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史诺菲尔德的这天早晨,平静到彷佛昨天毁灭性的喧噪全是幻觉。
然而,这不过是表面上的事。
新的喧噪开始扩大,但不是在城内──而是史诺菲尔德以外的广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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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西部 新闻节目
『接下来是针对今日灾情的特别节目。政府表示,发生于华盛顿特区的河川大爆炸,是由于「不明小行星对撞的碎片击落废弃人工卫星所导致」──』
『最大的飞行物体疑似坠落于北极圈,画面上是拍摄到的状况。根据研判,这个物体由南方飞来,越过阿拉斯加与俄国交界后坠落于冰帽上,在楚科奇海北侧与北极点之间炸出一块近乎圆形的空白!粗估至少有五十万平方公里的海冰全部消失,可以说是几分钟之间就蒸发掉一整个西班牙国土面积的海冰……』
『砸在北极的物体恐怕对整体人类……不,不只是人类。要是砸在北极以外的地面上,恐怕会对整个地球环境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城市近郊的坠落物被侦测系统误认作人为攻击,一时间造成国际情势紧张。由美俄两国发表共同声明,以防止事态继续扩大────』
『接下来是气象报导。超级强台【伊南娜】依然往东北方直线行进,在各地引发多起龙卷风肆虐,造成严重灾情。台风伊南娜在过去几小时内速度有减缓趋势,但威力却不断急速增长。巨杉国家公园内已有几棵超过七十公尺高的巨型红杉被连根拔起的纪录,实在教人难以置信。目前科学家仍在分析台风规模在短短几分钟内暴增的原因,而网路上已众说纷纭,甚至猜测是之前小行星对撞的碎片与人工卫星坠落的影响。政府表示那全是无稽之谈,请民众不要轻易相信流言,静待官方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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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午前 史诺菲尔德西部 森林地带
森林正在蠢动。
不断接近史诺菲尔德的巨大台风使周围风速渐强,林木却规律地摆动枝叶与风对抗。
林木的动作越来越规律,从空中能看见它们排列成巨大的漩涡,彷佛要反过来把周围的风拖进去一样。
位在其中央的,可说是与绿意盎然的森林中心既相衬又毫不相衬的人物。
一名外表集大自然之美于一身,却穿戴各种现代社会高级名牌的女性。
她的身旁站了个偏都会风服装,像是来露营的少女,还有高如大楼的巨大机械人偶匆忙地来回动作。
高至数十公尺的机械人偶周围,飘浮着切成大小均一的岩砖,或以其力量炼制的黏土砖。这些砖块似乎受到魔力的操控,在整平的地面上以铺设石道的方式整齐排列。
「话说回来……你在雷电方面的素养,感觉还挺深厚的嘛。」
占据了身穿名牌服饰的女性──菲莉雅身体的伊丝塔,看着具有巨大机械人偶外型的狂战士说道:
「这孩子显现在现代就是这种面貌吗……还是说,哈露莉,你召唤时用了什么奇怪的触媒吗?」
「是、是的!呃……我原本想召唤狂战士的爱迪生……所以用马兹达灯作触媒……」
「嗯~?马兹达是阿胡拉.马兹达?是因为这样……?不对,召唤系统应该不至于这么随便吧。这么说来……」
菲莉雅轻轻触碰狂战士。
光是被她的手所散射的魔力扫过,狂战士的少女主人──哈露莉就受到精神快被蚕食殆尽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说不定真的只要一松懈,魔术回路就会整个烧光。
如此浓烈的魔力──堪称神代以太的压倒性「力量」,涡流于艾因兹贝伦的人造生命体内。
而伊丝塔似乎只用这力量来探测,便有所领悟地微笑。
「啊啊,果然没错。你的圣光……配合这时代调整过了。象征学会怎么使用电力和火药的人类文明本身是一种……灾厄呢。」
「调整……?」
「这孩子对人类来说是具体的灾厄喔。当然,她现在局限在使役者的框架里,无法发挥全部能力……等我完整无缺以后,就能替她解除那碍事的枷锁了。」
枷锁。
伊丝塔如此评断这个透过狂战士灵基显现的英灵后,以睥睨群雄的笑容说道:
「神殿一旦完成,这身躯的神格就会再升一阶……到时候,我就把这星球的顶盖彻底改写好了。嗯,梦想无限宽广呢!我可以尽情守望人类,人类也能被我守望到毁灭为止,根本是双赢的关系!这时代真是造出了方便的词呢,我喜欢!」
伊丝塔为不知是来自菲莉雅还是直接从星球汲取的知识,满意地点着头时──
「……」
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逝,极其不悦地往城市瞪去。
「那个烂东西好像在看这里呢……真想马上把他刨成红土丢到海里去,但现在我先忍着。」
接着,占据菲莉雅身体的女神残渣,看着不停整地与建设神殿的巨大机械人偶低语道:
「不过他看的似乎不是我,是你这个老朋友呢。」
「?」
伊丝塔没有多替哈露莉解释,便有所领会似的兀自对狂战士说道:
「你的意识还在吗?是完全消失了……还是藏起来了?」
「无论如何,那个烂东西只会持续无谓地挣扎直到永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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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之丘 最顶楼
「……你还在那里吗……胡姆巴巴?」
缇妮.契尔克清楚听见了恩奇都的呢喃。
原本敌对的枪兵,在前不久回到了这房间里。
恩奇都与昨天下午突然出现的「某物」一路激战到高空,缇妮也感受到了。
她的魔力都灌注在防止吉尔伽美什的灵基继续崩坏上,无暇亲眼确认,只能从身边部下的反应知道这半天以来发生了非常不得了的状况,且还在持续着。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意离开吉尔伽美什。
就算窗外世界步入毁灭,也必须留在房里继续施术的想法囚禁了她。
枪兵在她濒临极限时返回,将主人银狼的魔力连结分流到她身上,才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
缇妮在被人解救的感谢与屈辱,以及能力不足的惭愧交攻之下,听见了恩奇都的呢喃。
──胡姆巴巴……
──吉尔伽美什陛下打倒的怪物,就叫这名字。
──……!
──就是那个钢铁魔兽……?
