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迷路的小猫先生

  1

  『你有客人来,不好意思。』他一道歉,雪仓竣马上以坦率的笑容摇头。

  温室里有一名高挑的男子,他记得那是久丞家的杂役,名叫米夏。

  相较于峻算是标准年轻人的体型,米夏的体格显得更为精实,还有种热衷运动的人未修饰的柔软灵活,举手投足间的沉稳也和峻形成对比。

  「米夏先生最近正在和桐山先生学制作加工保存食品的方法。啊,我向您报告过了吧?米夏先生好像是今天得到了适合做果酱的伊予柑才顺道来这一趟,虽然他说没先和桐山先生约好,所以放了东西就要走,但这样好吗?感觉之后桐山先生问起的话会很在意。」

  峻在桐山面前很小心谨慎。

  「我还是跑一趟去叫桐山先生吧。他说午休要去附近的荞麦面店。」

  他阻止语毕马上就要跑出去的峻,一说自己要代他去,峻马上像受到突如其来的豪雨冲击一样,脸色发白。

  「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由我去找桐山。可是……是这样吗?对不起。那我来陪米夏先生。」

  说到第三遍,峻终于让步,同意后依旧诚惶诚恐地鞠了好几次躬。

  话说回来——

  『关于我们家的执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限定回答方向的粗略问法,令峻偏过脑袋,愣了一下。

  「想说的?没有耶。衣更月执事工作非常完美,也很有耐心地教我各式各样的事。虽然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啊,不过!」

  峻瞬间兴奋起来,探出身体。

  「年末大扫除的时候,我因为跑来跑去实在太热了,中午就去买了冰棍回来,是一包两枝的咖啡口味。因为吃的时候衣更月执事在旁边,所以我问他要不要吃另一枝,结果他竟然接受了!」

  峻看起来非常开心,虽然他平常就很开朗,但现在却露出了更上一层的明朗笑容。峻抬起身,视线一角捕捉到米夏的身影后,脸色一变。

  「啊!等一下,米夏先生!」

  峻走到一半回过身,规矩地一礼后再次奔向米夏阻止他。

  2

  从乌丸家徒步约十分钟的距离,有间手打荞麦面的老店。

  乡下风格的店铺埋没在街道中,外观乍看下是行人经过也很难鼓起勇气进入的店面,然而,平日中午店门前却会出现排队人潮。据说,店家顺口的二八荞麦面与弹性十足的乌龙面偷偷受到大家的欢迎。

  现在不到正中午,店里还看得到空位。

  他在座位区找到桐山和驹地的身影,传达有客人来访后,桐山几乎没蘸酱汁,持续吃着一大盘的荞麦冷面,最后再一口饮尽杯里的荞麦茶。

  『关于我们家的执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趁着桐山将自己的面钱交给驹地时的空档,他插入这个问题。

  桐山只思考了一秒。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我觉得他是个很认真的家伙。」

  桐山简洁回答,行了一记注目礼后离开面铺。

  「喔,乌丸家的!好久没来了,吃一碗面再走吧。」

  老板似乎记得他的样子,要他务必吃碗面。他在驹地对面坐下。这间店的山药荞麦面不是将山药磨成泥而是切成丝,十分特别,所以他便点了一碗。驹地吃的是附饭团的鸭南蛮荞麦汤面。

  荞麦的香气与口感没有背叛他的期待,酱汁味道虽重却不会太浓,和山药非常对味。他咀嚼面条入喉,细细品味酱汁的滋味后也问了驹地相同的问题。驹地将梅子饭团放到盘子上,啜了一口荞麦茶。

  「我这样说好像是没管好自己的事在倚老卖老一样,但我觉得他真的很能撑。刚开始我以为他一个星期就会求饶走人了。」

  他臼齿咬着山药,耳畔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 ※ ※

  衣更月是七年前来到乌丸家的。当时的佣人是执事凤、厨师雪仓、园丁岩垣和担任司机的驹地。

  「他从今天起住进来,之后以男仆的身分和大家一起工作。」

  「男仆?」

  驹地忘不了当凤向大家介绍衣更月时,在场所有人包括衣更月本人都一副「那是什么?」的表情。

  衣更月那时还是高中生,身高也没有现在这么高,五官端正却很冷淡,感觉不到有积极和别人交流的想法,本人大概也没兴趣吧。

  他的脸颊带着擦伤。驹地发现少年长袖衬衫的袖口露出一块瘀青后,和雪仓、岩垣若无其事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家中严禁轻率的发言。

