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篇 空之中 第3章 -秘密潜藏于两万尺高空-

  第3章-秘密潜藏于两万尺高空-

  *

  高巳闭上眼睛,有种车轮摩擦物体的触感传至机内。

  然而,车轮一瞬间便离开了着陆面,机体再次加速上升。

  「咦?」

  高巳微微睁开眼睛,只见F15DJ飞过『跑道』上空,恢复正常飞行,回旋后又再次回到进入点。

  「你不去了?」

  「我只是试试连续起降而已,天底下有哪个白痴会突然降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早说嘛!想归想,这话高巳还是忍耐着没说出口。

  「感觉怎么样?」

  「有着陆面,减速没熄火,气压也如仪表所示。」

  光稀至今才点出气压计故障的可能性,教高巳捏了把冷汗。假如仪表上显示的两万公尺一大气压只是单纯处于故障,引擎便会在减速瞬间熄火,机体将会摔落确实存在的着陆面上。

  或许光稀能凭着操纵时的感觉判断仪表可信与否,不过她事前完全不告知一声,实在教人难以接受。

  高巳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说啊,机长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告诉组员一声?我把命交给你了。死了也无怨;但就算要死,也得死的明白点嘛!」

  光稀沉默片刻。

  不久后

  「对不起。」

  她喃喃说道,顿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加上「抱歉」两字神色看来略微不安。

  呜哇!太狡猾啦!高巳隐藏于氧气罩后的嘴唇弯成了^字形。

  她有时就是这么可爱。

  「没关系啦,交给你了。」

  听了高巳省略一堆词语的回答后,光稀显然松了口气。

  真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这个念头于高巳的脑海一闪而过。

  「有着陆面是吧?去看看吧!武田机长。」

  她冷谈地回了句「了解」,但那口气显然也是刻意装出来的。这又是她教人觉得可爱无比的一面。

  虽然处于高高空,引擎却未因减速而熄火。

  白色着陆面越来越近。没有阴影的单色平面令高巳难以掌握距离感,却无碍于光稀的操纵。

  不久后,后轮贴上着陆面的触感传入机内。

  主起落架落地的冲击被柔软地吸收,轮子却丝毫没有被绊着的感觉,摩擦系数可说是恰到好处。

  高巳想象不出着陆面是何种材质,反正能平安降落,他就谢天谢地了。他放松力道后,才发现自已的肩膀异常僵硬。

  「看来不是水泥,也不是柏油。」

  机体停下后,光稀喃喃说道。她对着陆面的材质相当好奇。

  「我可不想下去确认。」

  高巳回答,窥探者着陆面。纵使气压宜人,他还是没胆量走进两万尺高空中,更何况眼前的事态如此反常。

  光稀也没熄掉引擎,维持空转状态。F15即使没电,仍可利用燃料发动;但她似乎不愿在不知会发生何事的的状态下熄掉引擎。

  另一个不熄掉引擎的理由是:为了接收神秘通顺,他不能切断无线电电源。

  无线电再度说起话来。

  『午安您好,现在是午间新闻时间我迎接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光稀少尉及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的事故调查员,春名高巳。』

  「为什么一定要加上『午安新闻』啊?」

  「这种事不重要!」

  光稀一句话便驳回了高巳的疑问,毅然说道:

  「询问发讯者!说明你的身份、姓名及接触我们的意图!」

  片刻过后,对方才回答光稀这直直捣核心的问题。

  『你您们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光稀少尉及&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的事故调查员,春名高巳now现在目前位于stay我的上面。』

  我的上面光稀与高巳不约而同地凑近挡风玻璃,确认底下。

  材质难辨的白色表面,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该怎么办?武田机长。」

  「别问我!」

  光稀忿忿说道,却没说难以置信或不可能之类的话。

  眼前的物体目测有五、六十公里长。通讯对象主张如此广大的着陆面是「我」是拥有意志的个体。

  「将长达五十公里的人造物体放上两万尺高空的超高科技,和长达五十公里的不明知性生物,究竟哪个比较天方夜谭?」

  两者皆是方缪至极。然而这个物体确实存在于两万尺高空之上,就算通讯对象说谎,也只是后者的天方夜谭变为前者的天方夜谭而已。

  事到如今还说不可能,只显得愚蠢。

  『你妳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光稀少尉与我有过两次接触。』

  第一次是不用说也知道。

  『你妳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少尉当时在场。』

  『小型F15航空器战斗机从下方撞上我时。』

  『撞上毁坏时。』

  『撞毁的F15航空器战斗机之内的人。』

  「慢着!」

  高巳忍不住趁着通讯间断之际插嘴因为光稀绝不会自行打断对方。

  「发生过什么事我们明白,这部分就省略别说了。别故意挖人家伤口!」

  他的话尾变得粗暴了些,说来也是人之常情。

  通讯对象沉默了片刻之后,如此回答:

  『我无法理解明白你妳说的话logic。』

  『我并没挖穿人人类的伤口受伤部位。』

  「啧啧啧啧啧!」

  高巳忍不住轻声插嘴。通讯对象再度回应:

  『啧啧啧啧啧,表示疼痛的状声词为什么你妳要这么说?』

  『你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的事故调查员,春名高巳现在有伤口aninjury受伤部位吗?』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听不懂比喻。呃,该怎么说呢?」

  要是胡乱说话,反而加深光稀的伤口;但既然已引发对方的疑问,总不能就这么搁着。

  高巳思索一阵,对光稀说道:「武田机长,你先关掉对讲机三分钟。」光稀没回答,只从前座抛来一个两指礼。

  高巳一面想,一面说话:

  「你有情感吗?」

  对方表示自已虽有此概念,却称不上具有情感。看来对方并不具备人类的心性;从方才这些简短的对话,亦可明白对方的人类情感非常淡薄。

  高巳继续说道:

  「呃,人类有情感,而且还挺重要的。人除了身体会受物理伤害,精神上也会受伤。」

  『会受伤的身体有两种吗?』

  「嗯,意思差不多,不过是看不见的身体。」

  其实他不明白这么解释好不好,却又没自信教导对方正确概念,便姑且就着这意思凑合。

  「而情感的伤呢,会在回忆受伤过程时发疼,懂吗?」

  通讯对象沉默片刻后才说道:

  『他她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光稀少尉因为今年二月十二日的事故航空器撞上我而受了情感的伤害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一点就通,看来对方的智能相当高。

  「所以,当某人说了些会刺激情感伤口的话时,我们就会比照物理性的伤害,用『挖伤口』来形容。」

  通讯对象一度沉默,似是懂了,却又再度询问:

  『为何因为事故而受到情感伤害?』

  『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光稀少尉并未因为事故蒙受损失。』

  『未蒙受损失却会痛这是矛盾contradiction。』

  居然这么问啊?高巳内心苦笑。要让对方理解攸关生存利害以外的理由,似乎相当困难。

  「人类有时候没损失反而会痛,你就当做是这么回事吧!你没有人类的心性,很难理解;再说我们现在也没什么时间。」

  即使处于空转状态,机体仍旧会消耗燃料;考虑返航时间,他们顶多能在这里停留二、三十分钟。

  站在高巳等人的立场,自是不愿空手而归;而希望多少交换资讯的想法,应该是彼此皆同。

  通讯对象考虑片刻后,接受了高巳的提案。

  *

  你的姓名是?(光稀发问)

  回答我没有名字。我是单一个体,唯一的存在,没有同类可互道名字。

  你和我们接触的目的是什么?(光稀发问)

  回答航空器两度撞击我,这是过去未曾发生的事。当时我没料到会有外物撞击,闪避不及;今后我亦无法永远保持警戒,避免撞击,因此我认为必须公开我存在于此的事实。撞上我的两架航空器之中的人类,生命全数终结;我不愿再度终结生命。我期望安静地在此生存,为达这个目的,我愿向来此的人类说明我的存在。

  这片空域的异常气压是你制造出来的?(光稀发问)

  回答我调整周围大气,以制造更加适合我存在的环境。即使不调整,我也能生存于这片空域,但我期望更舒适的生活。

  事故后,这片空域曾被调查过,你却没被发现,为什么?(光稀发问)

  回答第一次被航空器撞击之后,我移动到更远处,因为不愿被再度撞击。后来没有物体再度撞击,我便再度下降至此,却又被航空器撞击,于是再度上升。人类前来调查时,我应该不在这片空域。

  为何雷达侦测不到你?(光稀发问)

  回答我并不干扰撞击我的波长,当我检视波长,波长便会穿透。我也能让波长不穿透,但这么一来,我便无法检视波长。

  检视波长?什么意思?(高巳发问)

  回答我透过穿透我的各种波长感应世界。

  你是在哪里学习人类语言的?(高巳发问)

  回答不久前,各种包含资讯的波长开始在空中交错;收集这些波长,令我了解语言,知道下方存在着使用语言的人类,也明白这些波长是由人类发出的。

  当时你没想过和人类通讯吗?(高巳发问)

  回答只要能安静地存在,我不期望额外的条件;与人类接触,属于额外的范畴。然而,如今我已无法安静地存在,与人类接触也不再属于额外的范畴。正当我开始考虑接触时,你们正好前来,因此我便与你们接触。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里的?(高巳发问)

  回答从我来此之时。

  以人类的历史而言,大概是哪个时期?(高巳发问)

  回答我来此之时,人类尚未产生。

  你是从哪里来的?(高巳发问)

  回答下方。

  你为何待在这里?(高巳发问)

  回答据我收集的知识显示,人类的航空器鲜少经过这片空域,且极少飞行至这种高度,符合我安静存在的条件。然而,在两次航空器撞击之下,这个条件已不成立;我只能对人类说明我存在于此以恢复条件,或是要求人类提供满足此条件的新环境。

  *

  「嗯,那倒是。这里是自卫队的演习空域,民航机不会进来。」

  高巳一面望着通讯对象制造出来的白色地平线,一面点头。

  燕尾的高高空试飞亦是基于相同理由而选上这片空域。

  「有很多演习机在飞,根本不符合安静存在的条件啊!」

  光稀忿忿不平,高巳勤解道:

  「他是待在两万尺高空嘛!自卫队机也不会成天飞到两万尺上啊!严格来说,自卫队拥有的机体当中,只有F4EJ的规格超越两万公尺,而且还是实用升限,对吧?战斗升限只有一万七千。你们应该不常挑战实用升限吧?战斗机的高高空战略早在八百年前就没意义了。」

  战斗机难以于高高空迎击,因为过去各军事大国曾考虑投入轰炸机进行高高空空袭,日本自然也得加以提防;不过那已经是前苏联时代的事了。只不过,学术上使用的高高空探测机并不会进入演习空域之中。

  光稀似乎也承认这一点,没再反驳。

  燕尾事故与自卫队事故的共通点,就是都曾试图上升至两万公尺;飞抵两万工尺,才会触及这个「空中物体」。

  「话说回来,他的来历还真是难以捉摸耶!」

  光稀回头望向后座。「什么意思?」她似乎已放弃自行思考了。

  「唔,我的意思就是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待在『这里』了,对吧?他说的『这里』指的是这片空域或是更大的范围,还不得而知就是了。而就我猜想呢,他的时间概念应该很薄弱。」

