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恸哭

  1

  特蕾莎丽莎·梅登开始在狮石堡工作大约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刚刚流落到罗威。

  十八岁的特蕾莎丽莎前往城区的公会求职,只要能获得佣人的工作,她不在乎工作地点如何,哪怕是再小的宅子也没有关系,不过她迄今辗转各个宅邸,积累了不少女仆的经验,服务能力和其他女仆相比实在出类拔萃,因此在公会举办的服务能力测试中取得了相当靠前的成绩,得到了狮石堡女仆长的青睐。

  对于特蕾莎丽莎来说,在城堡中工作还是第一次,里面的生活意外地十分开心,或许是与罗威“贸易之国”的名号相衬,这里的人员往来十分频繁,所以佣人同伴对身为异乡人的特蕾莎丽莎也非常宽容,而且相比先前遇到的那些宅邸,多人工作的环境也热闹不少。

  特蕾莎丽莎为了活下去,至今为止一直变换姓名和住址,辗转各地。她从记事以来就掌握了魔法,所以已经习惯了被看到的人当作灾厄而嫌恶。

  警戒不知何时可能就会出现的魔法师,随时绷着紧张的神经,这样的生活已经成为了日常,然而特蕾莎丽莎仍然渴望着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之前在所有她被雇佣为女仆的地方,每次看见生活在宅子里的人们露出幸福的笑容时,她总会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能那么开心地笑出来呢,因为生活无忧无虑吗?因为杀与被杀的日常与他们无缘吗?自己有过像那样由衷的开怀大笑吗?

  如果能实现的话,特蕾莎丽莎希望成为人类。

  王国罗威是曾经在四兽战争中与王国艾美利亚战斗的<骑士之国>,虽然原则上没有禁止魔法师的出入,但是他们的数量极其稀少。在罗威城工作后,特蕾莎丽莎头一次获得了片刻的安宁,她当时心想,自己作为人类活下去的愿望也许就要成真了。

  因此某一天,特蕾莎丽莎决定扔掉幼年时就带着的小镜子,她的魔法需要通过那面小镜子显现,它可谓是自身作为魔女的象征,现在她把这面镜子放进了梧桐木做的箱子中。

  在朦胧的晨雾中,特蕾莎丽莎溜出了狮石堡,前往城区外围的杂树林,她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洞,把木箱置于其中,再用土盖上。她发誓不会再次使用魔法,祈祷在这个国家使用的“特蕾莎丽莎”是她最后的名字。

  在城堡里工作约三个月后,特蕾莎丽莎在堡内发现了一处中意的场所,即连接着两座城楼的城墙之上,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露天联络通道,特意登上最高阶来到那里的人十分稀少。虽然在人群中工作很开心,但是特蕾莎丽莎也十分珍惜卸下重担、优哉游哉的独处时间。

  把手搭在高度与胸口持平的石墙上,瞭望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特蕾莎丽莎最喜欢这幅从这里远眺而来的美景。被红砖房所淹没的罗威街道染上了晚霞的颜色,另一侧的海面反射着日光,闪闪发亮。

  可以独占这份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特蕾莎丽莎已经没有别的奢求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片刻,眼下的街道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尤其是<凯旋道>附近格外明亮,热闹非凡的夜晚到来了。

  紧挨着石墙摆放有一张石制长椅。

  等到日落之后,特蕾莎丽莎就坐在上面,仰望着漂浮在空中的明月。

  明月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暗夜,特蕾莎丽莎想起了过往,把手挡在眼前。

  她的幼年是在“流浪之民”的商队中度过的,队伍规模高达四十人,而统率整个商队的首领正是她的养父母。

  特蕾莎丽莎刚生下来就被商队捡到。

  这些事都是从首领那里听到的: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一架马车打算强行翻过山头,结果滑落悬崖。第二天早上,首领夫妇前往山崖下搜刮值钱物品,却发现满是尸体的马车中一名婴儿啼哭不止,而这名握着白色小镜子的婴儿正是特蕾莎丽莎。

  特蕾莎丽莎作为“流浪之民”的一员,和他们一起在四处奔波中度过了每一天。

  居无定所,流浪至死,以经商卖艺为生,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移动距离长到一眼看不到头,一成不变的山脊线、偶尔见到的仙人掌以及无穷无尽的马蹄和车轮声——那是一段只能想到这些的无聊日子。

  遇到不能入眠的夜晚时,特蕾莎丽莎经常会躺在晃荡的货运马车中,仰望夜空。无论何时,空中都漂浮着一轮明月,安静地俯视她。

  ——你总是如饥似渴地跟过来呢。

  俯视自己究竟有趣在哪里?年幼的特蕾莎丽莎伸出手,对着明月。虽然那是一段无聊的日子,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它也许是自己短暂的人生中少数可以获得安宁的时光。自己如今早已离开商队,改头换面,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再有人了解过去的自己,然而唯独那轮明月一直紧追不舍——

