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STAGE 4 谁的红缎带

  明明是梅雨季,我放年假时,却都是恼人的大晴天。

  「今天就是年假的最后一天啊。」

  天气如此美好,我却不是站在收银台,而是来到仓库和阿拓进行货架大扫除。

  「结果你年假都在打工耶。不愧是修司,日本人的楷模。」

  员工室里堆满了私人物品,绝大部分是阿拓的东西。

  「我今天要早点回家放松休息!喂,手动起来!」

  「大白天就回家睡觉吗?」

  「有何不可?这是放年假的特权。我昨天很晚睡,现在超困的。」

  昨天晚上,我因为心情亢奋,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无人支持的情况下独力达成任务。希望一切顺利……不过,大礼帽似乎做得太过火了。

  「下次放年假要好好休息啦,修司看起来很想结婚,要不要去参加联谊?」

  阿拓还是老样子,缺乏工作干劲地喝可乐。

  「少啰唆,担心别人前先担心你自己。你明年就大四了吧?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到时再说吧。」

  「有参加就业活动吗?」

  「没有耶。」

  「那怎么办?」

  「到时再说吧。」

  「到时再说……这样没问题吗?」

  「咦?你在担心我啊?你人真好。」

  阿拓最擅长在嬉笑中转移话题。通常他这么做时,表示已经下定某种决心。他就是这种人。

  果然不肯找我商量吗?

  我感到些许寂寞,继续做垃圾分类。

  无需我操心,阿拓还有道野边和雅这两位朋友,三人间有种说不出的牵绊。我完全无意介入,不过认识阿拓也两年以上了,心里多少觉得,他也差不多该把我当成朋友了吧。阿拓虽然擅长交际,与人却始终保持一条界线,我可以察觉这点,表示距离和他很近了吧(面对客户,他会巧妙隐藏起那条界限)。即使如此,我依然感到有些寂寞。

  「哇,找到了!」

  「什么东西?哦,你的私人物品。」

  「是我的七味粉,我还以为不见了呢。」

  阿拓端详七味粉上墨水变淡的标签。

  「修司,它已经过期六年了,这下真的不能吃了。」

  「里面已经变成化石了吧?等等,你六年前就在这里?我都不知道。我六年前在做什么呢?」

  「六年前啊?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喔!印象中那年超级冷,下了大雪呢!」

  经他一说,好像有这么一年。就是大雪瘫痪交通、引发大混乱的那一年。

  「是下大雪那一年啊,原来已经过了六年,真亏你记得。」

  「偏偏那天超级冷,又接到客诉。」

  「偏偏?」

  「哎唷,天气冷,容易心情沮丧嘛,这时候遇到客诉,整颗心都要结冻了。不过对方也是吧,所以才特别想开骂,想不到啊,这只是小小的开端。」

  「什么开端?」

  阿拓把七味粉扔进垃圾袋,贼贼一笑。

  「我和一期一会的人结下了缘分。」

  ***

  「搞什么,里面根本没放筷子。」

  翻开便利商店塑料袋的袋口一瞧,我忍不住啧舌。

  那个年轻店员的额头上仿佛写着「我是第一次打工」,从头到尾畏畏缩缩的。别以为名牌上写着「实习生」,犯错就可以被原谅。

  要是早点发现没筷子就好了,但我已经前往工作地点,直到午休时间才察觉,他知道自己给我造成多大的麻烦吗?我在寒空下停下脚步,仰望灰色的天空。

  ——我一定要好好念他一顿!

  我转身走回稍早买便当的便利商店。

  「欢迎光临~~」

  一踏进店里,身体旋即被温暖的空气包围,我因此松了一口气。我瞄了收银台一眼,转头观察整间店,没看见刚才的店员。

  柜台前站着发型轻浮、看来像现充的大学生,表情毫无工作干劲。我想找忘记放筷子的店员理论,但我最讨厌这种痞子男。好,来骂他吧!平白无故被骂,他肯定气炸,会去教训那个年轻人。如此一来,我也能一消怨气。就拿他开刀吧。谁教你看起来都在玩,活该!

