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第一百万零一次的青春

  美樱今天像往常一样去上学。

  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国道旁的小路上。

  这个十月很冷。

  在感到疲倦的同时,美樱突然产生了为什么要去上学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平凡的生活其实是最快乐的吧。美樱应该也度过了抗争、大胆的人生。

  她好像在很久以前的陌生国度唱着歌。

  也许是在昔日之海的战场上。

  自身仿佛置身于烟霭弥漫的忘却的彼方。

  她踩着脚踏板,车轮飞快地转动着。

  穿过了书店后面的道路,又经过了一家有着都市传说的像城堡一样的酒店,美樱来到了河上的桥头,看到了她要去的公立高中。那是一个偏差值为50的,典型的普通高中。

  美樱过了桥,在前面的人行横道上等红灯时,旁边停着几辆自行车。美樱回头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三善君。

  美樱和晴佳,三善三个人是小时候的玩伴。三善虽然和曾经一样没什么变化,但之后两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了。不能说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是认识的程度而已。

  四目相合,三善稍微迟钝了一下,“嗨”他坦率地打了招呼。

  “早上好”

  像这样彼此交换问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咯噔咯噔地笑着,再也不说什么,等着信号灯变绿。

  自然的短发、风衣、明亮的眼睛和嘴角上扬的嘴唇。

  三善君有点轻浮,学习优秀。在美樱看来,他很受欢迎。

  等信号灯变成了绿色,三善说道“再见”,便踩着踏板,和随行的同学一起穿过人行横道,在通往学校大门的下坡路上心情舒畅地滑翔下去。

  美樱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板,即使活了100万次也无法停止思考的心,开始了空想。明天,自己想要从这个世上消失掉。

  如果从这世上消失掉的话,没有了痛苦,什么麻烦事都没有了。

  平时经常吃的面包,还是以前的味道。美樱一个人在食堂的餐桌上吃着买来的面包。

  虽说已经过了用餐高峰,但在还很热闹的食堂里做这种事的话还是会比较引人注目的。

  但是美樱却丝毫不在意,坐在空着的座位上。

  这个位置面向操场,可以看到骑自行车经常路过的内门的水仙花。

  “美樱”

  美樱回头一看,是晴佳。

  晴佳有着稍微染过的带有光泽的头发,看起来是位温和的少女。黑色的眼睛水灵灵的,涂上唇膏的嘴唇看起来软软的。

  她俩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青梅竹马。晴佳经常联系美樱,美樱也不拒绝。两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晴佳用力地拉开旁边的椅子,随意地坐下。美樱的鼻尖闻到了晴佳身上常有的香气。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寒暄,和晴佳就是这样的交往方式。美樱用吸管吸了一口牛奶咖啡。

  “你怎么了”晴佳问道。

  “我接吻了”美樱如实回答。

  “和以前一样吗?”

  “是的”

  “真的吗”

  晴佳打开糖果的袋子,把糖果放入口中。

  “被男生告白,然后就答应,对了,接吻是怎样的感觉?”晴佳问道。

  “在你送我的路上、在停车场前面就突然接吻了”

  “青春。结束吧。美樱”

  “…….”

  “没有什么感觉”美樱嘟囔道。

  “这样说来,美樱好像一直喜欢文弱的天真男生吧。我虽然明白,但…”

  “只要是有着清爽的黑发,温柔又有带点神秘的清秀男孩,一旦被告白,美樱就会答应,然后高高兴兴地开始交往,之后就变得无所谓。这样急着接吻的话果然是没有感觉的。”晴佳又小又厚的嘴唇变成不高兴的形状。

  “所以就变成了‘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会让你失望’这样的传言”

  “我被告白的话是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

  “因为怎样都无所谓”

  在说到最后时,晴佳终于梳理了头发。然后,一边抚摸乱了的头发一边整理

  “怎么都无所谓”

  “晴佳不是也和很多人交往过吗”

  “是在交往吧。我,很可爱吧?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身体被触碰到,会很开心”

  晴佳并不是为了钱,只是因为高兴,似乎是出于这样的动机。

  晴佳是以相当独特的感性生活着的,所以现在可能也不会离开美樱。

  “但是不适合美樱。美樱还是找到真爱吧”

  面对“真实的爱”这一夸张的语句,美樱眨了眨眼。

  “光太怎么样?”

