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乱世中全人类渴望主人之学说

  人类是会思考的芦苇。

  人只要会思考,就总是冒出烦恼。

  思考是人类的武器,也是双刃剑。

  人也不乏迷失自我的瞬间。人很坚强,同时又非常脆弱。然后,现代社会对个人没有丝毫亲切。人会遭遇意想不到的不合理,积累精神压力,被迫做出选择。还有的时候,不论你如何选择,横竖逃不出痛苦。

  在那种时候,人该寻求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

  没错,那就是主人。

  还要你拥有一位出色的主人,一切苦恼都将迎刃而解。

  这是因为对于仆从来说,为主人而生是至高无上的命题,除了主人没有其他任何该去注视的东西。你不需要选择左边或是右边,只要能够侍奉在理想的主人身边,就只需要一心一意为了主人肝脑涂地就对了。

  因此,全人类所应该追求的东西只有主人。

  其实根本用不着我来说,我认为所有人心里藏着一位理想的主人……写到这里传来了动静。

  看来有客人来了。

  我必须尽到自己的职责。

  于是我就此搁笔,放下正在撰写的《乱世中全人类渴望主人之学说》。

  * * *

  主人今天依然美丽得天衣无缝。

  她轻盈地坐在椅子上,就如同一支盛开的百合。

  如果您想象不出来,大可在脑中描绘出天下间最美丽,您最最理想的女性是什么样子。没错,那定是我的主人——春风琴音大小姐的尊容。顺带一提,这里不允许任何反对意见,还望理解。

  然后,主人雪白的喉咙现在正被菜刀指着。

  对方戴着面罩,一副堪称典范的装束。

  主人用惹人怜爱的嗓音,气定神闲地轻声对我说

  「夜助,进小偷了啊」

  「主人,那是强盗」

  主人的日常生活素来如此艰辛。这一切同样得归咎于天神对主人降下来的『吸引犯罪体质』。

  再来说说强盗吧。他们已经在主人那怒涛般的『超善意劝说』下打道回府了。我们没有报警,他们应该对主人的恩情感激涕零。

  强盗在离开前,把珠宝盒从怀里取出来放回到了原位。顺带一提,珠宝盒并没有上锁,却无比难开。强盗建议,最好给锁扣上点油。真是过管闲事。最后,强盗消失在森林里。

  顺带一提,春风家大宅的窗户原本镶嵌着双层玻璃,外侧是浮法玻璃,内侧是钢化玻璃与PC玻璃,安保系数无可挑剔。这次被强盗盯上的是太太化妆间的窗户,而那里为注重美观,恰恰是这栋房子的窗户中唯一使用彩色玻璃的房间。

  再说说现在。那扇被小偷打破的窗户由我夜助用纸箱皮和胶带进行了应急封堵措施。以主人的财力,修缮那扇窗户本来只消一瞬间的功夫,但那个细腻的花纹只有常来往的工匠能够重现,不巧他今天休息。

  主人鉴于这个情况表示不必强求,等明天再修。主人真是位珍惜人缘的人。

  另外,有钱人家约定俗成的安保系统在春风家宅邸中却并未启动。这是因为,主人不愿意二话不说直接报警,认为要留给犯罪分子信心革面的机会。这从刚才的事情上可窥一斑。我觉得,主人实在太善良了。

  我真心希望主人竭力地去怀疑他人,时刻怀着猜疑心。但是,我又由衷爱着主人那如钻石般璀璨的纯洁心灵。

  经过一大堆的骚动,眼看上午已经过去。

  于是,我和主人共进了午餐。

  今天的菜单是两种中华粥,用芝麻酱调和的芹菜蒸鸡苹果凉菜,小盅的盐炒虾蟹以及中华小菜。我夜助酣畅淋漓地露了一手。

  「夜助,真好吃」

  「和您胃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夜助,你的嘴巴明明比我大,吃起东西却很慢呢」

  「只是看着主人的容颜,我的心头自然而然就被填满了……」

  「哎呀呀,呵呵」

  主人关怀备至,不仅让我同席,还让我一起用餐。和主人一起进餐,我简直爽到升天。不妨直说,我光靠吸取主人呼出的气息就能摄取卡路里并活下去。进一步说,只要看着主人就能靠着通过眼睛所摄取到的幸福物质满足基本代谢,这必是人类的基本原理,虽说我是恶魔。