  我故意跨大步,直直走向收银台。

  「喂!我刚才买的便当没给筷子!」

  宏亮的声音在耳中回响,我感到相当畅快,微微抬高下巴,以高姿态睥睨男人,继续说道:

  「没筷子要我怎么吃?说啊,是要我用手吃吗?连便利商店都做不好,我看你干脆辞职比较省事!」

  我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如此一来,他应该会面色铁青地心想「又不是我忘记的」,因而埋怨稍早迟钝的店员。

  「啊,先生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我重新从正面打量道歉的男子,他虽然充满歉意地垂下眉毛,表情却不带惧色,完全没有因为遇到衰事而困惑生气。

  预料外的反应使预备台词卡在喉咙,男人逮住机会说:

  「作为赔罪,你任选一瓶喜欢的咖啡吧。我请你。」

  先下手为强——他仿佛运行战术,迅速指向收银台上的饮料保温柜。

  我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反而感到困惑。

  「工、工读生……可以擅自请客吗?你应该没有权限吧?」

  「啊,没关系,店长不在时,我就是代理店长。我们这里是加盟店,挺自由的。不过,请你不要在推特说自己来『喝免钱』喔,到时有人跑来凑热闹就伤脑筋了。」

  我讶异的是,男人始终笑容不减。

  「之后出问题我可不管,反正和我无关。」

  「安啦,我请客!多谢你的关心,大哥真亲切。」

  请客?亲切?这小子是白痴吗?算了,要请就给他请吧。

  「我真的拿走啰。」

  我打开保温柜,抓起微糖热咖啡。

  「啊,果然喝微糖的,和我一样。」

  男人不停傻笑,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时间还好吗?赶回来让你花了不少时间吧?真的很对不起喔。」

  伪善者,我才不会被你骗。

  「少来,反正你会叫早上那个工读生付钱吧?」

  我捧着热咖啡,朝男人投去睥睨的眼神。

  「啊,他辞职了,好像做不习惯,觉得很痛苦,我已经付他今天的时薪,请他回去了,所以今天只剩我顾店喔。」

  「已经辞职了?」

  「对啊,突然说这份工作不适合自己。」

  「搞什么?真受不了现在的小鬼,连便利商店都做不好,还有什么事情做得好?」

  「便利商店要记的事情很多耶,又是服务业,很多学问嘛。」

  很多学问……

  「是因为这件事吗?」

  「什么事?」

  「发现忘记给我筷子,吓得辞职。」

  「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他突然面有难色。大哥看起来很恐怖嘛。」

  「少啰唆,你看起来就不怕我啊。」

  「因为我不会以貌取人。」

  「胡说一通。」

  「对了,时间真的没问题吗?你要赶去上班吧?」

  「啊!我该走了,拜拜。」

  「多谢!」

  赶往车站的路上,我问自己:为何像朋友一样,对便利商店的店员说了「拜拜」呢?

  寒风迎面吹来,唯有咖啡特别热,使我的右手又热又麻。

  今天生产线也规律地送来装箱的电池。手机推出新商品的期间似乎特别忙,我虽然是日派的兼职人员,却已经连续一个月待在同一区。工作内容很单纯,只需把说明书塞进箱子最顶层、盖上盖子,一一放入旁边的瓦楞纸箱,八小时毫不中断。

  工作本身一点也不难,只是刚开始做时,容易追不上生产线的速度,等习惯之后就能轻松驾驭。不过,只能站在同一个定点不能走动,以及手上油脂全被纸箱吸收这两点颇辛苦。拜此所赐,我才快满三十岁,手就像老爷爷一样粗糙干燥。

  工厂里有一间宽广空旷的房间是休息室,还有一间三坪大的吸烟室,但是没有员工餐厅。距离最近的便利商店走路约七分钟,但路上人车混杂,我也不想在一小时的休息时间浪费十四分钟走路往返,所以总是在那家便利商店买完午餐便走向车站。

  休息室里姑且有两台老旧的微波炉,但总是大排长龙,我不喜欢等,所以都直接吃冷便当加一个甜面包。一餐基本上就这样,不过,今天多了冷掉的微糖罐装咖啡。这里虽然有一台投币式咖啡机,但一样大排长龙,所以我很少买。总之,我厌恶排队。如果有时间,我宁可拿去多抽一秒烟。

  我不作感想地吃着冷掉的烧肉便当,耳边传来隔壁的婆婆妈妈聊天的声音。

  「白天不在家,领收货物和信件很麻烦呢。」

  中年妇女真的很长舌,我甚至怀疑她们是不是从嘴巴生出来的,而且大半是无趣的话题。不过今天的聊天内容对我来说刚好。

  「听说现在去便利商店也能取件喔。」

  「哎呀,真的?我回去问问女儿,她在便利商店打工。不过那孩子最近都在打工,我好不容易替她出了学费,真希望她认真念书,而不是一直打工呢。」

  「哎呀呀,我家的也是。到底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既然都要赚钱,何不拿一点钱回家呢。」

  「就是说啊,我都有替孩子出饭钱,但他直到考试前都在打工,一下子说要买衣服,一下子说要去喝酒,有够奢侈,真受不了。」

  真受不了?还不是被你们宠坏。只要让他们了解家中困苦,他们就不会乱花钱了。是你们太爱面子、任由孩子奢侈成性,不是吗?

  穷人家的孩子就该勤俭过活。不过能让孩子上大学,应该不算真的贫穷吧?

