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绕远路的起跑线

  「宏嵩!」

  成海在笑。她笑着,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不,她在跑。以相当快的速度跑着,跑着,跑着。

  即使差点跌倒,我也拼命地跟着跑,就怕放开成海的手。

  欸,成海。你这么急,究竟要去哪?

  我打算如此开口问她,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穿着水手服的成海,她回过头来,对我笑着说:

  「宏嵩。你怎么啦?」

  我眨了眨眼,开口正要回答的时候,原本一直近在眼前的成海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我。在远处,她跟戴耳环的男人手牵着手,头也不回地走向更远的地方,不停地走,走得更远、更远。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成海的身影了。

  我不经意地往下看看自己的脚边。

  咦?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接着又该往哪去才好?是不是哪里都不用去?我是不是——一直停留在这里就好?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渐渐地,连自己是不是正在站着也不知道了。

  有人从前面朝着我走来。我跟那人擦身而过,眼神并没有交会。

  「宏嵩?」

  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长大成人的成海身穿套装,与我四目相交之后,眯起眼睛一笑,又继续走了起来。而我也跟着往前走。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寒冷的风。不知不觉间,成海已经穿上了大衣。肩上背着包包,摇曳着一头长发继续走。她有时候哭、有时候笑,继续往前走。有时候跟我以外的人手牵着手,然后被甩开,带着一脸受伤的表情,即使如此,仍然继续走。

  而我,就一直跟在这样的成海身后。

  「我最需要的果然还是宏嵩呢~」

  成海笑着说。

  而我停下脚步。

  「要不然,选我不就好了吗?」

  +++

  我醒来了。

  哔哔哔。哔哔哔。闹钟持续响着。眼前看到的,是微微握起的右手,以及前方拉起窗帘的窗户。这片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窗外的光不会穿透进来。不过相对地,从窗户缝隙照射进来的光也因此显得特别刺眼。

  我翻身,仰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圆型的灯。闹钟不断地响着。

  『要不然,选我不就好了吗?』

  总算说出口的「要不然」的后续。那是梦吗?不,前后发生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我们去了常去的居酒屋,在那里打电玩打到很晚。在回家的路上,因为成海不经意的一句话,我有如溃堤般地,将内心累积已久的心意全部表达了出来。然后,万万没想到,成海竟然宣布要任用我。接着,我像往常一样地送她去车站,在那里与她道别。直到这里为止,我还记得很清楚。假如这样还是梦的话,那就会像科幻电影之类的作品那样,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都搞不清楚了。

  而且,如果是梦的话,我应该会用更完整的话语表达自己的心意才对。成海的反应也应该要反映出我的愿望,表现得更加可爱才是。像是紧紧抱住我、或是脸颊泛红之类的;而不是眼睛半开着竖起大拇指,用粗犷的嗓音对我大喊「采用」以后就没有任何表示。

  如果那不是梦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交往了,是这么一回事吧。她那一句「采用」,应该不会只是针对我答应她「下周末的活动可以陪她一起去摆摊」这件事吧?

  ……不,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成海在活动之前总是连续熬夜好几天,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根本无暇去找人帮忙摆摊,她经常为此唉声叹气。我答应她要当摆摊小精灵的时候,她很可能因此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

  追根究柢而言,她真的有把我说的那些话当成告白吗?老实说,当时明明是我主动提起这件事的,却没办法严肃而真挚地做总结,最后竟然还搞笑了起来。她也很可能因此把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当成是在开玩笑。

  还是说,其实是她不想回答,所以才这样打哈哈?

  因为,无论怎么回答,两人之间的关系都无法回到「重要的宅友」。所以她只针对摆摊小精灵的事情答覆,其他的部分就当作没听到,不了了之——这也很有可能。

  不对、说不定、不如说、或许——

  各种假设不断出现,混乱而无秩序地塞满了我的脑袋。脑中的空隙更是被碍耳的闹钟声响填满,能用于思考的记忆体容量转眼之间就被占用光了。

  我呼一口气,闭上眼睛。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由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室内,眼前并非一片漆黑。于是我将手腕盖在眼皮上挡光,眼前的世界才多少变得更接近黑暗一些。

  成海那句「采用」究竟是什么意思?老实说,我完全没有头绪。但是,无论我再怎么想破头,肯定也无法明白。想也只是浪费时间。

  再说,今天一样非得去公司上班不可,我可不能继续这样拖拖拉拉的。反正去公司就能见到成海,到时候再亲口问她就好了。至于她肯不肯回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我必须开始准备出门。