  虽然有同期的恶魔跟我讲「那种事连恶魔都做不到」,但我现在明明就做到了,真是不明所以。顺带一提,我由于一些原因成了『离群恶魔』,此后就从未再跟同期打过照面。

  不过那种家伙根本无所谓了,不提也罢。

  综上所述,我的生活十分幸福。

  好了,听说主人之后要接见客人。

  照理说,接待客人是我这个管家必须尽到的责任,但主人表示由她亲自迎接。这是因为,今天来访的客人是美舟小姐,我与那位大小姐之间可谓势同水火。

  美舟小姐与主人不同,是对随从们颐指气使的类型,我常常在她的强势态度之下伤透脑筋。主人表示『美舟小姐只是不够坦率,其实心地非常善良哦』,但我不那么认为。另外,我之所以和每美舟小姐势同水火,还得讲到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先不提了。

  好了,我这个管家该用这段假期做什么好呢?

  本来必须由我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但主人一番好意告诉我可以尽情休息。如果我在这种时候继续工作,一定会让主人非常伤心。不管怎么说,主人是那么慈悲,那么温柔。

  因此,我决定把我正在撰写的原稿不差毫厘彻彻底底整理好后,心怀感激地投身个人兴趣。但在此之前,我得迎接美舟小姐。

  站在大门口的她依旧是那么华丽。

  她身着橙色的连衣裙搭配牛仔无扣上衣,脸上施有十分贴合的黄色粉底。那引以为豪的优美指甲上,美甲光泽透亮。我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恭迎美舟大小姐……」

  「琴音在吗?」

  我很想吼上一句「好歹听人打招呼啊」,但我还是笑着点点头。我表示「这边请」后,她往我肩膀上轻轻一撞,粗鲁地进了屋。

  主人在一间有书架和琉璃花瓶的房间里等候,和气地迎接了美舟小姐。我为两位端上茶和点心,然后便按照刚才约好的,开始了我的自由时间。

  我们本来相安无事各自度过平静的时光。

  但是,这段时间里又有事件发生了。

  * * *

  到美舟大小姐回府的时间。

  我放下了自己的爱好,前去恭送美舟小姐。再次之前我检查了原稿,不禁皱紧眉头。本应经过我精心整理不差分毫的纸页竟有一张偏了。我抬头四面张望,窗户关着,今天也没开空调。那么,这就表示……我一边思考一边赶往主人所在的房间。

  「夜助,美舟小姐要回去了,麻烦你送送」

  「遵命」

  「噫」

  你噫是什么意思。

  我向美舟小姐看了一眼,结果她唰地移开了目光。

  我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指甲上原本光泽透亮的美甲出现有微妙程度的剥落,另外脚上黏着浅棕色的碎片。

  我理解过来,点点头,同时对她刚才的反应进行了推测。

  哎,这也难怪。我又接着点点头,然后开口

  「美舟大小姐」

  「你、你干嘛」

  「您在躲着我呢」

  「才……才没有」

  美舟小姐的口吻毫无强势可言,而且表情有略微抽动。顺带一提,她迄今为止从来没有摆出过现在这样的态度。美舟大小姐在任何事上都喜爱张扬,态度强势,从来都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来看我。

