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1

  将剩下的红酒分倒入两个杯子,酒瓶正好空了。隆治端起酒杯。”那就最后再干一杯。“

  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新海美冬也微笑着端起酒杯。两只酒杯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隆治含着一口红酒,鼻子用力吸了一口气,感到红酒和花香和混合气味。窗力装点着鲜花,窗外正是东京繁华的夜景。这里是位于酒店顶层的法国餐厅。听说这里的主厨曾在法国多次获得勋章,看来并不是虚假的宣传,今晚的饭菜就足以证明。

  “看您的表情,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美冬微笑着说。

  “我无法否认,确实是松了口气。和你这样狡猾的女人打交道,不能有丝豪松懈。”

  “我狡猾?”

  “当然。被你那漂亮的容貌吸引,人不知不觉就在对自己不利、对你们有利的合同上签字画押了。”

  我并不认为这次的合约对华屋不利。“冬横了他一眼,当然,眼神中并无敌意。

  “我需要一直小心谨慎,以防被你的武器迷惑,才弄得疲惫不堪。正因如此,这样喝到红酒喷水 道才别具一格。”

  “我才紧张呢,没想到会做成这么大的一笔交易。”

  “从你口中竟然能说出如此谦虚的话,真让我意外。你轻而易举就做出了让宝石饰品界叹为观止的事情,难道你也会紧张?”

  “我也是普通人呀。”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看到你拿出的那个戒指,我真的惊讶万分。那绝对是常人难以想到,不,是前所未有的创意。不愧是女人。”

  “谢谢。”她也郑重其事地微微低头道谢。

  “更让我吃惊的,是你拿着那枚戒指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方式。强硬的商家、没有自知之明的设计者……我见过各种没有预约就直接闯进来的人,但在工作人员专用电梯里等着见我的,你是第一个。”

  “我想那里是秋村社长您肯定会出现的地方,而且无法轻易逃走,就选定了那里。当时真是先礼了。”

  “你曾在我的店里干过,怪不得能在一事实上程度上把握我的活动范围。真是服了你。不过,倒是一次很有趣的休验,在电梯里被人拦住,那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我也希望那是最后一次。”她又笑了。

  这是大约四个月前的事。他要去社长办公室,便上了电梯,没想到里面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电梯刚一启动,她提出希望隆治看看她的作品。还没等隆治回答,她就在他面前打开了盒子。

  他本想说,你在这里拦住我也没用,但一看到摆放在盒子里的戒指,他就把话咽了回去。

  那里放着几种 他从未见过的款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款把宝石立体配置的戒指,红宝石下面有钻石,两块蓝宝石上下排列。他被这种构造吸引住了,想确认宝石是怎样被固定在上面的。

  “您感兴趣吗?”她问道。

  “有点。”他回答。

  隆治把她请进了社长办公室,然后拿起内线电话。她却说:“请您先一个人看看。”

  他本想把精通宝石和贵金属的部下叫来,她却看出了这一点。这让他很为难,因为他叫部下来其实另有目的。

  就连这一目的也被她看穿了。她微笑着说:“就算您想把技术人员叫来,让他们记住设计的构造,也无济无事。除了我们,没人能制造这类产品,绝对不能。”

  “什么意思?“

  “关于这种构造,我们已经提交专利申请,并已公开展示。申请获得批准只是时间问题。“

  说实话,真正让隆治惊讶的是这个时候。来推销设计的人很多,但从没有提前早请专利后再来的。

  “希望您在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仔细看看我们的作品。“美冬又一次找开了盒子。

  看到她的作品时,隆治凭直觉确信,这坐肯定能成为商品。“你的目的是什么?“

  “简单说,就是业务合作与技术合作。我认为有几种途径:其一,我们生产产品,由华屋销售;其二,我们转让这种设计的技术所有权,由华屋加以制造并创新。不论采取哪种形式,进行业务合作的相关商品,希望加上一个新的品牌名称。”

  她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BLUE SNOW董事长新海美冬”。

  那天,美冬放下几款样品就回去了。隆治召集了自己信赖的部下,让他们看了看。他们的意见在两点上完全一致。第一,这是前所未有的设计,肯定能畅销;第二,和不知底细的公司进行业务合作存在危险。这两点都是隆治预料之中的。

  首先对专利申请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得知该产品通过审查的可能性极高。如果想提出异议,必须证明类似产品在专利公开前就已存在。

  仍有几位部下持反对意见,但隆治决定凭直觉赌上一把。他决定和新海见面,此时距两人初次见面已过了整整十天。

  “你还一直没告诉我呢。”隆治边喝咖啡边说。

  “什么?”

  “最初让我看的那些样品是谁做的?起初我以为是你,但聊了几次后发现并非如此。我听说BLUE SNOW现在有五位技术人员,但他们似乎都是最近才雇用的。我很想知道制造样品的人是谁。”

  “为什么?谁做的不都无所谓?只要知道构造,有一定技术的人都能做出来。“

  “当然,现在谁都能做,因为既有技术,又有实物,但你想到那种设计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没有。想把你脑中的设计变成实物。我认为相当困难,能获得专利主要取决于这个部分。既然你没有雕刻首饰的技术,肯定有人帮你完成。说得极端一些,取得专利正是你背后之人的功劳。所以我才想知道这人在哪儿,是干什么的。“

  隆治想起技术人员们看了那些样品后的表演。他们惊叹于那独特的创意,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为了将宝石立体配置所用的办法。

  其中一人说的一句话给隆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应该不是专业搞首饰雕刻的人做的。“

  这句话太出乎意料,隆治问他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确实做得很好,但简单的地方却过于下功夫。哪怕是雕刻首饰的业余培训班出来的人都懂的技巧,这人却不知道,但复杂的地方又能完美地做出来。打个比方说,是各种手艺技巧的大杂烩。“技术人员解释道。

  “今后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这种事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吧?”

  美冬莞尔一笑,不知为何却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双杏眼。

  “做这个的呀,”她慢慢开口道,“是街道工厂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工人。不是雕刻首饰的专家,本行是金属加工。”

  果然,隆治想,看来技术人员没有看错。、“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什么?”

  美冬扭过头看着隆治。“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委托他为我做了那走红样品。如您所知,我没有雕刻首饰方面的知识,就和他一点点摸索着敲定了设计方案。”

  “你说他去世了,是由于什么意外事故吗?”

  她注视着他,摇了摇头。“地震,就是那场阪神淡路大地震。太悲惨了,无法轻描淡写地说是意外事故。”

  隆治皱起肩头,点了点头。他知道她遭遇过那场地震。“听说那次地震夺去了许多优秀人才的生命,看来就是包括这个人。”

  美冬抵下头,把手放到咖啡杯上,却并未端起。

  “或许勾起了你痛苦的往事。咱们换个地方吧。”隆治微微抬起手,叫来了服务生。

  同一层就有酒吧,但决定坐电梯去地下。那里的酒吧很有名,里面有专为贵宾隔开的座位,但两人并排坐在了吧台边,因为美冬希望那样。

  “今晚情侣真多,是不是因为圣诞节快到了?”隆治回头看了看,“平时感觉多是刚结束会谈的企业家。”

  “秋村先生总是去贵宾席,也许根本注意不到情侣们的存在。”

  “不。别看我这样,还是很喜欢观察人的,去哪里总爱东张西望。”他微微转了转脖子,随后笑道,“旁边的人会怎样看待我们?”