  「怎么说?」

  「他不是说不久以前,各种包含资讯的波长开始在空中交错吗?他说的资讯波长。应该就是人类使用的通讯波及广电电波,才学会这么多语言。问题来了,人类是何时开始使用电波通讯的?」

  光稀思索片刻,有些没自信地说道:

  「莫斯密码是在十九世纪发明的?」

  「对,而无线通讯是在一八OO年代末期实验成功的,所以人类大概用了一百年的电波。但对他而言,一百年却是『不久前』,可见他和我们的时间感觉不同。站在他的角度来看,燕尾事故应该像是昨天或今天刚发生地吧!」

  再加上自卫队事故,或许他的感觉便是肚皮上连续挨了两下,吓一跳。

  除此之外,从方才的问答中还可推知

  「他的智能很高,搞不好还远超出人类。」

  「是吗?」

  「那当然。」

  他光凭随机接收的电波,便能在区区百年之内理解语言概念,并有系统地学习基本教养知识,顺畅无碍地与人类沟通。

  「不过说起话来仍是乱七八糟,只是把累积的语句随意拼凑起来而已。」

  「比如午安您好,现在是午间新闻时间。」

  他知道这句话是用来打招呼的,而不明白「午安」两字才是招呼的核心部分。他之所以采用新闻开场时的招呼语,乃是因为新闻使用的词囊最为标准。

  「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少尉」及「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的事故调查员,春名高巳」这两句话亦然。

  虽然他明白这两句话分别代表两个人类,却不明白哪个部分才是代表两人的核心,也不明白核心部分的姓名哪个部分能省略、哪里能变化。

  他似乎不知能以人称代名词省略对方的姓名,也不知第三人称代名词有男女之分。

  不确定该用何者时,他便全部用上,因此说起话来格外饶舌。

  「话说回来,他的智能真的很惊人耶!这算是文化人类学领域吧?我不太清楚啦!人类产生语言至完成语言的时间也不止一百年吧?不知道他是否拥有固有的思考语言?假如是用代换的方式学习」

  「别对我说这种深奥的话题!」

  对于光稀这个彻头彻尾的体育派而言,这种话题似乎属于她最不擅长的范畴。

  「这种东西该由学者去研究吧!」

  「就算要研究,也得要有语言学家及生物学家两种学者。我对他的生态也很感兴趣。他说他是单一个体,难道他不繁殖,也没有世代交替吗?他又说他在人类产生之前就已经升空了,莫非他从那时一直活到现在?这么说来,他的寿命」

  「要讨论去找学者啦!」

  光稀似乎哀号的叫声,与通讯重叠了。

  『我的存在生存将有终了的一天。』

  『但是那一天尚未还没来临。」

  『在来临之前我会找出增加繁殖自已的方法手段。』

  「还真是教人头晕的生命周期啊!」

  高巳大大地叹了口气。原来最初的世代交替根本还没结束。

  「对了,你的生命能源是从哪儿来的?你会进食吗?」

  『我接收太阳及其他波长维持生存。」

  「原来如此,自体发电啊!」

  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啊!光稀目瞪口呆地说道,高巳则眉飞色舞地回答。

  「哎呀,这就像是成了斯凯顿的头号发现者一样,教人热血沸腾啊!」

  「斯凯顿是什么东西?」

  「咦?你不知道超人力霸王?」

  「没看过。」

  「这样啊!以我们的年代来说,是有点老啦!呃,我爸是圆谷制作公司推出的特摄片迷,小时候常给我看录影带;而圆谷年代的人呢,一提到空中怪兽就会联想到斯凯顿,一提到电气怪兽就会联想到艾雷金。」

  光稀只回了句:「谁晓得啊!」便结束了这段对话。

  「我怕剩余的燃料不够,该返航了。回基地报告吧!这回可有了证人」

  光稀说到这里便停住了,高巳瞧她似乎在窃笑。这回要给空幕和国土交通省一点颜色瞧瞧!

  她的自语声由对讲机传入高巳耳中,高巳却装作没听见。

  「那么,呃,你」

  没名字还挺不方便的。高巳对着「空中物体」说道:

  「很遗憾,没时间了,我们得先回去一趟。」

  『为何回去?』

  「呃,航空器的燃料快不够了,我们得在燃料耗尽之前回基地。」

  对方隔了片刻,才表示明白之意。

  「这次没法给你特别服务啦!」

  这句话似乎是玩笑话。这种玩笑很恐怖,笑不出来,你最好别对其他人开正当高巳烦恼着应否如此忠告她之时,F15DJ已开始滑行。

  *

  抵达基地时刚过中午,离出发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考虑到战斗机的巡航速度,可说是理所当然;但就高巳的心情上,却像是工作了一整天。

  下机后,光稀检查完机体,便匆匆忙忙地将检查表还给作业员,快步迈开步伐;高巳也随后跟上。

  光稀一面走,一面对高巳投以凌厉的眼神。

  「等会儿你可别妥协!」

  「知道啦!」

  高巳对她竖起拇指。

  「燕尾没有缺陷的证明就赌在这件事上,我会照实说出自已看到了什么。枪炮摄影机里也有中弹影像,我想上头的人应该不至于不当一回事;就算得接受精神鉴定,这次有我作伴,应该比较安心吧?」

