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内阁情报调查室「特务捜查」部门CIRO-S 过去与现在

  这里是某处的屋顶。

  好好的空间似乎完全没有善加利用,只有通往楼下的小屋,除此之外是万里无云的蓝天。从环绕周围的低矮栏杆来看,这里或许原本就没有要让人上来。

  环顾四周,看到一名少年。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坐在铁栏杆上,双脚垂在外侧。

  原来如此,这里是学校的屋顶。

  这里想必是禁止进入的场所,怪不得什么都没有。

  少年呆呆望着天空,接着站起来。

  他在原地站起来。

  少年站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走在细细的立足之处。

  「危险!」

  她忍不住高喊,但少年并不打算下来。

  虽然不稳定、随时有可能摔下来,但少年毫不犹豫地继续走。

  死亡不足为惧——小小的背影如此述说着。

  她可以了解为什么少年面带笑容。

  他一定是自愿在那里。

  下一瞬间,一阵强风吹过。

  少年失去平衡,缓缓坠落。

  坠落。坠落。坠落。

  伸出手也无法抓住。

  直到最后,他仍然在笑。

  然后——珠子醒了。

  「……他果然没有自觉。」

  早晨,双冈珠子在自己的房间。

  她看到放在桌上的一张纸,又叹了一口气。

  纸上写着:『我要出去一下,三天后的早上会回来。最喜欢小珠的男人留。』这简直像是在对珠子挑衅。她在两天前才警告过他,不要擅自行动。

  「唉……而且果然没有带CIRO–S的手机……」

  她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准备上班。

  话说回来,她今天得到待命指令,不需要前往职场。她打算为了日后有需要的时候,趁现在进行射击训练,因此才准备出门。此外,她也猜测分部长或许会知道东弥的所在。

  东弥留言中提到「三天后」。

  这是和威廉•布拉克见面的日子。

  ……他这回打算做什么……

  三天后的晚上,珠子等人要面对「恶眼之王」威廉•布拉克。

  双方展开厮杀的可能性很高。由于他们传递的情报是虚构的,因此没有这样发展反倒奇怪。这也是珠子的决心受到考验的时候。

  佛沃雷基于其特质(成员几乎都具有魔眼),为了避免彼此相杀,成员较常独来独往。

  不过威廉•布拉克未必会独自前来。就算他只有一个人,面对「只要四目相交就会死」的传说怪物般的对手,该如何应战?

  「他应该有想法吧?」

  他——戻桥东弥,究竟有没有在思考?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会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赌上性命,却又具备确实致胜的对策。

  戻桥东弥虽然疯狂,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实的。

  那就是他不会挑战没有胜算的赌局,也不会毫无对策就去一决胜负。不论胜利的几率多么低、多么危险,他仍旧会抱持着获胜的打算赌上性命。

  那么,珠子也必须抱持同等的决心来回应才行。

  ……对此东弥大概又会说,这是因为珠子是「好人」吧。

  结果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珠子在建筑物地下室进行射击训练后,造访分部长办公室,但佐井说他不知道东弥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对策。除此之外,连珠子要求「只有两个人感觉太不可靠,希望能够调派预备人员」,也被拒绝了。

  佐井以猛禽般的双眼看着部下说:

  「CIRO本身就常常被批评人手不足,而这个特务部门更严重。你自己也只见过几个同事吧?这是因为平常就没有多余的人员,几乎都要和官邸警卫或公安合作,运行恐怖分子对策。因为工作重点放在目前面对的危机,而不是『C文件』这种真相不明的东西。」

  「可是……」

  「我没办法增派人员。就是因为人手极度不足,才会用那种外行人。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做法吧?如果想要退出这个任务也没关系,不过我这边必须管理时间表和人员,你要退出的话就在今天之内决定。」

  他的说法虽然冷淡,但珠子感觉到其中存在着些许关怀。

  佐井征一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马基维利主义者。他其实可以对珠子说「如果放弃职务就杀了你」。双冈珠子原本在文档上就不是CIRO的人,即使被杀害也只会当成一般的杀人事件处理,当然有办法隐蔽。

  然而佐井并没有这么说。他给了珠子「退出任务」、「离开CIRO–S」的选项。虽然他这么说的理由或许是基于现实的战略,认为「没有意愿的胆小鬼只会碍事」,不过即使如此,如果真的是胆小鬼,就应该强制排除,在对组织造成不良影响之前先处理掉。

  佐井没有这么做,让珠子窥见他的温情。

  「我处理完自己手边的案件之后,就会立刻赶到你那里。幸运的是,我对上恶眼之王的赢面并不差。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打算要战斗,不过如果你觉得没有胜算,就立刻躲起来。只要知道地点,我会直接杀死他。放心吧。」

  佐井严肃的脸孔变得稍微和蔼。

  「你几乎没什么实战经验,这是你第一次没有支持、自己担任承办人的任务吧?我知道很勉强,所以如果你感觉到有生命危险,就不要犹豫地逃跑吧。在建筑里四处逃窜,只要能够争取时间,就具有足够的意义。」

  「我知道了,分部长。」

  珠子反射性地敬礼。

  上司佐井的话和两天前东弥询问的问题萦绕在脑中。「为自己的『正义』殉死」以及「不舍弃性命而逃窜」,乍看之下是相反的行动,不过有时这两者也会相等。这次刚好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双冈珠子丝毫不打算逃跑。