  “不清楚。”

  “虽然问女士的年龄很失礼,但估计我和你大约差十五岁,不,可能相差二十岁。”

  美冬扑哧一声笑了。“不要恭维我了。如果和秋村先生相差二十岁,我不就成了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我今年四十五岁。你从外表看也就是二十四五岁,但从你的老辣表现看,不得不认为你应该积累了更多的人生经验,所以我猜你比我小十五岁。”

  “您随便猜。”

  “两个年龄有如此差距的人,在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呢?说是父女,离提太近,说是兄妹,又相差太远。上司和部下?老师和学生?“

  “不论是哪种关系,都不会在这种地方喝酒吧,而且只有两个人。”

  “这么一样,两人的关系就非比寻常了。而且,男人有老婆孩子,也就是所谓的婚外恋。”说到这里,他隔着肩膀用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我们可以打赌,这里的人每三个就有一个会这么想。”

  “不会吧?”

  “事实如此。人呀,就喜欢胡乱猜疑。不过,他们想得并没有全错。”

  美冬默默地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明白他的真意。

  “他们想错了两点:一是他们认为我有老婆孩子,二是他们认为我们离开酒吧后会去酒店开房间。但此外基本上没错,至少,对于我的心情,他们算是看准了。”

  似乎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美冬的表情变得认真了。她一下坐直了身子,正好对着吧台。

  “业务合作的签约事项到今天就结束了,但今后因工作关系,我们肯定会多次见面,估计也会像今天这样一起吃饭喝酒。那时,我的目的就不会只停留在工作上了。因此,我想跟你说清楚。如果你不想接受我,希望你能明说,今后我也不会再提此事,也会注意不让你有任何顾虑。”

  这番话是昨天想好的。以结婚为前提之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但如果不坦承自己的心情,事情就不会有进展。这是他一贯的主张。

  美冬深呼吸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扭头看着他。“太让我吃惊了。”

  “是吗?你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太吃惊。”

  “真正惊讶的时候,反而顾不上表情的变化。难道你是为让我惊讶而开的玩笑?如果真是那样,我倒应该反应剧烈些。”

  “你真是个厉害的女人。”隆治把酒杯端在嘴边,苦笑道,“这样轻松地把话题岔开,实际上脑子里在快速盘算,在这种局面下如何回答才最妥当。”

  这回轮到她苦笑了,嘴唇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说得我像个坏女人似的。”

  “别误会,我恰恰喜欢你这一点。我至今没有成家,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没有遇到聪明的女人。你的聪明在我见过的女人中出类拔萃,而且,聪明的女人厉害。当然,看的角度不同,也可能误解你为坏女人。”

  美冬微微歪了歪头,随后以手托腮望着他。“是在表扬我吗?或许如果我当真了,你又会蔑视我,认为这才是不折不扣的笨女人。”

  “打贫的话到此为止,能给我一个答复吗?”隆治直视着她的眼睛。

  美冬把托腮的手抽了回去,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手指上戴着两个她引以为豪、设计独特的戒指。“您的心情我明白了,真是不能荣幸。”

  “不胜荣幸……感觉后面会跟表示转折的词。”

  “嗯,请允许我在后面接‘但是‘。请您也站在我的解度上想想,我没有丝豪思想准备。您的心意我明白了,在这层意义上我能接受,但若让我马上给出答复,就太为难了。”

  “没有希望吗?”

  “这种说法与您不想称。”

  隆治也觉得不好意思了。的确如此。

  “说实话,我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听了秋村先生您的告白,绝不会影响以后和您见面。但如果每次见面都要我作出答复,那就另当别论了。”

  隆治轻声笑了。“这么说,要在一段时间内持保留态度?”

  “嗯,您这样理解也可以。”

  “太好了,哪怕脖子上面只连着一层皮,也会有希望。”隆治再次端起鸡尾酒,“那我先一个人举杯庆祝吧。”

  “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自大的女人。”

  “自大?为什么?”

  “听到大名鼎鼎的华屋社长的告白,竟然没有欢天喜地,太奇怪了。”

  隆治笑着摇了摇头。“我承认自己很自信,我也承认,很多时候甚至在旁人眼里我会显的很滑稽,但那只是在工作方面。遇到真正聪慧的女人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如何才能抓住你的心。”

  “我也来杯鸡尾酒。”美冬对服务生说,随后冲隆治微笑道,“说实话,现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工作。为实现梦想,我有很多要考虑,或者说必须考虑的事情。”

  “梦想……你的梦想具体是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如果勉强说来,”她微微探出下巴,眼睛斜视上方,“应该……对美的追求。”

  “这话太笼统了。”

  “任何人都会追求美,不少人为此不惜花费金钱,我的任务就是为这些人提供美。当然,单说美,类型也多种多样。有人认为宝石美丽,也有人认为发型美丽。我认为很多女人追求容貌本身的美,我希望能够满足她们所有的愿望。”

  “你在美容行业也逐渐取得了成功。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的梦想蓝图是什么样的?难道想把持与美相关的所有行业?”

  美冬摆了摆手。这时服务生恰好把鸡尾酒放在她面前,她伸手端起酒杯。“我从未有过如此狂妄的想法。我勾画的梦想是这样的:首先有条隧道,隧道有入口和出口。入口处有个女孩子,长得并不太可爱,没有化妆,衣服也没有品位。但她手头有点钱,估计是通过打工等方式攒的。她拿着这些钱进了隧道。过了一会儿,从隧道里走出的她,通过化妆变漂亮了,发型也非常合适。过了一段时间,她又来了,拿着比上次更多的钱。她变漂亮了,所以找到了报酬更高的工作。她再次进入隧道,出来后比以前更……”

  “漂亮了。”隆治和她异口同声地说。

  “会不会穿着得体的衣服,或者佩戴着首饰?”

  “或许减肥了,也有可能进行皮肤护理。”

  “美容整形?”

  “也有可能。”美冬点点头,“每次从隧道里出来都会更漂亮。”

  “这种魔法隧道就是你的梦想?”

  “勉强可以这样说。”

  “如果真是这样,你只满足了女人的需求,不管男人吗?”

  “我认为从结果上也满足了男人的需求。他们只要在隧道出口等着就行了,变漂亮的女人会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

  “男人对美的追求,你认为仅仅是对漂亮女人的追求吗?”

  “我确信无疑。”美冬断定地说,“不是吗?”

  隆治没有反驳,而是向后欠了欠身,故意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还叼上根香烟,点着了火。

  “怎么了?”

  “若真如此,在那个魔法隧道中变漂亮的女人本身就成了你造就的商品。”

  “商品这种说法不知是否正确,但可以说,能提供在男人面前充满自信的美。”

  隆治继续吸烟,四周烟雾弥漫。“你最初让我看的戒指样品非常漂亮,但如果按你的说法,你已经向我展示了更加精彩的样品。”

  “什么?”美冬眨眨眼睛。

  “你自己。”他拿起酒杯,伸到她面前。

  美冬露出洁白的牙齿,呷了一口鸡尾酒。

  2

  看到好久没有来店里吃饭的水原雅也,有子吓了一跳。他的变化太大了,她甚至没有马上认出来。本就偏瘦的他面颊更加消瘦,眼窝深陷,脸色极差,最主要的是表情忧郁阴沉。

  “怎么了?”有子都忘了递给他毛巾。

  “什么怎么了?”他用深陷的眼睛望着她。

  “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力气。

  “那就好……最近你一直没来,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真的没事吗?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不知为什么,雅也淡淡一笑。“偶尔才见面的你都会担心我,真奇怪。”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把目光转向挂在墙上的黑板,那里写着菜单。“来份蔬菜拼盘和煎鸡蛋,还有啤酒。”

  “只要这点?不要套餐?”