  然而她现在就像在害怕什么,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了。打扰了,琴音」

  我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美舟大小姐颇有意见,但我抢在前面率先说道

  「主人,有小偷」

  是的。实不相瞒,这位萩原美舟小姐正是到访过这所大宅的,不三不四的家伙之一。

  * * *

  「我、我我我怎么是小偷了」

  「您为何对我摆出退让的态度?您明明从未这样过。应该认为,您的这个变化有着相应含义」

  「什么嘛……说不定只是因为我突然讨厌你这张脸了」

  「主人早已认可我的长相还不差……另外,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先确认过我出于爱好正在撰写的原稿。原本整理好的原稿却有一张乱掉了」

  「那、那又怎样啊」

  「窗户紧闭,没有气流,然而整理好的纸张却乱了。这就表示一定是有人碰过。然后是美舟小姐您现在的态度变化……您看过了对吗?」

  我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说道。

  美舟小姐肩膀猛地一僵。我向她指了过去,宣布

  「您一定看过我正在撰写的《乱世中全人类渴望主人之学说》!」

  「当着主子的面承认自己在写那种东西,你没病吧!?」

  听美舟小姐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

  顺带一提,她简简单单就踩了我下的套。

  我认为这无可厚非。那篇文章犹如摩西从上帝那里领受的十诫,定是指引苍生之物,但迄今为止看过它的人类却往往回以受不了的反应。

  人在面对伟大的救赎时会感到害怕。我十分理解。

  言归正传。这下就确定美舟小姐看过了我的原稿。

  美舟小姐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开始辩解

  「我、我确实看了你的原稿。我洗手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往房间里看了看,只是看了看而已……但你凭什么说我是小偷!太奇怪了吧!」

  「您说的有道理。如果您进过的只有一个房间的话,暂且当做是这么回事吧。可是您伤到了美甲,脚还粘到了棕色的碎片!」

  「咦?」

  「那是胶带。这栋宅子里只有一处房间用到了胶带,那就是今天刚刚被强盗入侵过的,太太的化妆间」

  「我听琴音说了,这儿也未免太乱了吧!?」

  美舟小姐叫了起来。很遗憾,那都是家常便饭。

  现在暂且不提春风家宅邸的现状,我继续我的推理

  「您的美甲已经破破烂烂了,除非是试图打开某种硬东西,否则短时间内不会弄成这个样子。您转了几个房间之后,在太太的化妆间里发现了珠宝盒……强行打开了那只连强盗都说难搞的盒子,是不是这样呢?」

  「证据呢?你有证据吗?」

  美舟小姐死皮赖脸地这样说着。诶,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拍了下手,提议

  「那咱们就去化妆间看看吧。说不定盒盖上还残留着美甲的碎片」

  「哎呀呀,事情好像变得麻烦了呢……该怎么办呢」

  主人露出不安的神情,左右为难。

  美舟小姐强势地向我一瞪。

  于是,我们前往太太的化妆间。

  * * *

  太太的化妆间本身就像一个宝箱。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每一寸墙面都华丽地贴满了大花朵图案的壁纸。房间右侧是衣帽间walk in closet,里面大量的洋装和帽子现在依然翘首期盼着太太回家。

  然后在古老的梳妆台上,镜子前面放着一个珠宝盒。

  在这里,美舟小姐左顾右盼。

  「咦……奇怪啊。梳妆台前面明明有张桌子才对」

  喔?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但是,只是擅闯化妆间也不能算是小偷。

  我轻轻拿起珠宝盒,沉甸甸的重量传到手心。

  里面应该装满了太太的珠宝首饰,甚至在轻微摇晃之下都纹丝不动。不过,盒盖上没有残留美甲的痕迹。美舟小姐松了口气。我觉得她这个态度就是不打自招,但这样一来的确就没物证了。