  虽然说有可能视情况采取战略性的撤退,可是她不打算在战斗一开始时就设想到逃跑。她要赌上性命,避免在战斗中送死,或是让伙伴送死。就这样而已。

  「赌上性命」和「死掉也没关系」——多亏那名少年,她发觉到这两者是不同的。

  戻桥东弥在当天下午打电话来。

  不是打到工作用的电话,而是打到珠子的私人手机。珠子看到旧机种的手机显示「私人号码」,心想会不会是老家打来的,接起电话就听到那个开朗的声音。

  『早安,小珠。你过得怎样?』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更重要的是,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因为有一些情况,所以用公共电话打给你。我有事情要拜托你,可以听我说吗?』

  「那么请你也听听我的请求。『快点回来,你这个笨蛋!』」

  东弥理所当然地假装没听到,单方面地提出要求。

  『你记得五辻真由美吗?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去看她吗?』

  「哦,是那位。」

  『听说真由美今天早上醒了。我很想再去探望她,可是目前有一些情况……』

  「你的人生随时都有一些情况,真令人羡慕。」

  少年没有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说:

  『你如果今天或明天有空,希望可以代替我去探望她。』

  「为什么要我去?」

  『你可以只替我转达问候,接下来就随便闲聊。真由美因为一直待在医院,所以很喜欢听别人的人生故事。在不违反保密义务的范围内,你可以告诉她为什么自己想要当正义使者。』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你是小珠啊。还有,因为真由美看到笔记本上的名字,希望能见你。啊,我快用完十圆了。那就拜托你啰。』

  「喂,等一下!」

  通话随着「噗吱」声中断了,很明显地不是因为剩余金额不足,而是对方主动挂断电话,不过珠子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

  问题是该怎么办?珠子思索片刻。

  她虽然看过对方,但是没有聊过,因此很难萌生探病的意愿,也没有去探病的义务。即使去了,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她很有可能不小心说出老实的感想:「你从小认识的朋友脑筋有问题。」

  珠子完全没有去探病的必要。

  然而——

  「唉……」

  即使如此,她还是开始思考该几点前往,是因为自己太善良了吗?

  或者因为她自己小时候也几乎一直在住院,无法外出,因此对十年间都住在病房的五辻真由美感到同情呢?

  珠子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哪一个。

  距离上次造访只隔几天,因此医院本身并没有变化。

  唯一也是最大的差异,就是先前造访时睡着的少女醒来了,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珠子敲了敲敞开的门,她便看向珠子,默默地微笑。

  漂荡于此岸与彼岸间的睡美人的笑容,比想像的更有魅力。珠子想着「怪不得是初恋对象」,鞠躬对她说: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是——」

  「你是双冈珠子小姐吧?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五辻真由美。」

  少女阖上书本,打了招呼,然后请珠子进入房间内。

  「请进。虽然什么都没有,不过请坐。」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东弥说过了。他说:『如果有我喜欢类型的漂亮姐姐过来,那个人就是小珠。』所以,你就是小珠吧?」

  珠子点头,依照指示坐在访客用的椅子上。

  在她的斜前方,五辻真由美坐在床上,笑着说:「东弥好像造成你的困扰了。」

  「不,怎么会说造成困扰……我们是站在请他协助的立场……」

  「东弥协助你或许是事实,不过,怎么说呢……他不是脑筋有问题吗?」

  「是的!啊,不是……」

  珠子反射性地同意后立刻心想「糟糕」,十分狼狈。「虽然说是事实,可是我怎么说出这么失礼的话」——珠子责备自己的不成熟,真由美却只是笑吟吟地对她说:「没关系,东弥本来就是个怪人。」

  「很抱歉……」

  「我才应该说抱歉。在我变成这样之前,常常和东弥在一起。有时候他真的会做出只能称为疯狂的行动,让我总是感到不知所措。」

  戻桥东弥这名少年隐藏着虚无的疯狂。

  知道他过去的少女——五辻真由美继续说:

  「东弥跟我说,你会将你的人生告诉我,不过这应该是他单方面做的约定吧?」

  「你说得没错……」

  「我就知道。那么,要不要赌赌看?」

  「……赌?」

  这时睡美人的表情首度出现变化。

  她改变温和的笑容,嘴角泛起妖艳的微笑。这恐怕是她真正的面貌,和东弥充满狂气的笑容也有些相似。

  或者「戻桥东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受到这名少女影响吗?