  我慵懒地动起双手,伸展一下,顺便关掉闹钟,停止那哔哔作响的吵杂铃声。

  「叮」的电子音响起,眼前的电梯门随之静静地开启。

  结果,今天的出门时间还是比平常晚了五分钟。虽然加快脚步,但当我赶到公车站的时候,平常搭的那班车不巧正好离开。下一班车要等十分钟。在这个时间才搭车会碰上塞车,公车的行驶间隔会拉得更长,即使距离相同,也要多花十分钟才能抵达。结果,当我抵达公司的电梯大厅时,已经是上班时间前五分钟了,时间相当紧迫。尽管如此,老实说不管是上班时间前三十分钟到、还是上班钟声响时才跟着进门,我开始工作的时间几乎不会有差异(我就算早到,也会先吸烟或是用手机玩游戏)。而且至今为止,我的上班态度原则上都表现得很认真,工作也从未迟交过,因此,只要不迟到,就不会被任何人责备,我自己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个时间很少会有人刻意出来外面,因此电梯下来后,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人走出来。我搭上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要去的楼层按键,接着按下「关门」键。电梯门发出「咻」的轻微声响,逐渐关上。

  「电、电梯……!等我一下……!」

  在电梯门完全关上之前,我忽然听到女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叫声,以及全力冲刺所发出的「喀喀」鞋跟敲击声。

  我在电梯门即将完全关上前按下「开门」键,门再度开启,从门的缝隙之间看到的是似曾相识的红色蝴蝶结造型发夹,以及凌乱不堪的头发。那人冲进了电梯,是成海。

  「唔喔!?」

  她今天倒是勉强赶上了呢——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成海发出低沉粗犷、连惊叫声都称不上的怪声,身子往前倾倒。我连忙向前跨出一步,试着从正面抱住她,但手没接好,胸口结结实实地吃了她一记头槌。一瞬间无法呼吸,好难受,好痛苦。

  「对、对不起!请问您有没有怎样!?……啊,什么啊,原来是宏嵩啊。」

  成海慌张地抬起头,一看到我就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什么叫做『什么啊』?你的头槌撞得我很痛。」

  「抱歉抱歉,高跟鞋卡在电梯缝隙脱落了。」

  成海面带一点歉意地笑着说,然后望向脚下。

  「不过,要是我撞到的是其他人,我一定会羞耻得整天无法好好工作。哎呀~幸好撞到的是宏嵩,真是太万幸……」

  成海边说边从电梯门的缝隙中拔起高跟鞋,抓着我的手调整好姿势,但她说到一半便全身突然僵住不动。这时候,电梯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关上,电梯缓缓地动了起来。

  「……反正你每天都没有好好工作,没差吧?」

  她到底是怎么了呢?我不解地想着,同时开口试着向她搭话。

  「才、才、才没有哩!」

  成海很快地放开我的手,将脸别过去另一边。她的声调高得不自然,而且好像稍微咬到了嘴巴。接着,她从原本跟我面对面的地方快速地移动到我身旁约一公尺处的位置,转身面向电梯门,双眼直盯着显示楼层数字的萤幕画面。

  短短几秒之前的成海完全跟平常一样,让我以为她丝毫没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本来还很失望的。不过,这反应究竟代表了什么?

  「成海?」

  「什、什么事呢?」

  成海嘴巴回答,却不将脸转向我。仔细一看,她的脸颊似乎微微泛红。

  她是不是想起了昨天的事,然后突然意识起我了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没察觉到告白」的假设就不成立了。而她说的「采用」两字则是针对我告白的回答,即使意思不明确,但肯定有答应或拒绝其中一方的意思。

  「我说啊。」

  事到如今,犹豫也无济于事。虽然还不知道是升职还是降职,但我在成海心中的地位肯定已经转职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跟你确认清楚。」

  「请、请问是什么事呢?」

  成海回答,声调毫无任何起伏,简直像电子合成声音一样。她仍不肯转身面向我。

  「你说你要任用我,是任用了什么?摆摊小精灵?还是男朋友?」

  成海全身僵住了。她周遭的空气看起来也跟着停滞了。整体僵直得像石头一样。我盯着这样的她几秒钟。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脖子以惊人的速度弯了下去。就在成海的脸完全朝着地面时,「叮咚」的声音响起,电梯停了。

  「那、那种情况下……」

  成海小声地嘀咕,我只听得到一点点声音。她看眼前的电梯门开启,先是深呼吸一次,然后猛地抬起头,挺直身子,眼睛不看我,开口说道:

  「那种情况下说的怎么可能只指小精灵啊,钝嵩!」

  她的声音响亮,语气却有些颤抖。说完,她快步走出电梯。乱蓬蓬的长发随着脚步摇摆,身影逐渐远去。

  问她指的是『小精灵还是男友』,她回答『不可能只指小精灵』。也就是说,关于小精灵的部分,她也是认真的。不过,这一点现在就先不谈了。

  也就是说,我从「重要的宅友」升职成为了「恋人」,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一认知到这个事实,脑中先是依序响起了胜利的小号曲、升级的小号曲、达成任务的小号曲、获得稀有道具的小号曲、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小号曲。我完全忘了眼前的电梯门逐渐关上,也没察觉电梯门外响起了告知上班时间开始的钟声。