各种片段在缇妮心中瞬时串连。
刺穿吉尔伽美什的魔兽身上,有七色光轮。
如果不是一个光轮有七色彩光,而是七种色彩的光轮交叠而成。由此即可推测其身分。
若它真是那头魔兽,一切都有了解释。
吉尔伽美什。
缇妮目睹英雄王的当下,就被其光辉蒙蔽了双眼。
忘了连王也畏惧的魔兽。
胡姆巴巴。
又称芬巴巴,黎巴嫩雪松林的守护者。
在史诗中,吉尔伽美什与恩奇都借太阳神沙玛什之力击败的怪物。
「……」
缇妮对自己横卧眼前的使役者──只剩人形空壳的吉尔伽美什灵基不断输送魔力,并暗骂自己的愚昧。
──要是我能事先看透……明明有许多办法可以打倒那头钢铁魔兽。
──我明明知道史诗里吉尔伽美什陛下的胜利,大多不是孤军奋战得来的……
「呜……」
蹲在一边的合成兽──恩奇都的主人银狼似乎感觉到缇妮的阴霾而忽然抬起头,发出担心的声音。
「……真的很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呢。」
缇妮看着那表里如一,单纯关心落寞生物的银狼心想:
──没错,我不能沮丧下去。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能放弃土地守护者后裔的职责。
──以及身为吉尔伽美什陛下臣民的义务……
倘若吉尔伽美什依然安在,知道这件事以后,说不定会说:「就凭你这半吊子心态也敢做本王的部下,我看你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或者是将她裁罪为无礼之徒并处死。
然而奇怪的是,缇妮对此并不恐惧。
甚至觉得被那位国王当面处死,是命运的前定和谐。
──但是。
现在的缇妮,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吉尔伽美什在饭店赌场对她说的话,在年幼少女的脑海中苏醒。
──「要敬畏我是无所谓,毕竟此为理所当然之事。不过,可别盲信我。假使你的双眼雪亮,就凭那双眼睛看清自身该迈进的道路。」
──「不,不局限于我。不论是『神』,还是你们提及的『大自然的恩惠』,甚至『祖先历代的夙愿』皆然。放弃思考,崇拜敬畏某项事物,与让灵魂堕落腐败无异。」
这几句话一次又一次地在缇妮脑中回荡,刺激着她的灵魂。
──快思考。
──保持思考。
──绝不能停止思考。
不能满足于赌上性命为吉尔伽美什灵基输送魔力的自己。
这状况并不值得肯定。
既然有空拿「我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当借口,就该把时间拿来思考自己身为主人、魔术师与缇妮.契尔克能做些什么。
想方设法破茧而出的缇妮心神渐趋纯净,魔力回路逐步与土地同化。
她这一族,将在死亡之时融入大地。
依然在世的她也不断与龙脉同化,注定成为其一部分。
因此,她注意到了。
身为土地守护者的她,清楚察觉到那巨大异变。
这整片土地,正被换上不同于以往的色彩。
──这绝不是负面的变化。
──可以感受到……土地正在恢复古代的面貌。
──但我……真的该接受这件事吗?
──我该做的事情是……
一般而言,或许该将这视为外来魔术师对土地的侵略行为而愤怒。
不过,她心中有所纠结。
缇妮.契尔克心生迷惘的原因无他。
因为她感觉到,流入吉尔伽美什的力量中,有部分是来自这片逐渐变质的土地──尽管只有一点点。
但它们不像是累积在吉尔伽美什的灵基里。
只是经过他的遗骸,流到其他次元去,这种奇妙的力量流动方式。
或者说,彷佛全落入了深无止尽的虚无空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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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
缲丘椿在无比深浓的黑暗中抱膝蜷缩,全身裹在黑影里打着瞌睡。
少女再也不作梦。
少女再也不指望任何事。
因为她知道了实现愿望的代价。
如果那只是虚幻的梦境,倒还无所谓。
但现实残酷得多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太多人因她的梦而牺牲。
幼小的她不太清楚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那就是有很多人为她受罪。
因为她知道,以为能当朋友的黑衣哥哥姊姊现在如此困扰,都是她的错。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尽反覆的道歉,使对象变得模糊不清。少女变成不断自我否定的烂泥,飘荡在虚无之间。
应当立即流入虚无的空洞歉言,和她灵魂的轮廓原本都该就此散去──但缲丘椿的意识还能维持少女的形体,是因为她那失去绝大力量的使役者──苍白骑士,将自身灵基化为保护膜包住了她。
但是,这使役者的存在根基,是少女的灵魂。
假如椿的意识与虚无完全融合,透过令咒连结的魔力也会断绝,使他完全消灭吧。
骑兵并不害怕自身消灭。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不具有这样的自我。
但不知是圣杯所设置的使役者功能使然,还是不断帮椿打造理想梦境的影响,必须保护主人的程序留下了明确痕迹,不曾淡去。
本身即是死亡概念的使役者所造的保护膜,竟宛如象征生命诞生的卵壳一般。
就此在虚无之海漂流,再过几天,椿便注定要与使役者一起消失。
原本应该是这样──
少女与英灵周围,开始有些微的异变建构起来。
首先是没有上下概念的虚无之海中,出现了大地。
起先像泥流或沙洲一样不定。
它们渐渐固结为土,裹覆着椿的苍白骑士之卵,慢慢降落到地面上。
与椿创造的世界不同的是,这里并不以她为中心。
没有光。
椿和苍白骑士都还没察觉这个变化。
或许苍白骑士已经感测到了状况变化,但他还没建构出会在乎这种事的自我。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
苍蓝的灯火,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冉冉升起。
静静飘摇的灯火游荡在黑暗大地上,最后来到椿与苍白骑士之卵身边。
苍白骑士这才有了反应。
化为人形延伸上来,挡在灯火之前保护椿。
然而与灯火对立片刻后,苍白骑士似乎认为它不是敌人,便恢复裹覆椿的型态,不再动作。
灯火也在几次像不知如何是好的摇摆后越发光亮,在蛋周围形成「长方形」的笼子。
乍看之下,有如囚禁罪人的器具。
不过灯火没有透露出丝毫恶意或敌意,只是持续温暖地照耀着椿。
这个温柔围绕缲丘椿的「笼子」──
同时,也像极了替少女疗伤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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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诺菲尔德地下设施 大仲马的工房
警察局地下,有通往城市中心各处的通道。
警方阵营的术士──亚历山大.大仲马的工房,就设在通道地下二十公尺处。
除了在房间深处忙碌的大仲马之外,他的主人,警察局长奥兰德.利夫与其部下贝菈.列维特也在房间中央。
奥兰德面色凝重,大仲马却发出了愉快的赞叹。
「水晶之丘的餐厅可真有一套呢。他们的炸油,肯定是熬高汤时浮出来的油。里面的肉也处理得恰到好处啊。」
「……我不会再抱怨你擅自外出了。用令咒限制你,只会降低你的效率吧。」
「哎哟?越来越懂我喽,兄弟。真是太好了。总之别怨了吧,在那种情况下,你们警察能全队生还已经是奇迹了。撇开那个梦境不谈,周围根本是一场大屠杀啊。」
「……」
大仲马的话使局长沉默下来思索。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死后出现的「某物」,没有攻击警察队。
──难道他还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而且我们的停战协议……依然有效?