  「我跟你玩一个小游戏吧。如果我赢了,请你谈自己的人生,像是初恋的话题、国中社团的回忆、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现在的烦恼是什么……像这类无关紧要的话题都可以。」

  「其实不需要赌,这点小事我并不在乎说出来……不过,如果我赢了呢?」

  「我会告诉你『戻桥东弥』这个人的事情。不只是单纯的回忆,而是与『戻桥东弥』的根本相关的事件……东弥想要的是什么、以什么样的优先级思考事情、讨厌什么、为什么变成那样的人……身为他的儿时玩伴,我会说出所有我知道的事。这样的话,你应该多少会更容易和东弥相处吧,甚至还有可能完全控制他。你觉得呢?」

  五辻真由美拿出扑克牌,露出笑容。

  笑。嘲笑。微笑。

  「你要不要接受这个挑战?」

  「……我知道了。我接受。」

  「一言为定喔?」

  不用听她说,珠子也知道了。

  即使不是全部,但戻桥东弥的疯狂有一部分是从这名少女继承而来的。

  决定胜负的方式很简单。

  首先在桌上排列八张牌,接着真由美蒙住眼睛,由珠子从八张牌当中选择一张,记住数字与花色。然后真由美会提出三个问题,不过珠子不用老实回答这些问题。最后由珠子蒙住眼睛,真由美会在这段时间让珠子选择的牌消失。

  「也就是说,我从八张牌当中选择一张,五辻小姐则猜我选的是哪一张……这样吗?」

  「不管你选择哪一张牌,我都会让你选择的牌从桌上消失。」

  一定——真由美如此强调之后,用毛巾蒙住眼睛。珠子已经先确认布料并不透光,也没有动过任何手脚,真由美应该看不见珠子选择的牌。

  没错,只要她没有超能力。

  「……那么,请你选一张牌。」

  「我知道了。」

  八张牌。

  上面四张是黑桃K、梅花7、红心4、梅花8,下面四张则是钻石10、红心Q、黑桃6、钻石2。珠子只犹豫片刻,就选择左上角的黑桃K。

  「我选好了。」

  「那我要拿下遮眼布啰。」

  真由美的第一个问题是:

  「双冈小姐,你是处女吗?」

  「什、什什什么?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请回答。你不需要老实回答。」

  对于这个显然和选择扑克牌无关的问题,珠子小声回答:「……没错。」

  「是吗?东弥会很高兴。」

  「我的恋爱经验很少,为什么他会感到高兴?」

  「因为他喜欢你。」

  「这一点我已经听本人提过好几次……」

  「那么第二个问题,你喜欢东弥吗?」

  珠子此刻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是假借赌局,问自己想要问的问题。不过她告诉自己,是她决定接受对方问「三个问题」,于是又小声回应:「……不讨厌。」

  ……早知道会这样,刚刚应该加上「问题仅限于扑克牌」的条件。

  珠子到现在才感到懊悔,真由美又问:

  「那么,这是最后的问题……假设你被周围的一切背叛,落入绝望的深渊,看不见周围任何光线,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咦?」

  「抱歉,好像说得太迂回一点。简单地说,就是:『你的人生方针是什么?』」

  珠子想起之前和戻桥东弥也谈过类似的话题。

  那么,这是东弥的指使吗?或者是奇妙的巧合?

  不论如何,双冈珠子的答案都是确定的。

  「虽然说没有真正陷入那样的局面很难说,不过在我必须做出某种判断的情况——尤其那是非常重要的选择时,我会把手放在胸口,拚命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即使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相信应该会有可以知道的东西,找出来之后做为起点,努力寻找不会后悔的答案。」

  这正是觉悟。

  这正是决心。

  这是双冈珠子的「正义」。

  「……你是个好人。」

  「戻桥也这么说。」

  「就因为是好人,所以才会很辛苦。」

  「这一点他也说过。」

  「应该说,是东弥让你很辛苦吧?」

  「你说得没错……」

  「谢谢你。这段问答很有趣。那么请你蒙上眼睛,我现在就会让你选择的扑克牌消失。」

  这一连串的对话到底有什么意义?珠子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朦胧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得到答案。

  「……好,你可以拿下遮眼布了。」

  珠子不知道自己想了几秒。

  她照着对方的指示拿下毛巾后,不禁感到惊愕。

  桌上的扑克牌是:梅花K、黑桃7、钻石4、黑桃8、红心10、钻石Q、梅花6、红心2。

  珠子选择的黑桃K消失了。

  「!」

  「怎么样?你选择的扑克牌消失了吗?」

  珠子再次一张张查看,确认自己记住的黑桃K确实消失了,便默默点头。

  不论查看几次,都不在这里。

  黑桃K消失了。

  「那么,这个赌局是我赢了。接下来……就要请你谈谈初恋的回忆。」

  「可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猜中的吗?你怎么知道我选的是黑桃K?」

  「哦,这个啊。」真由美收起扑克牌,以随意的口吻说:「我并没有猜中。」

  「没有……猜中?」

  「呵呵,像你这样,今后一定也会一再被东弥耍得团团转。幸好东弥只是疯狂,并不是坏人……」

  五辻停顿一下,开始解释这场赌局的技法。

  「首先是大前提,我并没有说过『我可以猜中你选择的扑克牌』。我说的是『可以让你选择的牌从桌上消失』。双冈小姐,你选择了黑桃K,那么你记得其他七张是什么牌吗?」

  「咦?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选的牌变了……」

  这一瞬间,珠子脑中灵光一闪。这几分钟发生的事,像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奔流,导向一个结论。

  她理解了一切。原来如此,怪不得不是「猜中」,而是「让它消失」。

  「你猜得没错。桌上一开始放的牌是黑桃K、梅花7、红心4、梅花8、钻石10、红心Q、黑桃6、钻石2,总共是这八张。可是在你拿下遮眼布之后,摆在桌上的是梅花K、黑桃7、钻石4、黑桃8、红心10、钻石Q、梅花6、红心2。也就是说,没有一张是一开始的牌。」

