫:
──「这个真的有够帅啦!托利姆玛钨,你变成这个给我看嘛!」
──「形状变质类的申请需要正式名称。」
而费拉特早有准备似的对给予机械性回答的水银女仆说道:
──「没问题!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已经跟军武宅朋友问清楚了!」
少年瞬时翻开的记忆抽屉,是关于资料上的「兵器」名称。
──「这个兵器的名字是────」
少年回想着费拉特的话,不由自主地说出那专有名词。
「……M1……120㎜高射炮……?」
而且是八座。
数目或许算不上问题,这铁一般的事实却使少年重新审视视觉资讯,确定那是现实。
逾七公尺长的炮管,冷冰冰且厚重的外型给人守护雕像<Guardian>般的印象。
尽管那的确涂改成恩奇都故土古巴比伦风的外貌,但仍一眼便知。
知道那是约五十年前被使用于这美国本土的「近代兵器」。
布置此般武器的恩奇都阵地,以盘踞于水晶之丘楼顶直升机坪的架势完成了。
在恩奇都周围列出美感的八座高射炮充满金色魔力,与恩奇都共同谱出奇妙的协调感。
宛如巴比伦尼亚城墙上的防卫兵器。
又像在说──即使是人类所造的近代军武,也是妆点此星球的自然之一。
自城市中各处观察此景的其中一名魔术师是这样说的──
堪称现代文明结晶的近代军武中央,矗立着气质有如庄严大树的人物,反倒不像讽刺,更像记录历史性一刻的画作。
「民之睿智」。
恩奇都这项宝具,具有召唤后会保持「更新」的特殊性质。
汲取星球的记忆,从大地创造万物的能力。
那单纯只是模仿人理的历史。
所以资讯量会随着时间累积得更厚、更高、更深。
英灵恩奇都与时代连结的时间越长,能重现的文明就越多。
若以「他被召唤到任何时代的可能性」为前提──假如今天他被召唤到他生前所在的古巴比伦,那么恩奇都能重现的只有他生前所知的武具,抑或是当代大地上既有的人造之物。
相反地,假如他被召唤到史诺菲尔德圣杯战争之后的未来,将能够召唤各种目前还只是空谈的兵器吧。
这是好是坏,则另当别论。
如现代最高峰的枪械绝对不比圣剑的光辉,在宝具层级的战斗之中,「并不是时代越新就越强」。
尤其在魔术世界里,距离神代越近,神秘浓度越高是一种常识。就算只论现实,拿二十一世纪的最新型手枪与装填葡萄弹的十六世纪大炮对射也是找死。
不过,这里谈的可是基盘本身即为神秘的恩奇都的宝具。
每一颗机枪弹,都会附带能破坏敌对灵基的魔力。若造出最新型飞行器,也会带有能与一般飞龙缠斗的强化效果。
当然,若要重现吉尔伽美什那专门搜集人类能力极限的「国王的财宝」藏品中维摩那这样的珍宝,就需要被召唤到遥远未来,堪称人理极致的时代,或渡星而来的诸神所支配的时代。要重现异星诸神的躯体或星之圣剑这般「精髓」,则需要以吉尔伽美什宝库中同等秘宝或世界本身作为材料。
尽管如此,恩奇都这项宝具仍能与「国王的财宝」媲美。
原因就在于恩奇都以土塑成的每一样物品,都是脱离神之掌控的人理造物──也就是能以大地为材料来「大量生产」。
现在的恩奇都,能够造出现代兵器的前一阶,在半世纪前仍为最新的任何兵器。
其中之一便是这巨大的高射炮,而且每一炮都会以灌注恩奇都自身魔力的方式来运用。
没错,就在这一刻,运用开始了。
八座高射炮对着俯视恩奇都的少年无情发动。
爆声炸响。大地所造的火药混合神秘,带着节奏击出炮弹。
「……唔!」
少年才刚认为炮弹这种近乎直线行进的东西,看弹道就能轻易闪避,但随后便否定了这天真的想法。
就连击发的炮弹,也是恩奇都神秘的一部分。
少年断定炮弹即使无法完全扭曲,也能做出无视物理法则的变化,于是放弃躲避从地面发出的炮弹,选择以完全防御打消。
并再度加速意识,在慢动作化的视野中寻找攻势的空隙。
可是这片减速的景象里,只有开炮速度与周围的减速不同步。
这些应该每座每分钟十二发的高射炮,比来自费拉特的知识快了一点,且逐渐加快。
「它们……还在加速?」
这八座高射炮,甚至达到超过每秒一发的连射。
在使役者宝具的犯规能力面前,少年思考速度的优势逐渐遭到抵销。
每一击都能将一般幻想种炸成碎片的无数炮弹,就布展于少年眼下。
但少年背后如孔雀开屏般的影纹所产生的屏障,同样也属于严重抵触常理的领域,将恩奇都打出的神秘炮弹一一粉碎。
「原来如此……英灵这样的虚影也能在这星球扎根得这么深啊。」
少年语气平淡地呢喃:
「『值得参考』。再让我多看一点。」
他静静调整呼吸,确切防御的同时冷静地凝聚魔力。
直到完全掌握炮弹的节奏,要切换术式开始抓准缝隙反击时──恩奇都冷不防地出现在正下方的爆炎缝隙间。
他与自地面无限聚集的锁链融为一体,将自身化成了一发高密度魔力炮弹。
「你这动作……我早就『看见』了。」
少年同样淡然低语,往恩奇都本身射出魔力反击。
那是纯粹为破坏而调整的高密度魔力。
一旦恩奇都躲开,此城最高建筑水晶之丘就会瞬时化为残砖碎瓦。
明知这点还毫不犹豫地轰出这一击,是因为少年根本不考虑隐匿神秘──而恩奇都也同样暂时抛开了隐匿神秘的原则。
其实在主人银狼眼里,恩奇都本来就没有隐匿神秘的想法。
地面窜出无数锁链,甚至将整栋大楼包在里面。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数秒,普通人远远看来多半会误以为是水晶之丘有某种灯光秀──魔术师们则全是用「饶了我吧」的脸观看战况演变。
因为只有英灵或拥有同等力量,才能阻止这场战斗。
窜上楼顶的无数锁链继续向天高冲,化为金色巨木直上云霄。
「……哈哈!」
见到这一击被光之大树吸收,再利用其魔力更往上延伸,少年不禁失笑。
「啊啊,真想让费拉特也看看这一幕。他应该很喜欢这种大场面。」
胸口坑洞伸出黑刃,抵挡自下方逼来的恩奇都的手刀,回手再以重重刀刃刺穿那神造人偶的灵基胴体。
不过英灵的压力丝毫未减,不断将少年的身体往上推送。
水晶之丘与史诺菲尔德的灯光等眼下景色已越来越远。
途中,少年和恩奇都注意到自己的能量擦过施加了隐蔽魔术的飞船,造成局部破坏。
但双方并没有分神的余地。
包覆大楼的锁链巨木已经消失,能量全流回恩奇都身上。
恩奇都将手臂和部分衣物变为羽翼,自羽翼喷射魔力继续更往上冲。
这当然完全不是鸟的飞法,不过那大概是模仿创造恩奇都那时代的幻想种,在猛速飞行的同时也不断攻击。
少年也张大「双翼」与之对抗,凝聚萦绕在星球上空的稀薄玛那。
这时,他瞥见天上有某种巨大的「东西」飞过,但没有时间仔细确认。
因为仍在推动少年的恩奇都冷不防地开了口:
「对主人来说,你真的是个危害呢。」
这句表示警戒的话语,却隐约带有平静的色彩。
证据即是恩奇都随即面泛柔和的微笑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很高兴你能诞生。至少我愿意祝福你的诞生。」
「……?啊……嗯,谢谢。」
为这突来的话错愕之余,少年不禁道谢。
即使言语和表情都透露着困惑,他的战斗架势仍没有半点松懈。
恩奇都亦是如此,往全身灌注魔力并望向眼下大地,由衷放心似的说道:
「而你也是这颗星球还没有舍弃希望的证据。」
一次猛击的对撞,使双方在上升之中暂时拉开距离。
「抱歉现在才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周围空间不知何时暗若夜空,星辰在头上浓烈地强调自身存在。
两人都知道,并不是夜晚突然到来。
少年始终保持怀疑的眼里,多了些许费拉特.厄斯克德司会有的好奇并回答:
「……提亚。提亚.厄斯克德司。」
「这是我朋友为我取的。我不打算用其他名字。」
就这样,短短几分钟前还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的少年──
被推到离地数十公里,超过平流层接近中气层之处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空气密度不到地面十分之一。
尽管如此,也许是因为两人声音里都带有魔力,抑或听力皆超乎寻常,他们仍能像在地面那样对话,使恩奇都确实听到了对手的姓名。
但这并不会导致任何结果。
稀薄的空气与太空倾注的辐射线,对英灵与「异物」少年没有影响。
在这场打了很久的战斗中,监视卫星拍摄到有如极光的光辉──不过那毕竟是法迪乌斯的组织底下,专门监视史诺菲尔德的侦察卫星,直到最后这段画面都没有公诸于世。
说不定,这次就算公开了也不会造成问题。
因为会被当成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所做的恶质合成影片。
并非魔术师的普通人──甚至不知道圣杯战争的魔术师们,都会这么认为吧。