  「凤执事,请问男仆是怎样的职位呢?」

  雪仓代表大家发问。司机觉得直接翻译就是「多出来的人」,但却并非如此。

  「大致上区分的话,就是执事的助手。主要是擦银制餐具、擦镜子、擦家具等等。」

  「只是擦东西?」

  一脸惊讶反问的是衣更月。凤点头。

  「主人触目所见与看不见的地方,全部都要擦得一尘不染。」

  「这个家,全部?」

  困惑改变了衣更月的神情。

  这也是情有可原。虽然说乌丸家跟其他宅邸相比绝不算大,但也比驹地的家大十倍以上。顺带一提,驹地自家的照明设备自从装了灯罩后从来没擦过。今天回家后来打扫一下吧。

  看着无法隐藏疑惑的衣更月,凤悠哉地回答:

  「你来之前都是我在做的。」

  「……我做。」

  衣更月的双眸似乎闪过一道波纹。

  那么,这份初衷能维持多久呢?驹地估计是一个星期。

  无论哪个时代,人的能力与自我都有其个性,很久以前实行的教育是让大家接近平均值。尽管这种方式忽略了个人个性,十分单一,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也不失为一种救济措施。因为出众的人不管在哪种环境,迟早都会发挥能力。

  驹地当学生的时候,社会风向已经有了变化。说好听一点是尊重个人的个性与自主性,说难听一点就是谁都不会帮你。脚步慢的人没必要逼他快跑。用不到的学科只要学最基本的东西就好。

  这不是温柔,只不过是减少将众人提升到平均值的劳力成本罢了。当看着大人以「用笑容守护」取代责骂和伸出援手,发现自己是被过滤掉的那一部分时,驹地不寒而栗。

  一个也好,驹地必须找到点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现在不喜欢也无所谓。什么都好,寻找、尝试、学习。这是人生的手牌。

  驹地十八岁考到汽车驾照,他知道开车对自己而言不是痛苦的事。驹地学习驾驶和维修的知识,庆幸自己总算超越了平均值。

  即使在既没有伟大目标也没有崇高梦想的驹地眼中看来,衣更月对周遭的事物也太漠不关心了。这样看来,他甚至怀疑衣更月能否维持这个状态到擦完家里的家具。

  「衣更月会从这里去上学,早晚和假日工作。」

  凤向驹地他们传达,再回看衣更月。

  「你要认真努力,不要增加大家的工作量。」

  「……」

  「跟前辈打招呼。」

  在凤的催促下,衣更月向众人行礼。

  「请多多指教。」

  结果,他们的目光一次都没有对上。

  驹地虽然是宅邸内工作的门外汉,却没有规定他不能参与。

  「驹地司机,不好意思,我因为刚闪到腰,所以有点担心。」

  雪仓在回旋梯下紧张地道歉。驹地将长形纸箱抬到膝盖上。

  「别客气,这点东西没什么。你在那里很危险,请离楼梯远一点。」

  箱子颇具重量,要是掉下去砸到人的话就惨了。驹地每隔几阶阶梯便放下纸箱,确认手的力量后再重新抱好箱子,小心谨慎,不让纸箱伤到木扶手,专心地爬上回旋阶梯。

  这座从一楼佣人区开始的阶梯无法中途下楼。一旦开始往上爬,下一个能够踩的宽敞地板就是三楼了。以房子来说大概是阁楼的位置。

  驹地在乌丸家工作后才知道,这种宅子把阁楼当作佣人的居所似乎是很普遍的事。

  除了通到一楼的回旋阶梯外,另外还有收纳式的阶梯,可以直接从阁楼到衣物间,衣物间设有整理衣服的整衣间。不论哪座阶梯,都是设计成佣人可以直接前往工作房的构造。

  在实在很难说是阳光普照的走廊上,有三道朴素却饶富品味的门与两道入口宽敞、未多加修饰的门并排着。

  由于东边的门扉半敞,里面透出灯光,驹地便将纸箱立在墙边,敲了两下门。

  「请进。」

  在凤沉稳声音的邀请下,驹地打开房门。

  那是间大约一坪半的房间吧。胡桃木宽地板因为蜡油和年岁带着黑色的光泽,上头铺了块方形地毯。房间正面并排着两扇长形小窗,窗框下设有中央暖气的排热扇却还没有窗帘。

  床架表面四处斑驳,书桌的桌脚有用新木头接起的修复痕迹。五斗柜是只有四层的小尺寸,靠近北边天花板处,牵了一条晒衣绳,上面挂着衣更月第一天来时穿的军装外套。

  而他,正站在房间中央。

  「怎么样?」

  凤以卷起衣袖的手关上造型品的盖子。

  衣更月无所适从地背过脸。

  衣更月身上穿的是件黑色燕尾服。由于真一郎也曾穿出门过,因此驹地并不会不习惯,只是少年穿燕尾服果然还是会给人特别的印象。衣更月的浏海以发油往后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连眉形也修整过了。