  晴佳用在便利店买点心的口气询问道。

  “三善君?”

  “我叫他来吧”

  晴佳的大拇指在手机画面上滑动。

  过了一会儿,三善来了。

  看到三善露出轻松愉快的表情和走路时的姿态,晴佳再次了解了三善很受欢迎的原因。

  “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没什么事就不行吗”

  “是可以了”

  三善坐在对面,和晴佳说道。

  两个人即使是现在交谈得很开心。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不怀念吗?”

  “确实”

  三善君听到了晴佳的话

  “这是第几次我们三个聚在一起了?”

  “大概是在公园玩以来的第一次吧”

  “真的吗”

  三善宽大的背脊靠在椅子上,轻快地把脚搭在另一支的脚后跟上

  “呃,吃糖果吧《活了一百万次的你》第一章第一期”

  晴佳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糖果,递给两个人。

  她切开袋子,吃了一口糖,仿佛有着晴佳般甜美清澈的味道。

  “光太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

  “为什么?光太不是经常被很多女生告白吗?”

  就像糖变成了梅干一样,三善君紧闭着嘴唇。

  “还没有”

  “全部都拒绝了吧。为什么?”

  33

  “没有为什么啦”

  “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哈哈。他一笑了之。无可奉告。大概有吧。

  “美樱也很受欢迎”

  晴佳把手放在美樱的肩上。

  “啊,是在交往吗”

  “听说昨天分手了”

  三善君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我先走了”晴佳突然站起来说道。

  “喂——”

  “对不起,我有约会了哦”

  晴佳故意吐了吐舌头,表现出可爱的样子,用猫一样的脚力向学校行进的人潮中穿行而去。

  只剩下美樱和三善两个人,桌子变大了。美樱认为这是晴佳的风格。

  “怎么说呢,不愧是晴佳啊”

  三善君也有同样的感想。

  “晴佳很自由,可以做各种事事。但会让人有点担心”

  三善露出担心妹妹的哥哥的神色。总觉得如果他对晴佳好好说的话,晴佳会乖乖听话吧。

  “你过得好吗”

  “嗯”

  “我也很好”

  他笑着把糖纸卷开。一定有同样的甜味吧。

  校园里热闹的声音开始变安静了。

  午休马上就要结束了吧。不知为什么,有时会从细微的声响和空气的触感中知道这点。

  “为什么和他分手了?”三善问道。

  如果是普通朋友的话,会犹豫该说多少吧。因为会在意对方怎么看自己。

  但是美樱却不在意。因为那种心情在生活中是最有负担的。

  “接吻后就分手了”

  美樱淡然地、不加考虑地说道。

  三善君好像是从地里直接拔出来的。想要说什么却好像很困难。

  “…因为安土不喜欢吗?”

  “不是的,只是对我来讲无所谓。”

  四周像枯木一样安静。

  “他抱着我,身体很热,我想是不是要接吻。但是一直保持这样很痛苦,所以我问他‘你想接吻吗?’他说‘可以’。然后…’

  突然我推开了他,总觉得被背叛了似的,脸上露出了看到脏东西的样子。

  但是对于美樱来说,那就像是经过无数次打磨的玻璃,面对这种事。没有丝毫动摇。

  “你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无所谓啊”