  「可是,在便利商店打工不是很辛苦吗?我侄女也在便利商店打工过,听说要学的事情很多,相当不容易呢。便利商店现在根本成了万能便利屋,而且听说『奥客』很多,很讨厌呢。」

  听到「奥客」这个字,我不由得紧张。

  「到底『奥客』是指什么呢?」

  「就是买便当没附筷子,就说要免钱的那种人。」

  幸好我没这么说。

  「咦,太过分了吧。」

  「但毕竟是店员有错在先,所以无法大声说话。听说甚至有人逼店员交出一条烟当作赔罪呢。」

  「呜哇,真过分。」

  别紧张,我可没要烟。罐装咖啡是那小子自己请我的。

  我将干裂的食指伸进罐装咖啡拉环。噗咻声轻快传来,散发而出的香甜气味令人心情舒畅。

  婆婆妈妈们的嘴没有一刻停歇。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好像会交给店长处理,如果主管刚好都不在,好像只能听对方抱怨直到气消为止。」

  「唉,服务业真辛苦。你女儿很拚呢。」

  「就是呀,听说最近还被指派叫货,她有没有好好加油呢?不过,真希望她更专心读书呢。」

  大学、读书、玩乐金,全是与我无缘的话题,因为我生长于贫穷家庭。

  我家到底有多穷呢?穷到我刚懂事就学会「贫穷」一词。从小听着父母念咒般地说「因为我们家很穷」长大,不知不觉间,自己也逐渐变得爱说「因为很穷,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全盘接受,放弃挣扎。

  我家是跟叔叔租借的简陋小屋,看起来很像仓库,下雨时天花板会漏雨,雨水也会从玄关淹进屋内。天气炎热时,只能把纱窗破掉的窗户打开,成天与大举入侵的蚊子为伍,醒着睡着都在对抗蚊子。即使窗户打开依旧暑气难当,因此小学六年的放学时间和暑假期间,我天天都去图书馆报到。每次看见朋友不畏溽暑跑去户外游玩,我都感到不可思议。拜此所赐,我没有特别苦读,国语成绩却特别好,具备的知识更是超越一般小学生。

  还记得小学时第一次去同学家玩,我坐在冷气房里喝着冰凉的柳橙汁——里面有柳橙果粒的那种果汁——我觉得它好喝到不像这个世界会有的饮料。凉爽的房间与冰凉的果汁……我好像懂了什么,因为有这些东西等着他们回家,难怪他们愿意在酷暑中出去玩。

  某天我跟同学提到「漏雨很麻烦」,同学说我骗人。我直到那一刻才知道一般人家不会漏雨,于是赶紧开玩笑说「骗你的」。在那之后,我被当成偶尔会撒奇怪小谎的家伙,慢慢地摸索自己的常识与别人的常识有所不同。从小学到高中,不论同学多么想来,我都没让他们进过家门。

  刚升上国中二年级,我就开始打工送报。当时同学都忙于社团活动,只有我一下课便心无旁骛地直奔派报所,来不及送晚报就打打杂、领取小费。派报所的大叔们特别照顾我。上高中之后,我半夜还在速食店兼差。由于父母只能为我准备酸梅白饭便当,因此其他菜钱由我自行打工负担。然后,高中毕业的同时我便离家了。

  人的一生多半在出生时就决定好了。

  生长在有钱人家,注定过有钱人的生活。像我这种穷人,这辈子只能打零工求生。

  说了一堆,我依然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我现在的日薪大约七千圆,生活无欲无求,也不赌博,自己吃相当够用。我不知道父母如何生活,自从我离家就不曾和他们联系。我很感谢他们养育我到高中,但我同时认为那是父母应尽的义务,所以我没有特别感恩,今后也无意照顾他们。不,正确来说,是我没有耐心照顾他们,更别提我现在光是顾自己就焦头烂额。

  我唯一的兴趣是阅读,现在依然常跑图书馆。

  没有任何地方比图书馆令人放松心情。不管待多久都不会遭受异样眼光看待,在闭馆之前都不会有人赶你走。图书馆很安静,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夏凉冬暖,厕所常保整洁,还有饮水机可用。如果可以,我甚至想住进图书馆。我很想在图书馆工作,但这需要通过特别的资格考,我只能放弃。而且就算在这里工作,也不能住进去。

  隔天早晨,我如常前往那家便利商店。

  我抓起便当和甜面包,接着从收银台前的保温柜取出一罐微糖咖啡。

  「今天也好冷喔。」

  痞痞的店员依然笑咪咪地向我搭话。

  结帐之后,我从环保塑料袋里拿出罐装咖啡递给他。

  「给你,这样我们互不相欠。」

  「啊?」男人发出怪声。

  「不用啦,昨天是我犯错,赔罪是应该……」

  「废话少说!我没有落魄到需要接受别人的施舍!」

  「啊,别走啊!大哥!」

  男人穿着制服,从便利商店追出来。

  「大哥,等一下!」

  「不要叫我大哥,又不是搞笑艺人。」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看了他的名牌一眼,上面写着「佐佐木」。