  「虽然你并不可靠,不过聊胜于无。」

  真不坦率。

  高巳一面追着光稀的快步调,一面苦笑。

  基地司令远田直道聆听光稀与高巳的报告时,始终维持着凝重的神色。

  他的双手抵在桌上,穿着宝蓝色制服的肩膀上印着三颗星肩章;见了那肩章,高巳已是畏怯三分,光稀却毫无惧色。

  「这次绝对不会有错,证人也在场!请再次调查该空域!」

  远田司令有着一头斑白的头发,整齐地七三旁分;他抬起头来转向高巳,犀利的双目仿佛能射穿人,那视线极有魄力,却教人不愿正面承受。

  「枪炮摄影机的画面再确认春名,你也看见了那个前所未见的巨大知性生物?」

  高巳点头,远田司令又问道:

  「会不会是缺氧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我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光稀怒目仰视高巳,但高巳却举手制止她。

  他尽可能从容不迫地回答:

  「毕竟当时我们并未带医疗监测器同行。不过,截止返航为止,我的生命维持系统未曾出现任何异状,思考能力与判断力也和在地上时无异。假如您怀疑,不妨立刻检查看看我是否有失调迹象,应该可以消除您的疑虑。」

  高巳并不清楚这类检查在回到地上三十分钟后进行是否还来得及,反正这一招只是虚张声势之计。

  「倘若需要在同一地点进行心理监测,不管几次我都愿意配合。毕竟这次情况非比寻常,要您在一朝一夕之间相信,是太强人所难了;我也明白确认事实必须力求谨慎。站在日航设计的立场,这件事左右了实验机事故的调查结果,公司应该会允许我全力配合确认作业。」

  高巳这番「成熟的回答」,令光稀目瞪口呆。

  此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趁着远田司令拿起电话之际,光稀对高巳轻声说道:

  「你真厉害。」

  「是你太急躁了。司令是在询问我们的作证能力,并无否决重新调查,用不着那么生气。」

  正当光稀不满地嘟起嘴时,挂断了电话的远田司令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到塔台来。」

  「啊?」

  「看来不得不相信你们的报告了。」

  三人离开司令室,朝塔台前进。

  *

  年幼的少女牵着母亲的手,走在各务原市公所前的步道上;她突然抬头仰望天空,因为觉得灿烂的阳光似乎减弱了几分。

  蔚蓝的天空四处飘着圆滚滚的白云。

  而在那片天空之中有道白影慢慢浮现。

  「走路别东张西望。」

  母亲告诫并用力拉了拉少女的手,但少女依旧看着正上方,并以另一只手指向天空。

  「妈妈,那是什么?」

  母亲望向上方,白影显得越来越浓。哎呀!母亲的轻叫声传入少女耳中。

  此时,熙熙攘攘的行人也都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正当人们翘首仰望之时

  天空的正上方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椭圆。

  「好大!」

  少女的叫声引得周围跟着一股脑儿地吵闹起来。

  「那是什么啊!?」「哇!吓死人!」「什么东西在飞啊!?」

  有一道格外响亮的声音掩过了男女老幼的叫声:

  「喂喂喂!那不会掉下来吧!?」

  一瞬间,四周安静下来。在这寂静的缝隙之间

  震耳欲聋的刹车声与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原来是开车分心的驾驶员在车道上撞个正着。

  这道声音成了恐慌的发端。

  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听起来凄惨无比。若是这覆盖整个天空的物体「掉下来」

  这个想象已足够让人们陷入骚动之中。

  骇人的喧嚣声将屋内的人们也一并唤出,骚动如无限连续般急速膨胀;步道上已没人慢慢行走,全都边跑边叫,跌跌撞撞。

  步道上的混乱扩大规模重现于车道上。车辆争先恐后地抢着突破重围,大小车辆如泡沫般四处冒出;横冲直撞的车子不惜擦撞行人以达威吓目的,但往往因威吓过头而害对方无法动弹。

  这种情况已然超越骚动的领域,该称为暴动。

  四月二十四日,十二点三十七分

  突然覆盖岐阜县各务原市上空的白色椭圆,令该市陷入前所未有的大混乱。

  警察局、消防局、自卫队、市公所各政府机关的外线都被通报及洽询电话瘫痪了。

  主要干道被逃往市外的车辆塞得完全饱和,失去功能。

  即使出动紧急公务车,也只是跟着堵在车阵之中,根本无法处理事故。

  光是这一天,发生在各务原市的交通事故便已超过该市去年度的交通事故总数;人身损害约一千件,物品损害约五千件,轻重伤患约两千人,死者亦达数十人。

  这一天成了「各务原最糟的一天」,长存于市民的记忆中。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光稀在路上仰头大叫,高巳一脸困惑地回答:

  「应该是跟着我们来的吧?」

  他们没交代他别跟过来,因为压根儿没想过他会跟这算是过失吗?

  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认为既然光稀与高巳无法久留,自已跟上去便成但这种出现方式实在太过震撼,不知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路上有许多队员正呆呆地仰望天空,各栋建筑的窗口也挤满了观看人潮,甚至有人特地跑到室外来看。

  远田司令对着呆立路上的两人说道:

  「过来,听说塔台收到了指名给你们的讯息。」

  塔台中的基地管制队员显得手忙脚乱。见远田司令入内,管制主任走过来行了一个礼。

  「报告,不明飞行物出现于各务原市上空至今已过了六分钟,雷达亦有反应;该物体静止于两万尺高空,出现途径不明。名古屋机场亦发现相同物体,目前已管制所有民航机的起降。」

  出现途径不明,表示他在抵达各务原之前一直维持着雷达及视觉无法发现的拟态。高巳与光稀返航期间,雷达并无感应;想来他是一面「注意」两万公尺高空中有无异物,一面水平移动,来到各务原之后才解除拟态。