  「俗话说『马夫也要衣装』。虽然说这个家的马夫是我就是了。」

  顺带一提,驹地中意的「马」是劳斯莱斯的Phantom,十二汽缸引擎,超过六千CC

  的排气量。虽然保养十分费功夫,但古典车体就是好。

  可惜的是,因为衣更月姿势不良,有点撑不起外套。

  晒衣架上挂的藏青色夹克、刺着金线的背心、裤管带着扣子的长裤和焦糖色大衣也都是配给的制服吧。衣更月放在角落的外套似乎正感到无地自容。

  「驹地,请帮我一下。」

  「我来吧。」

  凤拿出了刀片,驹地便收下刀片,拆除纸箱的外包装,将东西搬到房里。纸箱沉重是理所当然的,里头原来是一面比驹地还高的全身镜。镜子上缘停了一只与镜边相同金属制成的绿绣眼。

  驹地将镜子立在墙边,他一从镜子前退开,衣更月便望着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全身僵硬。

  衣更月像只竖起全身毛发威胁敌人的猫咪,他睁着细长的眼睛,肩膀颤抖,耳朵红成一片。

  「穿这样,会因为太在意衣服没办法工作。」

  「请多多意识这件衣服。这样一来,就会养成与服装相符的行为举止。」

  凤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因此衣更月似乎也开始检讨起自己的价值观。由于他朝驹地这边瞥了一眼,因此尽管驹地其实什么都不懂,也还是摆出一张了然于心的表情,望向另一个方向。

  衣更月仿佛在寻找去处般,视线犹疑仿徨。他一和镜中的自己对上目光,便有如激起反抗意识般地皱起眉头,握紧白手套。

  「凤执事以前也这样穿吗?」

  凤露出好好先生的笑容,大言不惭地说:

  「这是男仆的制服,我从来这间宅子时开始就是执事了。」

  最后,衣更月连反驳都出不了声。

  自那之后半年。

  对驹地而言一切如昔,又到了令人感慨四季更迭的春天。

  「早安。」

  听到招呼声,驹地从车盖下探出头。

  衣更月升上高中二年级了。

  衣更月改掉了原本驼背的姿势,个子看起来拉长了。他实际上应该也在长高吧。立领制服原本到手掌中间的袖长,如今已经变得刚刚好了。

  据雪仓说,衣更月好像都是凌晨起床,将当天预计使用的房间擦过后才去上学,其余的房间则等放学后再打扫。真一郎严格规定衣更月必须在午夜十二点以前就寝,驹地偶尔会在厨房后门看见衣更月边削马铃薯皮边看教科书的身影。

  对衣更月而言,季节并非再度更迭吧。「今年的春天」是有别于去年,也不同于明年、独一无二的季节。

  「早安,衣更月,上学小心。」

  「我走了。」

  衣更月礼貌地向驹地行礼,在晴朗的阳光中跨出步伐。

  ※ ※ ※

  驹地对大门的保全系统输入这周的密码,栅栏门打开迎接他们。两人并肩而行的冬天庭院比回忆中的庭院显得稳重沉静。

  「他现在将执事的工作做得十分出色,我得道歉才行呢。个子也长到得抬头看才行了,每次他坐在副驾驶座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会不会撞到头,一个人默默紧张。」

  亲切善良的驹地这么说,应该就是假装玩笑的真心话了吧。来到宅邸和停车场的分岔路口时,他缩小步伐,自然而然和驹地拉开距离。

  「那么,我还要保养车子,就先这样了。」

  他道谢说着:『你的话很有参考价值。』驹地没有特别怀疑,只是单纯的疑惑问道:

  「这是某种考核吗?」

  『类似的东西。』他只暂时这么回答。

  3

  宅邸里有些地方是主人和其家人不宜踏入的区域。

  一楼以暗门相隔的佣人信道以及与其相连的所有房间。厨房、配膳室、餐厅、烤面包室、食品储藏室、餐具室、执事的客厅与寝室都是不可侵犯的领域。

  二楼没有特别规定。

  三楼是阁楼,有三间佣人寝室、布品补给室和预备仓库。在佣人众多时期,仓库似乎也曾当作大通铺卧室的样子。

  现在正中间的寝室只保管了凤的私人物品,平常没有使用。凤随真一郎回家时,衣更月便会回到以前三楼用的东侧寝室,将执事寝室让给凤。

  虽然真一郎提议可以将一间客厅当作总管房,凤却反对。凤解释自己在阁楼房间休息比较有效率,但衣更月坚决不肯接受。这件事目前呈保留状态。

  地下室跟阁楼一样,是只有佣人才能进入的区域。有保管加工食品和茶叶的调配室、酒窖、仓库、布品补给室、洗衣房、佣人洗手间。

  乌丸家搬来前,佣人过去似乎是在这里洗澡,但由于在第二十五代主人千影的决定下,为执事寝室加盖了淋浴间,这里现在变成单纯很宽敞的洗手间。

  他从一楼保存蔬菜和米的食品储藏室步下通往地下的阶梯。

  食品储藏室正下方是调配室。由于外侧的地面向下挖了约一公尺,因此可以从靠近天花板开的窗户迎接自然光。朝北的房间虽然昏暗,却正适合储藏食物。

  「唉呀,好久没有看到您过来这里了。」

  说话的人将长长的黑发扎成一束,黑色长洋装加上围裙,双脚在裙摆的影子下看不清楚。她的身形有点畏缩,脸色苍白,常常有人说在暗处看到她的话,就像看见幽灵站在那里一样,但本人的个性却十分开朗。