  但她的狡辩是苍白的,因为有目击证人。

  「美舟小姐……您说您去上厕所了。您离开主人身边后偷看了许多房间,偷看了我的原稿,闯进了化妆间,还打开了珠宝盒。这难道不是小偷的行为吗?」

  「都说了,你拿出证据啊!」

  「我无法立刻拿出证据,但有目击证人。另外,你在碰到珠宝盒之前不小心踢到了桌子,不设防地把手撑在了摆有主人照片铺有桌布的桌子上……在桌上应该能提取到指纹吧」

  「怎么会……根本就没有目击证人啊!而且你看,桌子在哪里?我是不知道刚刚还在的桌子为什么不见了,总之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瞧吧,你根本没有证据!」

  这还不算自白?无言以对的我挺直背脊。

  好吧,那我就三下五除二揭开桌子消失之谜吧。

  于是,我坦坦荡荡地说道

  「您说的那张桌子……就是我」

  「啊?」

  美舟小姐露出木讷的表情,似是不太明白。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字面意思。这是人肉座椅的不同版本。

  我喜欢利用自由时间变成桌子。

  * * *

  人变成桌子——这么一讲或许会让您联想到恶魔之力,但事实绝非如此。我仅仅只是将平坦的圆板举在头顶,整个人蹲下来,再用桌布一直盖到脚而已。尝试一下就会明白这十分困难,但总之考验的就是耐力。

  「怎么可能!明明我手撑上去都纹丝不动!」

  「在我久经锻炼的蹲姿之下,这种事不足挂齿。何况,我绝不能弄倒主人的照片」

  美舟小姐好像忽然晕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然后,她受不了地说道

  「为、为什么变成桌子啊」

  「其实我最希望的还是变成主人的床,但在舒适度方面实在无法保证。因此我在闲暇之余扮成桌子,沉醉于托起主人的照片」

  「琴音!你让这么个糟糕的家伙当你管家没问题吗!?」

  这么个是什么意思,糟糕又是什么意思啊。

  这些暂且不提,总之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正所谓有备无患,桌布上事先开了两个小孔,屋内的情况在小孔中一览无遗。

  毫无疑问,美舟小姐闯进了化妆间,着急地把珠宝盒打开后匆匆离开,就像是做了特别愧疚的事之后的样子……。

  其实我大可以抓她现行,但她毕竟是主人的朋友,此外我还想继续看看她到底打算干什么。不过她后来转头就要走,我又岂能放小偷逃走。所以,我便决定当场把她抓住。

  「败、败露了……竟然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

  美舟小姐深受打击。

  真是好没礼貌,变成桌子怎么会是无聊的事情呢。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在脑中开始安排『恶魔式解决法』。

  * * *

  「一五一十地交代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在质问的同时进行预测。

  其实美舟小姐和主人之间以前围绕首饰有过纠纷。

  那是去年夏天,由我驾车送主人和美舟小姐以及几位朋友去野营。野营时,主人的『吸引犯罪体质』引起了抢盗案件。尽管那次幸好无人受伤,但美舟小姐随身佩戴的项链被偷走了。

  美舟小姐声称「我被琴音的厄运害了」,把主人骂得好惨。天神不怒,但我夜助震怒,差点让现场化作八墓村。(※译注:横沟正史著小说,八墓村位于深山之中的八墓村,400年前受到八名惨遭村民虐杀的武士诅咒,村子因此而得名。每隔一段时间,残酷命案必定上演。

  主要讲述了在神户工作的寺田辰弥突然得知自己竟是八墓村大户之子,并作为遗产继承人被召回。入村之后,凡他所到之处,诡异杀戮接二连三。)

  从此,我看到美舟小姐犹如看到杀父仇人——但在当时,主人知道事情因自己的『吸引犯罪体质』而起,向美舟小姐郑重地赔礼道歉并对项链进行了赔偿。

  美舟小姐表示那是她的第十三任男友给她的东西,后来又生了好久的气。再然后她和男友分手了,矛盾也因此平息。她后来意识到当时明显是自己气昏了头,到了最近还给主人道了歉。