  这只是单纯的奇术、魔术而已。

  当对方说「请从这些牌当中选一张」的时候,大多数人会注意不要忘记这张牌,却不记得其他是什么。因为太专注于自己选择的牌,因此无法记住其他张牌。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换掉所有的牌,当然只会留下「选择的牌消失了」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场赌局……一开始就注定我没办法赢吗?」

  「的确是这样。除非你对规则有意见,不接受这场赌局,才是唯一的取胜方式。」

  「那三个问题是为了搅乱我的记忆吗?」

  「当然也有这个目的,不过其实只是我单纯好奇。很遗憾,这场赌局你输了。我无法告诉你东弥的详细经历,不过你最好记住,这种手法是东弥的得意招数。『不挑战没有胜算的赌局』是东弥的原则,而他所说的『胜算』几乎等同于『事先准备陷阱』。乍看之下对方好像处于对等、甚至比他有利的立场,但这只是主观想像而已。东弥在提出赌局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对自己有利的状况。」

  没错,譬如——

  那场扑克正是如此吧?

  或者是在大楼打麻将时,他或许也设下了某种圈套?

  「不挑战没有胜算的赌局」——这里的胜算,指的就是事先准备的陷阱。

  「该怎么说呢……满卑鄙的。」

  「没错。不过东弥喜欢的不是决斗,而是赌博。在赌局当中,不论是作弊或心理战都能够被容许……就这个角度来说,在挑战不正当的赌局时,或许就已经输了。」

  话说回来,即使是对等的赌局,他也可能会获胜——五辻真由美像是想起来般如此补充,接着恢复原本可爱的表情。

  「那么双冈小姐,请你开始谈吧。首先是初恋。」

  「……我知道了。」

  珠子虽然有些无法释怀,不过输了就是输了。

  她开始谈自己的半生。

  关于初恋,我记得很清楚。

  对象是医生。他是我当时的主治医生,是个年轻帅气的医生。

  我当时应该是小学中年级左右。说是「恋爱」或许不太正确,不过我记得当时曾经想过,如果将来要结婚,希望可以和像他那样温柔迷人的对象结婚。

  国中的社团……

  ……很抱歉,我应该一开始就说清楚。

  事实上,我并没有那种可以跟别人谈的回忆。

  我说过初恋对象是当时的主治医生,而我的病名是心脏病。

  我记得应该是扩张性心肌症。这是心脏肌肉变弱导致心律不整或倦怠,甚至有可能突然致死的难治症状。虽然说「有可能突然致死」,不过视条件也可以过正常生活。遗憾的是,我的情况是原本身体就虚弱,因此从小学到国中,一直反复住院与出院。

  不,严格地说,我当时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住院时间变得比出院时间更长。心肌症并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任何药物疗法都只是「延缓病情发展」,运气不好的话,病况当然会恶化。

  也因此,很抱歉,我并没有可以称得上「青春时代回忆」的回忆。

  高中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不过在高中三年级,当我十八岁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我被声明死期:「再这样下去,有可能无法撑过一年。」

  病况再那之后急遽恶化。或许是因为精神上的打击,我的身体状况迅速变差,不只是一年,甚至有可能只能再活半年。「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应该在还有活力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每天我都感到后悔而哭泣。

  ……不过幸运的是,后来我找到了捐赠者。

  血型吻合,也几乎没有排斥反应,真的很幸运。毕竟当时我的病情已经恶化到相当严重的程度,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手术立刻进行,而且顺利成功。

  对于照顾我的医生、医院相关人员、家人、朋友、尤其是捐赠者,我再怎么感谢也感谢不尽。我没有感染症状或后遗症,身体逐渐恢复,不到一年就能过普通的生活。

  就这样,我恢复健康,却发生了奇特的事情。

  住院的时候,尤其是徘徊在生死之间时,我一直想着「早知道就应该做更多想做的事情」、「早知道就应该吃一大堆好吃的东西」、「真想要和某个人交往,谈真正的恋爱」。

  不过当我出院之后,我发觉到自己更强烈的心愿是「想要替他人尽力」。

  我和家人去旅行、观光,享用美食,不过在那些快乐的时刻当中,我会突然强烈地想要「帮助其他人」。很莫名其妙吧?我自己也感到非常困惑。

  我告诉母亲这件事,她笑着对我说:「给你心脏的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也说,每当这颗心脏跳动,就会把那个人的温柔传递给我。

  你知道「记忆转移」这个说法吗?这是接受器官移植的患者,偶尔会瞥见提供者记忆的现象。虽然没有科学证明,不过我相信真有其事。

  就如母亲所说,这颗心脏原本的主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那个人能够打从心底思索、希望、祈祷他人的幸福。