  「……不知道也无所谓吧。」

  「那就叫你大哥啊。对了,大哥,你想不想当英雄?」

  「啊?你在说笑?」

  「我认真的。总之,请你今天下班后过来一趟,我会说得更详细。」

  佐佐木穿着单薄的制服打了个哆嗦。

  「我才不来。」

  「我保证没有损失。」

  「我已经说不要了。」

  「别这样,相信我嘛~~」

  佐佐木边发抖边傻笑的嘴脸,怎么看都无法取信于人。

  不知为何,当天晚上,我和佐佐木一起坐着吃牛丼。正确来说,是我来吃牛丼,而他擅自在旁边坐下。

  我是真的感到讶异,但那家伙若无其事地说:「咦?好巧喔。」所以,可能真的是巧合。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默默吃完牛丼,快速走人。

  如果住附近,难免会遇到,因此我没有特别在意。

  几天之后,我竟然掉了钱。原因是常见的口袋破洞。我没注意就把零钱放进去,因此掉了一些零钱,直到我在拉面店结帐,才发现身上少了一百块。

  「糟糕……钱带不够……」

  我毕竟是常客,于是先询问可否赊帐,但那位工读生似乎是新人,表情茫然不知所措。收银机前还有许多人在等,仿佛是我刁难店员。

  店在我家附近,便宜省时,味道也不错,我不希望被列为拒绝往来户。正当我绞尽脑汁思索对策,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在结帐盘上放下百圆硬币。

  是佐佐木。

  「谢、谢谢您。」

  工读生反射性地道谢,我总算免除被列入黑名单的危机,顺利结帐离开。

  走出店门,外面飘着薄雪。

  「明天我把钱拿去便利商店还你。」

  佐佐木露出贼笑:

  「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搞什么,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我有不好的预感,瞪着佐佐木。先下手为强。

  「先说喔,我没有钱,但今天欠你的钱我一定归还,这不算欠人情,所以别想收取百圆以上的报酬。」

  佐佐木又露出贼笑。他的表情很丰富,令人无法看透底细,所以有一点点可怕。

  「我不打算和你借钱,只是希望你陪我一次。」

  「去哪里?」

  「明天陪我去那间店。」

  佐佐木指着我常去的便宜居酒屋。

  我不崇尚人情礼仪,但关于钱的约定必然遵守,即使只是一百块。

  隔天,我依约和佐佐木来到那家居酒屋。

  「我最近在募集酒友。可是我很穷,和那些有钱朋友喝酒的习惯不同,会去的店也不一样,所以很伤脑筋呢,因为如果要平分的话不是很惨吗!不过,感觉我们喝酒的步调差不多,所以才想找你。」

  「你的意思是,穷人才懂得惺惺相惜?」

  「嗯,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这样!」

  「你是瞧不起我吗?」

  说归说,我也已经好一阵子没找酒伴了,于是慢慢喝着便宜的酒水。

  「大哥,你有梦想吗?」

  约莫喝了一小时,佐佐木突然问道。

  「啊?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来,你会说这么青春的话。」

  现在的年轻人口袋没钱也想追逐梦想吗?这是好事。

  「如果可以实现心愿,我想住在图书馆。」

  我半自嘲地说。

  「你想在图书馆工作吗?」

  佐佐木用认真的语气问。

  「是啊,如果可以工作更好,又能赚钱,一举两得。」

  我浅尝着杯中的便宜日本酒。

  「那何不去面试看看呢?」

  「你也太没常识了吧,在图书馆工作需要通过特定考试。」

  「真的假的?」

  我用食指指向自己的脑袋。

  「在图书馆工作要很会念书,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去。」

  「既然这样,何不念念书?」

  我嗤之以鼻。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念书?反正你也是拿父母的钱上大学玩吧?」

  「啊,我没有父母。」

  话语突然哽在喉咙。

  佐佐木说话的表情丝毫没变,脸上一样带着傻笑。但我直觉知道,这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言。不知怎地,我相信他不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啊……抱歉,从外表看不出来。」