  「喂,二藤,你手怎么停下来了?」

  听到桦仓先生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我才回过神来,将意识拉回现实。抬头一看,桦仓先生一脸讶异地低头看着我。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早上迟到、上班时又不专心,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

  总不能老实告诉他「我告白成功了,满脑子都在想成海的事」,试着在脑中搜索不痛不痒的回答,但是,最后还是找不到适当的说法。

  「……对不起。」

  我微微地低下头说。对于我这种态度,不知桦仓先生是如何理解的,他伸出手,在我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我想你也有很多烦恼,不嫌弃的话,尽管找我商量吧。随时欢迎。」

  「是……」

  与其说是有烦恼,反倒是长期以来累积的烦恼,在昨天一口气全解决了。现在我的心理状态可说是海阔天空。但是看我现在这样,桦仓先生似乎以为我相当烦恼的样子。

  我再度将脸转向桦仓先生一看,他正对着我浮现温柔(他本人大概会如此以为)的笑容。

  「总之,中午过后你可要认真起来啊。」

  说完,桦仓先生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他说中午过后?我抬头一看,剩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午休就要开始了。也就是说,今天我一整个上午都在想成海的事。这真是太糟糕了,不是社会人士应有的行为。

  不过,现在再怎么后悔、反省,逝去的时光也不会回来。我决定在吃过午餐之后用剩下的午休时间规划下午的作业内容,先确认公司内部的时程表。我顺便偷瞄了一下成海的时程表,发现她今天从上午十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似乎有会议的样子。小柳小姐也一样,这样一来,她们今天应该会一起去吃午餐吧。

  下班后,能跟成海一起走吗?虽然不知道她手上工作的状况,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有能够跟她一起走的可能性,我就千万不能让自己落到要加班的田地。为了在下午工作时强化自己的状态,等一下买了午餐之后,去一趟星趴克买杯咖啡吧。

  接着,整理过今天剩下的工作并决定好优先顺序之后,告知午休时间开始的钟声也响了。

  我右手臂上挂着便利商店的提袋,右手拿着手机玩游戏,左手拿着特大杯的热咖啡回到办公室内一看,发现成海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那是成海的座位,她本人坐在那里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以为她一定会跟小柳小姐一起去吃午餐,所以有点惊讶。难得成海也在办公室内,我打算跟她一起吃午餐,于是走向她身旁的座位。才刚开始交往就急着拉近距离,可能不见得是上策,不过,她刚进公司没多久时,我们偶尔就会一起吃午餐。因此周遭的人应该不会起疑才对。

  「可以坐你旁边吗?」

  「呜呀!?」

  我将东西放到桌上,开口向成海搭话。她发出前所未有的叫声跳了起来,手上的手机因此掉了下去。透过耳机线与手机相接的耳机也因此从她耳中脱落,耳机线还勾倒了一旁的宝特瓶饮料,而且那瓶宝特瓶没盖上瓶盖。我见状,正要伸出手的时候,成海便一边喊着「啊哇哇哇!」一边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按住了宝特瓶,勉强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好像……很抱歉。」

  「呃,不,没关系……」

  成海松了一口气,将耳机从手机上拔起,并收了起来。我瞥着她,决定先坐下再说。我从袋子里拿出刚买回来的纳豆卷、鲔鱼葱花卷、海藻沙拉后,拿起鲔鱼葱花卷,打算先吃这个。成海则继续玩着手机游戏。这时我发现她手边也有一个未拆封的纳豆卷。

  「成海,你也吃纳豆卷啊?真是难得呢。」

  成海平常在办公室里总是做作地装出光鲜亮丽的可爱女孩形象,午餐时间几乎不吃气味强烈的食物。我印象中她并不排斥纳豆,但我想在她平日早上跟中午绝对不吃的食物排行榜之中,纳豆的名次应该名列前矛。

  「我买错了,我以为那是酪梨虾仁卷。都买了也没办法,我打算留到晚餐时吃。」

  成海一手拿着手机,瞄了纳豆卷一眼,叹了一口气说。

  「……是怎样才有办法买错啊?」

  虽然手卷类寿司的外型都一样,从外表几乎看不出里面的料有什么不同;不过商品包装上总有示意图或照片,就算不看那些,包装上也大大地写着商品名称。「酪梨虾仁卷」跟「纳豆卷」在字面上看来完全不像,而且中间的料的颜色也不一样。更进一步追究,成海买纳豆卷的便利商店就是我刚才去过的那一家,但我可不记得有看到任何叫「酪梨虾仁卷」的商品。因此,应该不可能是不小心拿成了旁边的商品。

  「哎,因为我稍微发了个呆嘛。」

  成海将手机放在桌上,手机画面中有个外表闪闪发亮的帅哥在唱歌跳舞。成海脸朝向我,手托着腮,右手手指继续戳着手机画面。

  「怎么了呢?」

  我看着她,没怎么多想就开口如此问道。顿时,她原本忙着在手机上滑来滑去的右手停止了动作。

  「没、没有啦,就是……有很多事就对了。」

  成海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词。她的手不再继续托腮,面对桌子坐好,开始用双手操作手机。

  咦?这表示她不希望我追问吗?