  他问了一下米夏的事,雪仓便从架上拿下果酱瓶给他看。

  「他和桐山先生一起做了伊予柑酱,现在正在食堂吃司康。」

  瓶身贴纸上,桐山洒脱的笔迹写着「伊予柑」,并加注了今天的日期。

  保存在调配室里的瓶子中,经由桐山之手制作的已经迈向七成。

  石砖墙上设有层架,摆放着木板。

  每一层木板上都排列着资历深厚的瓶子,内容物似乎是新的。此外,还有鲜艳多彩的酸渍蔬菜、糖渍品、油渍品,脚边的板子则放了梅干和水果酒瓮。

  调配室里,除了原本的设备外,还有断了脚以砖头支撑的餐具门柜、将威士忌酒箱横放重叠,只在上下两侧钉钉子固定的临时收纳箱等,堆着拼拼凑凑的家具。

  表面漆釉几乎脱落的柜子过去存放的是茶叶和咖啡吧,柜子旁还钉了块铜牌,刻着「for a break」。

  暴露在外、横越天花板的梁木上,吊了盏宛如矿坑里用的粗犷电灯与一排倒挂的干燥植物,有的或许是几十年前的佣人所做,有些绳子甚至早已变色,眼看就要断了。

  可以看到内侧的楼梯下方留有老旧的木桶,桶内空空如也,上面杂乱摆着灯笼和剪刀等工具。

  那是乌丸家无法换算成金钱的财产。

  『关于我们家的执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一提出问过大家的相同问题,雪仓便露出伤脑筋的神情,将果酱瓶放回架上。雪仓拿桌面型扫帚清扫工作桌,再以消毒酒精擦拭,最后终于无事可做。

  「怎么说呢……我想说的事一开始就跟他说了。」

  雪仓笨拙地以消毒酒精擦拭酒精瓶的喷嘴。

  ※ ※ ※

  雪仓第一次看见衣更月应该是在那天早上。

  七月下旬,结束一学期课程的花颖由真一郎英国的朋友照顾。

  因为花颖得在编入公学前,学会可以跟得上课程的英文才行。

  暑假期间,雪仓原本应该是接受花颖点菜做午餐的。

  雪仓的儿子峻还是小学生时,她白天会暂时回家一趟,让峻待在乌丸家厨房里。但他现在也是国中生了,学校放长假时也会去学校参加社团活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依然会要雪仓帮他做便当,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到天黑才回家。

  就这样开始深刻体会孩子一个个要放手时的感受时,花颖留学的事拍板定案,让雪仓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时间突然空了下来,以前只要找一下,工作要多少有多少。由于花颖是个乖巧的孩子,宅子从以前就很安静,但是寂静和宁静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寂静堆积着寂寞。

  「雪仓,你在吗?」

  「啊,岩垣先生。」

  「唉呀,怎么了?你变成幽魂啰。」

  由于岩垣一脸惊讶,自己刚刚的表情应该十分阴暗吧。雪仓本想笑着回应,脸颊的肌肉却僵硬得讨厌,所以才没能好好笑出来吧。

  「大概是因为我太专心在捣毛豆的关系。你要找什么吗?」

  雪仓放下研磨棒敷衍过去。岩垣「对,对。」地答道,拿出手中的杏桃。

  「我想做糖浆,冰糖是不是放在地下啊?」

  「糟了,我忘记下单补货了。我马上去买回来。」

  雪仓一慌慌张张起身,大腿便撞到桌子,擂钵匡当地跳了起来。狠狠撞的这一下,非常痛。

  「没事没事,我去就好。你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忙吧?」

  「没有!」

  「!」

  岩垣吓了一跳。雪仓似乎是下意识地凶了出来。如果雪仓一消沉看起来就像幽魂的话,现在的她绝对变成了恶鬼。

  「不,我有事要做。毛豆泥要用的上白糖也剩不多了,我一起去买回来。」

  「是吗?那就拜托你啰。路上要小心喔!」

  岩垣在乌丸家旧本宅与雪仓的父亲是同事,即便雪仓现在已经年过四十,还是把她当小姐对待,让她很不好意思。

  「那我出门了。」

  「啊,气象说下午开始会下雨,带伞出去吧。」

  「谢谢你,岩垣叔叔。」

  雪仓脱下围裙,将钱包和折伞放入购物袋。一直到离开厨房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被岩垣牵着鼻子走,对他喊了以前的称呼。

