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话 皇帝的烦恼

  「陛下私下传唤我,是今天早上的事了。」

  克劳德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

  「眹有五个儿子,其中四人已经成年了。换言之,这四人算是适合的皇位继承人选。」

  克劳德来到房间后,皇帝突然对他自言自语了起来。

  「长男亚德里安的实力人望都无可挑剔,不过他是二王妃之子。虽然次男鲁迪格的能力也有一定水准,为人却心高气傲,瞧不起身分低下的人。」

  札比亚说的克劳德也都清楚。

  跟皇族有交集的人之中,顶多就米娜不知情吧。

  「其余两人的才能远不及长男与次男。如果要立皇太子的话,就是这两者之一了。」

  「一旦立储,下任皇帝也就决定了。」

  克劳德不得不应声附和。

  严格来说,其实过往曾废储过一次,不过那是因为皇太子企图颠覆国家的阴谋曝光。

  成为皇太子后,除非经调查证实有意造反颠覆国家,又或者生了重病无法担起皇位,否则是很难废储的。

  所以札比亚才会格外慎重。

  「为什么现在就要决定呢?陛下才五十三岁,应该还能在位十年吧。」

  克劳德坦言心中的疑惑。

  或许是因为身为大国掌权者的缘故,帝国皇帝大多能活超过七十岁。

  单纯从这点来算,札比亚还可以再活十七年左右。

  「朕几年前也这么认为。自己还健康的时候无须心急,应该让儿子们尽可能累积经验,仔细评估他们的素质。」

  「发生什么事了吗?」

  克劳德再度问道。

  「就是那次大规模进攻。敌人来路不明,今后若是再度袭击而来,朕恐怕也会成为目标吧。」

  「我等必定舍命保护陛下。」

  克劳德立即满腔热血地对札比亚说。

  「当然,到时候就拜托你们了。」

  皇帝点了点头,神情却依旧郁闷。

  「不过考虑到可能会有个万一,朕认为也是时候立皇太子了。如果还没立储朕就倒下了,这个国家该怎么办呢?」

  「……我不敢想像。」

  克劳德背脊发寒。

  要是皇帝现在驾崩了,亚德里安派和鲁迪格派恐怕将为了继位问题展开大规模斗争。

  「陛下之所以将鲁迪格皇子纳入考虑,是因为他身为大王妃的长男,同时也是公爵的孙子吗?」

  克劳德问道。

  「没错。虽然公爵不会傻到插手皇帝的后继者之争,但他的亲信和大王妃就不同了。他们恐怕会以鲁迪格即位的利益来争取更多贵族支持吧。」

  听了皇帝的回答,克劳德仰天叹息。

  「假使亚德里安有更多支持者……假使他是大王妃所生……假使鲁迪格个性像亚德里安……」

  札比亚说了好几个无济于事的假设。

  「事情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好主意吗?克劳德。」

  「真伤脑筋。」

  克劳德完全没想过皇帝会找自己商量这种事情,忍不住就直接说出了真心话。

  「我们是效命于皇帝陛下的人,照理说不该涉入政治。」

  由于早已猜到克劳德的回答,皇帝不死心地接着说:

  「现在不是皇帝在对八神辉胜利之剑问话,而是札比亚这个男人向知己克劳德请益。」

  这显然已经逾越分际了。

  克劳德感受到主君的无助,决定给点意见。

  「我认为亚德里安殿下是适合的继任人选……」

  「不过这样一来,鲁迪格绝不会忍气吞声。他自己也就算了,他母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见皇帝满脸倦容,克劳德不禁心生同情,不过面对皇帝的讨教,他也感到左右为难。

  「听说鲁迪格殿下的公爵外公并没有野心。请他出面说服殿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朕试过了,行不通。公爵满腹苦水,说女儿怪他不爱孙子,气呼呼地骂了他一顿。」

  「哎呀呀……」

  克劳德不知该如何回应。

  公爵是大王妃和鲁迪格最大的支柱,却连他都无法驾驭两人,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不妨策动知道公爵反对的亲信们……」