  感觉上似乎是这样。察觉了这一点之后,我便不再多问,眼光回到自己手上。当我正要拆开手上的鲔鱼葱花卷包装时,忽然想到——成海买了一个手卷寿司要当午餐吃,现在却不能吃了。那她午餐要怎么办?

  我看向成海的桌子,桌上角落摆着便利商店的袋子,开口封着。袋子是半透明的,无法完全看清楚内容物,不过里面看起来似乎装着一杯沙拉,还有一份小西点的包装。

  午餐只吃那些的话,应该会饿坏的。

  「……不嫌弃的话,我的鲔鱼葱花卷跟你换如何?」

  我将手上的鲔鱼葱花卷递给成海。她很快地抬起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真的吗?其实我还挺喜欢鲔鱼葱花卷的……啊,可是,这样你不就得吃两个纳豆卷了?」

  成海虽然一瞬间弯腰将身子靠了过来,但她看到我手边的另一个纳豆卷后,双眉的眉尾下垂呈八字形。

  「没关系啦,我喜欢纳豆卷啊。」

  「可、可是……」

  「成海,你这样会饿的。」

  「是没错啦,我午餐打算只吃沙拉跟本来下午要当点心吃的磅蛋糕……嗯——真的可以吗?」

  「请。」

  我将鲔鱼葱花卷放在成海手边。成海则有些犹豫地拿起自己的纳豆卷,放在我的手上。

  「谢谢。」

  成海拿起鲔鱼葱花卷,有些歉疚地对我笑。

  啊,好可爱。

  就在我产生这个感想的时候,成海马上开始拆起鲔鱼葱花卷的包装袋。但她的手可是出了名地笨拙,不小心将海苔连同包装袋一起撕破,包装里的米饭也快要掉出来了。她连忙用手按住,结果导致海苔以奇怪的角度黏了上去。到了最后要将寿司卷起来的阶段,连海苔上最后仅存的整齐部分也被她折坏了。吃便利商店手卷寿司的时候会发生的各种失败,几乎都在她现在手中的寿司上集大成,从某个角度来说还真是神乎其技。

  看到这般成品,成海一瞬之间面露微妙的表情,不过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口咬下,满足地笑了起来。

  啊,好可爱。

  「……怎么样啦?」

  察觉了我的视线,成海有点难为情地半闭着眼睛瞪我。

  「不,没事。」

  虽然看着成海很开心,但总不能一直看下去,于是我也开始拆开成海给我的纳豆卷。成海则咬着鲔鱼葱花卷,继续开始玩她的游戏。

  我的纳豆卷包得相当整齐,连自己都满意不已。我咬一口,同时开口问当下忽然想到的问题。

  「对了,成海大大,你今天怎么没跟小柳小姐一起去吃午餐?」

  「宏嵩大大,其实我本来是想跟她一起去的,但是不巧的是我现在手头拮据。」

  「……现在才月初耶。」

  我以既讶异又难以苟同的眼光看着成海。她静静地转身背对我。

  「这……嗯……就一个不小心……进贡了不少钱。」

  我并不认为课金玩游戏是坏事。为了能让游戏进行得更顺利、玩得更开心,课金可说是必要的开销。而且说起来课金也是支付给游戏营运者的正当代价。但是,要是课金到影响自己生活的地步,那就不太好了。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实在不应该像个孩子一样对自己的生活毫无规划。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时候,成海突然转过头来,连忙补充道:

  「我、我说的进贡是指游戏喔!可不是指三次元喔!」

  成海握紧还没吃完的鲔鱼葱花卷,另一手使尽全力地左右摇着。

  「这我知道。」

  「这、这样啊……」

  我不解地微微斜着头回答。成海听了,再度转向前方,小小地吐一口气之后,咬了一小口鲔鱼葱花卷。

  「……课金不是不好,不过还是要有节制才行。」

  「这……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营运公司会千方百计地使出各种手段引诱我掏钱……真的很可怕呢。」

  虽然很在意她刚才回答时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决定还是先好言相劝。然而成海却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样子。

  算了,反正目前还没对我造成任何麻烦。但是,要是以后邀她出去吃饭或游玩却被她以「没钱」为理由拒绝的话,那就伤脑筋了。好不容易开始交往却不能一起出去,那就太无趣了。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习惯不好。」