  也因此,那个人的温柔碎片才会留在我心中。

  这应该算是超自然现象吧?你可以笑我。

  ……不过我还是想要相信。

  我希望这个想法是出自感谢,而不是出自罪恶感。

  我希望相信,每次心脏跳动时,为了素不相识的他人圈选器官捐赠卡的某人的温柔,就会在我体内循环。

  分部长——现在的上司,是在我出院后、上定时制高中时发掘我的。

  我只有茫然的心愿,希望能够「替大家尽力」、「帮助其他人」,却不知道具体来说应该做什么。找出这样的我、邀我一起工作的,就是我现在的上司。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上。当我提出这个问题,上司笑着说「我对你很期待」、「我想要赌赌看你的未来」。对于不久前还无法得知一年后未来的我而言,这是最棒的说法。

  详情我无法告诉你,不过我的工作需要先前提到的适性以及相当专业的能力。因为是通过推荐,所以没有考试之类的,不过在进入组织之后,训练相当严苛。

  新人共同生活研习营在海外进行。虽然说是共同,不过当时的新人只有我和另一个人。在半年的时间当中,从理论到实务,我彻底学习了最低限度所需的技能。

  指导很严格,但是我很愉快。

  那是我在人生当中,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学习某样东西,或是活动身体。

  研习直到上个月才结束。

  我很幸运地开始工作。

  ……这就是我的半生。很抱歉,没什么有趣的吧?

  我受到无数人帮忙、救助,才能拥有现在,活到今日。今后,我想要做的就是报恩。

  只要这颗心脏仍在跳动——

  真由美默默倾听珠子的话,然后点头说「原来如此」。她也说,这是和东弥相反的人生。

  珠子想要问是哪里相反,刚张开嘴巴,睡美人却先说:

  「双冈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宝贵的话题。」

  「别客气。这样的内容也没关系吗?」

  「我听得很感兴趣。东弥说你是『想要当正义使者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很高兴能够得知你的『正义』源头。」

  接着真由美的话锋一转:

  「但是,如果你是『正义』,那么虽然和东弥相反,却在他的旁边。」

  珠子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请她继续说下去。

  五辻真由美压低声音,先以「这件事请不要说出去」为开场白,然后说:

  「东弥在国中的时候,绰号是『Hangman(吊死鬼)』。」

  「……Hangman?」

  「起因只有部分学生才知道,而且这些学生也被校方下达封口令,所以不是很有名,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这样称呼他。对了,双冈小姐,你知道『Hangman』这个游戏吗?」

  「就是猜单字的游戏吧?」

  「没错,就是那个游戏。」

  「Hangman」是英语圈的猜单字游戏。

  出题者会设置某个英文单字为答案,解答者则一一猜测出现在单字中的字母。如果猜测的字母没有出现在单字中,解答者就会画一条线。画出来的线如果完成图案,解答者就输了,而这张完成的图案便是Hangman,也就是被吊起脖子的人。

  珠子虽然没有玩过,不过也听过这个有些冒渎意味的游戏内容。

  「为什么叫Hangman?」

  「关于这一点,我原本不打算要说的,不过为了感谢你宝贵的回忆,我就择要回答吧。东弥的绰号之所以是『Hangman』的理由——」

  真由美停顿一会儿后开始述说:

  「东弥国中的时候,有一个朋友遭到霸凌。那个朋友和东弥不同班,听说是在另一个班级受到全班霸凌……东弥得知这件事,有一天放学之后,就把主要带头的少年叫到教室外。」

  「哦。」珠子理解到,这和在大楼发生的事件相同。

  那个「朋友」对东弥来说,大概也不是非常特别的人物,只是因为「和霸凌加害者集团的首领对决」感觉很有趣,戻桥东弥才会采取行动。

  「对方到场的有三人。东弥问他们:『要不要跟我赌赌看?』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在游戏中获胜,就要他们停止霸凌。他也说:『如果我输了,就会接受相对应的惩罚。』」

  这点也和在地下钱庄时的事态发展相同。

  「东弥提议的游戏是『Hangman』。他们从教室里的英日辞典当中各自挑了一个单字,互相解答。先被猜中单字,或是先完成吊颈图案的人就输了。规则据说是这样。」

  「他因为赢了,所以被称作『Hangman』吗?」

  「如果是这样,就不是东弥了。他很干脆地就输了。」

  「……说得也是。」

  珠子也这么认为。

  东弥一定不只是玩游戏。珠子猜测他在那场游戏中,应该做了怎么想都只能称为「疯狂」的举动,所以才会被称为Hangman。

  她猜对了。

  「东弥输了之后,从运动包中拿出柴刀,把自己的左手小指头切断。大家都说不出话来,接着发出尖叫。在那样的状况中,只有东弥一个人保持冷静。他止血之后,把小指头放进装了保冷剂的塑料袋,虽然因为疼痛而流下眼泪,不过脸上还是确实挂着笑容,对他们说——」

  『真伤脑筋。第一回合是我输了。』

  『那就来比第二回合吧。这次我要是输了,会切断无名指。』

  「那些少年立刻跑光,之后霸凌就停止了。学校方面得知这件事,拚命想要封锁消息,不过知道内情的人从此就称呼东弥为『Hangman』。」

  「这真是……」

  「这件事很有东弥的风格吧?」

  珠子虽然无法立刻相信,不过如果是那个少年,也许真的会做出这种事——这是她打从心底的想法。

  仔细回想起来,戻桥东弥左手小指头上贴了OK绷。那张OK绷大概不是为了受伤而贴的,是为了隐藏缝合的痕迹。

  真由美说:「后来东弥说过:『那些家伙既笨又胆小。』『他们笨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胆小到不敢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只要像那样稍微吓唬一下,就会立刻改变态度。』他当然是笑着这么说的。」