  「那也失败了,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结果。」

  皇帝叹着气答道。

  虽然满口抱怨,但基本上该做的事情他都做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向克劳德求助。

  「不过,目前斗争还在持续当中吗?」

  「所以朕认为鲁迪格并不适合,可是那些家伙根本听不进去。」

  皇帝的语气渐渐火了起来。

  这也难怪,克劳德心想。

  明明都发生了危及整个国家的大事,鲁迪格却依然故我。克劳德可不想侍奉这种君主。

  「……事情就是这样。」

  克劳德做了总结。

  「我都了解了。亚德里安皇子的声势就那么不乐观吗?」

  「贵族的支持人数对鲁迪格殿下有利。亚德里安殿下的亲族们都没什么野心,在这种情况下反倒不利。」

  听了克劳德的回答,巴尔咂了咂舌。

  「本以为外戚没野心是件好事,想不到却造成了反效果。」

  「帝国规模浩大,治理上也需要大量人手。」

  克劳德恨恨地说。

  当代皇帝爱民如子的作风引来部分贵族的反感与不解。

  他们真心相信这么做会让「理当受贵族支配的人反过来骑到自己头上」。

  贵族并非全对皇帝心悦诚服,也不尽然都大公无私。

  「国势强盛反倒招致恶果,真是太可笑了。」

  克劳德嘟囔着说。

  「鲁迪格皇子备受拥护,只是政策面的问题吗?」

  巴尔这么一问,克劳德蹙起了眉头。

  「据陛下所言,相较于亚德里安皇子,鲁迪格皇子愚昧无知,恐将轻易遭人操控。不好意思,我也这么认为。」

  「……我也同意。」

  想起鲁迪格的为人,巴尔如是说。

  「多亏当代陛下的德政,二等区居民各个安居乐业,笑容不绝。相信亚德里安殿下即位后也会延续现行政策,不过鲁迪格殿下是不是会这么做就很难说了。」

  可以的话,巴尔也不愿支持鲁迪格。

  听了他的回答,克劳德松了口气。

  「幸好你不支持鲁迪格皇子。」

  「米娜觉得呢?」

  巴尔才刚问完,米娜立刻答道:

  「巴尔大人支持谁,我就支持谁。」

  「我想也是。」

  克劳德露出一脸不用问也知道答案的表情。

  「话说回来,难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吗?知道你我和葳鲁赫米娜都支持亚德里安皇子的话,鲁迪格一派多少也会安分些,不过这样还是没有保障。」

  克劳德和皇帝并未谈出一个结论。

  「真是个胆小鬼。」

  米娜冷淡地说。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决问题,不过难保不会造成伤亡。」

  听她这么一说,克劳德顿时面容纠结。

  「陛下希望尽量和平解决此事。」

  「在我看来,这种想法简直愚不可及。对付那些贪得无厌,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有什么好需要顾忌的?这样岂不是会让无能的帝国贵族误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尽管以力服人,让他们明白自己在对谁吠就是了。」

  由于精灵跟帝国没什么情分,米娜才会有此一想。

  「就是因为不能这么做,陛下才会如此苦恼啊!」

  克劳德忍不住叫道,然而米娜却投以冰冷的眼神。

  「情况不是因此恶化了吗?所以我才说愚蠢啊。世上哪有皆大欢喜的事。要沉湎于幻想的话,等作梦再说吧。不要来麻烦巴尔大人。」

  米娜舌尖嘴利,呛得克劳德无法反驳。

  克劳德求救似地望向巴尔。

  「巴尔托洛梅乌斯。」

  「不好意思,克劳德,我同意米娜的看法。现在息事宁人并无助益。」

  克劳德闻言大失所望,米娜则是安心地放松肩膀。

  「就算亚德里安皇子顺利当上皇太子,潜在的敌对势力可能还是存在啊。就长远的眼光来看,这情况再危险不过了吧?」

  「呜……」

  克劳德为之语塞。米娜见状嗤之以鼻地说:

  「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啊?你是过于疲劳,连脑袋都生锈了吗?」

  「呜,我无法反驳。是我太粗心了。」

  这回克劳德并没有被米娜的嘲讽激怒。

  「依亚德里安皇子的个性,恐怕不太可能借故削弱鲁迪格皇子的势力,以免他们群起造反。」

  听了巴尔的话,米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最好在皇帝底下学习如何处事是吧。」

  「不,这可能有困难。」

  见克劳德一脸严肃地提出质疑,米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是怎样啊?」

  「抱歉。」

  克劳德也明白自己现在不太对劲,便先向米娜道歉。

  「不过考虑到鲁迪格皇子与其党羽,还有大王妃的个性,他们很有可能一逮到机会就立刻制造暴乱。」

  「……这倒是无法否认。」

  巴尔表示赞同后,米娜冷笑着说:

  「要怎样才能教育出这种蠢货啊?空有权力却不受教,真是太荒唐了。」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克劳德概括承受了米娜辛辣的发言。

  「虽然我同样很想骂人,但这么做也无济于事,你先安静点吧。」

  听了巴尔的劝,米娜立刻闭嘴。

  「所以呢?你想跟我讨论如何遏制鲁迪格皇子的势力吗?」

  「不,陛下似乎想知道你们的看法。得知你们支持亚德里安皇子,也有意愿协助的话,陛下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米娜暗自庆幸皇帝没叫他们自己想法子,不过因为巴尔有令在先,她并没有说出口。

  「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们会尽量帮忙的。米娜也是吧?」

  「是。」

  见米娜点头应允,克劳德也放心了。

  「了解。那我先回去了……打扰了。」

  「真受不了。」

  见事情都谈完了,米娜咬牙切齿地说。

  克劳德笑了笑,随即施展转移魔术离开了。

  「皇帝会怎么做呢?」

  「天晓得。」

  面对米娜的发问,巴尔声了耸肩。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我们立即发动突袭镇压鲁迪格派,这样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混乱。」

  看来米娜依然心有不满。

  「找不到理由啊。目前派系斗争尚未浮出台面,要约束皇亲贵族也有困难。」

  「处理这类问题的时候,皇帝的态度太软弱了。」

  听了米娜的指谪,巴尔不禁苦笑。

  「那也是陛下的优点啊。常言道优缺点是一体两面,不足之处由我们补足就是了。」

  「……是。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这么说完,米娜便施展转移魔术消失了。

  隔天,当巴尔思索着要不要在家吃午餐时,米娜利用转移魔术来到家中。

  「巴尔大人,皇帝请您过去一趟。您怎么打算呢?」

  米娜问道。

  对此巴尔本应无权拒绝,不过米娜还是征询了他的意见。这确实很像米娜的作风。

  「我当然会去。恐怕是跟昨天的事情有关。」

  巴尔答道。

  (米娜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明白,米娜这名女性肯定还是不改本色。

  巴尔换好平常的衣服后,随即被带往皇帝的房间。

  皇帝不爱奢华,反倒偏好朴实低调的家具摆设。不过在明眼人眼中,那些样样都是极品。

  在场只有皇帝、巴尔、克劳德及米娜四人。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过来。」

  皇帝当然有权召集臣下,不过这男人始终都是这么客气。

  「不会。您找我来是为了那件事吗?」

  巴尔这么一问,皇帝点了点头。

  「没错。」

  皇帝起身背对巴尔看着窗外。

  「就某方面来看,还是得排除掉拥护鲁迪格的贵族才行,不然灭不了他的气焰。所以朕希望设法削弱鲁迪格的势力。」

  「……若要出谋献策,比起我和米娜,英格威和吉泽尔海尔应该更为适合。」

  巴尔提出疑问后,皇帝转头面对他。

  「不,此事非你莫属。因为朕要你作为冒险者去贵族的领地走一趟。」

  「……什么?」

  巴尔一时无法理解皇帝在说些什么。

  「听说你为了帮助孩子,打破了不得出城的禁令。朕会交代好耶利米尼安斯,让你用受罚的名义行动。」

  「不,为何巴尔大人非得这么做不可?」

  米娜代替瞠目结舌的巴尔质问皇帝。

  「你既是朕可动用的战力,又能毫无顾忌地单独行动,贵族们也不知道你的长相。符合这些条件的就只有你了。」

  「……这倒也是。」

  巴尔总算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其他八神辉胜利之剑都是有头有脸的名人。

  姑且不论平民百姓,各领地的贵族阶级肯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您要我调查贵族们的动向,找出确凿的罪证是吗?虽然不是不行,但您要我用冒险者的身分行动吗?」