──如果真是这样,以后还有机会联系他吗?
局长告诫自己不该过度期待,摸索自己的下一步棋。
「听说缲丘椿的生命指数又降一级了。我知道现在不能妄自揣测……」
侧眼一看,平时冷静得像把利刃的贝菈,难得看起来憔悴地双眼蒙上阴影并说道:
「但后来情况也没有任何好转。现在是我姊姊在二十四小时照顾她,只是继续这样下去,能否撑过三天都很难说……」
「这样啊。如果主人死了,使役者的灵基也维持不住吧。虽然对不起你姊姊,但在见过那个英灵能把大批群众与英灵一起关进固有结界以后,我不能冒着周边地区甚至整座城市沦陷的风险来救她。」
「……是。」
「最需要防备的,是那个英灵找别人结契约……不过那个英灵那么强,魔力一旦断了就会立刻消灭吧。总之不确定的事,有必要警戒。」
贝菈对局长这番形同宣告放弃椿的言论,没有任何异议。
他们都亲身体验过那英灵的力量。
若不是剑兵搭救,别说会出现大量牺牲,搞不好还会全灭。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连濒死少女一起救,无非是罔顾全城市的人命。
尽管如此,一想到丝毫不知魔术世界存在的姊姊那么卖命地想挽救那名少女,心情就不由得乌云密布。
如此不像魔术师的想法,其实是受到局长的影响,队员也大多如此。
就某方面而言,他们也是因为无法抛弃做人该有的伦理与道德,才会站在这里。
撇开这不谈,贝菈在局长手下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最不甘心的是局长自己。
对于有魔术师思想又坐在局长位置的人,正确的做法一般来说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主动根除后患」才对。
说不定早点终结圣杯战争,让缲丘椿摆脱令咒的束缚,反而能救她一命。
──……我怎么现在还在想这些东西啊。
贝菈为自己一厢情愿的天真深痛自责,打算抛下一切私情去思考时──
忽然有股祥和却又鲜烈地刺激人心的味道,搔过她的鼻腔。
「……?」
贝菈抬起头,只见大仲马从房间深处端着大盘子走来。
那令人垂涎的味道似乎就是来自那盘子,往旁边一看,局长也皱眉看着大仲马走来。
「喂,上菜喽。」
大仲马对那视线毫不介意,将盘子摆上会议圆桌。
刹那间,神奇的事发生了。原本不过是工作台的枯燥圆桌颜色和外型都被改写,变成很有历史的餐厅或贵族城堡才会有的古典奢华餐桌。
桌布随风轻晃,不知何时出现的烛台往四周投射温暖的光芒。
盘子上,盛放着光看就让人觉得不枉此行的精致菜肴。
那是用派皮与酱料,以蔬菜与慕斯作装饰,有如宫廷庭园的肉类料理。添加在上面的松露薄片都变成组件,在盘上造出一个完整的「景观」。
无论是哪一片蔬菜雕花,都满是只懂得吃的美食家绝对想像不到的硬底子技巧。
彷佛是完美无缺的雕刻品,但不给人「吃了可惜」的感觉,而是充满令人「好想赶快享用」,以食欲为优先的芳醇香气,单凭视觉就能刺激胃与味蕾的色彩点缀于盘中。
「这是……」
大仲马回答局长:
「嗯?跟处理你们那些武器一样啊,『只是增加了点餐桌的历史而已』。是叫投影魔术吧?可以说是同一类东西,吃完饭就会恢复原状了。」
「不,我不是说桌子……这道菜是你做的吗?」
「对呀,多余的武器我全改写成厨具了。我没有蠢到会把毒匕首换成菜刀,放心吃吧。」
使役者对自己擅自作主毫不避讳,而局长的诧异也胜过了气恼。局长知道大仲马是个美食家,会亲手打猎下厨,但手艺实在太超出他的想像。
「这道菜也是你用魔术做的?」
「没有喔?我对我那障眼法魔术,可没自信到敢用在让人吃进嘴里的东西上。」
「……这样啊。想不到你会把吃饭摆在制造宝具之前……不,算了。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原来是在做菜啊,你把味道隔绝了吗?」
「被你打断就不好了嘛。我看街上有卖不错的雉鸡肉,手就痒了。」
大仲马仍旧大言不惭。
面对无奈叹息的局长,大仲马朝着唾沫绝不会喷到菜肴的方向侃侃而谈:
「原本是打算拿另一种鸟的冻肉卷的酱汁,配上餐厅La Tête Noir的卢克鲁斯风味来呈现,可惜材料不够。然后我也想尝尝这时代派皮的滋味,就主要将鸡胸肉包在派里烤了。雉鸡的味道在鸟类里最为出众,所以我在酱料里少放了点香料。不过要是兄弟你和小姑娘不喜欢雉鸡的味道,我可以做点调整喔?平常我不会做那种事,这次特别优待。」
听了说话不曾如此轻快的大仲马这番解说,贝菈也以惊讶目光看着那道菜说道:
「……真令人吃惊。刚召唤出来的时候你都是叫汉堡来吃,原来这么会做菜……」
「哈哈~我说贝菈小姑娘,你该不会都从小说、戏曲或史书上找我的资料吧?想真正了解我的话,要读与吃饭有关的书才对。我用灵魂去写的,可不是只有《三剑客》和《索尔斯伯里伯爵夫人》这些而已。真正的我,可说是完完整整地摆在烹饪记事里面。」
大仲马说得兴起,回到房间深处为每人拿了足够的盘子出来。
「从召唤到现在,我从街坊杂货店的硬肉冻与铜板价汉堡,到会让得到的军用资金显着下降的高级菜式都吃了一遍,吃法也配合这个时代的餐桌礼仪。说实在的,还挺有意思的喔?虽然不是无可挑剔,但为了避免自己跟不上时代,我姑且到处走走看看了。」
催两人就座以后,大仲马将菜分成三份并盛盘。
并且极其优雅地开始用餐,丝毫不见平时粗野的举止。
局长和贝菈为这一连串意外面面相觑,但没人反驳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眼前大仲马的这些举动有其用意。
他的态度给人这样的想法──然而这盘充满「食之魅力」的菜,让严肃的奥兰德和贝菈都立刻感到饥肠辘辘。
就结论而言,这的确是奥兰德和贝菈此生体验过最顶级的一道菜。
餐后,大仲马饮下斟满玻璃酒杯的酒,咯咯笑道:
「受不了,历史研究的进步真是太棒了。以现在来看,我把Taillevent主厨(注:Guillaume Tirel,服务于查理五世~六世时期)写进《查理七世的厨子》无疑是个谬误。以小说或戏曲来说,可以说是『跟查理七世扯上关系肯定很有趣,没问题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后人偏偏在我的烹饪记事上发现了谬误。如果人对烹饪的研究又更进一步,说不定会翻案吧。」
即使聊起自己的失误,大仲马也没有半点惭愧的样子。
「不过啊,人研究烹饪的脚步从来没有停下这点真的非常值得庆幸。到了现代,牛肾的吃法也好像研究得很透彻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烹饪是促进人类进化的动力之一。在三大欲望之中,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