  那是一个能够感受到夏天来访的夜晚,晚风吹拂着略微出汗的肌肤,十分怡人。心情愉快的特蕾莎丽莎坐在平时的那张长椅上,仰望着月亮,轻声哼唱。

  每当心情好的时候,在驾驶位握着缰绳的商队首领就会唱出这首歌。

  “——多么动人的旋律。”

  突然被人搭话,特蕾莎丽莎立马闭上了嘴。

  随后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了站在城楼前的人物,大吃一惊。

  站在那里的男人正是狮子王普瑞斯·罗威。

  金发高个头的他不过二十岁后半,仍然十分年轻,作为狮子王罕见地没有留胡须。他的肉体饱经锻炼,即使是带着披风的牛皮外衣也无法遮掩这点,让人感慨不愧是亲自挥剑的骑士团团长。在女仆同伴中间,有关王的话题经常能引起阵阵尖叫,特蕾莎丽莎现在能理解了,他确实是一名充满男人味的英俊国王。

  特蕾莎丽莎从长椅上站起,深深地鞠了一躬。

  “……抱歉打扰了。”

  说完迅速转身,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背后马上传来了声音。

  “请留步,刚刚的旋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关于什么的曲子?”

  既然被国王要求等等,那只好停下脚步了,特蕾莎丽莎转过身。

  “曲名不太清楚,我想是在‘流浪之民’间口口相传的歌曲。”

  特蕾莎丽莎希望尽快解放,于是像说绕口令似地回答道。

  “哦,‘流浪之民’的歌……?你是出身于‘流浪之民’吗?”

  “……”

  糟了,特蕾莎丽莎暗自焦急。

  没有土地的“流浪之民”处于社会地位极低的那一层,也有传闻说,小偷和骗子等恶人偶尔会伪装在其中,因此尤其是富裕阶层中的一些人,光是听到某某是“流浪之民”出身,就会把他视作罪犯。正因为如此,特蕾莎丽莎在公会求职时一直尽力隐藏自己的来历。

  怎么才能蒙混过关呢?特蕾莎丽莎顿时陷入了迷茫,然而普瑞斯却抢先一步开口。

  “我记得他们是一群在大陆上流浪的人吧?主要做着贩卖商品、街头卖艺的营生。我虽然有所耳闻,但是见到这种出身的人还是第一次,请务必介绍介绍。”

  普瑞斯靠近过来,在石制长椅上坐下,接着拍了拍旁边,示意她坐在这里。

  面对预想之外的展开,特蕾莎丽莎沉默不语。和王单独聊聊自己的过去?别开玩笑了,

  “那是命令吗?”

  “怎么可能,只是请求。”

  “那允许我拒绝。”

  “哦……欸,不愿意吗?”

  “失陪了。”

  特蕾莎丽莎背朝国王,离开了中意的长椅。

  她来到这里,是因为喜欢独自安静地眺望景色,而不是为了和别人闲聊。对方是狮子王的话,那更是如此,面对一句话就能解雇自己的人,交谈时必须处处小心,太累人了。

  想到一天中最期待的时间被夺走,特蕾莎丽莎生气至极,哪怕对方是国王,那也太过分了,明天就连同今天的份一起,在长椅上坐久一点吧。

  然而第二天,等到特蕾莎丽莎登上城墙时,石制长椅上却已经坐着国王了。

  “哟。”普瑞斯举起手。

  “让我听听吧,关于‘流浪之民’的故事。”

  “……”

  特蕾莎深深地鞠了个优雅的躬,接着背过身就走。

  第三天、第四天,普瑞斯还是坐在长椅上。

  每次看到他的脸,特蕾莎丽莎就会鞠躬离开城墙。他难不成打算每天都来这里吗,自己中意的场所竟然要被国王夺走了。

  又过了一天,特蕾莎丽莎错开平时的时间,等到日落之后才登上城墙。石制长椅上没有普瑞斯的身影,他是觉得特蕾莎丽莎今天不会来,所以放弃了吗。

  特蕾莎丽莎松了一口气,坐到了长椅上,虽然看不到渐渐落下的夕阳,但是可以仰望浮在空中的明月。

  然而普瑞斯不久就现身了,于是特蕾莎丽莎站了起来。

  “等等,我知道了,别那么厌烦,我不会说什么坐在旁边的话了。”

  普瑞斯挽留特蕾莎丽莎,就那样坐在了通道的石板路上。

  “我在这里就好。”

  特蕾莎丽莎直摇头,这长椅是越来越坐不得了。

  “……我不能让王坐在那种地方。”

  “别在意,我只是在这里吃这个罢了。”

  普瑞斯把篮子搁在旁边后说道,接着从中取出了某种烘焙蛋糕。

  “可露丽note!!”