  解除拟态尤其是显示于雷达之上,应该是他刻意所为。与光稀及高巳谈话后,他学到若不反射雷达波,人类便「无法认知自已的存在(会撞上自已)」。

  民间喷射机并不具备上升至两万公尺的能力(目前能升至两万工尺的日本机体只有燕尾),但他显然不明白这一点。在这种异常状况之下,机场方面也不敢轻易让飞机起降。

  「我们收到了不明物体发出的讯息,我现在念出来。」

  管制主任说完便看着手上的文件念道:

  「午安您好,现在是午间新闻时间我呼叫他她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少尉及他她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的事故调查员,春名高巳。我希望能和他她,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的武田少尉及他她,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的事故调查员,春名高巳继续谈话。」

  管制主任一板一眼地重现他那不甚流畅的话语,为眼前的状况带来一股奇妙的非现实感。

  *

  虽然班会已经结束,教室中仍喧闹了好一阵子。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传阅漫画。一个没留意,往往太阳都下山了还没回家。

  「啊,十五集在谁手上啊?」

  「啊,在咱这里,快看完了。」

  佳江一面看漫画,一面举手答复友人。

  佳江和几个同学之间正流行某部戏剧题材的长篇少女漫画,每到下课时间或放学后便开起读书会。

  新来的女老师见了埋头苦读的佳江等人,曾如此说道:「好怀念喔!妳们也在看这个啊?」

  看来这部漫画在老师的学生时代似乎也流行过。

  这部漫画的画风过时,桥段又很狗血(女主角竟然为了舞台剧门票而在寒冬之中跳进海里),因此她们起先是敬而远之;然而一旦开始看,竟是欲罢不能,反而成了风潮。

  「麻雅和亚弓侬们喜欢哪一个?」

  「咱喜欢麻雅!不按牌理出牌,很好玩!」「咱也是!」

  「是吗?咱喜欢亚弓耶!其实伊这个人挺努力的,对呗?」

  正当她们聊着这些蠢话题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佳江」

  回头一看,瞬正站在不远处。

  「啊!瞬啊?班会开完了?」

  佳江的朋友对瞬招呼道,瞬拢了拢肩,露出笑容。

  「总算开完了。」

  二年级分班时佳江选了理组,瞬则是文组,因此分到了不同的班上,瞬的老师素以班会时间长而闻名。

  瞬对佳江说道:

  「今天要不要顺便来我家?」

  有什么顺不顺便的?反正就住在隔壁,瞬说一声佳江就过去了;更何况最近为了费克的事,佳江几乎每天都到瞬家报道。瞬会特地来邀佳江,意思便是要她立刻过去,而且目的铁定与费克有关。

  除了费克的事以外,他不会这么急着找佳江。

  佳江的视线垂落到看了一半的十五集。

  「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我等你喔!」

  他又叮咛了一句。

  待瞬离去后,朋友们开始喧哗起来。

  「喂!侬和伊最近怎么样啊?」

  「啥怎么样?」

  「哎呀!就是问侬有啥进展嘛!」

  「没有、没有!咱和伊没啥可进展的关系,这点大家都知道呗!」

  佳江与瞬是儿时玩伴,两人的关系更像是老大与小弟;这事他们的朋友都很清楚。

  「可是,伊从前不会特地来邀侬啊!」

  这么一提,从前的瞬的确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迟疑地找自已说话发现了这个不愿发现的事实,家将变得有些郁闷。

  「只是因为伊有事啦咱最近在帮伊整理家里。」

  佳江不能说是什么事,只好随口编个理由回答,不过朋友们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大家都知道瞬的父亲在二月的那场事故中身亡,佳江说要帮忙整理家里,众人自然联想到这件事。

  「瞬升上二年级以后,感觉有点变了耶!变得更成熟了。」

  「对啊,周围的男生和伊比起来都显得孩子气。」「一个人生活果然会变得比较独立。」

  成熟?才不是呢!那才叫不成熟,只是漠不关心,随便敷衍身旁的人了事而已。

  他那个样子摆明是除了费克以外什么都无关紧要,所以才能毫不介意地在众人面前邀佳江到家里去。

  从前「在大家面前说话,你不觉得难为情吗?」佳江并不在意,但瞬却有这种奇怪的顾忌。一年级同班时,他在学校总是表现得格外冷谈。在同学面前还刻意称呼她「天野同学」,结果反而被大家调侃

  就算扯烂他的嘴,他也绝不会在众人面前邀佳江上他家去。

  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纵使旁人误会自已和佳江成了情侣,纵使被人调侃取笑,他都不在乎了。

  这些都已变为不值一提的小事。

  「瞬很受女生欢迎耶,侬知道吗?」

  这个问题显然是冲着佳江来的,她无法置之不理,只得从漫画书中抬起头来。

  「哦?真意外。」

  佳江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回了这句话之后,朋友们便七嘴八舌地聊起瞬的风评来。

  「才不意外呢!伊长得挺可爱的,脑筋好,个性温和又稳重,而且很有气质。应该是因为伊小学时代住在大都市里呗!」

  瞬住过的地方能称得上大都市的并不多(瞬的父亲是战斗机驾驶员,而配备了战斗机的基地大多在乡下),但因为他走遍全国各地,反而没染上地方腔调;这一点看在旁人眼里,似乎显得气质出众。其实瞬国中时曾因为这个的缘故,花了不少时间才融入班级之中。

  「侬不趁早抓住伊,到时被别人抢走了,咱们可不管喔!」

  「胡说啥啊!侬们也知道咱和伊不是那种关系呗!?」

  佳江的反应意外地强硬,朋友们连忙罢手说道:

  「不不不,咱们是说,要是侬对伊有意思的话」

  「才没有!咱甚至替瞬换过尿床的裤子!就和监护人差不多!」

  「侬也不用抖人家的丑事出来啊!」

  朋友们全部面露同情之色。

  「哎呀,既然是监护人,侬何必那么生气?」

  一阵见血地截着佳江痛处的,便是和她最聊得来的久美。

  「没有啦谁叫侬们净说些不可能的事,害咱有点激动起来。」

  佳江干笑几声,再度垂下视线看漫画。她的目光虽然机械性地追着画框跑,内容却完全没看进脑海里。

  当然啊!