光。
无比宏大的光,和与之成对的虚无暗影,在提亚身边延伸。
星球与宇宙的夹缝间,涌现了另一对光与影。
若说恩奇都是自然的体现者,那么此刻的提亚便是光与影的具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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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环着高密度魔力的魔术式扭曲周围空间,弯折太阳光线,重构为新魔法阵的一部分。
同时,完全吸收光线的漆黑暗影也产生另一道魔术式,结合成多重结构的魔法阵,一一张设在少年周围。
见到少年的魔术刻印彷佛要侵蚀整个世界,恩奇都略带诧异地低语:
「这是想和世界连结吗……你果然什么都看得见。」
「……」
以沉默代表肯定之余,少年主动急速上升,占据恩奇都正上方的位置发动一个魔术。
「……开始改变<Cheat On>。」
这短短的一语,带着一丝乡愁与哀悼般的感情。
从疑似受到费拉特影响的这句话起,世界的道理从少年周围开始遭到暂时改写。
与固有结界不同。那以恐怕将就此改写整个现实世界的速度,撼动了周围世界的法则。
而少年也随之在灌注压缩魔力的言语中,赋予可视为咏唱或宣言的意志,使自己的存在渗透这个世界。
「地啊。<吾身不为人理所庇护>」
「人啊。<今灵长于抑制之盼望、叫唤、饶恕、怜悯与憎恶,吾皆认同>」
「歌唱吧、舞动吧。<于此缝隙尽吞善恶,尽展自我>」
「在永恒的毁灭中──<吾瞳赞美人造万象,故吾挑战人智>」
「竭力求生吧!<以破坏祝福人智之繁荣,直至星球枯朽之时>」
「歪曲」在最后一字发生爆炸性成长,更高更广地扩散提亚的魔力,覆盖了部分美国上空。
接着,歪曲似乎产生了引力,开始搜集在星球上空徘徊的物体。
「……那也是人的造物呢。」
恩奇都喃喃低语。
提亚聚集至身旁的,是俗称太空垃圾的残骸。
人类为了走向星海而在路途上零落,在空中高速飘浮而十分危险的梦之碎片。
根据推测,在圣杯战争发生于史诺菲尔德的这个时间点,太空垃圾甚至超过了两千吨。
从废弃人造卫星、太空人遗落的工具到金属摩擦而剥落的细小碎片,各式各样的金属流入漩涡中央般聚集于提亚周围,逐渐压缩。
再加上彗星尾部散落的微细物质和极小的陨石,化为无数小星球盘旋在提亚身边。
如太阳系行星般,大大小小的球体环绕提亚公转。
而它们也像魔力一样急剧加速,缠绕着浓密魔力,能量不断膨胀。
「……唔!」
恩奇都防范未然,爆炸性地解放他从地面带来的魔力,完成迎击准备。
下一刻──提亚不给恩奇都施放宝具的机会,吐出带有力量的言词发动魔术。
「──『空洞异谭/忘却化作祝祭<A Clockwork Abaddon>』!」
远超过音速,从五百公斤到数十吨质量的复数「月球」,朝恩奇都和地球倾注而下。
它们似乎附有无视空气摩擦的术式,没有燃烧也没有减速,如超高速轨道炮般连击。若全数击中地表,摆明会对大地和生命造成严重灾害。
这瞬间──从四面八方流入的魔力在恩奇都体内转换成庞大能量,使这英灵的所有能力获得爆炸性的暂时提升。
「──『人啊,愿与神维系<Enuma Elish>』!」
恩奇都瞬即解放宝具。
借助星球与人理之力,将自身灵基化为武器,刺穿一切的楔子。恩奇都在周围布展螺旋状延伸的黄金锁链高速冲锋,要击碎进逼的数颗凶星。
对撞。
然后是泛滥的莫大光芒。
平流层顶端开了朵巨大的魔力之花,片片花瓣包覆起粉碎的群星。
迸散的能量甚至到达表示宇宙边线的卡门线,化为近似极光的现象绚烂地装饰史诺菲尔德上空的宇宙。
恩奇都似乎将提亚的大魔术视为对地球或人理的威胁。
灌注于宝具的抑制力,让恩奇都得以完全挡下提亚对史诺菲尔德进行的大型质量攻击。
但是──那无法完全消灭攻击本身。
余波同样可怕。
部分星体碎片躲过魔力花瓣的捕捉,扩散并坠向地球。
其中最小的碎片偏向位在遥远东方的华盛顿特区,坠落于阿纳卡斯蒂亚河与波多马克河的交汇处,宽达一公里的河面中央。
冲击将河水瞬时炸上空中,成为预报没料到的豪雨泼洒在因地震猛烈摇晃的白宫周边。
一块碎片砸进黄石公园地面,造成岩浆活动暂时活性化,吓坏了地质学家们。
另一块碎片则往西越过太平洋,落入日本近海。