  这也太为难人了,巴尔心想。

  高级冒险者也就算了,表面上他只是个软弱无力的七级冒险者。

  「贵族们可能对高级冒险者心生警惕,不过应该没有人会特别提防七级冒险者吧。」

  「这倒也是。」

  巴尔不得不承认。

  假如心思够缜密,对七级冒险者也不敢轻忽的话,这种人根本不会支持鲁迪格皇子。

  「不过有些人还算有见识。朕想请你帮忙留意那些家伙。」

  「可是现在七级冒险者无法出城。这又要怎么圆过去呢?」

  巴尔道出心中最大的疑虑。

  「关于这点,其实禁令差不多要解除了。」

  皇帝干脆地说。

  「葳鲁赫米娜、曼奴埃尔和席德妮耶都说邻近地区没有异状,总不能一直禁止下去啊。」

  既然动员了三位八神辉胜利之剑都没有任何发现,基本上应该是安全了。

  「也对。」

  巴尔也表示理解。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嗯。至于如何避免其他冒险者们起疑,就交给耶利米尼安斯处理吧。等会儿也麻烦你去本部确认一下。」

  「是不是太缺乏计划性了?」

  米娜极尽嘲讽地向皇帝表达抗议。

  「抱歉,朕知道自己很强人所难。不过很多事要靠巴尔托洛梅乌斯亲自走一趟才能厘清。朕是怕事前下达指示,不免有绑手绑脚之虞。」

  「意思是我能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吗?」

  听巴尔这么一问,皇帝点了点头。

  「没错。在钓到公爵等级的大鱼之前,最好尽量别让巴尔托洛梅乌斯的身分曝光。要是一下子就被发现巴尔托洛梅乌斯出面干预,恐怕不少人会因此提起戒心,不再露出狐狸尾巴。」

  这要求也很棘手。

  「要拘捕贵族的话,势必得亮出八神辉胜利之剑的名号吧?可是你却叫巴尔大人暗中搜证揪出恶徒?」

  见米娜摆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皇帝和克劳德都捏了把冷汗。

  「朕说得不够清楚。」

  皇帝连忙补充说明。

  「重点在于不能被人发现巴尔托洛梅乌斯出马。你要搜集证据,放长线钓大鱼也行;要让骑士团或其他八神辉胜利之剑假装偶然介入也行。」

  「原来如此。那我去可以吗?」

  虽然米娜显得十分积极,皇帝却一脸苦涩地说:

  「不妥。毕竟贵族们都知道葳鲁赫米娜和巴尔托洛梅乌斯的交情。」

  「你找死啊?」

  「米娜!」

  见米娜对皇帝展露敌意,巴尔立即厉声斥责。

  「……真是非常抱歉。」

  米娜心不甘情不愿地敛起杀气。

  「虽然有失分寸,但米娜会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巴尔满脸为难。

  「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朕也会尽量援助你。就让宰相偷偷放出风声,营造出朕有意立亚德里安为皇太子的假象吧。如此一来,鲁迪格他们应该会聚集起来开始商讨对策。虽然危险,但只能赌上一把了。」

  皇帝愁眉苦脸地说。

  「毕竟只是传出风声,实际上还没决定,鲁迪格皇子他们造反的危险性自然不会太高。」

  克劳德抢先巴尔开口说:

  「阿洛伊斯阁下吗?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妥善处理吧。」

  巴尔也表示同意。

  阿洛伊斯擅于调解贵族之间的利害关系。

  虽然不是天纵英才的名相,但他行事稳健,累积了一定的人望。

  如果从阿洛伊斯口中说出亚德里安有望成为皇太子,惟皇帝尚未决定,贵族们必然会信以为真。

  「不过这样能促成逮人的犯罪事实吗?」

  米娜提出质疑。

  因为出主意的不是巴尔,她当然不会客气。

  「假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那就没办法了。届时朕会考虑动用武力。」

  皇帝如是说。

  「曼奴埃尔出身平民,始终看不惯鲁迪格。将军出身魔物出没频繁的地区,自年少时期就一直跟人民并肩作战,是个值得期待的人才。剩下的成员就是问题了。」

  皇帝说完,巴尔接着又说:

  「席德妮耶恐怕也不会支持鲁迪格皇子吧。」

  「席德妮耶吗?」

  皇帝有些意外。

  「的确,以她的情况来说,极可能不会支持任何一边。」

  克劳德也表示赞同。

  「是吗?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朕相信你们。不过可以的话,朕想先确认清楚。」

  皇帝答道。

  「真是有够胆小的。」

  米娜嗤之以鼻地说。巴尔见状立刻帮忙缓颊。

  「对于置身万众之上的人来说,慎重行事总是比较好嘛。」

  「……您说得是。」

  米娜让步后,皇帝对巴尔说:

  「不好意思,这也要拜托巴尔托洛梅乌斯了。」

  「我吗?」

  巴尔完全没想过皇帝会交付自己这项任务,顿时瞪大了眼。

  不过看到巴尔如此惊讶,皇帝和克劳德反而感到意外。

  「我几乎没看过席德妮耶找你以外的人讲话。」

  听克劳德这么说,巴尔反问:

  「你也没有?」

  「顶多就打声招呼吧。」

  听了克劳德的回答,巴尔这才意识到席德妮耶跟自己最熟。

  「没办法,我就接受请托吧。」

  「朕希望你明天就去。麻烦你问清楚席德妮耶支持谁,又或者不站在任何一边。朕要说的就这些了,谢谢你。」

  皇帝语毕,米娜对巴尔说:

  「那我送您。」

  「不,朕希望葳鲁赫米娜留下。」

  米娜正打算跟巴尔一起回去时,皇帝叫住了她。

  「真难得呢。米娜,那就拜托你了。」

  「……是。」

  米娜应巴尔的要求,一脸失望地用转移魔术送走了他。

  然后她毫不避讳地露出不悦的眼神瞪着皇帝。

  「所以呢?有什么事吗?」

  巴尔离开后,气氛明显变得紧绷起来。

  但皇帝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关于用魔术具侦测周遭外敌的事。光靠魔术省应付不来,可以请你给点建议吗?」

  「巴尔大人都拜托我了,我就尽量配合吧。」

  米娜一派高傲地答应皇帝的请托。

  「啊啊,谢谢你。」

  「就这样?」

  米娜显得极不耐烦。

  「你可以跟席德妮耶好好相处吗?」

  「为什么?」

  听皇帝这么一问,米娜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

  「朕问了蠢问题。忘了朕刚才说的话吧。」

  皇帝很快就放弃了。

  他清楚得很。

  想说服米娜只能靠巴尔了。

  「不过真教人意外呢。巴尔托洛梅乌斯跟别的女人交好,你都不觉得怎样吗?」

  「啊?」

  克劳德这么说完,米娜顿时投以蔑视的眼神。

  「其他女人爱慕巴尔大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我非得燃起妒火不可?」

  「哈哈哈。」

  克劳德这才明白自己对米娜这名女子不够了解,只好笑着带过。

  假使米娜看不惯席德妮耶跟巴尔走得太近,克劳德本想建议她主动出击,和席德妮耶建立关系。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介意,克劳德的企图很快就破灭了。

  「原来精灵的价值观不同于人类啊。」

  「用人类或精灵作为评判基准,只会凸显你们的愚蠢。」

  看着一脸惊奇的皇帝,米娜露出轻蔑的冷笑。

  「的确。抱歉。」

  皇帝坦率地道歉。

  米娜心想,这男人的优点就是懂得马上认错。

  「你还算像样的,至少理解得很快。」

  想起巴尔的脸,米娜难得说了类似称赞的话。

  皇帝和克劳德闻言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过他们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嗯。谢谢你,《断罪女神》。总是劳烦你帮忙。」

  「哼。」

  听了皇帝的答谢,米娜嗤笑一声,随即离开现场。

  「……跟葳鲁赫米娜讲话比平常还累呢。」

  「别这么说幢,克劳德。」

  这对君臣略带倦容地聊了起来。

  隔天早上,米娜一如往常地出现了。

  「嗯,还是一样美味呢。」

  「谢谢您的夸奖。」

  一早吃着米娜亲手做的料理,配上她泡的茶,生活中的小确幸莫过于此。

  其实巴尔偶尔也想自己下厨,不过尽管米娜对他百依百顺,却坚持一定要「亲自照顾巴尔大人」。

  「听说席德妮耶回家乡去了。」

  米娜说。

  「是吗?如果她还在帝都就方便见面了,看来是没办法了。」

  巴尔轻轻耸了耸肩。

  席德妮耶热爱家乡,是个体贴母亲的女性。

  没有理由的话,她不太可能离开母亲所在的老家。

  而她之所以被任用为八神辉胜利之剑,当然是因为实力过人的关系。

  「要不要带点什么伴手礼呢?」

  巴尔心想。

  「如果要带的话,最好选她母亲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像有些美丽的布料只有在帝都才买得到,您觉得如何?」