  美樱看着前面玻璃上映照的景色。

  “如果三善君也想接吻的话请告诉我”突然——有下雨的迹象

  美樱仰望着天空,却什么也没有。

  即使持续看了几秒,也没有雨滴落下。

  是错觉吧

  美樱收回视线,注意到旁边的三善君背过了脸,突然有一种不自然的姿势。

  “怎么了”

  “啊,没什么”

  他用手捂住眼睛,用中指腹将眼睑揉成横线。

  “上课铃快响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门铃刚好响了起来。

  “走吧”

  三善用一只手轻轻地打招呼,向着通往校舍的路走去。

  从此之后,三善再也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难道,他刚才是在哭吗。

  美樱的脑海里还停留着刚刚三善的背影。

  美樱一进教室,气氛立马变得安静起来。

  同学们有的看向美樱,有的选择无视。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美樱只觉得活了十七年的他们,是这么的幼稚和脆弱。

  他们的情绪扭曲了透明的空间。过分的好奇心,轻蔑的神情凝固在了冰冷的空气中。那种无聊的模样,触动了美樱的全身,她一边把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一边坐在了椅子上。当她刚把课本放在桌子上时,就碰到了顽固的视线。

  坐在窗边一列,第二个座位上,是一个男生的背影。大概是因为自己昨天和他一直聊天,由于他的关系才让自己置身到这样的氛围里吧。不过对于美樱来讲也无所谓了。

  从第五节课开始一直到现在,美樱一直在想刚才的情景,她对此感到意外,明明自己早就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

  为什么自己一直在想三善君的事。当时他眼睛里是进了东西吧。美樱只想到这样的理由,并觉得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

  从三楼教室的窗户可以看到操场。其他班的男生好像在操场上踢足球。

  一瞬间,美樱从奔跑的男生里发现了三善的身影,不由得凝视。

  他的球技大概马马虎虎。有时传球,有时向前跑,有时向后跑。

  但是,却得到很多人的传球。大概是人缘好,且被人喜欢吧。

  所以,球即使在不合理的情况下,也被传到了他那里。

  从教室楼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背后有三个敌方球员,一口气向他逼近。

  三善君回头一看,糟糕了。

  “——?”

  下一个瞬间,三善君竟然越过了敌方所有球员。

  从美樱的视角来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看三善迅速转身,但是速度太快了。被越过的三人呆在一起,好像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还有一个奇怪之处,就是已经越过防守的三善却停下了。

  队友跑到球门前,向他要球。

  三善君反应有点晚,把球踢错了方向,出线了。

  三善君双手合十道歉道“对不起!”。稍微有点尴尬的氛围缓解了。

  在美樱的眼里,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呢。

  此时,老师开始擦黑板的左边。美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记笔记。

  放学后,第一次和美樱说话的男生在楼顶向美樱告白了。

  他梳理了下自己浓密的头发,戴着时尚的黑框眼镜下面是一双小眼睛,一副像螳螂的脸。

  「那个…?」

  听到他的声音,美樱清醒过来。

  美樱似乎心不在焉,就像平时那样回答

  「好呀」

  “真的吗!?我超开心!”他张开嘴的牙齿非常小。明明很整齐,却没有漂亮的感觉。

  “好感动啊”

  他故意用关西腔开玩笑。美樱一边交换联系方式,一边注意到,他和之前告白的男生不一样。

  他完全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跟风才接近自己。

  “周末我们去哪里玩吧?”世界又变成了乌云密布的像玻璃样的景色。感觉变得模糊。”

  “好呀”美樱答道。

  如果就这样放任自己,消磨身心的话,自己也许总有一天会消失。“有想去的地方吗?”