  我稍微放低语调。

  「咦?你信了。立刻相信的人很少呢。大部分人都会说『你在开玩笑吧』。」

  「不意外,因为真的不像。」

  我端详起眼前傻笑的男人。

  「可是你信了。」

  「我很会看人。说谎的家伙,我一看就知道了。」

  我的视线回到装酒的杯子。

  「啊,我也是!我只有看人的眼光特别准。」

  我大概能懂。

  「因为你见过世面吧。」

  「是啊,我见过许多人,可能和你差不多吧。」

  「是吗……」我未置可否,轻尝一口。

  「你没去上大学?」

  「没去,不过,等我存到钱就去。」

  「所以,你边打工边存钱吗?」

  以时下年轻人来说,还真有骨气。

  「是啊,除了在便利商店打工之外,我还有其他兼差。」

  「其他兼差?」

  「没错。我之前不是问过你,想不想当英雄吗?」

  我隐约想起刚遇到他的那一天,他的确说了令人听不懂的话。

  「我是英雄制作人。」

  「……啊?」

  我首先想到他可能醉了,但他实际上喝得并不多。总之,我先静静听他说完吧。

  「正确来说,是负责前置工作,类似找人吧。」

  「……我越听越迷糊了。」

  「总之,就是寻找有机会成为英雄的人,或是适合创造英雄的人。如果同事拜托我去跟谁混熟好搜集情报,我也会去帮忙,工作内容满复杂的。」

  听着听着,我的胸口闪过一丝不安。

  「不是什么危险工作吧?」

  「完全不危险喔。」

  佐佐木一如既往,明明没喝醉却不停傻笑。

  「你没有被奇怪的家伙骗吧?」

  「别担心。」

  「你啊……」我把声音放得更低沉。

  「你没有嗑药吧?」

  「呃!」

  佐佐木差点呛到,然后哈哈大笑:

  「我才没有!看不出来你这么爱操心耶。」

  「少啰唆。」

  「我没办法说明清楚,但真的是超健全的工作。」

  我看着佐佐木不正经的笑脸,无法释怀地说:「好吧……」

  「所以,我才想问大哥你想不想当英雄。总之,你想不想试试看当图书馆英雄?」

  我依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用了,英雄是想当就能当的吗?我听不懂。」

  「是吗?真可惜,我本来想帮你一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既然如此!」佐佐木拍了一下手掌。

  「先不考虑当英雄,我来帮你想想要怎么在图书馆工作吧。」

  佐佐木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不用了,我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只要三餐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可是也要考虑到将来啊。」

  「我胸无大志,上图书馆纯属不花钱的兴趣。我只要养得起自己就好,一直烦恼未来也没用啊,等我有一天无法工作,只能靠国家救济啰。」

  「是吗……」

  佐佐木霎时面露遗憾,但很快又恢复傻笑。

  「没关系,你要是改变心意,欢迎随时告诉我。但其实不是我负责啦,我有一个超级尊敬的前辈,他真的很厉害,保证把你变成英雄。」

  「哦,前辈啊……」

  他口中的前辈是正派人士吗?

  「我没骗你,是前辈把我从沉船底部拉上来的。」

  「我继续当沉船就好。」

  「你还不是沉船。哪怕是破船,也能正常航行。」

  「居然说我是破船……真没礼貌。」

  佐佐木「嘿嘿」傻笑。

  「……你之前沉船了?」

  「沉了啊,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毕竟没有父母,想必吃了很多苦。

  「是吗……抱歉,我不会再问了。」

  「完全没关系,你尽管问,只是可能会让酒变难喝。」

  「不,我不问了。不过如果你想讲,我乐意听你说。要说父母的坏话也行,我虽然不聪明,但还懂得当听众。」

  佐佐木忽然换上温柔的笑容。

  「你果然很善良。」

  「谁?」

  「大哥你啊。」

  我皱起眉头,饮尽杯底残余的酒。

  「别再说这种恶心的话了。」

  在那之后,虽然没有刻意见面,但我和佐佐木始终保持交流。

  我常去的牛丼屋,佐佐木似乎也是常客,我们常在周末偶遇,渐渐习惯吃完饭后去廉价居酒屋喝一杯。

  某天我喝茫了,聊起从前的糗事:

  「那家伙生日,我哪儿不去,偏偏带她去吃牛丼,还豪气地对她说:『喜欢什么尽量点,点大碗的也可以喔。』有够白痴。」

  我讲到前女友。

  「她开心吗?」

  「白痴,怎么可能开心?当晚她就失联了。我们要进牛丼屋前,她说要去打电话,叫我等一下,然后再也没回来。我在寒风中痴痴地等,蠢得要命。」

  「哈哈,好惨喔,你只是想好好帮她庆生。」

  我不舍地倾斜空杯子。

  「唉,喝多了。我之前没跟人讲过这个糗事。」

  「很有趣。」

  「哪里有趣!我后来感冒,真的很想死。」

  佐佐木笑到岔气。

  聊了几个无聊话题之后,他突然说:

  「大哥,你之前说想住图书馆,想必你很爱看书吧?」

  「是啊,看书是我唯一的兴趣。」

  「既然你这么爱看书,要不要写写看呢?」

  我吃了一惊。

  「怎么可能。」

  世界上有那么多作家,我才不认为自己当得上。对我这个没有学问的人来说,写作是远在天边的世界。我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别说蠢话了,你也喝醉了吗?」

  当时,我如此回答便终止话题。

  然而回家之后,这句话却在脑中不停打转。

  要不要写写看——吗?

