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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悠闲地抬起头,镜子里呈现的动作却是自己迟缓地扬起愁眉不展的脸。
正值午休时间的男厕里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所以我不用担心对著洗手台大叹一口气的举动会打扰到其他人。
户村和,十五岁。我自认自己现在这副忧郁的表情,相当适合这个土气的名字。
由于不想再看到自己这样的表情,我逃难般地走出厕所,刚来到走廊,就听见校内广播的声音传了过来。明明是活泼的动画歌曲,但因为是从教室里泄漏的歌声产生的回音,听起来就像幽灵在合唱,让人没来由地感到寂寞。
我会这么认为,大概也是受到心情影响吧。
高中生活开始的第十天左右,大家的交友圈差不多开始固定下来了。能在走廊上看见吃完午餐的学生分散在各处、三五成群开心地闲聊。
在那之中,只有我的情绪如此低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要向前追溯到入学典礼那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我是户村和。没有特别想过要参加什么社团……兴趣是看书还有看影片……还有,那个……
我家是**车站前面的户村侦探事务所……就是西口的楼梯看板贴的那家。」
──我在紧张之下,把多余的事情也一并说溜嘴了,学校的自我介绍才不会说家里在做什么工作。
因为其他同学比我想像中更有个性、更加能言善道,而我却没有想加入的社团,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兴趣。或许是因为很在意自己提供的资讯量不足,我就以父亲罕见的职业填上有所不足的部分。
虽然说是侦探,不过当然不是解决电视剧和漫画里面那种困难事件的「名侦探」,做的只是私下调查个人或公司再报告给委托人的工作,也就是所谓的徵信社。
同学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当然也不会招致这方面的误解。
小学的时候倒是有被问过「你爸爸有解决过凶杀案吗?」或者「你家里有柯○吗?」这种问题。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大家已经不会再对侦探抱有梦想,硬要说的话,这只是个众所周知、端不上台面的骯脏职业罢了。
然而,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户村同学,你很瞭解那种事情吧?
今天早上,我在鞋柜前换鞋的时候被抓住了。
同班的四位女同学紧紧包围著我,让我无处可逃。我就维持这副模样被她们带到校舍一隅。
她们是班上比较早形成的女生小团体的中心人物。作为领导者的琴之桥鞠是个给人感觉光鲜亮丽的美人,她还有个特点,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友善且包容地对待自己。她就是那样的人。
「──就是这样。你就帮忙调查看看嘛。」
随著她不疾不徐地撩了一下那头烫成大波浪卷的长发,琴之桥同学说完了对我的要求。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像是舞台表演,尽管有点不甘心,但她确实是位美少女。也就是说,这个单方面的要求就跟她的美貌一样,让我很不服气。
「不是啊……为什么找我?」
我问了她最基本的问题,琴之桥同学则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因为户村同学说过家里是侦探事务所吧,那么你应该很瞭解这一类调查该怎么做吧?」
……的确,我听爸爸说过他的工作确实有很多那种类型的调查,但那终究只是我爸爸的工作。刚成为高中生的我,当然没有协助过爸爸的侦探工作。
做不到。
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原本想要照实回答并且拒绝她……
「咦──怎么会做不到?」
「这样鞠也太可怜了吧。」
「户村不行的话,只要拜托你爸爸就好了吧?」
身为跟班的三个人对我进行了无情的辅助攻击。琴之桥同学用手像梳子般探入发丝,轻抚过白皙且只能听见「YES」这个回答的耳朵。
如果我在这里无情地拒绝她的要求,说不定高中生活才刚开始,就要成为班上大部分女同学的敌人了。
而且……我还因为某个理由,不擅长面对年轻女性。我并不是讨厌女性,而是我的本性会让我毫无缘由地无法拒绝她们。
虽然她们的身高比我矮,声音却比我高很多。
我就这样被她们压制了。
──就这样,我在午休时间怀抱著名为琴之桥同学的委托的忧郁,回到了教室。
我的座位位于从讲台看下来的最后一排、从窗户数过来的第二个位置。这是昨天班会时换的新座位,不但不用在意坐在后面的同学,还离置物柜很近,可以说签运很好吧。