因魔力失控而产生高热的碎片,霎时蒸发了大量浅层海水。
附近船只与沿岸地区都目击了这高达数公里的蒸气与水花,以为是海底火山喷发、长程飞弹攻击或外星人袭击,在网路上引起轩然大波。
还有一块碎片坠落到俄罗斯大地上,以为遭到外国攻击而进入警戒状态,全世界立刻感受到这份紧张。
可是,对世界影响最大的,是第二大的碎片。
它挟带庞大魔力飞向北方,偕同撞击毁灭周围物质。
虽然结果不至于破坏陆地,却对人类造成了精神上的巨大震撼。
当观测卫星再度捕捉到其行踪时──
「北极海已经有近百分之十二的冰帽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如发生在南极大陆的冰层上,这样的量足以对地球海平面造成影响。
在落于地面的几块碎片中,发现了部分太空垃圾──包含发现人造卫星的碎片、太空站是否坠落了,或低轨卫星受到某种影响而全数坠落的谣言不胫而走──不过这也是几小时后的事了。
就魔术观点来看,最重要的是最大的碎片。
它几乎保持了原本星体的形状,或许不应称为碎片。
原来是提亚将其他星体全当作诱饵,只以隐蔽魔术藏匿这一颗的形体与魔力,走别条轨道射向史诺菲尔德。
这会是单纯为了消灭那名叫绫香的少女吗?
抑或是不打算直接击败恩奇都,改对其主人下手,或破坏圣杯赖以为基的土地本身呢?
答案为两者皆是,但不过是表面上。
──别自欺欺人。
──我就是恨圣杯战争。
──恨为了圣杯杀害费拉特的人,恨这场仪式。
──至于人类,人类的城市……
──老实说,我不讨厌伦敦……
──但这座城市,「我才不管它」。
──……
──有件事,还来不及告诉「我」。
──就是他为何会召唤出那个杀人魔。
──那个英灵……并不是被玩具刀吸引来的。
──我想,原因一定是我。
──因为我将成为歼灭人类的杀人魔──
──同时什么也不是呢。
这些思绪只占了时间之流中短短一瞬,星体以流水般的动作坠向地面。
但恩奇都的气息感知力没有放过它。
完全藏匿魔力是白费力气。在这个受到提亚和恩奇都影响而充满魔力乱流的地带中,他眼尖地发现只有一处魔力被控制得十分均衡。
于是恩奇都射出锁链,要捕捉那装载庞大魔力,如蛋一般的魔星。而提亚也以魔术追击,试图妨碍。
结果只是偏离了轨道,魔星几乎完好无缺地飞向地面。
不再飞往史诺菲尔德,而是美国西岸最大都市──洛杉矶。
永别了,「天使之城」Los Angeles。
永别了,长滩。
永别了,格里斐斯天文台。
永别了……永别了,好莱坞。
计算过自己击出的魔术会落于何处后,提亚发现好莱坞也会受到波及。来不及看看那费拉特曾想走访的地方,使一阵悲痛涌上心头,随后又因费拉特已不在他心中而打消。
冠上天使之名的城市,在填满破坏与原子解离等魔术式的凶星撞击下,正归于炽光之中。
满盈的魔力即刻发动,使半径数公里的土地与其上所有生命一并消失。接着引起的坍塌牵动周围土地、龙脉与岩浆库,造成连锁破坏。
连提亚自己也无力回天。魔星在这时直接忽视隐匿神秘云云,以物理方式决定人类的走向。
──本应是这样。
提亚的视线彼端,有个厚重的积雨云漩涡。
那是同样位在西方,即将穿越洛杉矶,正往这里移动的台风。
那异常巨大,简直涌出对流层的积雨云堆里头,始终散发出一股让提亚浑身不自在的气息。
彷佛那团云正在搜刮周围天地的魔力。
那里面肯定有某种棘手的「东西」,但是在这种状况下也不能对它做什么。
因此,提亚到这一刻之前都没有特别注意它。
无论云里有什么,魔术都会在它阻挡时发动。
自己击出的凶星,终究会毁灭那美国西部的大城市。
就在少年这么想时,异变发生了。
「……」
那景象使提亚稍微睁大眼睛。
直径超过五百公里的积雨云漩涡,有一部分不祥地蠕动,其尖端还有两道龙卷风向天高伸。
龙卷风的动作明显是违背物理法则与龙卷风的运作方式,形成左右对称的优美曲线,犹如巨大生物的犄角。
不,错了。
提亚开始肯定。
不是犹如犄角。
那无疑就是巨兽的角。
能够看透魔力的双眼,正确辨识了包覆在神秘伪装下的巨兽身姿。
两道龙卷风所掩盖的,是深浓且艳丽的蓝。
有如以大海与天空调出的琉璃色聚合体,是将地球上所有矿藏加起来恐怕也不够的纯青金岩所构成。
巨大台风的云隙间,闪现着黄金的骨架。
每块骨头都堪比大城的青金巨兽以涡旋的暴风为血肉,在这世界上阔步。
──魔力突然膨胀了……?