大仲马眯起的双眼底下,仍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并继续说道:
「想让今天的晚餐比昨天进步、更好吃、更容易吃,或是更便宜、更简便、更健康……哪种方向都行,只要还有一个人想让烹饪多走一步,人类的文化就不会停滞。」
讲到这里他耸了个肩,一半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道:
「但话说回来,我并不认为用新方法做菜才是最好喔?比如说我在我那个年代认为最好吃的烤羊肉,并不是用城里最新的炉子烤出来的。那是去参观迪昂迪昂遗迹时,当地沙漠民族请我吃的灰烤全羊,是一道沙漠料理。」
「灰烤……真想不到。」
「别看它是用灰土烤成的就以为它野蛮粗糙喔?准备起来可是十分讲究,有长年历史和经验打底的。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那胜过全欧洲我所知的每一家店的羊肉料理。到了现代,状况或许不一样了……啊啊,好想再吃上一口啊。现在就跟我去突尼斯吧,兄弟!」
「别傻了,现在连出不了城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呢。」
这多半是缲丘椿的使役者造成的影响,现在依然没有改善。
根据推测,有可能只是使役者在城市里散布了这般性质的「疾病」,不能主动操控。
去过医院的人都已恢复正常,像从梦境世界解放出来般,然而某种没来由的强迫观念依然残留在意识之中,使人们不愿出城。后来企图出城的人,大半也因为同样的猛烈惶恐而折回。
「……那种精神支配现在已经减弱很多了吧?如果是魔术师,配备一定水准的礼装应该就逃得出去了。」
「等等,术士……你查到什么了吗?」
局长听出术士话中有话,当场甩开餐后余韵,转换心态。
「你也预料到了吧?昨天那个砸在世界各地的陨石或人工卫星什么的……起点怎么看都是这座城市,可是你那些黑幕同伴连一通联络都没有。所以,我看你是来检查计画有没有出问题的。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来看远在这底下的那个伪造的大圣杯,『有没有被移到别的地方去』。」
「……你说对了。」
「哎,既然对世界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兄弟你想知道『上面』那些人怎么定夺也是理所当然。你们的目的,是控管圣杯战争时的周边环境……或者说人类社会。搞砸了就跟着整座城市一起炸掉的事……你也不愿意吧?」
「少拐弯抹角,你查到什么了?」
从前段时间开始,术士经常利用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管道取得情报。
结合部下们的证词和大仲马的能力,大仲马很可能是能够改写电脑、网路与电磁波机械的故事。虽然不至于让它们成为宝具,也能提升到近似礼装的程度。
有此推测之后,局长就不时想找机会验证是否正确。不过到了这一刻,比起真相,他更想知道「查到了什么」。
面对态度从未如此急迫的局长,大仲马先瞬间别开眼睛,审慎言词答道:
「……代码983『极光陨落』计画。知道这是什么吗?」
「……唔!什么时候启动的?还有多少时间?」
「喔?你不怀疑啊?」
「我不认为刚才那顿晚餐是在为无聊的玩笑作准备。你这个人,在烹饪上比谁都还要正直。这么明显的事,只要吃了刚刚的料理就能知道。」
局长说得毫不怀疑,让大仲马脸上一时失去表情,然后笑嘻嘻地耸肩说道:
「真是,你也未免太严肃了。也罢,作战已经在今天下午四点二十三分启动,于四十八小时后执行。法兰契丝卡小姐和法迪乌斯那边大概已经接到通知了。」
「十五分钟前吗……术士,你是预料到有这种事才做菜的吗?」
「抱歉,请原谅我这英灵耍点任性。我也希望是自己出错,不过要是我先说出来,你跟贝菈小姑娘就没办法好好吃顿饭了吧?唉,实在想不到兄弟你『上面』那些人会这么乱来啊。」
「……」
大仲马收起笑容,对陷入沉默的局长说道:
「兄弟,你也早就猜到有五成机率会变成这样吧?」
「是啊,我不否认。正因如此,我才猜想法兰契丝卡会不会把大圣杯藏起来……难道她现在才要开始藏?」
旁听两人对话的贝菈皱起眉头,问道:
「局长,请恕我多嘴。代码983……『极光陨落』是什么作战?」
「从超高空投下『特殊弹头』……把这座城市的一切事物连同土地的魔术基盘一起消灭的作战。」
「……!」
「中间这四十八小时,是用来准备对外的隐蔽工作吧。纪录上,只会显示发生了世界性的大灾难……官方声明应该会像新闻那样,说成有一部分『小行星』直接命中城市吧。」
听局长说得这么具体,让贝菈大受震撼。
她一开始就被警告过事情恐怕会这样发展。
也做过万一出事时的觉悟。
然而事情即将实际发生时,贝菈心里仍掀起了从没有过的紧张。
警察同事们、史诺菲尔德的风景,以及被蒙在鼓里,以医师之姿日夜奋斗的姊姊,纷纷浮现于脑海中。
见贝菈表情空白的脸上布满汗珠,局长淡淡地说道:
「代码982……『深渊的繁荣<Abyss Rise>』是高层断定我们不可能由内部处理以后,法迪乌斯以其权限启动的灭城作战。内容是让圣杯和龙脉失控,伪装成岩浆库异常爆发,烧掉整座城市。『极光陨落』则从外部……也就是我们的高层断定『不可能继续控制圣杯战争』后要做的处置,以免世上出现毁灭性的破绽。」
「不能请求中止作战吗?」
「强行破坏圣杯后,英灵就几乎无法继续活动。要是英灵们失控,这样做是很有可能处理,不过……」
局长表情平静,回答的声音却夹杂着懊恼。
「问题是,『现在有英灵以外的危险因子来搅局』。」
「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和艾因兹贝伦的人工生命体吗?」
「这两个一开始都是被圣杯战争的系统容纳进来的。费拉特.厄斯克德司是从魔术师群体里随机挑选的主人……艾因兹贝伦的人工生命体,则是法兰契丝卡找来『容纳小圣杯的容器』。」
但是,这两人如今却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法迪乌斯和法兰契丝卡昨天的报告指出,艾因兹贝伦的人工生命体被完全不同的人格附身。甚至这个「不明人物」(法兰契丝卡疑似知悉其身分),力量恐怕比英灵还要强大。
「如果英灵像正常圣杯那样接连出局……那些能量会累积到那个充当小圣杯容器的人工生命体内部的『不明人物』里吗?」
即使伪造的大圣杯难以重现第三魔法,最后搜集的魔力量也将足够庞大,要成为愿望机也不成问题吧。
──到了圣杯战争终盘,她就会把小圣杯移到容器里……但现在的那个人还是她要的吗?