  「即使在游戏中获胜,对方也不会停止霸凌,所以他才刻意输掉,切断自己的小指头,让对方知道『你们欺负的对象往来的朋友当中,有这么疯狂的家伙』,以及『任何人都会做出这种程度的反击,给我记住』——对不对?」

  「双冈小姐,你终于也开始了解东弥这个人了。你说得没错,游戏内容虽然是Hangman,不过事实上东弥进行的是心理战。他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实现自己的要求。」

  这一点和流氓讨债的做法有些相似。

  真正的黑道成员不会一开始就对欠债者施加暴力。他们表面上装得很温和,可是在交涉场面会突然为了自己部下些微的失态怒声斥责、拳打脚踢。欠债者不禁会想像:「这样的暴力行为也可能针对自己。」只要让对手感到害怕,就等于掌握了支配权。

  这么想的话,东弥的计划理论上非常合理。

  然而,即使如此,没有一个流氓会为了威胁他人而切断自己的小指。不论多么有效,即使能够保证治愈,也没有人会想要做这种事。

  「双冈小姐,你和东弥属于相反的性格。你一定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同样地或是更加珍惜他人的生命。可是,东弥刚好相反。他彻底地胡乱对待自己的生命,让对手觉得『他不惜同归于尽』,借此获得胜利。」

  「的确,这么说的话,他跟我可以说刚好相反。」

  「可是,你们却彼此相邻,感觉很奇妙。」

  「……我从刚刚就不太懂,我跟他为什么是彼此相邻?」

  「哦。」真由美笑着告诉她:「在塔罗牌里,『正义(Justice)』在『倒悬者(The Hanged Man)』旁边,就好像刚好相反的两人彼此相邻。满有趣的吧?」

  「有趣……吗?我对塔罗牌不熟,所以没办法回答……」

  「不过『倒悬者』的下一张牌是『死神(Death)』,所以东弥等于是夹在你和死亡之间。你知道吗?『倒悬者』这张牌如果从逆位来看,就好像在不安稳的地方跳舞一样。」

  塔罗牌的正位和逆位会有完全相反的解释。

  各张牌会因为看法而改变意义。不是些微的差异,而是表里两面,就好像强度与弱度是同义。人类也会因为观察的角度与状况,看起来像是不同人物。

  「他一直走在生死的界在线,不知道要去哪里……」

  真由美像唱歌般喃喃地说,然后笑了。

  这一天终于来临。

  珠子驾驶着SKYLINE,眺望被夕阳染红的山峦。

  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几乎没有岔路,不用担心会迷路。她交互吃着点心棒与巧克力,行驶在蜿蜒向上的山路。

  和「恶眼之王」威廉•布拉克约定的时间是深夜零点。现在时间是晚上六点多,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东弥以短信和对方交涉之后,决定将地点击择在山中的某栋建筑。那里是做为地方公民会馆兼乡土数据馆建造的建筑,通称「伯乐善二郎纪念馆」,由伯乐善二郎以私人经费建造,用来追悼因为建造水坝而被消灭的故乡村庄。

  网站上虽然把这样的内容介绍为佳话,但实际上这栋建筑似乎几乎没有在使用。建筑物座落在仰望高架桥的地点,距离村民移居的山麓城镇需要开车一个小时才能抵达。姑且不论做为数据馆的功能,以公民会馆来说完全缺乏便利性,顶多只有国高中社团住宿集训时会使用,平常几乎没有用户。

  听到这样的来历,东弥开玩笑地说:「就算是要贡献地方,感觉也很不自然。会不会是藏了遗产?」有鉴于伯乐善二郎出身旧华族,拥有雄厚的背景,即使藏匿了变为古董的资产也不足为奇。

  今天这栋建筑也没有发挥公共设施的功能,显得很冷清。大而无用的停车场内,只有一辆轻型卡车停放在建筑物阴影中。正当珠子猜测那会不会是戻桥东弥的车子,就听到轻浮的声音喊:「小珠~」

  站在公民会馆西式建筑入口的,无庸置疑是戻桥东弥。

  不过睽违几天的少年脸上,多了遮住右眼的眼罩。是药局卖的那种黏贴式眼罩。

  「好久不见,小珠。」

  「我本来打算在重逢的时候骂你失踪的事,不过在那之前,有个问题我不得不问:你为什么戴着眼罩?」

  「这是秘密武器。等我说明我的计划,你就会了解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来说我原本想说的话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别那么生气。我也需要调度必要的东西,还要去借轻型卡车之类的。先别管这个,你来看这里!奠基石上方的纪念碑!这栋建筑跟我们是同一个世代,父亲是伯乐善二郎。」

  「我知道。」

  「然后,这尊胸像就是伯乐善二郎。里面也有他生前的数据。」

  正面旁边的花坛设有已故的伯乐善二郎胸像。雕像以大理石制作,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制作得相当精致,和珠子住院时在电视上常看到的那位政治人物一模一样。