然而,我的座位却被人先占走了。
我的椅子与旁边的椅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坐在我左边的女同学横躺于其上。还不只是这样,那个女孩正躺在我右边座位同学的大腿上。是躺大腿的姿势。
也就是三把椅子被并拢在一起做成一张床,有个女孩子躺在最右边座位主人的腿上。
──她是坐在我左边的同班同学•山田雨惠。
她拥有看起来并非染发的美丽亚麻色长发,端正的五官彰显出她的可爱。或许是因为体型纤细的关系,穿在她身上的制服看起来就像是人偶的服装,不怎么合身。
这位山田同学就这么横躺著,还看起来相当舒适地闭著眼、发出安稳的酣睡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光著脚,脚趾随著她的呼吸缓慢地一张一合。
旁人看去或许会对这个情景面露微笑,但对我而言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无疑是擅自使用别人座位的山田同学的错,但是要叫醒睡得这么幸福的女孩子,还是需要相当程度的勇气。
我只能拿著从置物柜里的袋子取出的便当呆立原地。
值得庆幸的是,被山田同学当成枕头的女孩子注意到正感到困扰的我,她从正在阅读的书本中抬起头。
「啊,非常抱歉……」
她有礼地向我道歉过后,用双手扣住躺在自己腿上的山田同学的头摇晃了起来,剧烈摇晃的力度堪比拿著手球射门。
我虽然有点惊讶,但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即使应对方式如此草率,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
「雨,起床了。户村同学回来了。」
山田同学动了动嘴唇,发出「嗯……」的声音,继续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正在叫她起床的女孩子也是山田同学,她是山田同学的双胞胎妹妹•山田雪音。
两人的五官自然非常相似。不过这位山田同学有著一头令人联想到垂耳狗的短发,因此乍看之下不会无法分辨两人。
尤其是她现在戴著眼镜,比起正被揉捏著睡脸的姊姊多了几分知性美。
姊姊在被捏著脸的状态之下终于醒了过来。她维持躺在对方腿上的姿势,茫然地向上看著妹妹,接著似乎在妹妹的视线暗示之下注意到我的存在。
「啊……是旁边的人。」
被这样睡眼惺忪的眼神看著,我不禁感到心跳加速。要不是听见紧接在后隐约的吸口水声,我大概一个不小心就会对她心动了吧。
「没错,是坐旁边的户村同学喔。快点让开。」
即使妹妹毫不留情地用力拍打姊姊的额头,姊姊依然没有起身。
「哎呀,真是抱歉……你一到午休就跑出教室,又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去其他教室跟朋友一起吃饭了。」
……不是我要自夸,但别说其他教室了,我连在自己的班上都没有朋友。在今天琴之桥同学一行人离开教室之前──她们似乎会到别班或是在食堂度过午休时光──我为了躲她们才会先到厕所避难。
「嗯……我接下来才要开始吃午餐,可以把座位让给我了吗?」
再不开始用餐,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所以我直接请她离席。
「这样啊。呼啊……抱歉抱歉……」
山田雨惠一面打哈欠一面这样说,然后「嗯……」地躺著伸了一个懒腰。她笔直地伸长没有穿袜子的脚,小巧到令人惊讶的趾甲带著有如珍珠的光泽。
「雪的大腿真是太舒服了……」
雨惠撑著雪音的膝盖茫然地坐起身。这番发言让我不禁想往雪音的腿看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正如姊姊所说,妹妹的体型与纤细的姊姊相较之下,发育得更加柔软、肉感一些。
──像这样称为不良少女都不为过、举止轻率的姊姊,以及身为认真的书生类型又体态良好的妹妹。两人的五官虽然相似,个性却截然不同。她们就是一年B班的山田姊妹。
即使她们因为头发长度不同很好分辨,但分在同一个班级里还是相当麻烦,而且两姊妹的座位竟然近到中间只夹著一个男同学。
然后我•户村和就这样被夹在不知道该说感情好还是不好的姊妹之间。有时是姊姊向妹妹询问今天的便当菜色,有时则是妹妹训斥姊姊在课堂上不正经的态度,这种越过我头顶的隔空喊话,一整天下来实在令我坐如针毡。
──就拿昨天上课时的其中一幕为例吧。
地理老师是位中年男性,他只有头顶附近的头发长得特别茂盛,那一撮头发还会在老师忘情地书写板书时略显不自然地晃动。
大家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教室里的同学大多当作没有看见,但我还是看到有极少数喜欢吵闹的女同学忍不住笑了出来。由于我坐在最后一排,视野好到毫无必要。
我没来由地感到不安,所以朝著左边的山田雨惠看了过去。我想到她的脸上总是挂著轻浮的微笑,她现在会不会也在笑老师的头发?