  我漫不经心地思索着该如何让成海学会有计划地运用金钱,这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嗯?」

  「可是,一旦喜欢上,就会忍不住想课金嘛。自然而然地会出现『为了你,不惜奉上我的血汗钱!』的想法。」

  「看来你天生就很会为他人进贡。」

  「而且我是那种可以接受第一名不只一个的人,所以会同时爱上两三个角色。」

  「你很花心耶。」

  「不,我这样不叫花心,大家都是正宫。每个角色都是我该进贡的对象。」

  「破产在所难免。」

  「真的……能不能让我中乐透呢……」

  成海说完,无力地垂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做中乐透的美梦之前,其他该做的事情应该还多得很。用进贡以外的方式去爱角色不就好了?没有这个选项吗?

  我内心如此想着,将第一个纳豆卷的最后一口放入口中。眼看里面的纳豆要从另一端掉出来了。情急之下,我将手伸向纳豆卷下方。当我想到这样不妥时,我已经徒手接住了纳豆。这下糟了。我心想,还是先将手上的纳豆吃下去再说吧。对了,便利商店附的纸巾还没拿出来呢。我想起这件事,将手伸向放在一旁的便利商店袋子。这时候,成海像是惊觉了什么似地猛地抬起头,慌张地对着我说:

  「不、不是那样的!我刚才说的全都是指游戏喔!真的!」

  「……这我知道啊。」

  她激动得让我有点惊讶。听我如此回答,成海说「这、这样啊……」,然后又将身体缩了回去。

  「……你怎么了?你的举止从刚才就有点不对劲。」

  我实在是太在意了,在以纸巾擦手的同时开口问她。平时她就算说出了会引起旁人严重误会的话,也不会特地向我补充说「那是指在游戏方面的事」,而且不需要她补充,我也明白。另外,成海在说这类话之前,都会先确认周遭没有旁人才开口,因此从未引起任何误解。成海的非宅族拟态技能早已完全点满,在这方面是不会有任何失误的。

  「不、呃、这个……」

  不知为什么,成海拨弄着两手拿着的鲔鱼葱花卷,虽然开了口,却迟迟不肯继续说下去。

  平常成海总是有话直说,直得我都觉得她应该在说话前先经过大脑想一下比较好。然而这样的她,现在竟然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我可能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

  「就是、那个啊,就是说……」

  看着成海难得展现的一面,我打开海藻沙拉的盖子,吃了一口。咦?她怎么脸红了?当我发现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话一说完,成海便抓着鲔鱼葱花卷,一下子跑出了办公室。

  她怎么突然变这样?到底是怎么了?虽然感到不解,不过,思考女性去洗手间的理由似乎有失礼节,于是我决定不想了。我解锁手机并启动游戏程式,打算玩游戏打发时间,等她回来。

  但是,在我吃完了第二个纳豆卷,为了打发时间而开始玩的游戏也消耗完体力时,成海还是没有回来。结果,直到告知午后工作时间开始的钟声响起,成海才回到座位上。

  到了下班时间,我开口邀成海一起下班。但她却说「我工作多得要死!可能要加班到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并全力拒绝了我。不过,我知道成海加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没办法,只好放弃了。于是,我一个人离开公司。

  翌日中午,我邀成海一起去吃午餐。她却说「抱歉,今天我已经先答应别人了!是吧,小花!」。又被她拒绝的我,只好跟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座位上解决午餐。

  而那天晚上,当我收拾完东西,要去找成海一起走时,发现她已经先下班离开了。

  到这时候为止,我原本都以为只是时机不凑巧而已。但是,在那之后,我跟她对上眼时,她总是会移开视线。开口向她搭话,她也总是会逃走。即使顺利搭上话,却——

  「啊,对了!我想到部长现在正要我过去找他。」

  「抱歉,我现在肚子有点痛。」

  「我刚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梗,待会再跟我说话。」

  她每次都用各种理由离开。这下子我再怎么傻,也看得出来——她在刻意躲避我。

  但是,我却完全想不到她躲我的理由。是不是我纠缠过头了?不,之前午餐时间或下班后,我们相处的频率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而且我们相处的时间可没有多到我能够纠缠她的地步。更何况,从我们开始交往的隔天开始,已经有整整一星期都没好好说上话了。

  她是不是讨厌我了?还是说当初虽然答应和我交往,但是后来想反悔了?

  从宅友升职为恋人以后,我还以为能比之前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可以跟她相处在一起的。我以为说不定能像以前那样手牵着手一起走。但是,成海跟我的距离却反而愈来愈远。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呢?

  难道我已经GAME OVER了吗?

  早知会这样,当初果然不该——

  「喂,二藤。你的手停下来了。」

  听见桦仓先生的声音从正上方传来,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回到现实。咦?不久前是不是也发生过一样的状况?