  如此一来,美舟小姐应该不会继续记恨主人才对。

  以通常而言就是这样。

  但是,没人能知道人的真实想法。

  事已至此,她可能是听主人讲到强盗的事情后,认为偷个一件也不会被发现,又或者抢走一件珠宝当做对主人还以颜色。

  主人就是如此遭人怨恨,这已是难以逃避的命运。

  但是,虽然这件事的契机归根究底在于『吸引犯罪体质』所导致的强盗事件,美舟小姐估计也是一时昏头,但盗窃就是盗窃,我绝不容忍。

  我正要更加用力地按住美舟小姐,然而她猛地挣脱开逃走了。

  「诶!休想抓到我!」

  「哎呀」

  美舟小姐冲出化妆间,我在后面追上去。

  她在春风家宅邸长长的走廊上奔跑,大概发觉到自己在到达大门之前就会被我追上,于是急转弯又回到了主人的卧室。

  接着,美舟咲姐扑向书架,纷纷把里面的东西朝我扔过来。

  硬皮装帧的书籍高速度飞来就成了十足的凶器,绝不能让任何东西砸中主人。我夜助化作坚实的肉盾,竭力将纷纷飞来的书籍挡下。《百年孤独》《毛毛》《难以置信的悲惨故事——纯真的埃伦蒂拉和残忍的祖母》等著作直接命中我的手和身子。容我不相干地插句嘴,这标题会不会太长了?

  不久,美舟小姐把够得到的书都扔光了,开始嚎啕大哭。

  我轻轻向她靠近,然后在她耳边投去恶魔的呢喃。

  「索性把心中所想全部宣泄出来如何?……那样一定会轻松起来喔」

  「可、可是」

  「我无意原谅您,您就算继续闭口不言,我也会把你交给警察」

  「……是啊,我生琴音的气。我一直对她气不打一处来!」

  美舟小姐自白了。她向主人狠狠一瞪,继续吐出带刺的话语。

  主人一惊,屏住了呼吸。美舟小姐不吐不快一般对主人越说越激动

  「你明明知道自己倒霉,那个时候为什么还要一起过来?都怪你,我的项链才被偷走的,我饶不了你!」

  主人很清楚自己的体质,因此当初坚持拒绝了邀请。然而美舟小姐她们以没车为由,又硬是拉上了主人。但是,她带刺的话还没有完

  「你这种人,干脆当一辈子家里蹲才好!」

  「好,到此为止,已经够了。嘿」

  我对美舟小姐的脖子施以一记精准的手刀,她漂亮地晕了过去。

  待我将她交给警察,她就是实打实的案底人士了。

  在此之前,我要对一个重要事项做确认。

  好了,主人会作何反映呢?

  主人的玲珑大眼中冒出宝石般的泪花。

  啊,多么可怜啊!我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同时又有股甜美的伤痛隐藏其中。

  这也是为了让主人堕落,是无可奈何的考验。

  瞧吧主人,那些人类没一个好东西对不对?

  主人发出像是尖叫的喊声

  「啊,太过分了。我再也不相信人类了。夜助,我需要的只有你!」

  此乃至高无上的幸福——……。

  我被这美酒一般的话语灌醉了……。

  * * *

  以上便是我恶魔式解决法的妄想。

  没错,是妄想,没有成为现实。但是,到美舟小姐尝试逃跑为止都是事实。现在,她正在我面前嚎啕大哭。此时只消一声甜腻的呢喃,她定会吐露相似的话语吧。我预感到会是那样,嘴角露出月牙般的笑容。

  然后,我缓缓把嘴凑近美舟小姐耳边。

  就在此刻。

  「夜助,放开美舟小姐」

  主人吩咐了我。

  啊,主人真是太温柔了,即便面对明摆着的小偷依然慈悲有加。但是,主人接着说了下去

  「因为,根本就没有小偷嘛!」

  就这样,主人的『超善意的解释』开始了。

  主人首先让美舟小姐站起来,另外还无比慈悲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坐。此时我恨不得立刻四体伏地高喊「主人请坐我身上吧!」但最后忍住了。在该看气氛的时候我也是会看的,夜助是个能干的孩子。