  我走到狭窄房间的角落,翻找不知放了多久的瓦楞纸箱,从中拿出差点忘记自己有买、和破铜烂铁丢在一起的还未用完的笔记本。我上课虽然不专心,至少还有准备笔记用品,也买了笔记本,但最后我只做了几页掺杂涂鸦的笔记就不再使用,里面还有很多空白页,我舍不得丢,想不到还有机会派上用场。

  我用力撕掉前几页和写过的页面,如此一来就变成新的笔记本。我还找到好几枝笔,连红笔都有,相当够用。

  写作不需要准备,不需要花钱,只要把至今躲在温暖的图书馆看书的时间拿来写就行了,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接下来,只剩下实际写写看。

  我摸过封面褪色的笔记本,放上一枝原子笔。

  「写写看吧……」

  一旦说出口,感觉事情变得更加隆重,我不由得在老旧的笔记本前挺胸坐正。

  隔天我开始写小说,起初抓不太到方向,但写着写着,越来越像一回事。我没有特别热衷的兴趣,没有朋友和情人,有很多时间可以写,所以会进步是当然的吧。

  我不停地写、不停地写,终于开始投稿新人奖。

  当我迈入写作第三年,第六次投稿的作品竟然获得了小出版社的新人奖。

  半年后,我出版了第一本作品。尽管铺货量少,不过确实摆在书店里。

  话虽如此,生活几乎没有改变。我是拿到了一点奖金和版税,不过想靠这笔钱维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说这笔钱有什么其他用途,顶多是请佐佐木吃牛丼吧。我想起曾和他说过我被前女友抛弃的经过,于是开玩笑地说了和当时一样的话:「喜欢什么尽量点,点大碗的也可以喔。」接下来的聊天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不会忘记佐佐木单纯地大叫:「真的假的?」看起来很高兴。

  除此之外没有值得一提的变化,我一边从事日派工作,一边慢慢写小说。

  但我的书卖量凄惨,真的没卖出几本。虽然靠着得奖的名声加持,勉强出了第二本书,销量一样凄惨。过了一阵子,出版社不再来询问新书,说来也算是个有趣的现象。出版社不是慈善事业,没有钱帮卖不出去的作家出书,这我痛彻明白。

  我完全丧失了自信,认为得奖只是偶然,自己果然没有才华。这种想法与日俱增。

  某天早晨,我为了重拾初心,将笔记本和原子笔放入轻便的包包,睽违已久地前往图书馆。

  成排的书架上放着大量书籍,造成压迫感。我缓缓走过如同兽径的小路,抬头眺望逼近天花板、数也数不尽的书海。

  到底该写什么好呢?已经有这么多作家道尽言语,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写?陈列在此的书籍作家,又是为了传递什么理念才起心动念,留下第一个文本呢?而我究竟还剩下什么可以写?我当初为什么忽然想写书呢?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走遍图书馆,再慢慢地离开。笔记本没有打开,依旧躺在我的包包里。

  我沮丧地踏上归途,在附近绕了一圈散步。

  闲晃到一半,香甜的气味轻搔鼻腔。为了找出香味来源,我四处张望,在公寓角落发现一整片橙黄绽放的金木犀。

  「是你啊……」

  是我怀念的香气。从前住的简陋小屋前也有金木犀,每逢秋日盛开,便恣意散发清香。母亲厌恶它的味道,但我最爱这股美妙的清甜香气。

  回忆苏醒而来,我不知是否该称之为回忆。年少时的我虽然比现在穷困,但是寻求快乐的执着心,也比一般人强上一倍。因为若不努力寻找,就会对一切死心。

  放学后前往图书馆的路程上,我总是雀跃不已,因为要去的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可是,每当我离开图书馆,心情就为之一沉,等着我的是夏热冬寒的破旧小屋和孤独的空间。父母为穷而忙,总是工作晚归,我得自己吃着索然无味的晚餐。所以,我会尽量在回家的路上找乐子。冬天太阳提早下山,我就观察浮上空中的星星和月亮;春天要绕过满地的樱花花瓣走路;夏天嗅着烤鳗鱼的香气探路;秋天留意着不踢到枫叶,来到家门前,深吸一口金木犀的甜蜜花香。如此一来,就能用比平时愉悦的心情推开家门。是香气唤醒了我的年少时光。