  眼前的电脑萤幕上显示的是一份题为「顾客期望应对报告书」的文件,内容仍是一片空白。我刚才是打算写什么?想不起来。应该说,我本来真的是打算要写这东西的吗?感觉好像不是,但又想不起来。

  「你最近是怎么了?效率很差喔。」

  「……对不起。」

  我诚实地低头道歉,再度盯着电脑萤幕。但是,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到底要做什么工作,不知道该从何着手,我烦恼了起来。还是先看看工作清单吧,但愿这样能唤回我的记忆。

  我如此想,点开桌面上的捷径。这时候,桦仓先生又开口了。

  「二藤,去买罐咖啡来吧。」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桦仓先生将手中的文件放在自己的桌上,拿起还没打开的罐装咖啡,看着我说:

  「你一定是有心事吧。不介意的话,跟我谈谈吧。」

  对了,他之前也说过「可以找他商量」。

  不管怎么说,桦仓先生好歹也跟小柳小姐交往很久了,说不定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建议。老实说,我从没看过他们要好的样子,应该说,印象中,这对情侣老是在吵架,「好歹」这个词真的太适合他们了。即使如此,他们却仍在交往。他们两人之间应该还是有某种感情吧。总之,除了桦仓先生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对象。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我拿着零钱起身。桦仓先生回答:「喔,等你喔。」他一手拿着咖啡,背部靠在一旁的窗框上,扬起嘴角对我笑了笑。

  「不过老实说呢,我比较喜欢桦仓先生的长相呢~」

  桦仓先生给我的建议是「应该利用人事件提升亲密度」,于是我马上去找成海。听到她正坐在座位上跟小柳小姐说话。

  桦仓先生的长相是她喜欢的类型,而我的长相并不是她的菜——这是我原本就知道的事,因此现在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想着,假如我的长相能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躲避我了呢?

  那样的话,我跟她是不是就能更顺理成章地成为恋人了呢?

  我心里如此想着,同时拿着罐装咖啡走向成海左边的座位,放在桌上,轻轻地发出「铿」的声响。听到声响,成海转过头来,发现来者是我,表情便变得紧绷,当场僵住了。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明明都已经成为恋人了,但我一搭话,却让她露出这种脸,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成海瞄了一眼旁边开着的门,明显是在盘算如何开溜。为了断她退路,我用脚尖将门轻轻一推,门便发出「叽——」的尖锐声响,关上了。

  好,场景已经布置好了。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在桦仓先生的建议鼓舞下,我想设法跟她说上话,所以才来到这里。但是,我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还没想到自己想说什么,思绪都还没整理好。

  「好啦好啦,二藤。」

  我一直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站在成海面前。于是小柳小姐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来到坐在椅子上的成海身旁。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这样会吓着小成的。我会帮忙劝劝她的,能不能再稍微等一下呢?」

  小柳小姐说完,轻轻地将手搭在成海的肩膀上。

  吓着成海?为什么?我现在的表情真的有那么凶恶吗?可是,我只是——

  「慢着,小柳。」

  就在我正打算要开口辩解时,桦仓先生先开口了。

  「这是二藤和桃濑之间的问题吧?局外人不要插嘴。」

  桦仓先生从我背后上前,跟小柳小姐对峙。虽然他的背影看起来完全像个可靠的前辈,但是对手可是小柳小姐。光是如此,就让我心中只有不好的预感。

  「你才别插嘴,白痴仓。」

  「你刚刚说什么!?丑八怪!」

  该说是不出所料、还是理所当然呢?小柳小姐与桦仓先生之间的热战锣声响亮地响起了。

  该阻止他们吗?不,面对这两个体育社团出来的人,我这种连竹竿都自叹弗如的瘦竹竿哪奈何得了他们?

  看着他们激烈争吵,我漫不经心地想「为何他们这样还能继续交往啊?」,我可是从告白隔天开始,对方就对我避不见面,连抱怨或说真心话的机会都没有,眼看就快要完蛋了。

  这时候,办公室入口附近传来「叽」的开门声。那头长发一摇,跟着红色蝴蝶结造型的发夹溜出门外。看吧,她又逃离我了。

  是不是别再追了比较好?一瞬之间,我脑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却觉得我非追上去不可。虽然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说什么,但我非去不可。

  我走出门外,大步地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成海正在电梯门口不停地按着按钮。

  我来到成海背后。而她仍专注地猛按按钮,没察觉到我的存在。为了进入她的视野之中,为了让她无法马上逃走,我伸出手,按在墙上。

  「抱歉。」

  成海停止动作,同时小声地嘀咕了一些话,我听不清楚。不过我没理会她,继续说道:

  「我无意让你感到害怕。只是不知道现在该跟你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在成为恋人之前,我要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向她搭话,她一定会表现出有趣的惊吓反应,怒吼着叫我别吓她。

  成海依然全身静止不动,也不回头。我看着她的头,叹了一口气。

  「……感觉当『朋友』的时候,我们的距离反而更近呢。」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早知道我们会离得这么遥远的话——

  「我果然,不该跟你说我喜欢你的。」

  整个电梯大厅鸦雀无声,隐约听得见别的楼层传来「叮咚」的电梯抵达声。

  我想向她表达我的心意,想得难以忍受,因此才这么说。但是,我现在却反而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心痛无比。感觉就像胸口被有质量的空气压扁一样,沉重、痛苦,脑袋深处躁动不安,吵杂无比……

  嗯?