  花颖的祖父千影离家独立时,雪仓六岁。

  担任厨师的父亲当然留在本家,其他的佣人也一样。只有凤跟着千影,其中的原委雪仓无从知悉。

  「岩垣叔叔,凤叔叔呢?」

  「叫那家伙凤大叔就可以了。我是岩垣『哥哥』。」

  岩垣一如往常地订正雪仓的喊法,接着却不像平日的他,用含糊的说法回答:

  「反正他不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是了。」

  岩垣说了这句话,将疏苗摘掉的花韭花插在雪仓的发际。

  一年后,被本家带回来的真一郎,是个珠圆玉润的可爱小婴儿。

  雪仓深信不疑,真一郎会健康地长大,总有一天会继承乌丸家。一想到支持真一郎健康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雪仓便开心不已。

  然而,尽管幼小的雪仓可以轻易描绘真一郎的未来,却没有想到父亲的衰老。在她的想像里,父亲是以壮年的姿态服侍真一郎。

  千影继承乌丸家时,父亲也依然没有离开旧本宅。

  当时,雪仓的父亲很介意自己的味觉随着年龄而变迟钝这件事。熟悉的菜色可以目测来调理,但无法为主人提供新菜色令他对自己非常失望。

  尽管如此,由于旧宅的人觉得熟悉的味道比较好,因此父亲在旧宅成为空屋前一直守着厨房。退休后,父亲和母亲两人一起生活,只要雪仓一回老家,父亲便会一面骂自己让乌丸家厨房闹空城很荒唐,一面为峻做副食品,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和父亲一样成为厨师、服侍乌丸家是雪仓的生存价值。尽管孩子独立令人寂寞,但怠慢工作可是会遭天谴的。

  雪仓打开大门出去。平常她离开时会任由大门自己阖上,这次没这么做的原因是,她在门前看见一道人影。如果没有好好看着门关起来的话,对方或许会闯入也不一定。

  雪仓在门关上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门缝,偷窥着人影。

  对方似乎是个孩子。白衬衫、黑长裤十分普通,辨别不出是哪所学校的制服。对方身上也传来很介意雪仓这边的气息。

  (最近,峻的力气也变大了。虽然那孩子就像只在嬉闹的大型犬,但若是挨了那样的孩子的拳头,我能平安无事吗?)

  雪仓因怀疑而眨了眨眼睛,保持拱背的姿势,侧过肩向少年搭话。

  「请问……有什么事吗?」

  雪仓侧头压着嗓子,声音充满怨气。因为害怕暴力,她的脸应该比平常还苍白吧。

  少年反射性地想逃跑,接着回过神停住脚步。

  「我想见这个家的主人。」

  这样的小孩子找真一郎会有什么事呢?

  「家里的主人现在工作外出了,我不知道他会明天回来还是后天回来。请回吧。」

  很不巧的,凤也出门办事了,所以无论少年是何人,雪仓都没有办法。雪仓像面对其他客人一样低头向少年行礼后,勾着购物袋朝商店街前进。

  雪仓向会来乌丸家销售接单的味噌店买了砂糖与冰糖,老板说要帮她送到家里,但因为马上要用,所以雪仓拒绝了。或许应该要请老板帮忙比较好。

  雪仓离开店里不到几分钟,天空便下起雨来。

  细雨虽不妨碍视线,却随着风势飞入伞内。雪仓抱着购物袋,加快脚步。

  (不在了。毕竟雨下成这样。)

  雪仓迅速开门,在大门几乎没开的状态下钻进去,操作皮肤,取消开门。这样一来,不用等到大门全开就能关门了。

  车子的头灯立即照亮了雪仓。

  真一郎回来了。开车的是在公司担任顾问的葵。早知如此,雪仓刚刚就不要取消开门,让门打开就好了。

  驾驶座的门打了开来,雪仓向葵挥手,按下保全密码。葵欠身致意,回到车上。就在这个时候——

  「不好意思。」

  有人冲到车边。是刚刚的少年。

  葵全身戒备,雪仓也做出觉悟,双脚踏稳地面。要是少年对真一郎做什么的话,她就会把砂糖的袋子丢过去。真一郎阻止要出面的葵,对雪仓露出没问题的笑容后打开后座车窗。

  「你找我有事吗?」真一郎问。

  少年额头上黏着湿溽的头发,回问真一郎:

  「请问您可以让我在这个家里工作吗?」

  「嗯——」

  真一郎只沉吟了三秒。

  「不太可能吧。」

  真一郎回答后,关上车窗。

  大门打开,葵犹豫地发车。雪仓留在原地,直到大门关上为止仔细监看,少年并没有进来。

  雨势到了傍晚也没有停止。尽管太阳横断云层另一侧时天空还很明亮,日落后气温却马上下降,雨丝感觉变得更加冰冷。

  雪仓准备好真一郎的晚餐后,凤接手工作,催她赶紧回去。峻可能也会因为这场雨提早回家。

  雪仓出门,朝宅邸的方向行礼。

  「今天一天也多谢了。」

  无论多么赶,只有这件事不能忘。雪仓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瞬间觉得体内血液倒流。