  “今天不要了。”他开始看电视上的年末特别节目。

  有子把啤酒和小菜端上来,他默默地喝啤酒,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电视。主菜端上来后,他的样子也没有变化。

  他用了将近一小时喝了两大瓶啤酒,没有再点菜。

  “今天不要夜宵?”结账的时候,她小声问。

  “不要了。”

  “可你没怎么吃东西呀。”

  “没食欲。”他拿出一张五千元纸币。

  有子没有立刻找钱,而是先递给他一张纸条和圆珠笔。“能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想给你寄贺年卡。”

  “给我?”他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马上接过圆珠笔。他的字写得相当好。有子曾听客人说过,高水平的手艺人字写的也好。

  写完地址,接过找零,他头也没抬就走出了店。

  冈田餐馆的打烊时间是十二点。最后一名客人走后,有子开始做饭团。母亲聪子诧异地问她这是干什么。

  “我一会儿要去朋友那里。”

  “啊?都这么晚了。”

  “知道。”

  或许是因为有子总在店里帮忙到很晚,她夜里出去玩,父母并不太管。而且,她的交往圈子主要是在当地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或同班同学,从不去不下经的地方。

  但今晚她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朋友家,她大衣的口袋里放着刚才让水原雅也写的字条。

  照着地址上的门牌号找到的是一栋陈旧的二层公寓。楼梯的扶手已锈迹斑斑,有子上了楼,找到房间号后摁响了门铃。

  门开了,露出了雅也消瘦的脸颊。有子冲他低头行礼。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有子……这么晚了……”

  “吃的东西。”她把手上提的纸袋举了起来。

  “专门给我的?”

  “怎么看你都是营养不良,担心你没好好吃饭。”说到这里,她发现雅也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是不是打搅你了?”

  “没有,只是有些吃惊。”

  “是啊,没打招呼就来了,对不起。”有子向前推推纸袋,“不嫌弃就吃点吧。”

  雅也犹豫着伸出了手,但在接过纸袋前,他看了看有子。

  “外面冷吧?要不要进屋坐会儿,我给你沏杯茶?”

  她也明白,他犹豫再三才说出这句话,估计是考虑了让年轻姑娘进屋意味着什么。

  没等有子回答,他又说:“太晚了不好。我送你回去,这样更好些。”

  “等等,”她慌忙说,“可以稍微待一会儿。”

  “是吗?”

  “嗯。”她点点头。

  “哦。屋里乱糟糟的,那就……请进吧。”雅也把门大敞开。

  一踏进房间,有子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不是气温的问题,外面应该更冷,能看到屋里的电暖器发出的红光,但后背的确感到一阵寒意。

  雅也拿出了坐垫。小桌子上摆着满是烟蒂的烟灰缸,空啤酒罐和装花生的袋子等,十四英寸的电视正在播放今年体育比赛的精彩片断。

  有子端坐在坐垫上,环顾室内。虽是一个男人自己生活,收拾得还算干净。确切地说,房间里没什么正经摆设,她觉得缺乏生活气息。

  “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雅也边把水壶放到煤气灶上边回答,“在看电视。”

  “平时也这样?”

  “是啊,上班、吃饭、睡觉、就这些。”

  “雅也,你的家人呢?”

  “没对你说过?阪神淡路大地震之前父亲自杀了,现在是孤身一人。”

  “啊……”有子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对不起”

  “不用道谢。”雅也终于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有子好久没有见过他的笑脸了。

  “那,过年也是一个人?”

  “差不多吧,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过不过年的和我没有关系。”

  “不回关西见见以前的朋友?”

  雅也笑了。“就算想回,那里也没有家了。和朋友……好几年没联系了,不知大家都在干什么。”

  看到他于一瞬间露出眺望远方的眼神,有子感到他特别想回去,只是有什么原因让他无法回去。

  “喂,如果你没有什么安排,元旦那天一起去神社参拜好不好?最近我一直没去,突然想去了。”

  “哦?好啊。”

  “去浅草寺吧。估计人会很多,但那样才有新年的气氛。你去过浅草吗?”

  “没,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号那天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水烧开了。雅也站起身,开始用茶壶沏茶。两个茶碗是一对的,这让有子心里有些忐忑。她决定不去深想。

  “你特意给我拿来了好吃的,那咱们一起吃点吧。”雅也端茶的时候说。

  “嗯。你尝尝,是我们店的拿手菜。这些你应该都吃过。”

  “冈田的饭菜最棒了,老板的手艺天下一绝。”雅也拿起了一次性筷子。

  “谢谢。如果我爸听到了,肯定特别高兴。”

  雅也把筷子伸向凉拌波菜,随后也尝了尝煎鸡蛋和炖菜。每吃一口,他都念叨一句:“果然好吃。”

  “喂,什么时候去神社?”有子仰望着雅也。他正默默地把菜夹到嘴里。“喂。”有子正想再问一遍,他开口了。

  “没法跟你约定。”

  “啊……有什么事吗?”她想,刚才不是还说没什么安排吗?

  “有时会突然有事。”

  “那就没办法了。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咱们可以再改时间。”

  “嗯。可我还是无法跟你约定。我,不太习惯这样,不好意思,你还是邀请其他人吧。”

  有子低下了头。她认为雅也不想和自己一起去神社,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雅也依然在吃炖蔬菜。她发现还有个盒子没有打开。“我拿生鱼片了。”

  “什么?”不知为什么,雅也的脸色变得有些可怕。

  “金枪鱼。连我爸都特别得意,说今天进的鱼特别新鲜。”有子打开盖子,拿到他面前。

  雅也却阴沉着脸。看到生鱼片,他皱了皱眉头,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

  “没什么……”

  有子连小碟子、酱油和芥末都带来了,她把这些东西摆在他面前。

  雅也吸了一口气,慢慢将筷子探近金枪鱼。他夹了一片,蘸上酱油,盯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好吃吧?爸爸说很少能买到这么好——”她突然闭上嘴巴。雅也的样子明显不对劲。他的脸色眨眼间变得煞白,汗都冒出来了。紧接着,他捂住嘴,站起身向厨房跑去。

  有子呆呆地望着在水池边呕吐不止的雅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向他身后跑去。“没事吧?怎么了?”

  吐完,雅也仍大口喘着粗气。“对不起,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

  雅也头也不回地摇了摇头。“和金枪鱼没关系,可我大概不能吃了,你还是收拾了吧。”

  “噢,好的。”有子收起食盒。之前她吃过一片,似乎没有变质,味道很鲜美。

  雅也把水池冲洗干净,又反复漱口,用毛巾擦了擦嘴方才回来。他调整着呼吸,肩膀不停地上下耸动。“对不起,专门为我拿来,却……”

  “没关系……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好像没变质。”

  “不是金枪鱼的问题。原因在我身上。”

  “原因……什么事?”