  米娜仿佛早有预想,滔滔不绝地说。

  「啊啊,好像不错呢。」

  「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听了巴尔的回答,米娜竟从【道具袋】中取出上等红蓝布料。

  「不愧是米娜,谢谢你。」

  「不敢当。」

  收到巴尔的感谢,米娜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之后我再好好答谢你。」

  「是。」

  其实米娜根本不需要巴尔的谢礼,不过巴尔个性也很固执。

  基于过往的经验,她认为还是接受得好。

  「您什么时候去呢?」

  「等会儿就出发了。回来还得去耶利米尼安斯那边露脸。那家伙很忙,我不好意思耽搁他太多时间。」

  巴尔这么回应米娜。

  「那么去程时要我送您吗?」

  米娜会这么问,是因为巴尔自己也有【转移币】。

  虽然米娜在的时候都是靠她,但其他时候巴尔大多使用持有的魔术具。

  「也好,就这么办吧。」

  见巴尔点头应允,米娜开心地施展了转移魔术。

  巴尔要前往的是席德妮耶所在的麦利恩沛格州。

  目的地为莱姆镇。

  席德妮耶和米娜同为女性八神辉胜利之剑。

  不过和米娜不同,她在帝国出生长大,是个道地的帝国人。

  父亲还是高贵的伯爵。

  然而碍于庶出身分,她最终选择投身兵戎。

  虽然父亲不是舍不得给抚养费的人,但正室却视母女俩为眼中钉,时常背着父亲偷偷找她们麻烦。

  佣人们惧怕正室,始终袖手旁观。从她小时候开始,母女俩就一直过着委屈的生活。

  为了保护母亲、创造自己的容身之处,席德妮耶选择了征战一途。而后她的才能开花结果,成了八神辉胜利之剑的一员。

  虽然正室对席德妮耶深痛恶绝,却不敢怠慢帝国最大战力与其亲属。

  就这样,席德妮耶获得了能够保护母亲的地位。

  由于她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拥有一头褐发与橙色眼眸,加上继承了伯爵家的血统,又贵为八神辉胜利之剑,向她求婚的贵族男性不在少数,不过目前她都不予理会。

  想到父亲、正室和母亲,结婚的念头都没了。

  她主要滞留在帝国东方,负责监视外敌及维持治安。

  今天她四处巡视的同时,也不忘享受阳光与海风。

  「嗯──今天天气也很好呢。」

  年轻美女穿着高级白衬衫和耐磨的蓝色长裤,眯起眼睛舒服地伸着懒腰,这模样简直美得像幅画。

  怪不得碰巧路过的年轻男子会看得入迷。

  虽然她也注意到了,却视若无睹。

  「那位是席德妮耶大人。」

  「她就是《冰封女王》?」

  人们议论纷纷。

  毕竟《冰封女王》席德妮耶之名享誉全帝国,席德妮耶本身也无意隐藏面容。

  她早知道自己的外貌容易吸引男性注意,况且被人看又不会少块肉,所以她也已经习惯不予理会了。

  (反正一知道我是八神辉胜利之剑,那些人铁定会吓得腿软。)

  对于那些明显在不同人面前不同态度的男性,席德妮耶不抱持好感。

  虽然他们是自己应当保护的对象,但也就仅此而已。

  她漫步走向海岸。

  眼前可见享受钓鱼趣的钓客,以及在沙滩上戏耍的一家大小。

  席德妮耶非常喜欢这幕景象,怎么看都看不腻。

  不过这边偶尔会发生海难事故,有时海里甚至会出现魔物。

  所以她定期前来巡视也不尽然是为了满足私心。

  「哎呀。」

  席德妮耶原本开心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间却感觉到有魔物接近。她立刻板起面孔,当场消失。

  施展魔术来到海上后,她以飘浮魔术腾空悬浮,同时从空中发射魔力弹。

  一只红褐色的巨大生物随即现形。那是名为「巨型章鱼」的魔物,有着圆球状的头部,以及八只散布着许多吸盘的脚。

  这魔物性情暴烈,总是毫不留情地击沉接近的船只,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巨型章鱼吗?幸好我有来。」