  怎么回事?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仔细回想起自己一个星期以前说过的台词。仔细地回想起来以后,我有所惊觉般地猛地抬起头。

  根本没说。

  「喜欢」两个字,我根本一次也没说过。

  本来我正十分严肃地吐露着真心话,但察觉到这根本上的矛盾后,我的思考完全断线了。

  这时候,「叮」的声响打断了我们。眼前的电梯开门了。

  右手从墙上放下,无力地垂着。成海的头一晃,向前走出一步。

  唉,她又要逃离我了。

  我心里这么想。但是,眼前的长发却一转向后甩。下一秒钟,我感觉到胸口有一阵轻微的冲击。

  「不要说那种话啦。」

  是成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的细微声音正颤抖着。

  她双手抱住我的背,体温缓缓地传来。

  「虽然表现得不够潇洒,但宏嵩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传达给我了吧?我真的很开心,就、就算看到你会觉得害羞,我也会努力不再逃避的……」

  扑通、扑通、扑通。剧烈的心跳声传来,但我分不清那究竟是成海的,还是我的。

  「所以别说果然不该跟我说喜欢我那种话啦……」

  她的声音非常细微,小得我几乎要听不清楚。

  我的脑袋无法顺畅地处理接二连三而来的大量资讯,几乎快要停顿下来。

  现在是怎么了?成海她,转过身来,抱住了我?还要我别说「果然不该」这种话?说我虽然不潇洒,但她真的很高兴?还说即使觉得害羞也不会逃?

  所以说,也就是说,她的意思是说……

  意思就是——

  脑袋,过热了。

  「……咦?宏嵩!?怎么了!?」

  脑袋的线路似乎短路了,连向了奇怪的地方。我闭上眼睛,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身上穿着像军服一样的服装。喔,我知道这个人。他总是会先说一段不知道正不正确的外国话、表演一番之后,突兀地唱起歌来。就像这样——

  「……东海~~」

  「咦!?为何突然出现『因为笑哏太细而难以理解的模仿锦标赛』?你到底怎么了!?」

  还没有往下掉吗?可以来个人来替我按下按钮吗?真希望地上有个洞能让我马上掉下去。

  就这样,我的脸热得发烫、脑袋不停地失控乱想。成海在我面前,不知道我怎么了,慌得不知所措。

  碰——

  「呀啊啊啊——!」

  砰、砰砰砰砰。

  「唔喔——!!」

  呜啊————

  「呜咿咿咿咿咿咿!!」

  在充斥着各种声响的电子游戏场内,枪声跟僵尸的呻吟声被其他的吵杂声淹没,几乎听不见。但成海口中喊着不知道该算是惊叫还是吼叫的声音,音量大得足以盖过周围的声响。同时,她手上拿着手枪型的电玩控制器不断挥舞、扣扳机。我在一旁瞥着这样的她,自己也拿着控制器指向画面,将准星事先对准到可以将敌人爆头的位置。然后算准时机,扣下扳机。

  打倒画面内的所有敌人后,我操作的玩家角色继续探索废墟的走廊,缓缓将身子转向旁边,将门踢开并冲进室内。

  「好啦~要从上面来啰,小心啊。」

  「好啦呜啊啊啊啊!」

  突然,一只手特别粗壮的紫色僵尸从画面之外从天而降,口中不断发出沙哑的吼声。

  而成海则一直发出无法用文字表达的叫声,表情惊恐地不断猛扣扳机,却完全没对僵尸造成任何伤害。

  「成海,换弹匣。」

  「是!」

  我朝着敌人的手开枪,阻止敌人的殴打攻击,同时不断对他造成伤害,并留意不马上打倒他。敌人的体力减少至两成以下时,他举起手,大声吼叫了起来。

  「好了,到最后冲刺的阶段啦。」

  「唔喔喔喔喔!」

  接下来敌人的攻击方式完全变成随机,而且还会有僵尸狗定期冒出来,相当麻烦。不过,我想成海正忙着拼命地胡乱扫射,应该没有多余的心思应付僵尸狗。因此我决定专心排除从四周冒出的僵尸狗,同时阻止敌方的攻击动作,彻底保护成海的角色不受任何伤害。这样的玩法可说是跟游戏原本的目的完全不同。