倘若圣杯的力量被具有自由意识的人物集中,那人还能在城市里自由活动,隐匿工作肯定极为困难。
那力量释放到城外会有怎样的后果,原本是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的「某物」已经用再清楚不过的方式向全世界展示过了。
对魔术理解尚浅的国家,只能按照声明接受那是小行星碎片和太空垃圾坠落的结果,或当作某国发射飞弹或刻意的破坏行为吧。
但是在钟塔等魔术相关组织,以及与他们有联系的大国,应该早已掌握了实情。
知道那是个人力量造成的破坏。
圣杯战争一开始在沙漠打出的巨坑,已牺牲了一个天然气公司来隐蔽,重施故技太勉强了。
──若有圣堂教会支援,或许情况又会不一样……
局长脑海浮现眼罩神父的脸。
过去,曾发生过高阶吸血种──几个有上级死徒或祖级之称的破格怪物,在一夜之间将整个城市化为地狱的事。
当时圣堂教会利用其人脉与神秘,成功隐蔽了这件事,成绩斐然。可是史诺菲尔德的圣杯战争,完全将他们隔绝在外。
连汉萨.赛凡堤斯这名监督官也拿过去的冬木为由强行介入了,会帮到什么程度实在难说。
──话虽如此,圣堂教会的原则里也有隐匿神秘这条吧。
──现在拜托他很厚脸皮,但还是有请求合作的价值。
──虽然教会的走向可能会造成「四十八小时太久,三小时就投弹」……只能赌一把了。
「哈……不错喔,兄弟你的眼神还没放弃呢。看来你没有把刚才那顿饭当成最后的晚餐。」
局长对颇为高兴的大仲马回答:
「那当然。既然法迪乌斯他们要抛弃我们,我们也不必看他们的脸色。身为警察局长,身为为国家服务的人,我要把市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这样好吗?说不定结果会变成其他城市被这里跑出去的怪物践踏喔?所以上面那些人才想把这里夷为平地。」
「我会阻止这件事。再说,就算把这座城市跟圣杯一起破坏掉,我也不认为费拉特.厄斯克德司变异成的『某物』……还有我不想承认的那个明显很危险的台风,会就此消失。」
「你是想奋斗到最后一刻,力挽狂澜吗?不错喔!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要是你开始喝闷酒耍颓废,我就要改写你整个人生了。」
大仲马弯唇而笑,从椅子站起。
「二十八人的怪物接下来会很忙吧?不过吃饭时,把人带过来就对了,一次一个也可以。我会端出刚刚那样的料理请他们吃。」
「……这是有某种魔术用意吗?」
「没有喔?想太多了。只是觉得既然你们打算活下去,就让你们把我深深刻在记忆里。」
听大仲马说得这么直率,局长和贝菈都有点愣住。
「记忆?」
「我刚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任性。我写的小说还留在这世界上,现在应该没人会期盼我出新书吧?所以不如让他们见识我的口味,之后一辈子都有『啊啊,当时大仲马先生给我吃的料理实在无与伦比。不,我要亲手做出比那更好吃的料理!我不当警察了!我要登上美味的顶点!』这种渴望……说穿了,就是我一点物质上的支援啦。」
大仲马继续用诙谐口吻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知道吗?雉鸡这种动物啊,就是那个伊阿宋船长率领的阿尔戈英雄,从遥远的科尔喀斯带回希腊,然后才传遍全欧洲的喔?是不是很适合替未来的英雄打气啊?我是很想多说一点,可惜时间有限。来,快出发吧。如果需要宝具,我会在熬高汤的时候看着办。」
「术士。」
「什么啦?」
板起面孔的局长让大仲马拉下了脸,但局长随后竟然稍微低头道谢:
「无论是身为魔术师还是警察,我都没有义务迁就你不合理的感情……可是我要以警察局长的身分,感谢你愿意慰劳我的部下。」
在大仲马看来,他依然板着脸,只是眉间多了点乐观之色。
「接下来这两天,我们恐怕会忙到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但累坏了也不好。多做点营养的料理给他们吃吧。」
大仲马目送局长和贝菈就此离去,咯咯笑着自言自语道:
「真是的。今天没有和英灵起冲突,多半是最后的安息日了,还这么忙。也是啦,关键的两天后恐怕要和这座城市陪葬了嘛……要是运气不好,那就真的是最后的晚餐了。」
──实际上,他们究竟能撑到何时呢?