  瞬已经变得漠不关心,只有咱还停留在从前,咱心里当然不痛快。

  还停留在那个见到故作冷谈的瞬会有些难为情的时候

  虽然内容完全没看进脑海里,页数却翻完了。

  佳江关起书本,站了起来。

  「那个任性小鬼还在等咱,咱要回去了。」

  佳江把第十五集交给等在后头的雅美,拿起书包。从学校骑脚踏车回到位于伊野镇的佳江家约需三十分钟。

  瞬特地要佳江上他家,一定是费克发生了某种戏剧性的变化;佳江对此也确实感到好奇。

  见了费克极度排斥水的样子,瞬认为他并非水栖生物,因此不再把他泡在水中。过了三个星期,费克的外观出现了极大地变化。

  他那半透明的乳白色变为完全不透明的白色,形状也从软趴趴的不定型变为几何学定义的薄椭圆形,厚度仅有公分。

  他的触感如玻璃般平滑冰冷,以指甲去弹还会发出坚硬的声音,却又柔软而有弹性。动手捏折时要怎么弯便怎么弯,直教人担心他会不会疼;不过费克似乎不痛,或许他根本没有痛觉。

  随着形状变化,费克的重量也大为改变。刚捡到他时有五公斤重,搬起来相当费力,但后来越来越轻,如今放到旧型的秤重式体重计上,指针根本纹风不动;用食物磅秤测量还不到一百克,连相同大小的纸板都比他重上一些。

  费克的外观变得犹如长径一公尺的白色椭圆形塑料板,体内的水分似乎已蒸发得一干二净;看来他起初那软趴趴的样子,是因为在水里泡软了的关系(只不过泡软了的形态看来比较像「生物」)。

  都已经变了这么多,现在还有什么变化能让瞬迫不及待地在学校邀佳江回家?

  佳江把脚踏车停在家中庭院后,直接前往齐木家的玄关。

  「咱来啦!」

  她一面叫,一面拉开玄关的门

  「哇啊!」

  有道白影迎面冲来,佳江连忙蹲在躲避;当她抬起头来,竟发现眼前浮着一个白色椭圆盘。

  「咦?啊!?」

  费克「浮在半空中」。

  佳江哑然凝视眼前的光景,忍不住伸手掠过费克上空

  「我才不会开那种幼稚的玩笑。」

  瞬半带苦笑的声音由门口台阶上传来。佳江的手掠过费克上空时,确实没摸到钓线。

  瞬单脚踏上玄关,朝蹲在地上的佳江伸出手。

  不知怎地,这个别无深意的动作令佳江有些不悦,因此她没借助瞬的手,自行站了起来。当然,瞬也没放在心上,一如平常地缩回了手。

  这也在佳江的意料之中,因此她并不在意。

  「很厉害吧?我想早点让妳看看。」

  瞬的声音充满了喜悦的活力。

  「吓了咱一跳。」

  佳江从玄关踏上走廊,费克也跟在佳江的后头飞进来,每当费克一动,他周围的空气便由后方徐缓地流过来;他飞到与佳江的头顶差不多高,将佳江的马尾微微吹起。

  「咱还在想他这阵子怎么不太活动原来他会飞啊!」

  佳江早注意到费克身体干掉变成现在这个形状以后,就不太活动了。先前他是靠着挪动含有水分的柔软腹部爬行,身体干了以后便爬不动了。

  相对地,费克开始抖动身体来移动,移动速度不但比爬行时缓慢,只要稍微有点高度差便跨不过去卡在原地,因此不能上下楼梯。通常即使他震动身体仍无法顺利前进,只能在原地空转。

  「伊啥时开始飞的?昨天还在抖呗?」

  「今天早上我吃早餐的时候。他本来在窗边晒太阳,却突然浮起来,飞到我身边。」

  瞬走在前方,笑着回过头来。

  「我想快点告诉妳这件事,就等不及放学了。」

  「哦。」

  因为这件事他只能告诉佳江。虽然明白这一点,见了眉飞色舞的瞬,佳江还是忍不住跟着兴奋起来。

  这让她觉得自已还有点价值真没骨气的念头。

  佳江用力甩了甩头,跟着瞬走进兼做神厅的客厅之中。他们两人在茶几边的老位置坐下,费克也飞过来,降落在瞬与佳江之间。当他降落于榻榻米上之际,周围卷起了一阵风。

  「呃,佳江,你想他是怎么飞的?你对这方面很在行吧?」

  「不知道。咱喜欢的是未知生物(UMA),不是不明飞行物(UFO)。侬一定以为是一样的东西呗?」

  不过,佳江倒也不是毫无头绪。她边思索边回答:

  「费克的飞行方法倒有点像lonCraft不对,Lifter?」

  「那是什么?」

  「呃直接看比较快,电脑借一下。」

  搜索过后,佳江找到了几个影片。

  简单地说,那是种以铝箔制作的玩意儿,状似立体风筝;通电后便能自然漂浮于空中。

  影片中以铝箔制成的银色几何学图形在空中轻飘飘地漂浮着,仿佛不受重力影响。拍摄地点似乎是某个实验室,杂乱的房间与风筝那非现实的流畅动作显得格格不入。

  那轻盈的动作与具备动力的飞机及直升机明显不同,简直像是无重力漂浮。

  「这只是浮在空中而已,假如他也能自由地到处移动,是不是就和费克的飞法差不多了?」

  佳江腾出空位,让瞬观看荧幕。瞬着迷地看着影片,但费克似乎不感兴趣(或许是因为他没眼睛,看不到影片),在瞬的房间轻飘飘地飞来飞去。

  「哦原来如此。」

  瞬也表示认同,频频点头。

  「那是基于什么原理飞起来的啊?」

  「不知道。」

  佳江一口否定,害瞬差点滑倒。

  「喂!」

  「不用再说了。」

  佳江伸手制止正欲抱怨的瞬。

  「真的没人知道。虽然实验已经证明,只要用铝箔之类的轻薄材质制作机体,并通过大量电流,机体就能浮起来;但为何浮得起来,却没人知道。这东西的制作方法简单,只要有设备,连高中生都能做,可就是没人晓得漂浮原理。这种玩意儿就是这样。」

  不过假说倒是不少。有一说是空气离子化,进而产生风使机体漂浮,听来还有几分道理;有一说却是局部区域发生了重力异常,听来便很牵强了。实际上究竟是靠什么原理飞行的,依旧是个谜。

  「UFO网站还有更牵强的说法,看起来是挺有趣的,不过可信度就令人存疑了。咱觉得过度追究原理也不是办法,反正就是会飞嘛!还是侬要去逛逛探究飞碟飞行原理的网站?咱记得上头好像有提到制造不均匀的空气密度以操纵气压之类的玩意儿。」

  「不,不用了」

  瞬浑身乏力地摇了摇头。

  「这种问题该去问费克啊!」

  瞬也觉得有理,便从牛仔裤口袋中抽出手机。

  见了瞬叫出的电话号码,佳江微微皱眉。

  敏郎的号码登录的是费克的名字。

  「侬改了名字?」

  「嗯。」

  瞬那若无其事的轻松语调,更令佳江坐立不安。瞬将父亲的名字改成费克,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人都是这样的吗?亲人去世以后,过了两个半月就能变得如此无动于衷?结果答案是「没错」,没有近亲过世经验的佳江无法反驳。

  瞬打电话给费克,响了几声便接通了。「喂,你是怎么飞的啊」

  瞬听了电话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不行啦!佳江。他说他会飞,所以才飞。」

  「嗯,或许呗!」

  佳江也陪着笑。之前的光合作用骚动时,费克也只是一再声称自已不吃饭不要紧而已。

  至于飞行,也只是因为他能飞,所以才飞,佳江自已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不知道原理为何,总之就是能飞。

  「不知道他可以飞多块?可是在屋里又不好测速有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能用来测时间的啊?」

  佳江暂时抛开心头的芥蒂,点头附和说得眉飞色舞的瞬。

  「佳江,今天怎么吃得这么慢?」

  听父亲一说,佳江才发现自已的筷子停了下来。父母都已经用完了餐,佳江的菜却还有一半以上。今天的菜可是她最爱吃的炸虾啊!

  「肚子不舒服啊?要不要吃药?」

  母亲询问,佳江连忙动筷。「没事、没事,咱吃。」说着便开始猛扒饭菜。她认真吃起来,一下子便扫空了。

  吃完饭后,佳江伸直了脚坐下来。父亲认为在饭厅里无法静下心吃饭,因此他们一向是以客厅的茶几为餐桌。

  电视正播放NHK新闻,父亲母亲一面喝着饭后茶,一面聊着新闻。佳江虽然看着电视,内容却完全没进入脑子里。

  回到家后,她依旧闷闷不乐地想着瞬的手机。

  瞬轻易改掉父亲敏郎的名字,令佳江大受打击。

  人都是这样的吗?

  若是父亲死了,若是母亲死了,佳江当然会悲伤;但那悲伤会如何袭来,又会如何谈去,如何平息,她无法相像。佳江的亲人全都很健康,双亲从未生过大病,祖父母也还健在。

  人都是这样,只是因为妳没死过近亲,不明白而已如果有人对着佳江这么说,佳江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

  可是

  佳江会想起瞬他祖父过世时的情况。瞬本来就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因此没有显着的悲伤表现;但从他的表情及声音之中,仍可感觉出他哀悼故人的情意。

  当时敏郎还健在,瞬的精神状态与现实状况自然不能与现在相提并论;但佳江仍觉得消去父亲名字的瞬,与他认识的瞬大不相同。

  佳江当然不愿瞬一直伤心落寞,也和他的父母一样,因瞬振作得比想像中快而感到放心。

  但是他总觉得瞬的情况和重新打起精神,走出悲伤有些不同。

  她觉得瞬将敏郎的名字改成费克,并不是因为他已走出悲伤。若瞬是将名字及号码删除,还能教人感受他与故人诀别的决心;但留下号码改去名字,岂不是轻蔑故人的行为?

  瞬对于敏郎之死显得格外迟钝。

  他的迟钝让佳江极为不安,不祥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她总觉得,巨大的余波总有一天会席卷而来。

  「这是啥啊!?」

  父亲惊愕的叫声惊醒了佳江。

  仔细一看,爸妈皆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佳江也跟着看了电视一眼。

  费克?