  “哪里都可以。”

  然后美樱一直沉默着,他触碰到美樱的身体。

  接着,手马上贴在了美樱的腰上。

  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开始使劲地往手指上用力。品味美樱皮肤的弹力,像舔一般地玩弄。

  美樱即使不看,也能想象出他是什么样的表倩。

  屋顶上没有人,一片寂静。

  头发上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或许,会在这里接吻吧。

  手臂上的水滴一掠而过。

  脸颊上、太阳穴上、扑通扑通扑通地碰到冰冷的水滴。

  从薄灰的天空落下了稀疏的雨点。

  他离开了,美樱瞪着天空,呆在原地。眼看着落下的雨越来越大,但是美樱却不动。

  美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做。

  像枯木一样站着,继续承受着冰冷的水滴。

  细雨变得浓密,雨声也随之改变

  远处迎风吹着白色的波浪,放眼望去的街道变成了暗沉的颜色。像城堡的酒店,粉色很浓,河水变成了泥水。

  美樱双手放在湿铁栅栏上。

  正下方的校舍里没有人影。

  混合了砂石的混凝土路面带着水,给人一种越来越硬的感觉。

  掉在那里会死吗。

  从紧绷绷的头发上滴下水珠。美樱感到全身沉重。

  被雨淋着的话,会与身体的重量成反比,内心的某个地方就会变得轻松。在这种不安定的情况下,美樱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自杀过吗。

  那样做的话会怎样呢。美樱的身体晃动着,走到了楼顶前,然后向树枝上的雪坍塌一般从楼顶落下。

  浮游感。

  美樱的意识加速,她感受到了时间在缓慢地流动。

  不知道为什么美樱计算出了自己落在地上的秒数。当平静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美樱突然确信自己没有自杀过。

  「   」

  有喊叫声。

  楼下有人在跑。——是三善君。

  他向着美樱落下的地方,简直像在飞舞着翅膀一般快跑过来,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美樱跳了下去。

  刹那间。

  美樱感觉到被坚硬柔软的东西包裹着,自己的身体方向发生了变化。

  三善的下巴和喉结就在眼前。

  三善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给了自己一个公主抱。

  她像摩天轮的顶端一样在空中片刻静止,又慢慢地落下来。

  三善君从校舍二楼的窗户跳下来,然后跑到这里,接住从顶楼跳下的自己,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

  美樱和他对视。

  三善君眼眸中的黑色湿润而深邃。在放下美樱时,美樱注意到他好像流泪了。

  三善用手帕擦了擦美樱湿了的额头。

  美樱闭上眼睛,任由他这么做。

  美樱从干爽的手帕中闻到了他使用的洗衣粉的香味。

  美樱感觉雨声和刚才不一样,耳朵深处渗透着一种愉快的感觉。

  校舍后门的狭窄的平台,突出的屋檐上,滴答滴答地洒满了雨水,两个人并排在这里避雨。

  三善君一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

  美樱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为什么你能跳得那么高?”

  他把叠好的手帕放进口袋里。

  “我从教室里看到你在操场上踢球。动作很快,然后大概是故意停下传错球来蒙混过关。”美樱说道。

  “你都看到了?”

  “嗯。”美樱答道。

  他就这样向前看,露出了完美的侧脸,像往常一样轻轻地上扬嘴角。

  “是不普通呢”

  潺潺的水声掩盖了沉默,虽然没有风,香气却在空中摇曳。

  “其实啊”

  他用不变的口吻说道。

  “我是英雄。”

  英雄。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美樱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英雄?”美樱问道。

  “要对大家保密哦。”

  在犹豫该如何接受之后,美樱决定相信一定是这样的。他就是这样,悄悄地守护着世界。总觉这很适合他。

  “我知道了。”美樱回答道。

  放学后谁都不在。只有两个人站着的狭窄的平台像是特别的存在一样漂浮着。

  “我呢”美樱想对他坦白。

  “实际上活了100万次”

  从旁边的肩膀传来了三善惊讶的声音。

  “怎么回事?”三善加重语气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我从生到死重复了100万次。在各个时代的各个国家。”

  他屏住呼吸,往上抬一点额头。

  “原来如此”三善漏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声音。

  美樱转头看向三善。

  “不,安土一点也不奇怪。”

  三善笑着说道,他果然有点不知所措。

  “我很喜欢,因为安土很酷啊。”三善没有觉得美樱是个怪人。

  美樱一边用手指弄好湿了的刘海,一边理解了正因如此,他才会受欢迎吧。

  “100万次啊”三善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靠在门上。

  “你相信吗?”美樱问道。

  “你相信我是英雄吧?”三善轻松地回答。

  “那是什么感觉?”三善接着问道。

  “无聊”

  “果然是这样啊”

  “嗯”

  “大概做了很多事吧,基本上不记得了”

  “因为是100万次?”