  「再往上一点,上面。」

  「是!」

  最后一发(成海胡乱扫射出去的子弹之一)刚好被系统判定为爆头,总算彻底扣光了敌人的体力值。敌人再度大声吼叫,最后还试图扑过来殴打我们。但是,他走了两三步之后,便不支倒地了。

  「解、解决了吗!?」

  「各位旅客请往左看~左边的景点就是秘密标靶。」

  「呜咦?」

  玩家角色蹲下,一瞬间画面左边闪过了一只戴着红宝石项圈的僵尸猴子。

  成海彻底松懈,已经放下了枪。我开枪击中了僵尸猴。接着,画面上便依序显示了「过关」与「秘密任务达成」的字样。

  「唔唔唔!」

  「成海大大。直到过关讯息出现之前,关卡都还不算结束喔。」

  「第一次玩怎么可能会察觉那种出其不意的细节啊!」

  「我就察觉啦。话说,在抵达终点前的地方藏着宝物之类的,也是游戏里常见的发展吧。」

  「谁知道那种事啊!你这游戏废人!」

  成海将控制器粗暴地塞回机台的架子上,鼓着脸颊,转身就走。

  我从机台中抽回卡片,快步追上成海。然后她停下脚步等我,上半身转了过来。

  「抱歉。我刚没什么在取笑你。」

  「你说『没什么在』是指『多少有一点』的意思吧?」

  「……话说回来,成海大大。」

  「臭家伙,休想转移话题。」

  成海轻轻地赏了我一记下盘踢。

  「好痛,好啦,我道歉就是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你有强力的枪?」

  「毕竟我玩过满多次了,解锁了一些奖励。」

  「玩得多的人占着比较有利的条件,这种双打不是很不合理吗?」

  「反正是同心协力,应该没关系吧。啊,别用脚尖踢啊,很痛,真的很痛!」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不断逃避我,让我觉得身心俱疲,可说是生命值已经归零的状态了。不过,成海之所以会用那样的态度对我,其实是因为太意识到跟我之间的恋人关系,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跟我相处。

  老实说那真的让我很受伤,而且我也觉得她在转身逃避前,大可跟我说清楚、讲明白。不过,一想到事情是起因于她正视与我之间的交往关系,我就无法生起气来责备她。

  于是,我们在电梯前和好了。然后,不知道她是看开了、还是干脆决定不去意识恋人关系了,成海对我的态度又变得跟以前完全一样。真的完全跟以前一样,反而让我不是很满意。不过,想到昨天以前的痛苦感受,我不禁觉得这样也好。

  「你这家伙,脚没事那么长要干嘛,可恶!」

  「呃,你离题了吧,成海,等等啊。」

  「怎样啦!?」

  成海总算肯停止攻击,鼓着脸颊抬头看着我。

  「你今天打算去哪吃饭?」

  「我还没想。」

  「那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跟往常一样,不着痕迹地约她。但她听了,身体却抖了一下,微微地低着头,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她该不会又要因为害羞而逃避我了吧?

  我这么想着,将脸凑过去看了看状况。成海稍微抬起头,双颊微微泛红,眼光向上勾着看着我,说:

  「可、可以啊……」

  不妙,太可爱了。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况下受到这种攻击,真是太不妙了。

  「咦!?你又怎么啦!?」

  我双手遮着脸,仰着头。虽然我察觉到这种怪异的举动让成海很困惑,但我现在的表情,实在不能给她看到。

  说不定,出乎意料地,她对我的态度并非跟以前完全一样。

  我如此想着,同时感到脸正在发烫。

  本来,我一直以为恋爱跟我的人生无关。

  尤其是当我明白自己的初恋结束了之后,我更加如此确信。

  电玩与动漫作品中描绘的恋爱情节,对我来说不过是远在画面彼端所发生的事。而且我也没有其他称得上是朋友的对象,没机会接触这种话题。

  我鲜少碰美少女类的游戏,玩的次数用五根手指就数得完。在那一类的游戏当中,只要选择正确的选项,就能进入攻略目标的剧情路线,透过调整选项,就能达到自己想看的分歧结局。

  但是,现实中的恋爱没有选项,事情的进行也总是不如意。说起来,现实中的事情本来就不像二次元所描绘的那般浅显易懂、可以用起承转合交代清楚。也没有单纯到三行就能说明完毕的地步。更不会只发生光鲜亮丽、令人脸红心跳的动人故事。

  别说恋爱旗帜成不成立了,就连「宅友」这种连恋爱旗帜本身都不存在的职业,也会突然转职成「恋人」。但是成为恋人之后,对方却突然不理人,还不断回避自己。当我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说「果然不该说我喜欢你」,结果反而因此和好了。老实说,实在是莫名其妙。

  我打从心底觉得,这真是无法理解。

  阿宅的恋爱,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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