  少年站在那里。他全身湿淋淋地站在大门电灯好不容易才能照到的路边。

  雪仓拿伞遮挡自己的视线,匆匆向前,不去看少年的方向。然而,她的脚步却停了下来,鞋底像被钉了钉子一样动弹不得。

  「……」

  雪仓抬高雨伞,掉头走回刚才的路。

  「你打算一直这样在雨中等待,展现你的诚意吗?」

  少年抬头。

  雪仓鼓舞自己有些胆怯的内心,紧握雨伞到伞柄几乎要陷进手心里了。

  「你是不是还觉得,如果感冒的话,老爷就会因为同情而雇用你?」

  「!」

  少年瞪着雪仓的双眼像只冷酷的野兽。

  雪仓驱退上半身的恐惧,以意志力留下脚步,歪打正着展现出毅然挺胸的姿态。由于雪仓不算矮,因此似乎成功带给少年压迫感。

  「我没有那样想。」

  「老爷应该请你回去了。」

  「我的确没有知识也没有技术,但是不试试看是不知道的。所以我想请他再好好听我说一次。」

  「……是吗?」

  雪仓的喉头感到一股冷意,不知道是因为吸入了夜晚因雨水变低温的空气,抑或是自己因为冰冷的感情所说出的话语。

  雪仓尊敬厨师父亲,将他的技术铭刻在自己的眼睛、舌头、手腕和感觉上。她以继承父亲的味道和开创新口味为目标,至今烹调了几万种食物,制作了几百万盘菜。

  然而,那种技术性的支持是一吹就散的沙堡。

  雪仓往前踏一步,少年缩起身子。雪仓不再害怕。

  「佣人是让主人内心得以休息的人。打造出舒适的生活环境是我们工作的根本。你觉得这个家的主人是你待在这里也不会担心的人吗?你不会想要服侍那种冷淡的人吧?」

  如果认为这就是表现诚意的方法的话,就大错特错了。

  「天底下哪里有会让主人伤心的佣人!」

  雪仓打从心底深处发出来的话语,响彻夜晚的道路。

  少年僵住,一动也不动。

  「看来,在谈论技术之前,你的体贴还不够呢。」

  雪仓瞥了少年一眼,这次真的头也不回地踏上回家的路。

  玄关电灯再也照不到雪仓的身影,她一转弯,双腿便马上发软,几乎要倒下。雪仓手抵着墙壁。她不小心说了,也做了。她对别人家完全不认识的小孩说教了。

  心脏和脑袋怦怦、怦怦地作响,拿着伞的手静不下来。

  然而,她不得不说。

  雪仓失去站立的力气,靠着湿答答的墙壁,接着,她注意到一道熟悉的声响。是乌丸家大门敞开的声音。是因为今天听了好几次所以声音残留在耳边吗?

  雪仓转头望向大门的方向,看见一个撑着蓝伞的人,她紧抓墙壁,是真一郎。

  他叫住打算回去的少年,将伞靠往他头上。

  「我们家的佣人很恐怖吧?我也常常挨骂呢。」

  与口中说的话相反,真一郎扬嘴微笑的样子完全没有反省的感觉。

  「……」

  「回去吧。」

  「因为我是小孩子吗?」

  「没错。」

  少年固执的眉眼透露出绝望。

  「奉献人生的工作免不了有牺牲。人生还有很多其他的路。我没办法轻易向年轻人建议一条要他放弃某些东西的道路。」

  「我不想放弃的是在这里工作。」

  细雨带来的寂静,将少年几乎要消失的声音留了下来。

  附在真一郎伞上的细微雨粒汇聚在一起,成为水珠从伞骨前端落下。

  「你的父母呢?」

  「不反对。」

  「凤是不是反对?」

  「……他说如果因为照顾我而工作有所疏漏的话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我想不靠凤先生,让这个家雇用我,打杂也好或是其他任何我能做的事,只要能在他附近看他工作的样子我也——」

  少年拚命忍住眨眼,死盯着地面,不让覆盖眼球的东西滴落。他握紧拳头,像是甩开什么似地抬头。

  「请让我在这个家工作,拜托!」

  「嗯——」

  真一郎沉吟了三秒。

  跟白天一样吗?雪仓心想。真一郎拒绝说不可能的温柔口吻还留在她的耳膜里。少年大概是跟雪仓想起一样的事,缩起身子。

  真一郎再度开口:

  「我的儿子上个月去留学了,家里感觉怪冷清的。」

  少年回答是也不对,回答不是也不对。

  真一郎保持撑伞的高度,弯身和少年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也可以为了乌丸家成为恐怖的佣人吗?」