  “是的。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原来是这样啊。”

  水滴从三善耳垂的头发里不断掉落。美樱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手帕给他。但是今天自己已经用了好几次了。

  “确实很累啊。可能会觉得很累,已经很好了。”美樱说道。

  “是吗?只有非常累,什么都不想做这件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但是我希望安土能活下去”三善继续说道。

  明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是为什么呢。从他那没有变化的表情中,美樱感觉在一瞬间看到了真实的他。虽然无法用言语很好地表达出来。

  “死了的话,在完全不同的地方重生,一切都和之前不同了吧。”

  “大概”

  “那就再也见不到安土了呢。这样说来,我和安土的缘分,是100万次中一次的相遇。”

  也许确实是那样。

  三善君看向美樱,温柔地笑着。

  “所以,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呢。”

  为什么他的声音如此温暖?

  就好像自己身上有一块小石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点亮的磷光一样,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三善君有喜欢过谁吗?

  回过神来,美樱发现自己竟在说那样的话。

  这是为什么呢。

  “有啊。”他回答道。

  “什么样的女孩?”

  “她很开朗”。

  三善慢慢地看向落下的雨,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只要有人在,她就喋喋不休地说话,她喜欢唱歌”

  凝视着他说话的侧脸,美樱看出来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

  “和我完全不同呢。”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美樱有点不开心了。

  “安土,交换联系方式吧”他拿出手机。

  “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三善说道。

  美樱看到手机画面上显示的三善君的ID,感觉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嗯”

  雨水不断地从混凝土的屋檐上落下。

  但不久,雨就停了。

  “请多关照”交换了简短的寒暄消息后,美樱盯着对话窗口,趴在床上,屏幕一变暗就用手指再次点亮。

  美樱什么也没想就一直看着屏幕。反过来说,她认真得什么都不想。

  向三善坦白了自己活了一百万次的事实,自己知道了他是英雄的秘密。

  彼此产生了交集,美樱不可思议地感到了温暖。

  希望安土能活下去。我们是在100万次里一次的相遇哦。回想一下当时自己被这么说的情景,就好像有一盏朦胧的灯光照在了心上。美樱在想三善君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夜晚森林的篝火。

  屏幕还没有暗下来,美樱却用手点着他的信息。这时,画面切换到了来电。是那个向自己告白的男生打来的。

  炸鸡块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味道。

  在卡拉OK房间昏暗的灯光里,空气有点潮湿,屏幕里播放着唱歌的偶像。

  在美樱身旁,那个男生正在吃奶油培根蛋面。他的吃相看起来真得像螳螂。他对美樱说了很多想去卡拉OK,带午餐券之类的话,第二天放学后,他们就来了卡拉OK。

  美樱从菜单中选了炸鸡块,因为那是最能入口的。

  吃的时候,美樱没有说话。时间过得飞快。

  美樱的人生就是如此。

  来到这里之前,她还记得自己的血液就好像混入了灰水,浑身不舒服。

  但是,一旦置身于这种状况中,美樱又会流露出奇妙的沉着。自己一直无所谓地度过了很多次这样的场景。所以保持这样就可以了。这就是自己。

  “总之先唱歌吧?”男生建议道。

  “我在听。”

  “……呃,我最擅长唱歌了。”

  他操作屏幕,把放映偶像的画面切换到本人影像的MV,前奏开始了。他唱得很熟,就好像在向艺术家们面前表演一般。美樱对副歌有印象,虽然不知道歌名,但是应该是流行歌曲吧。

  “美樱,你真的不唱歌吗?”