然而,山田同学出乎意料地面露认真的神情──她用我不曾见过的专注眼神紧盯著老师与黑板。
没想到她看起来很爱玩,但其实是会认真上课的类型吗?就在我正打算为自己那无礼的误会进行反省之际──
「秃鹫啊……」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我还是能清楚听见她在喃喃自语。
「秃鹫是秃头,但是为什么它们都会秃头呢?」
「咦……?」
在我呆愣著无法理解之际,她向我这边转过头,视线与我相交。山田同学愣愣地眨眨眼,对我轻轻一笑,然后向前倾身。她的视线从我身上,飞跃到在我另一侧的妹妹身上。
「吶,雪。秃鹫全部都是秃头吗?可是人却有秃头跟没有秃头的区别,很神奇对吧?」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而且因为座位位于教室后方,老师也不可能会听到。
但是,她的妹妹似乎听见了。
「……上课中不要问奇怪的问题。」
山田雪音一面调整眼镜,一面小声地回答姊姊,我却有种像是自己被骂了的难受感觉。
然而,就在我以为话题到此为止的时候,山田妹妹继续轻声说了下去:
「……我听说秃鹫会把头探进动物的尸体里食用腐肉,所以头上有毛的话会残留杂菌、容易生病。秃鹫会秃头,是因为只有毛量稀疏的基因能存活下来……」
「哦──这样啊。原来如此。」
听见妹妹的解说,姊姊发出的感叹音量大了一些,就连老师都带著锐利的视线看了过来。山田同学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塘塞了过去。
老师的视线又回到黑板上,我却没有得救了的安全感,因为老师很有可能觉得我是她说悄悄话的对象。而且虽然我实际上没有出声,但也同样在内心佩服这番秃鹫解说的合理性。
我倏地瞥见雪音那边,她也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个状况下,只有山田雨惠还是没安静下来。
她姑且对于自己引起老师注意一事有所自觉,所以降低了音量,在我耳边低声说──
「秃头也不是什么坏事呢。」
这句话没有戏谑与轻蔑的意思,她好似只是单纯对于秃头这种特质感到钦佩。因为疑问获得了解答,她的脸上又恢复满脸傻笑的模样。
她明朗又柔和的声音滑过耳际的触感……嗯,老实说,感觉并不差。我还想过她说不定是那种会嘲笑老师身体特徵、性格晦暗的家伙,这还真是误会她了。
……不过,先别提这个了。
(明明是上地理课,我却只记得秃鹫会秃头的理由……!)
──不只是地理课,而是所有事情都是这种状态。
上课到一半,只要有在意的事情就会自然地对妹妹说话的姊姊;虽然会骂姊姊,但举凡是自己能回答的问题都会回答的博学妹妹。夹在她们中间的我,完全被眼前飞舞的对话绕得团团转。要是一直在这个环境之下,我整个学期的成绩或许都要陷入绝望了。
这和琴之桥同学的委托,并列为目前令我感到头痛的主因。
班上的人数是奇数,因为女生多了一个人,所以山田妹妹的右边本来就没有摆放桌子。而且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双胞胎姊妹,两人的一体感太强烈了,让我觉得夹在她们之间的自己彷佛是个异物。
尽管是这样的座位,但也终于能坐下了……就在我如此感叹,并将手伸向椅背之际,感受到一股视线,是来自坐在旁边、才刚睡醒的山田雨惠。她一面重新穿上挂在椅背上的袜子,一面用想要提问的目光看著我。
我在坐下的同时,用询问般的眼神看了回去,映入眼中的则是她总是松松系著的蝴蝶结,以及午睡的时候解开到第二颗钮扣的衬衫──看到白皙的颈部时,我移开了视线。
山田同学没有注意到我的动摇,她开口提问:
「总觉得你的表情好像有点难受。身体不舒服吗?」
……原来我脸上阴郁的表情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啊。这让我又更沮丧了,不过我还是先开口回道:
「没事,我很好。谢谢。」
我对她的关心表达感谢。受这份些微的善意所染,使得我从早上就一直僵著的脸颊也舒缓了下来。
「是~吗……」山田同学愣愣地看著我的脸,大约眨了三次眼之后,她再度开口:
「有烦恼就说看看啊。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听你说喔。」
「又说这种没责任感的……」
我听见这句只说了一半的话从后面传来。也就是说,说这句话的人是坐在与姊姊相反那一侧的妹妹。我瞄了她一眼,山田雪音把拿下来的眼镜放回眼镜盒,接著拿起了水壶。
就在我还没能回话时,姊姊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了下去:
「难道说是因为你早上被鞠鞠她们拦住的关系?」
……她似乎有看到我在出入口发生的事,鞠鞠则是对琴之桥鞠的昵称。我想雨惠应该不属于琴之桥同学的团体,但因为她的性格亲和力高又不怕生,所以也经常和琴之桥同学她们聊天。
即使我不说出口,她也会从琴之桥同学她们口中听到这件事吧。既然如此,还不如坦率地说出来比较轻松。
对我而言,我也正想著比起把事情藏在心里,还不如找人讨论比较好。反正她对这件事感兴趣的程度,应该跟在意秃鹫秃头的程度差不多吧。既然如此,还不如别顾虑太多,直接把她拖下水。
我一边打开便当盒,一边开口叙述──
「其实是琴之桥同学的男朋友好像出轨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件事就是我与这对双胞胎之间奇妙关系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