  电视上映出如出一撤的白色椭圆形。

  只不过比例完全不一样。画面下端映着市区远景,白色椭圆便浮在上空,大小足以完全覆盖下方的市区,摄影机似乎是在数十公里以外拍摄的,得隔这么远才能勉强将白色椭圆收入画面之中。画面上端则因椭圆太大,无法看见全貌。

  停留于晴空中的椭圆位置相当高,椭圆之下的下半部空间漂浮着圆滚滚的白云,由形状判断,应该是出现于一万公尺高空的云朵,而然椭圆的高度更在其上。

  镜头拉得更远,将整个社区与椭圆完全收入画面之中,此时椭圆便像是以大楷毛笔在空中画了一条线似的,看起来几无厚度。

  『这就是今天中午过后出现于岐阜县各务原市上空的神秘物体,该物体目前仍停留于相同位置。

  物体出现时,各务原市陷入一片恐慌,共有三十七人因交通事故丧生,轻重伤者更高达两千多人。

  该物体的滞空高度约为海拔两万公尺,与一般飞机航线并无抵触,但名古屋机场为求安全起见,仍取消中午以后的全数航班,恢复航运的时间尚未确定。

  另外,航空自卫队岐阜基地接触疑似由此物体发出的日语通讯。接获报告的航空幕僚监部表示,该物体可能为某种通讯媒介装置,亦可能是拥有智能的生物。』

  佳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电视。冷静下来,冷静冷静冷静她一面念经似的反复低喃,瞪着画面中的白色椭圆。

  佳江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费克,是费克的同类

  不光是形状相似,物体发出通讯之事更让佳江确信这是大型版的费克。

  说不定是费克的父亲或母亲,费克和他的亲人走散了,才流落到仁淀川的岸边。

  若是如此,代表费克将来或许也会变得那么大,届时瞬将无法继续照顾她。纵使瞬再怎么喜欢费克,费克再怎么粘着瞬,物理上「无法饲养」的时刻终将到来。

  得现在设法说服瞬,将费克送到其他地方去

  佳江内心千头万绪,而在她视线前端的电视依旧继续播放新闻。这是今天的头条新闻,报导阵容格外庞大。

  混乱的机场,受困于机场的旅客、显示停飞状态的起降看板播放着这些画面的电视上,再度出现了熟悉的红领带主播。

  『此外,接获该物体通讯的岐阜基地,于同一天上午曾与四国沿海的演习空域发现相同的物体。出现于各务原市上空的物体,应是从四国沿海上空移动而来。

  于四国沿海发现该物体的队员也曾与其进行日语通讯,根据通讯内容所示,今年一月的燕尾爆炸事故及二月的自卫队机爆炸事故,极有可能是上升高高空途中撞击此物体所致。』

  这就是「余波」。

  「喂,二月的事故不就是齐木先生」「是啊!」。

  双亲的动摇之声只传到了佳江背后,因为她已冲出客厅,跑向门口。

  将此新闻简化后,对齐木敏郎的亲人而言,重要的消息只有一个。

  敏郎是因那个物体而死的费克的同类是造成死亡的原因。

  咱去了能干啥?

  如果瞬看到了这则新闻?如果他没看到这则新闻呢?

  无论是哪种如果,佳江都不知该怎么做。

  可是,要是瞬也看了同一则新闻,佳江不能置之不理。就算不能问他做任何事,还是得到他身边去

  因为咱是瞬的姐姐啊!

  「瞬!」

  佳江一面呼唤,一面拉开齐木家的玄关大门,瞬却没现身。玄关与走廊上的灯并未点亮,客厅的光线由敞开的纸门中倾泻而出。佳江匆匆忙忙脱掉鞋子,直奔走廊。

  客厅的电视是开着的,画面上主播打着红领带和佳江方才在家中看到的一样。

  佳江冲进客厅内,但坐在茶几旁边撑着头看电视的瞬并未回头。

  不久后,新闻内容转为体育新闻。

  直到此时,瞬才回过头来,带着直教人害怕的满脸微笑。

  「佳江果然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需要需要?为什么

  他不认识说这种话的瞬,不认识只凭自已需不需要来决定他人价值的瞬。

  这种自私自利的瞬,不是佳江所认识的瞬。

  原来的瞬是几时之间那么寒冷的地方?朋友与家人并没有需不需要之分,为什么他要说这种残酷的话?

  佳江用力摇头,甩开这些被害者般的念头不对。

  佳江知道瞬走错了路。在敏郎的噩耗传来之后,从他说费克是家人的那一刻起她早发现情绪异常亢奋的瞬有些古怪。

  是咱啥都没说。

  瞬明明在强颜欢笑,她却因为不想和他发生冲突而故意忽视。

  拿不愿平添风波之类的漂亮话当借口,弃迈向冰天雪地的瞬于不顾。

  静静卷曲于客厅一角的费克似乎察觉了气氛异常,无声无息地卷风飘起,飞往瞬的身边。

  「别过来!!」

  瞬怒吼,恶狠狠地瞪着浮在空中的费克。费克虽听不见,对于周遭的气氛却相当敏锐;只见他困惑地停留在瞬的面前。

  瞬从裤袋中取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按下了重拨键。上一通电话似乎也是打给费克,不能接,不要接佳江用力祈祷。

  然而瞬瞪着费克,开口说道:

  「别过来!」

  费克似乎大为震撼,在空中晃了一晃。

  「别靠近我我不需要你了。」

  他故意选用这种残酷的说法。佳江无法阻止他,只能凝视着眼前的光景。

  至少对他说明理由吧?

  佳江想道,但瞬却什么也没说明便挂断了电话。

  现在不能对瞬置之不理。就算不能为他做任何事,还是得到他身边去

  佳江觉得一时冲动跑来的自已像个白痴。既然什么也做不到,赶来这里和置之不理根本没什么两样。

  就像为了证明自已没有撤手不管,到了为时已晚的地步才拼命奔跑;明明未曾尽力又装出已尽了力,遗憾之极的模样。

  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这里,反倒像是一种欺瞒;佳江说不出只字片语,只能呆立于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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