  “因为没有能唱的东西。”

  “肯定有能唱的歌拉”男生把麦克风递过来。

  美樱没办法,只好用竖笔在屏幕上找歌。不知不觉,她打开了动漫风格的歌曲,突然……美樱想,三善君喜欢什么样的歌呢。

  这时,

  沙发上的人造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像那时一样靠近了美樱。

  然后,用手托住了美樱的后脑勺。

  美樱反应有点迟钝,胳膊表面的皮肤变冷了。

  美樱变得不知所措,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她感到搭在自己后脑勺的手开始发力,自己的头被固定住。同时他身体向前,把嘴唇贴了上去。

  无所谓。

  对于本该不介意的接吻,美樱却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样。

  她感到后背和上臂变得僵硬,脚趾开始弯曲。

  之前也是。

  之前的之前也是。

  明明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没感觉到。夹着上唇的湿粘触感,让美樱恶心不已。鼻息碰撞,美樱闻道了对方发胶散发的强烈味道

  他抓住美樱的胸,揉成圆形。刹那——美樱脑子里突然迸发出光芒。

  把他撞倒了。

  美樱迅速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喂!”

  美樱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跑下楼梯,穿过刚打开的自动门,走向店外。

  险些撞上大街上往来的人群。他没有追上来。但是为什么呢。

  美樱继续奔跑着。

  有种无可奈何的冲动,却停不下来。

  就像现在有想马上去的地方一样。

  美樱啪嗒啪嗒地从挂在腰间的包里拿出手机。

  隔了好久,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滑动。

  美樱把手机放在耳朵旁,等待呼叫声中断的瞬间,美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奔跑。电话接通了。

  “三善君”美樱不停地喊着。

  “三善君,你现在在哪里?”

  喉咙被快速流动的空气刺痛,心跳也开始加速。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很紧张。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现在想立刻见到三善君”

  刚一开口,美樱觉得心情立马舒畅了。

  侧腹还在咯吱咯吱地疼,美樱感觉自己的脚步变沉了,不能向前迈动步伐,脑袋里充满了自己的呼吸声。

  美樱笑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穿过市政府前面的林荫道的尽头,三善出现了。

  美樱竭尽全力跑了过去。

  三善君担心地走了过来。当两人接近的瞬间,美樱倒了下去,被三善接到怀里。美樱的额头贴在了三善看起来充满力量的胸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真的没事吗。”三善问道。

  当听到三善的声音时,美樱觉得很甜蜜。

  就这样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三善礼貌地把手放在了美樱的背上。美樱被甜蜜慢慢渗透,逐渐变得麻木,充满了安心感。为什么三善的手和卡拉OK里的那只手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刚才的事情和嘴唇的触感又一起复苏了。

  离开他。

  “安土?”三善问道。

  好脏。美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弄脏了。

  绝对不可能有的后悔感,像深暗的沼泽一样涌了上来。

  在这1000001次的人生中,自己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地草率地活着。

  可是这次,美樱的眼睛里布满了眼泪,她的情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对于突然变成那样的美樱,三善没有慌张,反而变得平静了。

  “为什么哭了?”三善温柔地问。

  “……为什么呢?”——

  美樱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溢了出来。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为什么现在却变得这样认真…因为有三…”

  美樱的眼睛里忽闪忽闪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用手擦了擦眼睛。内心深处仿佛成了酷热和寒冷的熔炉。

  “因为有三善君在,所以我现在非常后悔,所以……”

  美樱用湿润的目光注视着他,眼里摇曳着光芒。那不是眼泪的反射,而是映在心上的眼睛本身闪烁的光亮,存在并闪闪生辉。

  “……我很高兴”