  美舟小姐坐下后表现得不知所措。

  主人自己飞快地跑掉了,不知去了哪里。当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盘子,盘子上堆着马卡龙。

  那是我夜助从早上六点钟开始在老牌百货店排队买到的珍品,是主人心仪的点心。

  「好了,来吃吧」

  主人毫不吝啬地将马卡龙递给美舟小姐。美舟小姐提心吊胆地从五颜六色的点心里拈起一块。粉色的点心在口中溶化,她愣愣地眨起了眼睛。

  「啊,真好吃」

  「太好了。吃点心能让人冷静下来呢」

  现场的气氛变得祥和起来,乍看上去就好像事件已经得到解决。

  然而就算保持这样,美舟小姐的嫌疑依然没有解除。

  我尖锐地观察着事态发展——那么,主人打算怎么做呢?

  主人就像唱歌一样,接着说了下去

  「把美舟小姐当做小偷的话,这里有个疑点」

  * * *

  我认为,即便是主人的金口玉言也难以为美舟小姐开脱。

  美舟小姐闯进了化妆间,打开过珠宝盒,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管怎么说,那是我亲眼所见,岂能还有疑点?我摇摇头。

  在我面前,主人高声指出

  「我觉得不妨现在就去看看我的珠宝盒,里面肯定一件都没少」

  「主人,我认为外人躲着家里人偷偷打开珠宝盒只可能有一个目的,那一定是要偷什么东西」

  「不对喔。美舟小姐偷看珠宝盒并不是为了偷东西。就算打开珠宝盒,目的也不见得是盗窃」

  主人这样说道。那么,那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只是想看看里面吗?不对,只是那样的话,只要向主人拜托就行了,根本没有没必要不惜把美甲弄得一团糟来打开盖子。这时,主人挺起胸膛

  「没错,美舟小姐是打算返还首饰!」

  嗯?我十分费解,脑袋一歪。到底何出此言?

  但主人毫不犹豫接着说了下去

  「估计是在大学里吧,美舟小姐捡到了我掉的首饰。但是,毕竟我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虽然我并不往心里去,但美舟小姐常常为那件事大发雷霆,直到最近都挂在嘴边……所以美舟小姐就想,自己要是把首饰还回去会怎样呢?会不会被当做找碴,怀疑是自己偷的呢?」

  「主人,那种事实在太扯了。另外,通常没有人认为小偷会主动返还赃物」

  「你说的没错。但是,人有的时候会产生不必要的恐惧喔。美舟小姐想要返还首饰,打开了珠宝盒的盖子……可是她发现里面已经完全塞满,再放不下更多东西。然后美舟小姐便什么都没做,回到了房间。于是,当时的情景在夜助来看就像是行窃了」

  我刚才拿起珠宝盒掂量时也想到过里面装得太满,但事实真如主人所说吗?

  我向美舟小姐凝视。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是、是的,其实就是这样。我害怕被当作小偷,所以就想偷偷还回去」

  「为了这强行打开盖子!?」

  「夜助,人在非常犹豫的时候会做出非常冲动的选择喔」

  主人温柔地说道。美舟小姐频频点头。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回忆自己目睹到的情景。

  美舟小姐闯进了化妆间,着急地把珠宝盒打开后匆匆离开,就像是做了特别愧疚的事之后的样子……。

  如果真的只是出于善意归还物品,根本不需要那么着急,也不需要感到愧疚。这样来看,答案就只有一个。

  其实美舟小姐就是真偷了东西吧?