  远处海面上有几艘正在捕鱼的渔船。

  由于船身未经武装,船上也没有习于应战的人,要是遇到了巨型章鱼,恐将全数被击沉吧。

  被魔力弹击中的巨型章鱼高声怒吼,举起两只脚袭向席德妮耶。

  其攻击迅疾如雷,常人根本反应不及,而且威力相当惊人。

  不过她丝毫不为所动,仅以左手抓住了两只脚。

  智力不高的巨型章鱼试图直接把猎物拖进海里,可惜它选错对手了。

  席德妮耶对着愚蠢的魔物露出冷笑,使劲扯动左臂。

  巨型章鱼庞大的躯体一下子就被拉出海面。

  意外的发展令魔物极为惊慌,浑身僵硬。

  当然,席德妮耶早已用魔术大幅强化了自己的肉体。

  不然她也不敌巨型章鱼的怪力。

  「【风切】。」

  她俐落地肢解巨型章鱼。

  虽然这魔物惹人厌,但它肉质鲜美,被视为一种消灾解厄的吉祥食物。

  正好适合分送给附近的居民。

  将肢解好的肉块收进【道具袋】后,席德妮耶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

  「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帮忙呢?巴尔托洛梅乌斯。」

  「不愧是席德妮耶。我应该已经彻底敛去气息了才对。」

  身穿长袍,戴着面具的巴尔不知何时来到席德妮耶的背后,和她一样飘浮在海面上。

  「你每次来,空间都会出现约莫○•二公厘左右的波动。所以我才知道你来了啊。」

  「我已经努力想要控制在○•一公厘以下了,看来我还差得远呢。」

  一般来说,○•一公厘以下的单位根本不可能感觉得出来,不过那终究是凡夫俗子的浅见。

  异于常人的两位超人泰然自若地交谈起来。

  「所以呢?淑女忙于工作的时候,你却两手一摊作壁上观。方便告诉我你为何会做出这种有失绅士风度的事吗?」

  等到结束手中作业后,席德妮耶这才回过头来。

  「我把八神辉胜利之剑当伙伴看待,没有男女之分喔。」

  听了巴尔的回答,席德妮耶可爱地微微歪头。

  虽然这举动很适合她,看在巴尔眼里却显得别有心机。

  「那米娜呢?」

  「她当然也是伙伴。」

  巴尔立即答道。席德妮耶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有点同情她了。」

  「想不到你也有同伴意识啊。」

  巴尔无意挖苦席德妮耶,只是说出了真心话,不过她似乎感到相当不满。

  「哎呀,同为女性,我当然也会对她产生同伴意识啊。不过她八成不把我当一回事吧。」

  席德妮耶耸了耸纤细的肩膀。

  巴尔也认为她的猜想是对的。

  在米娜眼中,这些巴尔以外的人都不过是「巴尔的伙伴」。

  「所以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八神辉胜利之剑很少主动维持城镇的治安,我想说可以当作参考。」

  听完他的回答,席德妮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巴尔托洛梅乌斯。」

  「什么意思?」

  看着装傻的巴尔,席德妮耶面带微笑说:

  「每次有冒险者幸运获救时,你人又在哪儿呢?有必要讲那么白吗?」

  「……我还是认输好了。」

  巴尔高举双手投降。

  正因为确信周遭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巴尔才会有此反应。

  「呵呵呵。」

  席德妮耶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发动【隔音魔术】。

  「好了,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敛起笑容问道。

  若非事关重大,巴尔也不会以八神辉胜利之剑的身分来访。这点她不可能不明白。

  既然席德妮耶都施展了【隔音魔术】,巴尔也没理由继续隐瞒。

  「关于亚德里安皇子和鲁迪格皇子的事,陛下很担心呢。你都听说了吧?」

  「啊啊。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席德妮耶悄悄从巴尔身上别开视线,一脸无趣地叹了口气。

  「只要你不支持鲁迪格皇子就好。」

  「你真爱说笑。」

  席德妮耶露出有如艺术般的美丽嘲笑。

  「这种只懂得作威作福,惟独皇族背景可取的无能之人,为什么我非得支持他不可?」

  她美丽的脸上燃起熊熊怒火。

  「有人想知道你的看法,好图个心安嘛。」

  「竟然为了这种事情特地差遣你过来,未免太大材小用了。那个人实在有够蠢的。」

  听巴尔这么一说,席德妮耶惊讶得瞪大眼睛,随即又对他投以同情的眼神。

  派出帝国最强的男人就只为了问这种问题,世上没有比这更糟蹋人才的愚蠢行径了。

  「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

  「我只是不想被迫接下这种烂差事,才不是为了你呢。」

  席德妮耶撇过头去,然而白皙的双颊却泛起了淡淡红晕。

  (她害羞的样子真可爱。不过这么说一定会被骂吧。)