  美樱很高兴。

  “我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讨厌谁,喜欢谁,感到痛苦,感到悲伤,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喋喋不休……我的心还……”

  美樱突然笑了,像雨后盛开的花一样可爱而晴朗,她面对着三善。

  “我喜欢三善君”,

  美樱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够如此自然地告诉三善,到底是为什么呢。

  美樱从认真倾听着的三善的眼睛里看到了有几滴眼泪落下。

  三善脸上流露出悲伤,然后又像遇到了什么神圣的东西一样,流着令人窒息的眼泪。

  美樱很困惑。

  “为什么哭了?”美樱问道。

  突然,美樱感到自己被紧紧地抱住。

  惊讶和心跳同时涌来,美樱停止了思考。'

  “我也喜欢美樱。”三善的回答就像凝聚着小星星般温热的私语,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明亮温暖。

  两人的身体稍微离开了一点,温度开始摇曳。

  彼此注视着对方湿润的眼睛,

  三善吻了上去。

  他的吻和那些人的吻完全不一样。

  美樱感到自己被美丽温柔的光芒所包围,自己也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她感到很舒服。

  早晨,美樱睁开了睡眼。

  往日的轻生感逐渐显现出来。

  但是今天……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美樱心中涌起了膨胀的喜悦。

  起床后,她马上看了手机。

  这种司空见惯的行为对于美樱来说是从未有过的。

  美樱忘记了手机就在枕边充着电,但即使看到信号灯亮着,自己也会怦然心动。

  一切都因为三善光太,这个有着真实姓名的账号。

  “早上好,身体还痛吗?”美樱看到三善的消息,再次被感动到。

  在此之前,伴随着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却充满快乐时光的余香,美樱回想到三善那时说明天美樱可能会肌肉痛。

  因为手机放置了一夜,电池少了百分之三十的电量。美樱急着插上充电宝,然后回复道。

  “还有点疼。”

  句尾加上可爱的图画文字,从昨晚开始美樱就懂得用了。虽然有点夸张,但美樱好像找到了一个不认识的自己。美樱看到消息状态变成已读,感觉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没事吧?”

  “嗯”

  “太好了,那学校见。”

  学校。

  如果去学校的话,今天也能见到三善君。

  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在十月转瞬易逝的早晨,美樱骑着自行车在国道旁的路上行驶。

  她感到脚下的自行车很轻。

  但是,自行车的速度却怎么也赶不上想要快点到达学校的心情,就在这种焦躁里美樱也感到了幸福。

  路过了曾经是书店的回收站,以及有着都市传说的老奶奶会出现的像城堡一样的酒店,美樱在桥上的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坡道下面就可以看到学校。

  马上就要和他开始度过新的一天了。

  美樱忍不住想要拿出手机。

  “我能活了100万次真是太好了”,无论如何现在都想马上把心里的想法传达给三善君。

  把大拇指按在发送键的时候,突然——美樱感到双手用不上力了。

  从手上滑下来的智能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碎裂了。

  “…….”

  全身无力,膝盖骨折。

  美樱站不住了,连同自行车一起倒了下去。

  周围同样在等红绿灯的学生们隔了几秒钟就变得吵吵闹闹了。

  美樱渐渐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周围的情景了。

  死亡。

  此刻,美樱的脑海里刻上了清晰的预感。

  不只是死。

  甚至自己连那个世界都无法前往了。

  不知为什么,美樱冷酷地了解到自己就要在这里死去,永远地消失。

  ——为什么。

  美樱想要喊出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是美樱曾经一直期待的,一直幻想着的,厌倦100万次的生命没有痛苦地消失。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时成真呢?