  雅也没有回答,他再次拿起筷子伸向蔬菜,然而,或许已毫无食欲,他中途停手,随即放下筷子。“不好意思,能拿回去吗?”

  “啊,可以,对不起。”有子慌忙收拾起来。她很困惑,又开始感觉不安,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你拿的菜都很好,金枪鱼……应该也很好吃。”

  “雅也,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有子问。

  雅也伸手拿过香烟,但从他歪着脸的样子看,他吸得一点也不香。

  “雅也……”

  “没事,”他绷着脸。“只是胃不太好,不用在意。”

  “找医生看看?”

  “过几天我去。”

  有子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若只是胃口不好,不会是这个样子。他在隐瞒什么呢?

  雅也夹着香烟的手指在颤抖,脸色依然煞白。

  “你的手……”

  “没什么。”他想把拿香烟的手藏起来。

  “喂,雅也……”

  “太烦人了,别管我!”

  有子顿时像凝固了一样无法动弹。紧张的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对不起,净干多余的事。”

  有子拿着纸袋站起身。雅也盘腿坐着一动没动。烟慢慢地燃烧着。

  她正想穿鞋,一眼瞥到小盘子落在他身边。那是她带着的,刚才在他跑向厨房时被碰落在地。

  她走回轻轻捡起小盘。里面的酱油溅了出来,她用一旁的纸巾擦拭干净。

  突然,雅也的胳膊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不禁惊呼一声,正想问他怎么了,一股猛烈的拉力袭来。有子被拽倒在榻榻米上,雅也扑到她身上。

  “别这样,别!”

  有子的嘴被他的嘴唇堵住了。紧接着,他的手粗暴地伸进有子的毛衣。

  尽管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子仍在拼命挣扎。趁雅也的嘴唇离开的一刹那,她咬住了他的唇边。

  雅也的力量减弱了。她推开他,手足并用地向外逃去,拿起脱在门口的球鞋,光着脚冲出房间,来到马路上才穿上。

  回到家,有子依然没有恢复平静。她没想到雅也会干那种事。如果他态度温柔,自己肯定会委身于他。他为什么要那么粗暴?难道觉得这女人对自己有意思,就不用把她当回事?

  让有子备受打击的不是他对自己的行为,而是看到了他的另一张面孔。那一晚,她迟迟无法入睡。

  有子消沉了两三天,另一个想法逐渐在她心中膨胀。比起他那天的行为,有子更在意他此前的变化。他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也许是为了忘记那件事才对自己那样,那或许是他拼命发出的求救信号。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没问缘由就逃了出来。

  几天后的除夕,冈田照常营业,在红白歌会结束后关门已成了每年的惯例。

  有子忙着送外卖。冈田承接年夜饭的预约,要为几位特殊的客人专门送餐。

  傍晚,回到店里,她发现空餐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纸袋,肯定是放在雅也那里的那个。那时她完全慌了手脚,把食盒忘在了他的房间。事后她马上想了想来,却无法再去取,正在为这事发愁。

  “妈妈,这是……”

  “啊,经常来的那个高个子手艺人拿来的,说是向你借的。”

  “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

  有子扭身就出了门,在通往雅也住处的马路上疾奔。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个身穿绿色防寒服的高大背影,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正漫无目的的地前行。

  “雅也。”

  听到喊声,他站住,慢慢扭过头,原来呆滞的眼睛在看到她后蓦地睁大了:“有子……”

  她跑到他身边,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她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追过来?

  “上次真对不起,”雅也说,“我不知那时怎么了。你一定生气了。”

  “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惊讶。”

  “我想肯定是。”雅也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

  “喂,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介意的话就跟我说说吧。”

  雅也笑了。“谢谢。有子,只有你跟我说这种话,你心地真好。”

  “别总把人当成小孩子,”她瞪着他,“我是在担心你。”

  雅也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眯起眼睛,似乎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避开了有子的眼神。“最好别和我有什么牵扯,我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会呢?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雅也低头看着有子,眼神中充满了真挚的光。“如果我杀了人,你会怎样?还会相信我?”

  有子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眼睛,心怦怦直跳。

  雅也低声笑了。“跟你开个玩笑,被骗了吧?有子,你看人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雅也向前走去。有子追了过去。“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前几天你那样,是因为对方是我,还是只为了发泄,谁都可以?”

  雅也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为什么要问这个?”

  “如果回答是后者,我绝不会原谅你。给我说清楚,是哪个?”

  雅也眨了几下眼睛,避开她的目光,突然叹了口气。“刚才我说了,我自己不知那时怎么了,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骗人……”她摇了摇头,“你骗我!”

  “有子,原谅我,以后不要再和我来往。”雅也抬腿向前走。他的后背似乎在说,别跟着我。

  3

  足立区扇大桥边发现一具死于非命的男性尸体,被塞在遭丢弃的汽车后备厢里。尸体全祼,面容和指纹均遭到破坏,脖子上有被勒的痕迹。汽车是偷来的。

  搜查队的当务之急是确定死者的身份。警方以东京都为中心,对最近报案的离家出走或失踪的人再次进行调查。线索只有牙齿的治疗痕迹。

  搜查一科向井组的加藤亘也参与此项工作。他早已厌烦这类单调的侦查工作,虽被指派了定额任务,但他多是在咖啡店里消磨时间。

  这天晚上,他同样没怎么认真调查就回到了警视厅。他没去总部,因为不愿看到上司向井那张紧绷的脸。

  加藤来的座位,见年轻同事西崎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估计又是报告。前几天发现了和死于非命的男尸酷似的失踪者,但通过电脑分析,发现并非同一个人。

  “头儿发牢骚了,说你不认真干活。“西崎抬头笑道。

  “不用管他。太不合理了,在信息化的时代,却要四处找人挨个打听,荒唐透顶。“加藤坐在椅子上,扯了扯领带。

  “一个不漏地盘查最合理,这是上头的一贯主张。“

  “他们只是想要‘已全都调查’的业绩。若发现调查有漏洞,会被追究责任。正因为他们先考虑这些,才总会被坏人钻空子。那些人在熟练地使用电脑,警察至今还在用算盘。”

  西崎苦笑着站起身,像是要去厕所。

  加藤点着香烟,转了转脖子,关节嘎嘣嘎嘣直响。

  香烟燃去两厘米时,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旁边西崎的桌子上,上面放着写了一半的报告。

  加藤拿起那份报告,一目十行地看了看。是和一个叫曾我孝道的失踪者的妻子的谈话记录,就是前几天确认和本案无关的那一例。加藤想,这种东西根本不用专门去写。

  他漫不经心地浏览报告内容,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地方,随后大眼睛,仔细阅读后,又从头读了一遍。

  这时西崎回来了。“怎么?”

  “这是什么?”

  “啊……前一段闹得沸沸扬扬,还麻烦了鉴定科,所以想总结一下。”

  “我问的不是这个。这里出现的女人,你见过?”

  “女人?”

  “喏,曾我孝道当天去和前上司的女儿见面。就是那个女人。”

  “啊,你是说约好在咖啡店见面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新海,新海美冬。我问你见过她没有?”

  西崎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加藤为何突然兴奋起来。“没有,因为不知道死者是不是曾我孝道。结果证实不是。”

  “这个新海美冬,会不会就是那个女人?”

  “哪个?”