  ……除了头上戴着棒球帽之外。

  「那顶帽子是做什么用的?」

  「是我帮他戴上去的。」

  「……为什么?」

  「嗯?因为秃头看起来很冷。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珠子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是夏天,不可能会觉得冷。她一面犹豫着该不该吐嘈,一面踏入建筑中。

  室内很暗,而且不见人影。

  虽然在决定日期的阶段没有刻意安排,不过幸亏今天是休馆日,不必请人回避。东弥用佐井取得的拷贝钥匙打开门,率先进入公民会馆,并说大略的事前准备已经完成。

  事先准备,就会成为「胜算」。

  「好,来整理情报吧。首先是这栋建筑的构造。」

  东弥边说边在入口的椅子坐下。

  从玄关看,左边是做为公民会馆的设施,依序是会议室、游戏室、体育馆。右边则是做为乡土数据馆的设施,一楼有咖啡区和陈列受赠书籍的书柜,楼中楼的部分有收藏乡土史相关文物的房间,最上层的二楼则是展示伯乐善二郎生前功绩的数据室与馆长室。此外,柜台后方有警卫室——控制馆内广播与电源的房间。

  建筑本身看起来很豪华,不过明明是乡土数据馆,建筑却有浓厚的西式风格,入口正上方挂着吊灯,在细节部分可以强烈感受到金钱的力量。珠子实在无法喜欢这种权威主义的外观。

  东弥穿过咖啡区,扫视排列在室内的书架说:

  「我打算接下来巡视这里的设备,不过先来整理目前得到的情报吧。首先从待会儿要见面的对象——『恶眼之王』威廉•布拉克开始。」

  「威廉•布拉克是魔眼犯罪组织『佛沃雷』的中心人物,绰号是『恶眼之王』,拥有『四目相交的对象一定会死』的魔眼。」

  「不是我要鸡蛋里挑骨头,不过『四目相交的对象一定会死』很正常吧?毕竟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啊。」

  东弥走在通往楼中楼的阶梯,踩着有节奏感的脚步声,笑着这么说。

  「你不记得佐井分部长的话了吗?实际情况是,和他四目相交的人会立刻自杀。这种异常现象,除了超能力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与那个男人四目相交的人一定会死。不,是选择死亡。

  原本朝向男人的刀会割断自己的喉咙,手枪会射穿自己的心脏。这不是「四目相交就能杀死对方的能力」,而是「四目相交就能立刻使对方自杀的能力」——这是黑暗世界流传的定论,也是佐井提出的预测。

  「我是在开玩笑。不过他的魔眼有两个弱点,第一个是对于戴一定浓度以上墨镜的人无效,第二个是威廉•布拉克本人并没有办法有意识地使用魔眼。就如魔眼巴罗尔,他无法以自己的意志咒杀四目相交的对象。」

  「这恐怕就是代价吧。他取得杀死敌人的魔眼,但无法关闭这项能力,再也无法与伙伴、朋友或心爱的人四目相交。因此,威廉•布拉克为了避免无差别杀人,平常都会戴上墨镜。」

  「说来还真辛苦。拥有那种眼睛,实在太危险了。『佛沃雷聚会的时候,所有人都要蒙上眼睛』……这是我听分部长先生说的。这样一定很不方便吧?」

  「佛沃雷是魔眼用户的犯罪结社。为了避免无法预期的意外,这是必要的措施。毕竟他们各自都拥有魔眼。」

  「佛沃雷之所以变成传说中的组织,或许也包含这样的理由吧。」

  「什么理由?」

  「不只是因为拥有魔眼的异常能力,光是一群人蒙着眼睛聚会,一定会引起话题。那样的集团太可疑了。像这种无法捉摸的诡异气氛,也对增加知名度有一定的贡献吧?」

  东弥靠在楼中楼的栏杆,不时假装狙击躲藏在一楼书架后方的人,继续说:

  「而且麻烦的是,威廉•布拉克也是射击与近身格斗的好手,对不对?」

  「是的……如果只是拥有魔眼,应该可以想到很多因应方式,不过威廉•布拉克即使没有超能力,也被称为一流的杀手。即使戴上墨镜封锁他的能力,只要彼此斗殴,就有可能直接被杀掉;在格斗当中如果墨镜掉下来,也会立即死亡。」

  「毕竟没办法不去直视他的眼睛而继续格斗吧。」

  他们爬上楼梯,来到二楼。

  数据室展示着记载已故的伯乐善二郎功绩的展示板,以及他生前使用的钢笔等,旁边也摆着他亲笔写的日记。不过珠子的感想是:又不是小说家,谁会对政治家的这种东西感兴趣?