  「可以!」

  淋着雨,白得像蜡一样的少年脸色出现一抹血色。大概是血液开始循环,感觉到冷意的关系,少年朝向一旁手压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真一郎用手帕擦拭少年的额头。

  「那,凤就交给我来说服吧。」

  真一郎像个打算恶作剧的孩子般说完后,露出了明朗的微笑。

  ※ ※ ※

  食品储藏室传出开门声。轻快的脚步穿过天花板,步下阶梯。

  「妈。」

  峻呼喊后才发现雪仓并不是一个人,又倒回几层阶梯。

  「抱歉。你们在说什么重要的事吗?是吗?」

  峻分别询问。他回说没关系后,峻展开眉头,雪仓欠身一礼。

  「米夏先生说要回去了。可以把果酱和司康给他当礼物带回去吗?」

  「这样啊,可以吗?」

  雪仓尊重上下关系,向他确认。他点头回答:『当然。』

  「峻,你不要拿玻璃盖的果酱,拿塑料盖的,这样放在包包里就算倒了也不会溢出来。」

  「我知道,抽屉里的对吧?」

  只喊声回应的峻已经打开上面的门了。峻的脚步声远去,上头传来门扉阖上的声音后,雪仓受不了地瞪着天花板。

  「真抱歉,吵吵闹闹的。」

  若是在外围走廊这样的话,就是违反礼仪的行为,不得不提醒叮咛一番,但考量到峻是在佣人区,又有客人在等的话就不在此限了。

  他谢谢雪仓跟自己说这些话,决定挑选适合搭配今晚茶类的果酱。

  雪仓推荐了几款吃饭时用的果酱,接着像突然想起来似地停下动作。

  「对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雪仓回头问他。

  「凤总管。」

  是因为聊了往事而勾起的余韵吗?他眯起眼睛,将记忆中的雪仓和现在的雪仓重叠,深深感慨当年那个小孩已经成为大人了啊。

  4

  七年前。凤和衣更月初次相见的公园邻接着一间寺庙。

  那间寺庙有凤家的家墓。由于凤一有机会便会来扫墓,因此不得不说,与衣更月重逢是可预料的范围。

  在暑气一步步逼近的五月最后一天,凤整理完墓地,献上小菊花与蓝星花,焚香合掌。

  没有伴侣的凤总有一天会由不是家人的人埋葬在这里吧。说实话,他想长眠在乌丸家的墓旁,至少在看得到他们的地方就好。凤想着,在心中对墓底下的祖先道歉。这不是该一边合掌一边思考的事。

  凤睁开眼起身,拿着水瓢回到汲水处。由于这是间古老的寺庙,水瓢有好有坏,选到坏水瓢时,走着走着就会漏水,减少盛水量。

  今天似乎选到不好的水瓢了。

  凤顺着石板路上一滴一滴滴落的水珠前行,一名少年像是要挡住相连的水痕般冲了过来。

  对方气喘吁吁,一脸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表情。那是凤在四月初遇见的少年。

  跟面对其他参拜施主一样,凤稍微弯身致意后与少年交错而过。

  「等……等一下!」

  少年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

  凤轻轻地清洗水瓢底部附着的沙子后,将水瓢与杓子放回架上。山五加树的影子留下树叶的形状交叠,在树荫下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抬头仰望,鲜绿的树叶一摇晃,阳光便从缝隙间洒落,闪闪发亮。

  「凤……先生。」

  凤虽然说过自己的名字,却很意外少年会记住。

  少年也不擦掉沿着脖子滴落的汗水,只是用没有感情的表情凝视着凤。

  「请教我当执事的方法。」

  真奇怪。凤向好奇的少年说明自己的身分:

  「我是一介执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主人和他的家人之外的人。」

  「请教我。」

  少年不死心,继续缠着凤。

  「人迷路的时候,平常绝对不会走的路会摆出一副光明的样子在脑海里任性妄为喔。」

  凤再次轻轻欠身,离开寺庙。

  少年真的很不死心。

  由于凤有职务在身,能来扫墓的时间有限,尽管如此,不管他平日还是假日来,少年都在。由于第一次见面和再次碰面时时间几乎相同,少年恐怕是估准了那个时间每天都来吧。

  每次都是同一句话,说他想当执事。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渐渐地,即使少年在庙里凤也不会特别介意了。虽然少年会以扫墓结束为开端,说他想当执事,但在那之前都非常乖巧。

  少年很冷淡,并没有殷勤地绕着凤打转。他会走在凤的身后,凤落下花朵,他捡起来;水瓢破了洞,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再用别的水瓢装水过来。

  到了第三次,凤再也无法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向少年招手,让他朝坟墓双掌合十后,给了他一个供品的胡桃甜馒头。