  几片花瓣犹如橘色星尘,落在脚边。

  我弯腰想拾起一片,忽然瞥见树荫下落着红色的东西。疑惑地凑上前,发现是条像蛇一样又粗又长的红缎带。是谁遗失的吗?或是丢弃的?这是从前用来绑圣诞蛋糕盒的红缎带,是我童年企盼不已的盒子外所系的红缎带。

  我捡起红缎带。说不定这是收到礼物的孩子想珍藏的东西,不如把它挂在金木犀上,让失主更容易发现吧。

  我伸长了手,犹豫着该挂在哪里好,正巧看见一根快折断的树枝。

  我将红缎带如同绷带一般,一圈圈缠绕在树枝快折断的部位,并且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差不多告诉我也无妨了吧?」

  那段日子,我边打零工边默默无闻地当个小说家,佐佐木一样在便利商店打工,不同的是,他如愿考进志愿大学了。

  「你用本名还是笔名?」

  「……本名。」

  「咦!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出书时会说吗?」

  我虽然和佐佐木喝过好几次酒,却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段期间我忙着过日子,回过神来便以本名出道为作家,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他名字。

  「给你看到还得了?」

  我一样喝着便宜的酒水。

  「咦,为什么~~?」

  「我写的书很无聊,你不用看。」

  「别这么说嘛,你是真正的小说家耶?」

  佐佐木热血地说。

  「别以为小说家写的书都很好看。」

  「咦,真没有梦想。」

  「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我拿起装便宜酒水的杯子,在佐佐木的面前摇啊摇。

  佐佐木愤愤不平,灌下杯中酒。

  「用本名写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佐佐木「叩咚」放下杯子,瞄了我一眼。

  他今天喝得特别快。

  「没有,我只是懒得想笔名罢了。」

  「可是,用本名会被发现。」

  佐佐木贼贼一笑。

  「什么?」

  「等你成名以后,认识的人就会发现啊。」

  我用鼻子哼笑。

  「我又不想被发现。」

  「不过,至少父母会高兴吧。」

  「……难说。」

  这小子有时会一语中的。尽管不想承认,不过,也许我的内心深处,渴望着被父母发现吧。

  「前阵子……我想起怀念的往事。」

  「哦,什么事?」

  佐佐木难得用微醺的语气问。

  「我散步时闻到金木犀的花香……因此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金木犀?」

  「是啊,有种甜甜的香味,我旧家旁边也有种,每到秋天,空气都会飘着甜甜的花香,我小时候很喜欢那个味道。」

  大概是因为佐佐木提到了父母,我难得想聊聊从前的事。

  「是喔……我也闻过吗?」

  「大概有吧,那种味道很常见,在不自觉的情况下闻到的几率很高。以后闻到甜甜的香气记得找一下,树上开满橘黄色的小花,相当好认。」

  「要等到下个秋天啊……」

  「小时候,我最讨厌从图书馆回家的路。」

  「很少听你提起往事欸。」

  佐佐木看起来很高兴。

  「某天,我实在不想回家,所以沿途闪避着樱花花瓣慢慢走,想排解郁闷,想不到意外地好玩。」

  「是喔?」

  「可是,樱花花季很快结束,这下又得找其他乐子。当时我刚好经过鳗鱼屋,决定闻闻看烤鳗鱼的味道可以传多远。每逢新的季节,我都像这样寻找乐趣。到了秋天,我发现家附近都是甜甜的花香,因此迷上在家门前吸花香。」

  「就是你说的金木犀?」

  「是啊……多找一些四季可以期待的事,没什么不好吧?」

  「我的想法和大哥一样,开心度日的方法当然是越多越好。」

  佐佐木说起这句话,显得格外沧桑。

  「你以前也过得很辛苦吧。」

  「还好啦,我又没有活得多认真,比起我,那个人才……」

  「谁?」

  「那个人……」

  佐佐木的眼神不是我贫乏的字汇所能表现。很温柔,但也很悲伤,既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也像暴风雨的夜晚。

  然而下一秒,他就变回老样子。

  「我也来聊聊往事吧?说不定可以作为新书的题材!」

  「不用了。」

  我一口拒绝,佐佐木用惊愕的表情大叫:「为什么~~」

  「如果要写你的人生,请去拜托其他厉害的小说家,不要给我写,太浪费了。」

  我饮尽残留在杯底的酒。

  「我又不是要你写,不过你想写也可以喔?」

  「不用了、不用了。」

  「那就请你单纯当个听众吧。不好意思,再来一杯~~」

  佐佐木擅自叫了续杯。他今天的一举一动都很反常。

  「……爱说就说啊。」我咕哝。

  佐佐木傻笑回应:「那我说啰。」

  数周之后,我又来到附近散步。自从听了佐佐木的故事,我不断思考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回过神来,已经走向那栋公寓。现在金木犀的花应该完全谢了。

  我远远就望见花朵谢尽的深绿树木。下个瞬间,我已经快步走去。小跑步来到金木犀旁,我的心跳加速鼓动。

  绑了蝴蝶结的红缎带还在树上,支撑着受伤的树枝。

  「还在啊……」

  我轻摸红缎带,发现蝴蝶结的角落,似乎有黑色麦克笔写下的文本。

  字迹相当稚气,歪七扭八地写着「谢谢」。

  我已经十多年不曾像此刻这样胸口发热。

  那句谢谢,是因为我替受伤的金木犀绑了「绷带」?还是因为我拾起了红缎带呢?