  但是,那不是发生在今天,而是发生在更久之前。

  美舟小姐是主人的朋友,下手的机会想必多得是。

  当时美舟小姐在气急败坏之下偷走了主人的首饰。但后来她和男朋友一拍两散,愤怒一点点平息了下去。再后来,她内心的愧疚渐渐越来越深,到了最近依旧在说自己气得不得了,其实是为了掩盖藏在背后的罪行。由此,她担心事情败露,以至于内心产生恐慌。

  正因为这样,美舟小姐无法以捡到失物为借口归还赃物,只想偷偷摸摸一还了之。

  这样一想,她那冲动的行为也就解释得通了。

  这个猜测恐怕是正确的。

  然后,主人当然也不蠢,早就发觉到了这种可能。即便如此,主人依旧保持着天使的笑容。

  美舟小姐正微微发抖。

  主人向她轻轻地伸出手。

  美舟小姐把镶有蓝宝石的胸针放在了主人手里。那件胸针的颗宝石是仿制品,在主人持有的首饰中属于十分廉价的种类。

  即便这样,美舟小姐还是被愧疚心压得喘不过气来吧。

  主人温柔地安慰被罪恶感压垮的美舟小姐,以温柔的嗓音将美舟小姐所害怕的盗窃罪行全部一笔勾销

  「这是我不小心弄掉的东西呢。谢谢你,美舟小姐」

  「琴、琴音」

  「真的非常感谢」

  主人两手包住美舟小姐的双手,上下摇摆。

  大颗大颗的泪水开始从美舟小姐的眼眶中往下掉,抱着主人嚎啕大哭起来。主人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她一边大声地哭一边问

  「琴音,琴音,你讨厌我了吗?」

  「不会,完全没有讨厌你」

  「谢谢你,谢谢你,琴音,谢谢你」

  美舟小姐继续哭。她这脆弱的态度领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愧疚之情在美舟小姐心中如此之深。不久,她就像祈祷,就像祝福一样深情地说道

  「……希望你这样温柔的女孩今后继续做我的朋友」

  「嗯,当然了」

  美舟小姐和主人一起微笑起来,彻底得到了原谅。

  我攥紧拳头,仰望苍天。

  我再次一败涂地,惊天逆转的彻底惨败。夜助万分失态,主人大获全胜。

  事态以『天使式解决法』解决,二人的友情变得更加紧密。主人对人类的信赖岂止没有动摇,反而更加深厚了。

  即便本来将导致友情彻底粉碎的事态,经主人的干预也最终演变成关系加深的结果。

  身为恶魔,我咬牙切齿。

  我不甘心,我好难过。

  然而能够抵达那个结论的主人是多么的坚强啊,可爱得无以复加。

  这才是我的主人。

  Bravo! Bravissimo! Conglutinators!

  最喜欢了!爱死了!

  我开心得喘不过气。

  在我面前,美舟小姐和主人紧紧相拥。

  * * *

  「再见琴音。真的非常抱歉……大学见」

  后来,美舟小姐喝了红茶就回去了。

  眼睛哭肿的她要比平时坦率得多,看上去更有魅力。

  我目送美舟小姐离开后,开始收拾桌子。主人短短地呼了口气。事件如惊涛骇浪从一大早开始便接踵而至,看来主人实在是累坏了。

  此时,主人突然开口

  「话说夜助……《乱世中全人类渴望主人之学说》究竟是什么?」

  「还从未给您看过,不知道您是否喜欢」

  「无妨。既然是夜助写的东西,我想看一看」

  主人态度干脆,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坚信那份原稿必将成为现代社会的福音。

  但迄今为止看过它的所有人类却统统回以受不了的反应。

  要是主人也那样讨厌我的话,我定然会粉身碎骨化成灰烬随风飘散。尽管心怀苦恼,但主人说的话就是命令。

  「请……请过目」

  「谢谢,夜助」

  我拿来原稿,手抖着递了过去。

  主人慢条斯理地翻动纸张。

  最后,主人全部读完,点了点头。

  「夜助,写这个只要让你感到幸福就行,我完全无所谓喔」

  主人的可爱将我迷倒,我仿佛看到已经不在的爷爷在河对岸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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