  ——我不要。

  美樱在昏暗封闭的视野中努力想要睁开双眼。

  我不要…

  在灵魂破碎散落之际,美樱最后呼唤了他的名字。

  三善从沿路的市区爬上了长长而平稳的一条坡道,市民医院就在前面。

  三善光太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光太现在带着消沉的表情走进了医院的自动大门。

  大医院有着自身特有的系统化接待窗口。几年前改建后,病房部变成了大学校园一样的建筑。

  光太直奔里面的电梯。他来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完全认识路。

  乘电梯来到病房部。

  走在明亮而昏暗的走廊上。

  透过白色窗帘,可以看到大房间里有电视开着。

  偶尔会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有着前厅没有的含有沉淀物的空气。

  光太在里面的单间前停了下来。

  『安土美樱的病房』

  光太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为了以防嘴角再次上扬微笑。

  同时做好觉悟打开了门。

  “在这,在这!”

  坐在椅子上的晴佳,简单地向三善打招呼。

  “你来了呀?”

  “是啊”

  光太马上看向床那边。

  美樱就躺在床上。她靠在被抬起来的倾斜垫上,保持着上身抬起的姿势。

  虽然美樱睁着眼睛,但是对进入房间的光太完全没有反应。有时会眨眼,虽然眼睛在动,但却感觉不到心的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植物状态。

  但是医生的诊断不明确,因为美樱并没有造成脑损伤。尽管如此,掌控意识的机能已经完全停止了。

  原因不明。

  但是,美樱的心死了。

  一周前,自上学途中倒下之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美樱,光太来了”晴佳用温柔的声音对美樱说道。

  光太一直看着没有反应的美樱。

  没有了心,现在的美樱与光太印象中的美樱有了些许不同。因为眼睛和身体还有反应,所以和人偶不同,显得栩栩如生。

  光太和晴佳并排坐着,一言不发。

  秋天阴云密布的窗户和阴暗的病房。在与有意识的两人和仅会眨眼的美樱之间,漂浮着奇妙质感的静谧。

  …….

  光太受不了了,眼瞳表面浮现出泪光。

  已经好几次了。每当在这样的美樱面前时都会心潮澎湃。

  光太绝望了。

  美樱已经无法复苏

  因为她的灵魂燃烧殆尽了。

  大概世上只有光太一个人确信这一点。

  晴佳拍了拍三善的后背。

  “美樱,她啊”晴佳小声说道。

  “她说过自己活了100万次”

  光太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晴佳。

  “光太也听过吗?”晴佳微笑着读取到了三善的表情,轻轻地抚摸着光太的后背。

  “所以啊。活了那么多次的话,精神状态也一直很好,所以……最后是不是就像这样变成笨蛋了呢?”晴佳低头道。

  那是对真相,很尖锐的思考。

  只是,有需要订正的部分

  “美樱没有活过100万次”光太不小心说出口。

  晴佳的手停了。

  “美樱确实活了几次,但也没那么多次。”

  自己泄露了隐藏的秘密,光太自觉地想要阻止,但是已经…

  找不到再隐瞒下去的理由,光太直言道:“活了100万次的,是我。”

  没错,真正活了这么多次的人是三善光太。

  “美樱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才误解的”

  坦白后,三善看了看旁边,只见晴佳一脸严肃。

  “感觉你突然说了什么啊”

  “……美樱和光太,都活了好几次了?”

  不知为什么,晴佳的语气里流露出了温柔。

  “啊”晴佳撒娇道,然后充满了想要告诉他人这个秘密的心情。

  两人的故事可以追溯到距今2500年。

  “光太真的活了100万次吗?

  光太点头。然后说道。

  “最初的我,是出生于公元前的英雄。”

  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三善脑海里浮现出往昔的记忆。由于漫长的时间流逝,对他来说,这段记忆已经是单纯的印象了。深邃的森林。丘陵上的城堡城市。

  “2500年前,在被称为凯尔特,如今名为法兰斯的地方,我作为神和王的孩子诞生于世。名为塔拉尼斯。”光太说道

  “在那里,我遇见了美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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