──我也没剩多少牌能打。
──再来就是像我一开始期望的那样,往「想看有趣的现实故事」的方向走了……
──不过他们应该是打算鞠躬尽瘁,燃烧自己到最后一刻吧。
大仲马重叹一声,自嘲地说道:
「我好像稍微对兄弟他们用情太深,当不了单纯的观众了……也换我燃烧了吗?」
收拾完餐盘,他忽而看向工房角落架上整排的书。
那是他在这个城市里的书店买的,自己曾经撰写的《三剑客》等英文版书籍。
不仅是他的着作,也有许多与他同时代作家们的书并列其中。
其中一册。
以图画书形式流通市面,「与他生前有故交的作家所写的童话」。大仲马捧着它低语:
「想不到,现在全世界的小鬼还在看那小子的书。《兽油蜡烛》到最后还是没出版吗?他老是说不够成熟的作品卖不了钱,不过那反而是我最爱的一篇……」
大仲马喃喃地边说边翻页,并将目光停留在少女点火柴的图画上。
「浮现在火光里的回忆啊。先不谈他怎么想,乍看之下还挺像我们英灵的……」
略微自嘲的大仲马继续翻页──
「嗯?」
觉得某一页很奇怪,于是他仔细重看一遍。
「……啊?」
翻开的页面,是描写少女在天寒地冻中卖火柴的童话最后一幕。
他立刻就看出了问题在哪。
结局和大仲马所知的童话原着完全不同。
「原本冻死在美丽回忆中的少女,被改编成经由富翁的救助,人生从此幸福美满的结局」。
「喂喂……慢着慢着慢着慢着……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那是在美国等地所出版,「将悲剧改写成快乐结局」的图画书系列之一。
「你……做这种事……」
大仲马再度查看作者名后愣了一会儿,双手激动地颤抖起来──
「……哈哈哈哈!竟然有这种事!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大笑。
「我看到《三剑客》里阿拉密斯变成女人那些改编的时候,还只是觉得『算你厉害』而已,可是这……这可是把那个偏执白眉毛的杰作骨干!整个人生都改编啦!」
他两眼放光,向天高举童话故事书继续大叫﹕
「不不不!我在工作上也替不少剧本改过稿,但从来没想到要颠覆那么完整的杰作啊!这可不只是杜西斯老爷子那样翻案莎士比亚作品而已!专挑结局改写是哪招!要是我用同一个标题来写,一定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可是这种只改写最后一部分,书名和作者都不变的手法,你这家伙!这家伙!真厉害啊,现代的出版社!太有意思了!好想看看那小子作何表情喔!好想对那个整天板着脸的家伙说﹕『但是啊,全世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因为这个快乐结局得救,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呢!』」
说了一长串难以辨别他和作者本人感情到底好不好的话之后,大仲马笑得手都抖了起来──
但那笑容越来越和缓,并说道:
「不过那样挑衅他……那小子对这篇故事应该只会强硬地说『不予置评』吧……怎么偏偏改编成被富翁救助。所谓人生是一连串的讽刺,人皆生而丑陋,唯有命运<世界>瑰丽如斯……真是一点也没错。」
他像想起生前的种种般,眼中荡漾着稀薄的乡愁并阖上图画书。
「哎呀呀,书真的不能只是买回来摆着啊!」
原先的感伤不知去了哪里,大仲马以一如刚召唤时精神抖擞的眼神说道:
「好啦,多亏『那小子』给了我斗志,我就来认真想想吧。」
这时背后电话响起。
八成是局长打来通知警察队有多少人要来吃晚餐吧。
大仲马对着听筒盘算着怎么买菜,同时不停思考新的剧本。
「我要在冻死之前,把那些看都不看这里一眼的人全部揍扁呢。」
× ×
柯兹曼特殊矫正中心
「不把上面的决定告诉奥兰德局长真的好吗?」
法迪乌斯淡淡地回答秘书爱德菈:
「不需要。我们原本就打算在走到这一步时,把奥兰德局长从指挥系统切割掉。要说哪里会有问题,只有法兰契丝卡小姐会不会多事而已。」
即使得知上层决定要将整座城市化为焦土,法迪乌斯也显得不怎么紧张。
这场圣杯战争尽管状况不断,灭城却是事前就安排好的手段。
因此,法兰契丝卡是否会干预,才是政府方面的不安要素。
而且她现在不是单独一人,还有使役者在。
从她在工业区做的幻术规模来看,恐有以幻术回避灭城作战之虞。
虽然法兰契丝卡的幻术再强,也不太可能包住整座城市伪造轰炸结果。但是对轰炸机的侦测器和驾驶下幻术,偏移投弹点这点小事,她若这么做也不奇怪。
「如果她愿意按照预定计画,用幻术单纯带走大圣杯的系统就好了……可是她这个人就是喜欢意外。要是她开始有『就这样结束太可惜』的念头,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
「我们该如何行动?」
「在明天之内撤离。尽管缲丘椿的使役者下的诅咒还有些微留存,现在应该能靠一般礼装破解了。不如说,没有那种礼装的普通人逃不出去,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再加上飓风来袭,完全断绝了史诺菲尔德的网路和无线电。现在这样风暴罩顶,也不用担心空中的情况被人观测到。」
「那个飓风也被认定为异常现象了呢……」
「……如果是被英灵的力量或大圣杯活性化呼唤过来的,威力应该会在轰炸后减弱。无论如何,计算结果表示就算狂风暴雨也还是能烧掉整座城市。」
法迪乌斯对于即将牺牲全城无辜百姓也没有显露丝毫情绪,他对爱德菈下达指示后来到自己的工房。
接着,确认四下无人后对着镜子往背后的黑暗说道:
「刺客,你在听吗?」
黑暗变得更黑,法迪乌斯感觉到阴影中的气息有些许晃动。
「……有两个危险因子让我很担心。费拉特.厄斯克德司目前下落不明,说不定已经离开史诺菲尔德……这样的话事情就不是我们能够处理,要请他上面的钟塔和艾梅洛教室负责了。」
──那个君主好像就是专门用来给这种问题糟蹋的。
这种挖苦说给刺客听也没意思,他便不说了。
对法迪乌斯来说,接下来要给的指示比较重要。
「……另一个不安要素与费拉特无关。用来当小圣杯的菲莉雅被某种东西附身……而那恐怕是神灵的残渣或诅咒。她的根已经深入土地,现正不断改变周围的魔力环境……刺客,我想请你调查她们。」
黑暗没有回答。
但法迪乌斯相信他已确实听见,便继续说道:
「若不是具有最高阶断绝气息的你,肯定逃不过附身菲莉雅的神灵之感测力。她正在把土地本身调整为适合自己的状态……万一改造土地让她力量大增……就有可能封阻足以毁灭这座城市的火力。」
刚才与爱德菈对话时,法迪乌斯保留了一件事──分析结果表示,最大的悬念在于菲莉雅这几天来急速膨胀的魔力。
「那场逐渐接近的风暴,如果是英灵或土地的影响造成的倒还好……但若是菲莉雅叫来的,事情就非常危险了。要是她把自己从大圣杯的系统中断开,这将构成你们英灵的魔力全集中到小圣杯……那么这个『神』恐怕会在世界上达成局地性的回归。」
「……」
黑暗的气息出现动静。
确定他在听的法迪乌斯屏除感情,将自己当成傀儡,以俯瞰角度操控身心。
他无意欺瞒对方,要讲的也都是实话──只因不想在说这些话时,让使役者窥见他的情绪。
「假如你我打算赢得这场圣杯战争并完成仪式,那么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天了。倘若想让高层收回成命,至少要清除菲莉雅体内的神灵残渣。而且除掉后会不会取消还不知道呢……」
「契约者啊,无需掩饰。」
「!」
有种黑暗本身在发出声音的错觉。
法迪乌斯割开自己的感情与身体,一滴汗也不流地静待对方继续。
「汝很清楚,用尽我灵基全部价值之时已经到来。」
「……对,说得没错。」
一旦说错话,恐怕就会当场丧命。
若换作一般英灵,那样的回答引来杀机也不足为奇。可是经过法迪乌斯这几天的观察,他认为对方不会那么冲动。
不仅如此,他还更进一步地说道:
「我……要以主人身分,命令你『赴死』。但我不是要你自杀,只是下个死亡率高的命令。事后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
「……」
使役者没有对这句话表现情绪。
没有敌意,没有杀意,也没有对他死心的样子。
彷佛相信主人的话还没说完般,在晃荡的阴影中沉默不语。
「在完成下一次的命令后,你不必再回来这里。我身为负责人……为了保护你所谓的信念,绝对不会离开指挥系统,但是……」
「我会放弃圣杯战争参战者的身分。」
× ×
史诺菲尔德东部 沼地宅邸
「结果……西格玛和那个少女刺客都没回来呢。」
绫香坐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上,看着老旧的落地钟。
心里涌上的不安堆满胸口,挥之不去。
原本应该开窗呼吸新鲜空气比较好,但面前有人遭狙击身亡只过了一天时间,她实在不敢那么做。
没错。
反过来说,已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
可是昨天──不,不仅昨天。邂逅剑兵后的连日混沌彷佛全是一场梦,虽然神经紧绷,过去一整天倒是十分平静。
剑兵想立刻出去迎战,不过考虑到绫香应该消耗了不少魔力,便以等她完全恢复为第一优先,一整天都在戒备周边。
他自己多半也需要恢复金色英灵造成的伤吧。
绫香事前听西格玛说过,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大多发生在夜间,所以守了一整晚,结果到了早上都没人攻过来。
天亮后体力不支的她不小心睡到傍晚,让她深刻感到自己其实也累积了超乎想像的疲劳。
──我该庆幸自己存活下来了吗……
绫香抱着如此疑念,为今后思考。
正式成为主人以后,她觉得自己与剑兵的魔力连结变强了。
还不时感到体内深处有并非心脏的器官在脉动,细细振荡。但那多半不是因为剑兵,而是刺客使用宝具的缘故。
──也就是说……那个少女刺客也活下来了吧……
明明说不定哪天会死在她手下,绫香仍不禁为此放心叹息。
即使有诸多歧异,现在无疑是同盟关系。
只见过几次面,刺客就给绫香留下了不会人前装无害再偷偷背刺的印象。
──对了……
绫香想起在恩奇都流连的森林里与刺客重逢的事。
──她说剑兵很可怕……
这回忆让她想到了一天前剑兵所说的话。
──「……英灵之座就姑且不论,但天国里不会有我喔。」
──「我的灵魂……一定会在炽烈的炼狱里受尽折磨,直到人类迎接结束的那天吧。」
那番话让人极为忐忑。
绫香不太了解地狱与炼狱的差别,只知道那大概是灵魂会在那遭受刑罚的恶地。
至少从剑兵的口气听来,那不是个快乐的地方。
──剑兵说得像他到那里去是理所当然,不过……
──我对历史中的剑兵还是一无所知呢……
想到这里,绫香认为主人对自己的使役者如此无知实在很不好。
况且她知道这屋子里有堆积如山的书。
不如找几本西洋历史或百科全书来翻翻看吧。于是她站起来环顾房间──
忽然之间,她僵住了。
因为她视线的另一头站了个人。
一个头戴红兜帽的娇小人影。
「啊……」
绫香不禁倒抽一口气。
之前几次都发生过类似前兆的事,但这次出现在没有电梯的屋子里,表示这个不知是幻觉还是超自然诅咒的「现象」又更进一步了。
但是很不可思议地,这次感觉没之前那么恐怖。
虽然一样会害怕,想移开眼睛──不过也许是因为成了剑兵的主人,或是小红帽在大楼中说的话语,现在不会吓到彷佛自我都随之扭曲。
──「……一定要撑住。」
在大楼里与剑兵会合的路上。
那个幻觉……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
不,会不会连那句话都是大脑凭空产生的幻听?
是太过恐慌,让幻觉说出那种话安慰自己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也未免太可耻。
──我哪有让人鼓励的资格……
──毕竟我可是……
──……
──……?
「奇怪……?」
脑袋变得异常沉重。
想回忆过去,脑海却像陷入五里雾中,理不清思绪。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是怎么了……这也是成为主人的影响吗?
──不对。
──我非得想起来不可。
──那是……很重要的事……
越是想厘清自身状态,脑里的雾反而越浓。
在这之前,关于那小红帽的往昔记忆都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愿想起。
但现在,想这样鼓起勇气面对她时,脑袋却不听使唤。
彷佛整个身体都在抗拒自己唤回那段记忆。
──这也是……那个叫菲莉雅的女性放的魔术造成的?