  「……谢谢。」

  少年轻轻低头,撕开馒头外皮。他将馒头送进口中时,衬衫的袖口垂下,露出了斑痕。

  凤小心不刺激到少年的戒心,用递给他馒头一样的姿势抓住少年的手腕,卷起他的袖子。

  少年慢了一步才搞清楚状况,肌肉用力想收回手腕。当他明白凤不会放手后,这次用另外一只手把袖子拉起来。然而,凤却没有想要含糊带过眼前事实的意思。

  好严重的瘀青。手腕外侧的瘀青已经变成紫黑色,内侧的瘀青则还带着红痕,是极新的瘀伤。

  「你又打架了吗?」

  少年左右摇头。

  「那是家里?」

  少年还是摇头。

  原本想逃离凤的手腕、连同身体整个背向凤的少年,像是败给凤似地放松了手臂上的力道,硬邦邦地解释:

  「我拜托阿姨和姨丈让我学柔道。这是受身的练习,这个是受身失败的痕迹。」

  少年自己将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立直手臂。

  少年的手臂侧面有大片擦伤,是在榻榻米上做受身或是伏地运动时会受的伤。

  「因为我一直很懊悔,遇见你的那个时候,我连一个小孩子都保护不了。我决定要好好锻炼,变成一个下次再遇到相同情况,一定能保护自己和别人的人。」

  凤初遇少年时,他在寺庙相邻的公园和人打架。对方年纪比他大,人数也多,少年单方面地遭受暴力对待,只是用言语反击。

  公园本来有几名小学生,少年的状态是代替那些孩子和大人有了牵扯。溜滑梯上一名来不及逃走的孩子,也是托少年的福才得以逃脱,但少年似乎不太甘心。

  少年不知混浊为何物的眼睛刺向凤。

  「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大人。想成为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谁说什么都不会害怕的坚强大人。」

  少年没有迷路。

  这个孩子已经决定好要走的路了。

  凤松开手指,整理好少年的衣袖,拿起水瓢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苍马!衣更月苍马!」

  「衣更月。」

  问他名字有那么开心吗?衣更月的表情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双眼却闪闪发光。原来眼睛会说话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是让人伤脑筋的孩子啊。」

  凤叹息。

  对凤来说,他不会一个月来扫三次墓。一想到少年或许在等自己,在天气预报阳光猛烈或是将有暴风雨的前一天他便会十分在意,看窗外的次数也增加了。事先消除妨碍业务的因子也是重要的工作。

  凤一迈开步伐,衣更月便急急忙忙将吃到一半的馒头塞进口中。凤看着衣更月稍微鼓起来的脸颊微微苦笑。

  「请教我当执事的方法。」

  又开始了。

  「不行。要是因为照顾你而工作上有所疏漏的话,我就没脸面对主人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不过,如果五年、十年后,凤从前线退役,衣更月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的话,或许也可以教他当执事的技巧。

  (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还能期待将来……)

  衣更月板着的脸孔隐约看得到不服气。凤想着衣更月或许只是脸上不会显露,却意外是个情感丰沛的孩子,露出了微笑。

  ※ ※ ※

  凤朝在厩舍前追着蝴蝶的小狗喊声。

  大概是身形或是味道,小狗似乎认得凤。它跳跃着飞奔而来,在凤的面前坐定,比先前见到时更有警卫的架势了。

  「请用。」

  凤在手掌上放了小狗的点心,递了出去。

  小狗摇摇尾巴,轻轻以右前脚触碰凤的指尖后,才将鼻头埋进凤的手掌里。小狗一直都是先伸手才接受食物的吧。真有规矩。

  「佩洛警卫,关于我们家的执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凤询问。

  让小狗担任警卫的这个事实,显示出衣更月的变化。

  衣更月比预期中还要死心眼,行动力也比预期中还高是凤的失算。那个面无表情的孩子一点也不好对付。尽管雇用或是解雇人手是依据执事的判断运行,但主人的希望执事不可能不去实现。

  凤将执事的技术和智能传给了衣更月。虽然其中也有些东西不能马上派上用场,但若是能成为将来有一天需要时,可以从记忆里抽出来的能力就好。

  不过,只有这些是无法成为执事的。

  执事需要主人。

  凤敢断言,衣更月自己是无法想到让小狗担任守卫的。

  衣更月在工作上没有重大缺失,同事们也给予极高的评价,彼此互相影响,往好的方向前进。由于他和花颖各自有坚持己见的地方,因此以一种良好的模式走近彼此就好了。

  「大致来说,是及格了吧。」

  约定的日子不远了。

  凤摸摸小狗的下巴,全身上下仿佛被手中触碰的温暖填满。

  ※

  电话声响起。

  最近,他变得只要手机画面一亮,就能在铃声响前接起电话。

  「坏人受到惩罚,好人得到救赎是正常的社会吧?」

  话声捞出了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脓包与迷惘。

  原来因为有这些,他才会这么痛苦。气管通畅,氧气分散到各处,细胞活化后疼痛便消失了,他全身上下直至指尖都洋溢着纯粹的情绪与无所不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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