  赞美人的方式和时机都很重要。

  所谓人收到赞美就会开心是一种僵化的思考模式,有时可能对听者造成羞辱。

  「你来就为了这个吗?」

  席德妮耶打起精神问道。

  「啊啊,没错。」

  听了巴尔的回答,席德妮耶露出傻眼的表情。

  「你都远道而来了,我还是请你喝杯茶吧。哪怕只是葳鲁赫米娜用转移魔术送你过来。」

  席德妮耶早看透了。

  不过她跟米娜相识,自然不难想像。

  「不好意思,那就承蒙你的好意了。」

  「呵呵呵。」

  巴尔这么说完,席德妮耶笑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

  虽然席德妮耶含糊带过,但实际上当然不可能没什么。

  (巴尔身为全帝国最强的男人,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待人又温和谦虚,真了不起。)

  席德妮耶讨厌男人,不过巴尔可说是唯一的例外。

  如果直截了当地表示好感,一定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所以席德妮耶总是格外小心。

  「在那之前,我要先把巨型章鱼分送给大家。」

  这么说完,席德妮耶晃了晃手中的【道具袋】。

  「需要帮忙吗?」

  「不必了。」

  席德妮耶果断地回绝巴尔。

  「你来访一事还是别让贵族们知道得好吧?」

  「这倒也是。」

  席德妮耶的顾虑也有一番道理。

  麦利恩沛格州有好几位贵族,其中也不乏鲁迪格皇子派的人马。

  可以的话,最好还是瞒着他们。

  巴尔利用米娜送他的隐身魔术具,远远看着席德妮耶把巨型章鱼分送给民众。

  (席德妮耶深受爱戴呢。)

  这是好事,巴尔心想。

  不久,席德妮耶与民众们道别后,随即施展转移魔术,带着巴尔一同来到她家。

  虽然屋内格局比巴尔家宽敞一些,但还算是寻常人家。

  「今天家里没人在,就特别由我亲自招待你啰。」

  把巴尔带往自家客厅后,席德妮耶便开始准备茶水。

  不过她也只是把装在大茶壶里的茶倒进白色小茶杯而已。

  「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但你住的地方很简朴呢。」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喔,巴尔托洛梅乌斯。」

  听了巴尔的感想,席德妮耶笑着递上茶杯。

  「喝完茶之后,你有何打算?」

  「我还得用巴尔的身分去耶利米尼安斯那里一趟。」

  「啊啊。」

  巴尔答道。席德妮耶闻言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你还在玩平民家家酒啊?」

  「这样可以接触大家的生活喔。我想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巴尔挑动眉梢,无奈地说。

  「我不否认。其实我很佩服你呢。」

  席德妮耶睁大眼睛说。

  「这方面我们倒是意气相投呢。」

  「是啊。」

  尽管她投来别有含意的妩媚眼神,巴尔却依旧泰然处之。

  「逗你一点都不好玩。」

  席德妮耶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你讨厌男人,却又喜欢逗弄男人?你这个人真是要不得啊。」

  巴尔回以苦笑。

  「哎呀,我只对你这么做喔。」

  「好过分喔。」

  席德妮耶这么一回嘴,巴尔忍俊不住地笑了。

  换作一般男性的话,要不就是生气,要不就是伤心难过。

  拥有坚定不移的意志,也是席德妮耶不讨厌巴尔的理由之一。

  (真希望全世界的男人都跟巴尔一样。)

  这话她羞于启齿。

  要是真的说了,感觉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可逆的变化。

  (不过葳鲁赫米娜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席德妮耶自认对米娜多少有些了解。

  就算自己跟巴尔的情谊有所进展,米娜也不会感到忌妒。

  连她是否拥有忌妒的情感都很难说。

  「那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喝完茶后,巴尔随即起身。

  「看你这么忙,我也不好挽留你。」

  席德妮耶压下心中淡淡的不舍,嘴角含着浅笑回答。

  「这个地区就拜托你了,席德妮耶。」

  「用不着你说啦。」

  巴尔摘下面具,微笑着说。席德妮耶也对他笑了笑,然后就这样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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