  “听到新海美冬这个名字,你没想起什么?这名字可不常见。”

  “没有。我也觉得是个少见的名字……是谁呢?”

  “华屋恶臭事件,你忘了?”

  “华屋?那案子倒还记得。”西崎表情一变,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啊,新海……对了,跟踪狂的……”

  “浜中。”加藤搜索着记忆,“那个跟踪狂姓浜中,是华屋的楼层负责人。他说新海美冬是他的情人。”

  “想起来了。那女人很厉害,始终否认和浜中的关系。加藤,你当时觉得她在撒谎。”

  “这个新海美冬,”加藤指着西崎的报告,“会不会就是那个女人?”

  “不清楚。”西崎歪了歪脑袋,“这名字很少见,应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就像刚才说过的,本想查明尸体身份后再……这也是头儿的指示。”

  “这倒没关系,我明白。”加藤把报告放回西崎的桌上,又点了一根烟。

  “如果是同一人,你觉得有什么疑点吗?”

  “不,倒也不是什么疑点。”

  “可看你那表情,明显是很在意。加藤,那时你不是构思了一个大胆的推理吗?你说跟踪狂有两个,跟踪新海美冬的人和骚扰其他女店员的并非同一个,另一个跟踪狂就是恶臭事件的案犯——我觉得挺有意思。”

  “写小说可以,但无法让上头的人认同。”

  加藤想起了当时的情况。尽管奇特,但他对自己的推理颇有自信。如果上司能认同他的观点,派人彻查,肯定能找到证据。但上司只拘泥于浜中,最后进了迷宫。

  加藤清楚地记着新海美冬的脸,特别是她的眼睛,深深地烙在他脑海中。被她注视时,会有种莫可名状的不安,似乎整个人都要被她吸进去。只要回想起她的眼神,那种感觉就会再现。

  那个女人又出来了……

  这肯定是偶然。常年干刑警这行,当然会遇到这种事情。每次办案,会见的人数都非常庞大,虽然案子完全不同,但几年后可能又会找同一个人调查。这种情况他也碰到过。

  但对那个新海美冬,加藤认为不能当成偶然。华屋一案,那女人也处于微妙的位置,而这次和她约好见面的人又失踪了。

  他回过神来,发现西崎正担心地看着自己,便苦笑着弹落烟灰。

  “我这是怎么了?既然死者不是曾我孝道,不管和新海美冬有怎样的关联,我们都管不着。”

  西崎似乎看透了加藤的内心,什么都没说,只是咧了咧嘴角。

  过了两天,扇大桥尸体的身份即告查清。在位于三鹰的口腔医院发现了与死者的情况完全一致的病历,那人是一家小型印刷厂的老板,很快,他妻子及其情夫因杀人嫌疑被捕。

  这些和新海美冬没有任何关系。

  4

  像往常一样正和遥香一起吃早饭时,电话铃响了。最先作出反就应的不是恭子,而是女儿。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电话。那眼神中包含的已不是单纯的期待,而是更悲壮的恳切,随即又和母亲四目相对。这是近一年来已无数次重复的情况。恭子冲女儿微笑着轻轻摇摇头,那意思是说——不是,肯定不是。她想尽量减少女儿的失望,同时也是为自己筑起防线。

  恭子拿起话筒。“喂,这里是曾我家。”

  “喂,我姓冈川。”传来一个异常明快的男性嗓音,“对于家里有小学生的家庭,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不好意思,先问问您家是否在对孩子进行某种形式的英语教育?”

  “英语教育?”

  “是的。如果目前还没有,您一定要尝试一下。并非传统的坐在课桌前的方式……”对方喋喋不休。

  “我家就不用了,没那么多钱。”

  “用不了太多费用。如果您不清楚,我能登门给您进行详细说明吗?”

  恭子又说了一遍“不用了”,随后挂断了电话。最近这类电话很多,有的推销房子,有的推销墓地,还有的建议投资。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家里的电话号码的。

  回过神来,恭子突然发现遥香正悲伤地注视着自己。恭子默默地摇了摇头。女儿垂下头,慢慢地又开始吃早饭,那忧郁的表情已无法用失望这种词来概括。让孩子如此失落,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说那些不顾忌别人、乱打推销电话的人罪恶深重。

  给忧郁的女儿鼓了鼓劲儿,总算是送她去了学校。之后,她草草收拾一下碗筷,准备出门。她只是形式上化了化妆,穿上大减价时买的素气套装,应付似的在镜子前站了站,可情绪丝毫没有好转。忧郁和空荡荡的凄惨在心中打着旋儿。

  去年这个时候,恭子做梦也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当时处于幸福的顶点。遥香即将升入小学,恭子异常兴奋,专门请朋友陪着去挑选孩子入学时穿的衣服,当时朋友还羡慕她有钱买高档名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道,仅仅过了一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她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脸上没有丝毫光彩。

  距噩梦发生的那天,已经快一年了。

  不,噩梦还将持续。那天和往常一样出门的丈夫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依然没有得到答案。她作好了丈夫已不在人世的思想准备,但至今依然有淡淡的期望,或许他有一天会突然回来。不光是遥香,她自己也是,每次电话铃一响,就会想是不是孝道打来的。

  她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工作的,之前用孝道留下的存款应付日常花销。但还要付房贷,特别是发奖金的那个月,还贷额度相当大,存款迅速减少,已不允许她总是这样在家里等待丈夫了。

  公司对孝道是按停职处理的。他以前有没用完的带薪休假,全部算进去后,领了大约一个月的工资,去年夏天的奖金也发了一部分。拿到这些钱时,恭子切身体会到丈夫的能为家里挣钱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同时,她被“今后再也没有保障”的恐惧感笼罩了。

  她尽量不去考虑寿险。如果能拿到保险金,生活确实能轻松很多,也不用再担心房贷。但如果想拿到这笔钱,当然先要确认孝道已经死亡。恭子害怕自己会有盼着早日找到丈夫尸体的想法。

  恭子最初找到的工作是服务员,在位于荻洼的家常餐馆。即使不想在可能被熟人看到的地方工作,但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参加几次面试后她明白了,像她这个年龄,再加上有孩子,找份工作实在不容易。孝道以前经常发牢骚:“不景气的程度远比政府想的严重。不用多久,日本会到处都是失业者。”恭子痛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在那家餐馆干到今年一月,从二月开始,在银座的宝石饰品店卖手提包和钱包。在这里可能被许多人看到,比餐馆危险,但她已不会害臊,因为不是年轻姑娘穿同样制服的餐厅服务员。谁有这个店的东西,身价似乎就高了一个层次,应该说在这里工作是值得自豪的事情。恭子本来就对提包等小配件感兴趣,工作时看看这些东西就感觉愉快。最重要的是收入高,如果一直在这里干下去,就能维持和遥香的生活。幸亏认识了那个人——恭子从心底感谢那个安排她来这家店工作的人。

  可孝道究竟去了哪里?