──并没有从星球吸收魔力的动作。
──难道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吗……?
但提亚这些疑问都不重要。真正的问题是,它现在行动是为了什么?
答案当场就揭晓了。
一根有半岛大的琉璃色弯角,指向了以超高速飞过平流层,满载破灭与暴虐的凶星。
接着,它蠢动起来。
事实上,蠢动的是犄角深处涌出的庞大神性魔力。
不同于提亚以魔力扭曲周围空间,巨兽的角以神气吞食并嚼碎空间,直接破坏距离与方位等概念。
凶星的能量方向遭到扭曲,在到达洛杉矶之前就开始下坠,朝积雨云巨兽面部直线狂奔。
那可是能刨开大地,掀起大规模地震,装满惊人能量的破坏与毁灭之卵。
那么,它胜得过强大台风的能量吗?
当然,两个型态不同的灾害之间本来就没有可比性,一般而言都是巨大震灾能对世界造成较大的破坏。
但若纯粹比「能量」差距,强台有时甚至能蕴含震度九的地震百倍以上的能量。
倘若这样的能量「化为一头巨兽动起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此刻,它正在展示答案。
它的外表,是厚重积雨云构成的大型台风。
从上空看起来几近正圆,云与天空壁垒分明,堪称教科书级的台风。
然而,若改以台风内含的魔力密度来成像,见到的会是与缓步接近的台风同样规模的巨兽。
暴风是它的怒号。
豪雨是它的血脉。
雷鸣是它的蹬踏。
厚重的积雨云即是神兽之肉块,保护其全身的甲胄。
那不是巨大台风的拟兽化,恰恰相反。
提亚确信,神兽直接以顺应这世界的型态降临人间,才是这怪物的真面目。
积雨云中忽隐忽现的金骨巨兽,缓缓张开了嘴。
不,是距离较远的提亚看起来缓慢。考虑到它有多么巨大,双颚展开的速度肯定十分惊人。
凶星直线溜进巨兽口中,那张大嘴随即闭上。
如果凶星穿过台风抵达地面,会立刻撞出破坏的尘烟吧。
但这一刻并没有到来。
这片刻的延迟,也表示这一刻并不会到来。
台风内的金黄与琉璃色光芒越发炽烈,台风规模不减,只有其体内能量爆发性飙涨。
至今为止秒速五十公尺的风速转眼跳到八十公尺,瞬间最大风速超过每秒一百公尺,逐渐逼近历史纪录。
若巨兽对风速灌注能量,便能够轻易改写观测纪录吧。
之所以没那么做,不知是出于它本身的考量,是碰巧──抑或是,某人的指示。
总之,这对现在的提亚和恩奇都而言都是末节。
因为他们察知到──
那全长数百公里的积雨云巨兽无疑正盯着他们。
以及那孕育着莫大浩劫的巨兽,无疑是「鄙视着他们冷笑」。
见状,少年兴致盎然地微笑──
而恩奇都反倒笑容尽失,只是悲哀地瞥了那头「神兽」一眼。
× ×
史诺菲尔德西部 森林内
飘浮在遥远高空的两人并不知道。
史诺菲尔德的地面上,也有人在观察巨兽的一举一动。
观察者菲莉雅──伊丝塔感受到神兽这自身资产的现况变化,无奈地叹一口气。
「唉呀,真是的。太调皮了吧。」
她并不是为强大力量的膨胀头痛,也不是担心地面会遭到破坏。
单纯只是为自己神兽的贪婪耸个肩而已。
「吃那种奇怪的东西……吃坏肚子我可不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