  仔细一看,缎带有解开又绑回去的痕迹。对方一定是在解开缎带时,发现它支撑着树枝,所以又绑回去吧。

  「谢谢……」

  这句话不一定是对我说的,说不定另有对象。可是无庸置疑,有人因为我绑的红缎带,稍微感受到了幸福。

  我很开心。

  因为微不足道的事,开心到眼角发热。

  原来还有这种缘分。

  凉风吹拂,像在声明冬日来临。

  现在就算起风了,也闻不到金木犀的味道。不过,有红缎带取而代之地迎风招展。

  三个月后,我第一次打电话约佐佐木到郊外的咖啡厅坐坐。

  「今天我是为了工作找你来。」

  「小说吗?」

  「是的。啊,不对。应该说,两者之间有关,但我想先和你谈另一个工作。」

  佐佐木面露讶异。

  「我想委托你帮忙。」

  刹那间,佐佐木轻扬嘴角。

  「委托内容是?」

  「我在写小说。」

  「是。」

  佐佐木微笑点头。

  「我写出了满意的作品,希望让更多人看到。」

  「是。」

  我很紧张。因为,我没想像过自己会说出如此害羞的台词。

  「请把我变成英雄,让更多人看见我的小说。」

  佐佐木咧嘴一笑。

  「了解。那么……」

  「等一下。」我打断他。

  「是?」

  佐佐木一愣。

  「我想先谈费用。不肯先把钱讲清楚的家伙我都无法信任,请老实告诉我需要多少钱。」

  「我明白了。」佐佐木点点头,开始说明:「费用分为契约金与成功报酬,我已经收到契约金了……」

  「喂,等等。」我急忙打断他。「什么契约金?」

  「我五年前收过了啊。」

  仔细回想,还是完全想不到。

  「你在说什么?」

  佐佐木露出窃笑。

  「微糖热咖啡。」

  这句话勾起了相识时的回忆。

  「少开玩笑了,那是还给你的。」

  「我也是为了道歉才请你咖啡啊,当下就扯平了,不是吗?结果隔天早上,大哥你就给我咖啡。我欠你一个人情,那就是契约金。」

  我有些混乱,低语:「这怎么行……」

  但佐佐木专注地继续说道:

  「还有喔,你得了新人奖后,请我吃了牛丼,而且还是大碗的牛丼喔,这样就很够了。而关于成功后的报酬,你直接和我的同事雅见面详谈,这样好吗?不然话题无法进行。」

  佐佐木故作困扰之色,继续做无意义的争辩也不是我的本意。

  「……我明白了。总之,我们先具体讨论。」

  「那么,请你简单自我介绍。」

  佐佐木笑嘻嘻地说。认识他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自我介绍。

  我深吸一口气。

  「我叫田岛匡嗣,三十八岁,职业勉强算个小说家。」

  佐佐木看来非常开心,笑得乐不可支。

  「书名叫《缘结》。」

  我有预感,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

  「原来你和田岛老师这么久以前就认识了。」

  我以熟练的手势,将阿拓的私人物品塞进瓦楞纸箱。

  「就是说啊。」

  阿拓还是老样子,用比我慢一倍的速度分类装箱。

  「结果当时那本《缘结》得了书店大赏,雅真厉害。」

  「厉害的是田岛老师。」

  阿拓露出得意的笑容。

  「是这样没错。」

  「雅可是第一把交椅呢,他真的是我的英雄。」

  「感觉你和雅还有道野边,三人感情真的很好。」

  「该怎么说呢?算是吧。」

  阿拓没有说得很清楚。

  「算是?你在说什么啦。」

  「干嘛?你嫉妒了?」

  他傻笑问。

  「每次逼近内核,你就会打哈哈,企图转移话题。」

  「沉默的男人比较帅气喔。」

  阿拓边说边将巧克力包装纸往地板一扔。

  「不准丢地上!」

  「嘿嘿,修司,你好像越来越懂得该怎么应付我了耶。」

  「我一点也不高兴!」

  打开垃圾袋,阿拓丢掉的六年前的七味粉躺在里面。

  「……今天午餐来吃牛丼吧。」

  「好主意!」阿拓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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