  他刚失踪时,恭子询问了所有亲朋友好友,翻看了贺年卡及通讯录,连时显没有交往的人都打了电话,问他们最近是否见过丈夫。她最初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丈夫失踪,后来已顾不上在意这些。

  孝道的同事也多方帮忙,详细询问失踪前孝道的状态,并把结果告诉她。但通过这些调查,得出的结论是,无论怎样孝道都没有失踪的理由。他当时正负责几项工作,进展都还算顺利,下周还将签署一个大合同。

  恭子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女人。她听人说过如果男人的行动匪夷所思,背后肯定有女人。她也这么认为。熟悉孝道的人都断言肯定不可能,但恭子并没有完全相信。她从孝道的朋友那里打听出曾经与他交往过的女人的姓名,用尽手段查出了联系方式,不顾一切地打了电话。没人会乐意突然接到这样的电话,所有人都对恭子冷言冷语,还有人在电话里大发雷霆。恭子觉得自己特别凄惨,但也换来了对丈夫的确信:他失踪前绝对没有情人。

  现在,恭子每天都在等待发现和丈夫特征一致的死者的通知。一人月前,在足立区发现了这样的死者,她还去了警视厅,作好了被问到名种细节的思想准备,但最终证明是别人的尸体。听说前几天案犯已被捕,好像是死者的妻子及其情夫干的,详情不是。在孝道的事情弄清楚之前,她尽量避开和杀人案相关的新闻报道。

  得知死者是别人时,一种复杂的心情在心中上下翻滚。她确实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她渴望得到明确的结果。她察觉自己竟然有种类似失望的感觉,不禁惊呆了,开始憎恶并责备自己。

  对恭子来说,在站里工作的时候是能将丈夫从意识表面驱逐出去的短暂时刻。即便如此,有好几次一发现从店前经过的行人中有像孝道的人,她竟然忘记眼前的顾客,直接冲了出去,就算知道认错了人,也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她已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同事们,最初大家都觉得有些瘆人。

  恭子工作到六点,收拾完离开店时已六点半。回家之前,她先去了父母家。父母和哥嫂一起住在陈旧的独栋木质楼房里。恭子上班时,就反遥香寄放在那里。

  接了女儿回到自家公寓,恭子发现房门前站着一个男子。这人鼻子和下巴下方都胡子拉碴,头发偏长,没系领带,看上去不像普通上班族,而且眼神锐利。他死死地盯着她们,恭子不禁双腿发软。

  她低头想从包里拿钥匙时,男子问道:“您是曾我太太?”

  听到那低沉的声音,一直心惊胆战、担心这人会跟自己搭话的恭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是的……”她颤声答道,把遥香藏到身后。

  “这么晚来打扰真不好意思,我担心白天您不在家。”

  “您是哪位?”

  “警视厅的。”男子拿出证件,“我姓加藤。”

  “警察……”她以为终于找到了丈夫,或者又发现了特征类似、身份不明的尸体。

  加藤连忙伸出手掌以防她误解。“并没有发现您丈夫。我只是想问您点事情,才冒昧拜访。”

  “您想问什么?”

  “就是您丈夫失踪时的事情。”

  “噢……”她想,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问呢?

  “我知道您已经把情况对我同事说了,前几天足立区的案子也得了您的大力配合,但我今天问的和那些不太相同,想和你面谈。”警察看了看躲在恭子身后的遥香,冲她微微一笑,“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我尽量不占用您太多时间。”

  恭子明白了,看来不能就这么站着交淡。

  “那您请进吧。”无奈之下,恭子说道。

  她从没让不认识的男人进过家门。如果这人是冒牌警察,突然露出强盗的真面目,母女俩将豪无抵抗力——恭子一边这样想,一边沏了茶,好在男人似乎并没有改变态度。

  正如加藤所言,他的问题集中在孝道失踪前后,特别仔细地询问孝道和新海美冬约好见面的细节。见面有什么事?和新海美冬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孝道失踪后,与美冬有没有联系?这些问题问得十分详细,恭子不明白他目的何在。

  “请问,新海怎么了?”送加藤的时候,恭子在门口问道。

  “没什么,”加藤笑着摆摆手,“我只是想详细掌握情况。打扰了。”

  送走警察,恭子依然想不明白。丈夫的失踪和新海美冬没有直接关系,这个人究竟想知道什么?

  她犹豫着是否该把这事告诉美冬。美冬是自己的恩人,正是她帮忙介绍了现在的工作。

  也许会让美冬不快——恭子决定还是不说为好。

  5

  现场在港区海岸,天空有海鸥飞来飞去,日出车站就在左近。

  死者是一名年轻女子,被扔在路边,被路过的卡车司机发现,死因不明。

  辖区警局姑且通知了总部,总部听了大致说明,姑且决定派人过去看看。加藤想,若干个“姑且”重叠在一起,就派到了自己头上,真倒霉。

  他正吸着烟,西崎回来了,脸上带着微笑。“他们说咱们辛苦了,似乎在盼着咱们回去。”

  “肯定是。这种小事还让总部的人出面,他们也不好干。”

  两人上了停在路边的西崎的车。

  加藤租的公寓在大森,西崎住在更靠前的蒲田。只要到了第一京滨国道,就可以直线行驶了。加藤猜测,上司派他们两人,也许仅仅是因为他们去现场方便,西崎还有车。另外,两人都是单身,就算大半夜被叫出去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不高兴。

  “咱们在这里吃了拉面再回去吧。”加藤冲左边的招牌扬了扬下巴。

  “好啊。”西崎积极响应。这两人早已习惯了,就算看了死尸也不会影响食欲。

  两人把车停在路边,走进了一直营业到清晨五点的拉面馆。

  炸酱面吃了约三分之一时,加藤停下了筷子。“咱俩说说新海美冬行吗?”

  “新海?”西崎面露诧异,“啊,那个女人。当然可以,你还觉得什么地方有问题?”

  “那个阿佐谷的寡妇……不对,就是丈夫失踪的那个,我去见了。”

  “哦?”西崎向后一仰,“看来你还真挺重视。为什么?”

  “不是同名同姓,果然就是那个新海美冬。”

  “这又怎么了?加藤,你不也说这种偶然有可能吗?”

  “唯独那个女人,让我觉得绝非这么简单。”

  “莫非是因为那女人太有魅力了,你迟迟无法忘怀?”

  西崎想开个玩笑,加藤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用筷子插住了薄薄的肉片。

  “你猜现在那女人在干什么?别吃惊,她现在已成了两家公司的老板。”

  西崎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用杯子里的水冲下了口中的食物。“这么不景气的世道,居然有人这么能干。”

  “一个是美容院,现在拥有人气极旺的美容师,生意火暴。另一个你猜是什么?原创首饰和销售,而且听说在和华屋进行业务合作。”

  “啊……”西崎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不知该说什么了。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是经常有,还是非常罕见。”

  “怎么可能经常有?就在两年前,她只是个普通店员,还是阪神大地震的受灾者,当时能维持生活已很不容易。为什么现在会拥有什么超级美容师,又能和华屋开展业务合作?”

  “人家的确做到了,有什么办法?这世上确实有些厉害角色,就是与众不同。”

  “问题就在这里。”加藤用筷子指着西崎,“正因为是这种与众不同的女人,却偶然地和两起案子有关,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我觉得背后肯定有文章。”

  西崎边吃拉面边苦笑道:“你想多了,而且,那个……曾我,就是失踪的阿佐谷的公司职员,那究竟算不算案子还不好说呢。”

  “一个大男人消失了,当然是案件。”

  “我无法理解这种感觉。”西崎端起碗,歪了歪头,“加藤,就算有关联,可新海本来和曾我约好见面,最后也没等到曾我。你认为她在撒谎?”