绫香回想起对她下诅咒,迫使她来到这城市的美女,全身直冒冷汗。
这样下去别说整理不了思绪,恐怕短短几秒前的记忆,甚至连自我都会丧失。在这样的惶恐纠缠中──
「还好吗,绫香?」
「!」
剑兵的声音让她全身又感受到了现实。
「唔、嗯。还好……」
「你好像经常这样……假如哪里有问题,告诉我没关系。呃,其实,现在这状况就是最大的问题吧……」
绫香想用「不要紧,常有的事」回答担心她的剑兵,然而──
「不要紧,常有──」
「真的不要紧吗?」
「……」
「什么常有的事……如果你心里总是有这种会让你脸色糟成那样的烦恼,我反而更担心。或许我真的不应该太过深入你的私事,不过我想,尽可能帮助你也是使役者的义务所在。」
「剑兵……」
「这并不单纯是为了你,说起来还有点自私。想打胜仗,内政也要稳住才行,我生前就是在这种地方犯了太多错……主要给我弟弟造成很多麻烦。因此,重获新生的我不想重蹈覆辙。」
剑兵态度格外认真,使绫香愣得直眨眼。
──对喔。
──我现在是所谓的主人……已经不只是我的问题了。
──不是一句「跟那没关系」就可以算了。
迷惘的绫香终究透露了自己的烦恼。
「……你可能又会觉得我太在意那些琐事。」
「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轻视你的问题,说不定真的会那样说!因为这部分,你懂的,我只能说这『就是我』!抱歉!」
「会不会太诚实?」
「先让我说完,请你反过来想一想!这也表示我有自信两三下帮你解决掉,才会认为那是小事!跟我谈谈应该不吃亏喔?」
看剑兵充满自信地挺起胸膛,绫香想了想──
「真是的。我实在好羡慕你的自信喔。」
苦笑之后,她终于暴露自己的内心。
「其实……我不时会看见某个幻觉,而我一直在躲它。」
「啊,确实有这种感觉。」
「可是,原本只是不时看见的幻觉,现在变成能持续看见了。那是一个戴着红色兜帽的小女孩……」
几分钟后。
绫香将状况大致说明一遍,剑兵搓着下巴「嗯」一声说道: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只是有几点想确认。在我们现在对话的这段时间,那个小女孩的幻觉也都在吗?」
「……是啊。原本以为说一说就会消失了,结果没有。」
绫香侧眼往房间角落瞥去。
果然见到小红帽依然低着头站在那里。
来到这城市以后,那个幻觉的存在感的确是越来越强。
绫香怀疑那是自己脑袋真要出问题的前兆,便怯生生地窥视剑兵的反应。
于是剑兵以严肃表情问道:
「在哪里?」
「嗯……那边,最左边的书柜前面。」
「这边吗?」
剑兵走到绫香示意的位置,伸手摸过去。
手与小红帽少女重叠,而结果当然只是穿过去,剑兵和少女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剑兵,你的手刚穿过她头顶的位置。」
「头在这里啊。满矮的,真的是小孩子呢……」
「嗯,是小孩没错。」
「……有……或是……吗?」
剑兵以绫香听不清的音量对着某人窃窃私语。
多半是他称为「随从」的同伴吧。
「这样啊。好的,谢谢。」
剑兵对虚空道谢后,原地转向绫香。
「听我擅长魔术的伙伴说,这里没有神秘或残留意念之类的感觉。」
「所以说……真的是我的脑袋出问题,所以看到了幻觉?」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可能问题不在我所在位置,而是你的内心被施了魔术或诅咒,也可能是被某种灵体缠上了。」
「幽灵……是啊,剑兵也跟幽灵差不多呢……」
说出部分魔术师听了可能会大声喝斥的话:「不要把残留意念和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混为一谈!」之后,绫香自嘲地笑着看向天花板。
「到最后还是只能找人驱邪或是看精神科啊……」
──……驱邪?
──这样对吗?
──那个小红帽……有对我做什么吗?
──明明只是我单方面怕她,有罪恶感而已。
──况且那个孩子……
──啊啊……想不起来。
绫香又感到脑里起雾,便放弃追溯记忆,自言自语地开起玩笑话:
「干脆别管她是幻觉还是幽灵,如果跟她说话就能解决……」
既然剑兵在这,或许就能鼓起勇气走近小女孩了。
这么想的绫香移回视线,发现剑兵有奇怪的举动。
「呃……剑兵?」
他在周围空中放了几个色彩缤纷的魔术水球,以某种梦幻又具流行艺术风格的方式,装饰在绫香指示的小红帽周围。
穿过水球的光在周围照出彩虹光,剑兵还拿出不知从哪里拿的老旧弦乐器奏起活泼的音乐。
那是几天前,剑兵在展演空间听到的电影主题曲。
剑兵仅仅听过一次就将其改编成弦乐风且加以熟练的演奏,甚至让绫香有点感动。
但她随后想起这状况有多莫名其妙,感动立刻化为乌有。
房间突然变成轻快的音乐宣传片场景,使她傻着一张脸茫然地问道:
「……你在,做什么?」
只见剑兵维持演奏的手,带着阳光笑容极为认真地用力点头。
「没有啦,既然你会怕那个看不见的小红帽,我就帮你装饰一下周围,让她看起来更有趣可爱,更有亲和力一点,你就不会那么怕,这样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看剑兵说得这么有自信,绫香不敢置信地开口:
「你用实际行动帮我,我是很高兴……可是,我可以说实话吗?」
「请说!我大概想像得到你要说什么,放马过来!」
「你是笨蛋吗!别误会,我很感谢你没错,可是很抱歉!那种事一般来说是不会想到就去试的吧!」
──对喔,他就是这样。
──这几天看过太多夸张的事,害我都忘了……
──剑兵他是会跳上警车,对群众演讲的人啊……
「哈哈哈,我理查身为金雀花王朝的一员……又有狮心王之称,面对新的尝试没在怕的!」
「稍微害怕一下好不好!拜托!」
大吼之后,绫香无力地抱起头──
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她满脑子的迷雾完全消散了。
「……」
曾几何时,小红帽已不见踪影。即使有「她该不会是害羞到躲起来了吧?」的疑问,绫香仍放下了高悬的心。
──不行,还不能放心。
──下次看到她……要勇敢面对才行。
──虽然一个人的时候很不容易……
绫香看向剑兵。
她也不懂,自己为何这样就自然而然微笑起来了。
「怎么啦?小红帽随我的音乐起舞了吗?」
「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绫香对着前来的剑兵回以苦笑,握拳轻敲他的胸口。
「总之,那个……谢谢。我没那么难受了。」
「是吗,那就好。」
看着满怀自信,笑容却略显稚气的剑兵,绫香下定决心。
──我要战斗。
面对势必发生的激烈混战,她暗自期许。
期许自己即使不懂主人该做什么,也要作为人,伴随这个怪胎伙伴奋战到底。
因为无知,她得以栖身于一时的安宁。
因为无知,她甚至感到些许的幸福。
她不知道再过两天,这座城市就要从世界上消失。
她不知道自身埋藏的秘密,和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这让沙条绫香在此时此刻──
比任何一个、任何一个史诺菲尔德圣杯战争的参战者都笑得更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