  接着他们沿着走廊前进,来到隔壁的馆长室,但伸手转动门把却打不开。

  「这房间即使拿万能钥匙也打不开。听说是因为伯乐先生生前会在这间房间里工作,所以另外管理钥匙。因此,馆长室只是徒有其名的书房而已。」

  「竟然在公共设施设置自己专用的房间……所以我才讨厌掌权者。」

  「不过这里是他自费盖的,有什么关系?既然是自己的钱,随自己高兴使用,也没人能抱怨吧?」

  「话是这样没错……」

  东弥打了一个呵欠,结束闲聊。

  「回到那个人的话题,小珠身为CIRO–S的人,也接受过训练吧?比方说在这座设施和威廉•布拉克对战,你觉得你会赢吗?」

  「……应该不可能。」

  珠子摇头说。

  「虽然说接受过训练,但也只有半年而已,而且我几乎没有实战经验。对上一般流氓应该不会输,不过遇到一流的杀手……」

  「小珠,你擅长的是什么?射击?近身格斗?」

  「硬要说的话,我曾经被称赞满有使用伸缩警棍的天分。」

  「哦……那比方说,小珠戴上墨镜,拿着特殊警棍,对手没有武器,而且由你出其不意发动攻击——这样的条件下也没办法赢吗?」

  「即使是这样,胜率应该也是五成以下。」

  「……小珠,你该不会满弱的吧?」

  「如果你想要见识我的实力,我可以在这里把你痛扁一顿。」

  珠子抽出伸缩警棍怒视东弥,他不得不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然而,珠子也痛切感受到自己的实力不足。

  「唉……如果是佐井分部长,应该就能轻易压制对手了……」

  「那个人很强吗?」

  「是的。他原本是法国外籍部队的成员,射击技术和近身格斗能力都具有顶尖实力。他曾多次前往危险的战场,却连一次都没有中弹。因为这样的轶闻,他被称作『现代八幡』,在黑暗世界相当受到敬畏,可以说和『恶眼之王』同样等级,甚至更高。」

  「那样的绰号,每个人都有吗?」

  「是的,黑暗世界的人大多都有两、三个别名。有的是敌人感到畏惧而称呼的,也有自己人命名做为宣传的,还有上司或同事当作勋章赠送的。威廉•布拉克的别名是『恶眼之王』、『佛沃雷的魔神』,佐井分部长则是『现代八幡』。」

  「好帅!那小珠呢?」

  「我?我还没有。」

  果然很弱啊——东弥喃喃地说,不过看到珠子锐利的视线便闭上嘴巴。

  公民会馆那一侧也很豪华。除了体育馆和器材室以外,还有戏剧与演讲用的舞台、社团比赛用的观众席与走道等,设备非常充实。体育馆正后方是别馆的住宿设施,看起来的确适合做为社团住宿集训时的场地。

  双冈珠子在国高中时,与运动社团完全无缘,因此来到这样的场所,心情就会格外亢奋。不过实际使用这个场地、投入练习的国高中生,大概很难理解这样的心情吧。重要的东西,总要失去了才能体会其重要性。

  两人偶尔夹杂闲聊,由东弥说明作战计划之后,最后来到柜台后方的警卫室。

  「小珠,你知道吗?最近这样的房间不叫警卫室,要称为中央管理室或防灾中心。」

  「是吗?」

  「嗯。像这样可以操作监视摄影机和警报设备的地方,就叫管理室;汇集火灾警报器信息的地方,叫做防灾中心;不过在大多建筑物,这两种都在一起,然后再加上既有的警卫室功能。」

  「哦……我第一次听说。」

  「我虽然不懂政治人物或流行时尚的话题,却知道很多无管紧要的琐事。毕竟很难预期什么东西会成为胜负的关键。」

  东弥提供了或许令人惊叹,但一辈子大概都不会用到的冷知识之后,随兴地敲打控制板。他查看监视摄影机,指出这台机器可以指定熄灯与点灯时间,然后笑着说「好像空调遥控」。

  他玩过一轮之后,表情突然变为温和的微笑说道:

  「……小珠,我虽然说明了作战计划,可是你并不需要配合我。也许佛沃雷会派大军攻入,我的计划就有可能毫无意义地终结……我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可是没有强到可以毫不犹豫地赌上他人的性命。老实说,如果你逃跑,我的心情会轻松一点。」

  「你不需要在意我。这是我的工作。我之前也说过,像你这种想自杀的人太危险了,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这是求婚吗?」

  「我会杀了你喔。」

  「好可怕!突然好可怕!」

  东弥笑了,珠子也笑了。

  虽然在这样的状况,他们却能很坦率地一起欢笑。

  「好……现在还不到八点,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很久,等对方过来就展开行动吧,别忘了打开我给你的无线电喔。」

  「至少在这种机器方面,我自认比你厉害。话说回来,像这样的功能,我交给你的CIRO–S手机里面就有了。」

  「嗯?反正这个就兼作备用功能吧。」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戻桥东弥脸上带着笑容,从夹克口袋里取出发蜡。他把乳霜状的发蜡放在手上抹匀,撩起阴沉的长浏海,往后拨并固定。

  把头发往后梳的发型,让他的黑眼珠变得明显。他的眼中蕴藏着与「正当」、「善良」无缘的光芒,已经不再隐藏虚无的疯狂。

  只有笑容依旧显得轻佻,东弥问:

  「那么,我要确认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你打算参加我的赌局吗?」

  「不要让我说太多遍。像你这样的人,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这是你说的喔!不过我也许还隐藏着别的秘密,没关系吗?」

  「我已经习惯你的异常和秘密主义。即使你隐藏着秘密,反正等到揭晓之后再生气就行了。」

  「小珠,你真是个好人。你一定会很辛苦吧?」

  ——不过,谢谢你。

  东弥小声地说,然后又笑了。

  这是先前不曾看过、宛如幼儿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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