  “我没这么说。”

  “怕只有偶然有关系。”西崎开始喝面汤。

  加藤不想再说下去了。不论怎么解释,也很难让别人理解自己心中并不清晰的想法。

  曾我恭子说新海美冬为她介绍了在华屋的工作,加藤对此也觉得可疑。对于新海美冬来说,曾我恭子仅仅是想给自己送家人照片的人的妻子,在曾我失踪前与自己从未谋面。虽说曾我是已故父亲的部下,但以这种程度的关系,会帮忙介绍工作吗?

  加藤委托杉并警察局的熟人要来了曾我孝道失踪的相关资料。杉并警察局并未认真调查,只在形式上向新海美冬和曾我的同事询问了情况,但他们曾去美冬和曾我约好见面的咖啡店调查。咖啡店的人作证,确实见过一名像美冬那样的女子。

  出了拉面馆,加藤几乎一言不发。西崎也没主动搭话,或许他误以为自己没回应有关新海美冬的事,惹加藤不高兴了。

  第二天下午,加藤坐在位于麹町的咖啡店里。三点刚过,一个身穿西装的胖男人出现了。天气寒冷,那人额头上却冒着汗,手拿一个茶色大信封——正是约好的标志。加藤站起身,冲那人点头致意。

  “你是加藤先生?”那人问道。

  “是的。冒昧约您,真对不起。”

  “没什么。关于曾我的事情,我会鼎力协助。昨天打电话告诉他妻子了,她很高兴,说警察终于开始行动了。”

  此人姓菅原,是曾我孝道的同事。听恭子说,他和孝道关系最亲密。

  加藤先请他说了说曾我孝道失踪前的情况。

  “估计您也听他妻子说了,工作方面很顺利,下一周要有一笔大交易,看着挺忙的。和我们聊天时,看不出和平时有任何差异。根本无法想象他会离家出走,人间蒸发。”

  他睁着细长的眼睛,看得出说的并非应酬话,而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菅原先生,那天您离开公司和曾我说过话吗?”

  “说过。他罕见地收拾东西想早回去,我问他是不是有安排,他说约好和人见面。就这些。”

  “当时大约几点?”

  “这个,记不太清,应该过了六点,快到六点半的样子。他刚失踪时,他妻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记得是这样回答的。”

  加藤确实也听曾我恭子说过。

  “菅原先头,您知道一个叫新海美冬的女子吗?”

  菅原点点头。“听曾我的妻子说过,是她约好和曾我见面的,是以前我们公司新海的女儿。”

  “关于那个新海,就是美冬的父亲,你们主要说些什么?”

  “曾我总说以前深受新海部长关照。”菅原缩着下巴点了点头,一这样就成了双下巴,“所以,当得知新海部长在那场地震中去世的消息,曾我十分难过。好像是地震一年后,正好他去大阪总部出差,说是要顺便去神户看看。”

  “地震一年后……就是去年。”

  “嗯,应该是。啊,没错没错,还不到一年呀,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听曾我的妻子说,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新海美冬的住所,但既然约好要见面,看来是通过某种途径找到了,连他妻子也不清楚具体过程。菅原先生,您听说过什么?”

  “这些细节我也没听说过。”菅原绷起了脸,“只是多次听他说,想把新海部长以前的照片交给他女儿。”

  “您见过那张照片吗?”

  “没有,我没见过。曾我是个正人君子。觉得不该随便把恩人的照片拿给别人看。”

  加藤点点头,听说曾我甚至不想让妻子看。恭子说她见过一次,那是一张极普通的家人合影。恭子对美冬印象不深,已记不清照片上的样子。

  “菅原先生,您见过新海美冬的父亲吗?”

  “没有,我一直在东京,新海部长在大阪总部。曾我说他就是在那时深受关照。”

  “有没有人比较了解新海——我是指新海部长。我想问点事情。”

  “在大阪待过的年龄差不多的人,估计都了解新海的情况。”菅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戒备,“您为什么要问新海部长的事情?我认为这和曾我的失踪没太大关系。”

  加藤想,果然探过头了。他露出笑容。

  “是这样,接下来我打算去见新海美冬,想提前了解一些背景。”

  “哦……”菅原疑惑的表情并未消失,“如果只为这个,我觉得最好不要过多调查新海部长的事。”

  “您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听曾我说的,并不清楚详情。”菅原从桌上向前探了探身,似乎不愿让周围人听见,“前几年我们公司出过问题,新海部长引咎辞职。”

  “噢,问题?”

  “听曾我说,新海部长并无责任,这个就先不说了。因为有这样的背景,估计大家都不愿在公开场合谈及新海部长。”

  加藤笑道:“说公开场合未免太夸张了,只跟我说就行。”

  菅原也笑了,笑容明显是挤出来的。“加藤先生是警察,告诉警察不就等于公开了不对吗?”

  “哦,明白了。”

  “因为是这种情况,对不起了。其他事情我都会尽力协助。”

  “谢谢您。我来买单。”加藤伸手去拿账单。

  “不用了,这部分税金,您还是充当寻找曾我的费用吧。”菅原说着抢过账单,向收银台走去。

  菅原觉察到警察关心的并非曾我的失踪,而是公司的问题,所以有些不高兴。加藤偷偷耸了耸肩。

  出了咖啡店,加藤坐上地铁,乘有乐町线到了银座一丁目,沿中央大道前行。不久,右侧出现了“桂花堂”的招牌,就是曾我孝道和新海美冬约好见面的那家店。

  菅原说,曾我在傍晚六点半左右离开了位于麹町的公司。和新海美冬约的时间是七点,可以推断当天曾我和现在的自己走的同一条路线,然而曾我并没有出现在桂花堂。在这条简单的路线中,一个大男人不可能被人绑架。

  既然绑架不可能,那就是说曾我出于自己的意愿去了别处。难道另有什么事情?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就算突然被别人邀请、突发急事,也该给新海美冬打电话。

  但如果是新海美冬给他打了电话呢?

  假设新海美冬说希望更换见面地点,那会怎样?曾我肯定会毫不怀疑地前往,无论在哪里。即便不是银座也没关系,哪怕是再适合绑架不过的荒郊野外。

  能导演出曾我孝道失踪的人只有新海美冬,加藤对此确信无疑。

  还有一个问题。就算是美冬把曾我叫到别处,单凭一个女人不可能实施行动,而且,她当时确实在桂花堂。难道有共犯?

  但如果没有证据,只是为了让推理成立,假设多少次也毫无意义。正因如此,加藤才想进一步挖掘曾我孝道和新海美冬的关系。仅仅是为自己送家人照片的男人,应该没有让他失踪的必要。

  过了桂花堂又走了一会儿,华屋出现在视野中,加藤走了进去,留心避开在一层工作的曾我恭子,上了扶梯。

  三层卖场的员工和两年前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没看到当时受跟踪狂骚扰最严重的畑山彰子的身影。

  曾我恶臭气体熏晕的樱木正在店内巡视。他比两年前胖了不少,倒更显威严。

  加藤刚走过去,樱木立刻反应过来。尽管面带惊讶,他依然露出文雅的笑容。“好久没见,上次给您添麻烦了。”他低下了梳得平整光滑的头。

  “因其他事情正好来到附近,要说顺便有点那个,可我想问问之后的情况。”

  “哦,您来这边。”樱木把加藤领到里边的桌子旁。看来他不想在客人面前谈论那件事。

  加藤只想问关天新海美冬的事情,为掩饰意图,他先从其他店员开始问起,比如说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骚扰的后遗症等,还若无其事地问了她们是否有亲人。樱木说,再未出现异常情况,感觉那些女店员已经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畑山彰子调到了横滨分店,但这次调动与那件事无关。

  加藤假装无意地问了问新海美冬的情况。他知道她早已辞职另立门户,但听樱木说起时,他还是装出第一次听到的样子。

  “真厉害。现在她和华屋有合作业务,见面时我都要对她用敬语。”樱木苦笑道。

  “那么年轻,真厉害呀。还是单身吧,有没有恋人?”加藤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故意色迷迷地笑了笑。

  樱木却突然严肃起来,把食指放到嘴边。“在我们这里,禁止谈论这个关于她的话题,请您也不要问其他店员这个问题。如果有闲话传开,那就麻烦了。”

  “怎么?”

  “您是警察,我就直说了吧,听说她就要结婚了,对象并非普通人。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希望您一定要保密。”啰唆了一大堆,樱木才说出那人是谁。

  听到竟然是华屋的社长,加藤不禁愕然。

  6

  出租车来到了青山大道。加藤把具体路线告诉司机,快到表参道时下了车。确认地址后,他边走边抬头看鳞次栉比的高楼。

  他在一栋银灰色建筑前停下脚步。设在外面的金属示意板显去。里面有若干家公司,BLUE SNOW在四楼。

  加藤上了电梯,来到四楼。

  BLUE SNOW的入口有一扇玻璃门。办公室似乎也兼作展厅,能看见里面摆放了好几个展柜。加藤走了进去。展柜对面摆放着办公桌,有七名员工在工作,全是女子。

  “欢迎光临”坐在前面的长发女子微笑着招呼,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

  加藤拿出名片。“我想见新海女士。”

  前台小姐看到名片上的头衔后,立刻瞪圆了眼睛:“您预约了吗?”

  “没有。只要告诉新海,两年前华屋发生的那件事便是由我负责调查,估计她就明白了。”

  她似乎有些犹豫,随即说声“请稍等”,就消失在里面的门后。

  等候的时候,加藤看了看旁边的展柜。里面摆放着戒指等首饰,看来不是为销售,是用来介绍产品的。加藤对贵金属一窍不通。几天前他从樱木那儿得知,这家公司的产品运用了特殊的技术。

  “有没有您感兴趣的?”旁边的女子问道。

  “真漂亮。”他望着展柜说,“像这种宝石呈双层构造的戒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我们公司的专利。”她自豪地说。

  “这个呢?”加藤指着一枚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的戒指。似乎只有它与众不同,感觉金属部分坚实牢固。

  “这是新海最初制造的试制品,应该说是我们公司的起点。”

  “制造?她自己做的?”

  “不,听说制造者是和她关系密切的手艺人,并非专业人士,而是从事金属加工的普通工人,是新海委托他做的,手艺极好,听说连华屋都为之惊叹。”

  “哦。”

  这话题加藤本不太感兴趣,可谈话中的某一部分却让他心中一动。还没等他想明白,里面的门开了,刚才的年轻女子回来了。“这栋楼的地下有一家叫‘CAPELLA①’的店,社长说请您在那里等她。”

  被指定的店并非咖啡馆,而是一家意大利餐馆。他刚走进,就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问他是不是加藤先生。他惊讶地点点头。这人把他领到里面的一张桌子。看来新海美冬已作好安排。

  “您喝点什么?”

  “不,先不用了。要个烟灰缸。”

  “明白。”

  香烟燃去一半时,新海美冬出现了。刚才看到她的一瞬间,加藤甚至忘记了低头致意。她变了,尽管穿着灰色的简朴套装,全身却散发着华贵的气质,脸上也神采奕奕,看上去充满自信。加藤想,如果在其他地方偶然相遇,估计都认不出来了。

  “好久不见了,加藤警官。”美冬莞尔一笑,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好久不见。在您工作的时候来打扰,真是抱歉。”

  “没关系。您吃过午饭了吗?如果不介意,就一起吃吧。”美冬那双杏眼闪着妖艳的光。

  加藤赶紧移开视线。“不用了,只想问您几件事情,喝杯咖啡就行。”

  “那就来杯加奶油块的咖啡吧。”她叫来穿黑制服的男子,点了咖啡。

  加藤觉得在被这女人牵着鼻子走。这女人有意识地想牵制自己,他认为这其中必有企图。

  “您取得这么大成功,一切都要看以后的发展,也有不少人说我太鲁莽。”

  “宝石饰品店和美容院不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吗?”

  “目前是,但还不能松懈。您尽管吸烟,我无所谓。”

  “那就不客气了。”他点着了第二根,慢慢吸了几口,再次看了看她。她依然有能勾人魂魄的眼神。

  “是这样,我正在调查曾我孝道失踪一事。”

  美冬瞪大了眼睛。“加藤先生负责这件事?”

  “谈不上负责,只是帮帮忙。”

  她点点头。“那太幸运了,恭子这回打到了强有力的后盾。这么说,您今天是为此事而来?”

  “是。”

  “那确实顾不上吃饭了。”

  咖啡端了上来,她喝了一口。嘴唇依然那样迷人。

  “听说您约好和曾我先生见面,好像曾我先生拿着您和父母一起拍的照片。”

  “是的。我有些后悔,只是给我照片的话,邮寄就可以了。”

  “您为什么后悔?”

  “我想,如果不是和我约好见面,那天曾我先生肯定直接回家了,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您认为曾我先生被卷入了什么事吗?”

  “从来没有。”

  “听您父亲提起过曾我先生吗?曾我是他的部下。”

  美冬摇了摇头。“父亲从不说公司的事,好像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似乎在说菅原提到的问题。

  “关于曾我先生失踪,您能提供什么线索?他有没有说过什么让您感觉奇怪的话?”

  “刚才也说了,在约好把照片交给我之前,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就算让我提供线索……”

  “听说曾我先生颇费周折才找到您。他最终通过什么方式才查到您的联系地址?”

  “对此我也很好奇,本想见面的时候问问他。”

  美冬说话没有丝毫犹豫,加藤无法分辩真假。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银座的桂花堂,是您指定的?”

  “是的。”

  “为什么选在那种地方?”

  “我觉得那里好找。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为了慎重起见问一问。”

  加藤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本来也没期待从她这里获得什么有益的信息,今天来,就是想通过接触观察她的反应。

  加藤适可而止地结束了提问,出了餐馆。他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看不到触角的东西,但目前连轮廓还没有显现。

  走出大楼,在拦出租车前他又一次回头看了看。在那一瞬间,他脑中一闪。

  技艺高超的手艺人!

  那次恶臭事件中,关于有毒气体的发散装置,科学搜查研究所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说是专业从事金属加工的人干的。

  他正想再次整理思路,胸前的手机响了。他不耐烦地拿出。不出所料,果然是西崎打来的,说有案件发生,让他火速回去。

  看来又要为那些无聊的事忙得团团转了。加藤歪了歪脸,冲空驶的出租车抬起了手。

  注:①五车二,御夫座最亮的一个双星系统,该星座的主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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