  注:一种法式甜点

  特蕾莎丽莎不禁发出声音。

  普瑞斯取出的是在木碟上排开的可露丽,这是一种很高级的点心,外表烤得十分酥脆,里面的口感却十分顺滑,而且表面还涂有罗威原产的蜂蜡,咬下去可以感受到上等的甜味在口中充分地扩开。

  以特蕾莎丽莎的身份来说,这是相当难入手的东西。

  “哼哼,看你表情,都快滴口水了,女仆长的情报看来没错,你喜欢可露丽吧?”

  “……才没有滴口水。”

  特蕾莎丽莎擦了擦嘴角,不过她喜欢可露丽这点倒是猜对了。就在前几天,厨房送来可露丽,结果她比别人多吃了三个,挨了女仆长一顿骂。

  “您向女仆长打听了我的喜好吗?这么做会遭到猜疑,招致不好的传闻哦。”

  “不管是猜疑还是什么都没有错,我确实想吸引你的注意。”

  “……”

  真是奇怪的国王陛下,特蕾莎丽莎心想。所谓国王,给人的感觉应该和一般人稍微有些不同吧,不过特蕾莎丽莎不认识除他以外的国王陛下,也没有办法比较。

  “可露丽,你也想吃一点吗?”

  普瑞斯大大地张开嘴,豪迈地在高级可露丽上咬下一口。

  “……真是卑鄙呢,您是想以它为诱饵,钓我上钩吗?”

  “怎么可能?这些全部都是我的。”

  “欸!”

  特蕾莎丽莎发出了怪叫,而普瑞斯则“呵呵”地笑起来,笑容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少年一般。

  “但是,如果你能讲讲‘流浪之民’的故事,我也可以把它作为谢礼分给你哦?”

  即使是想要独自欣赏风景的特蕾莎丽莎也敌不过可露丽的诱惑。

  最后按照普瑞斯的要求,特蕾莎丽莎讲述了自己幼年时期的事情,不过既然国王都坐在石板路上,女仆也没有资格坐在长椅上。

  于是她侧头望着空空如也的长椅,和国王保持一定距离,一同坐到了石板路上。

  普瑞斯用手帕包着三个可露丽递了过去。

  国王陛下食用的可露丽和厨房送过来的相比,不知甜了几百倍,非常好吃。

  此后,特蕾莎丽莎和普瑞斯每晚都会在人迹罕至的城墙上碰面。

  对于前者来说,她虽然不是主动前去见面,但是每次为了欣赏夕阳而登上城墙时,都不禁想着他今天会不会来。

  石板路上,二人间的距离每天都在缩短,不久他们就分别坐在了长椅的两端,距离近到手可以够着木碟上的可露丽,再也不必用手帕包着递过去。

  雨天的时候,因为不方便前往城墙上的联络通道,二人就在城楼里度过。季节来到初秋,普瑞斯带来暖和的柠檬香草茶,给特蕾莎丽莎的那杯加满了蜂蜜。

  “这么甘甜美味的香草……我还是第一次尝到。”

  “那是从艾露达地区订购的,我相当中意哦?”

  普瑞斯得意地笑出来,纵容了特蕾莎丽莎享受与她女仆地位不符的奢侈。

  以可露丽为交换,特蕾莎每天一点点地透露着她幼年时在商队的生活,向普瑞斯讲述了自己当时所见的光景,像是从货台上看见的层层山脊、零星立在大地上的仙人掌、还有无穷无尽的马蹄和车轮声。

  货台被篷子遮住的马车成群结队,漂浮在夜空中的月亮穷追不舍,不管天涯海角。

  特蕾莎丽莎本想展示流浪生活是多么辛苦,可是普瑞斯却对她的幼年时期羡慕不已,说自己也想过一过那样的生活。

  特蕾莎丽莎摇摇头,对于成长在温室中的国王来说,她的话一定很难产生共鸣。特蕾莎丽莎对此既感到悔恨,又感到可悲,好想把自己心中的情感更好地传达出去,好想获得别人的理解。不需要什么羡慕,她正是因为讨厌那样的流浪生活才溜出了商队。

  普瑞斯看到特蕾莎丽莎转变为不开心的神情,困惑不解。

  “能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旅行再好不过了吧?每天都可以期待与今天不同的明天不是吗?我倒是有自信能够享受每一个那样的日子。”

  “……即使每一个那样的日子都徘徊在生死关头?”

  商队的生活绝非普瑞斯所想象的那样,为了活下去,干的坏事绝对不算少。特蕾莎丽莎虽然犹豫了一会,但还是说出了自己曾在首领的命令下袭击了宅子的事情。比起为了生存而伤害他人,在城堡里安全地生活无疑更好,她希望普瑞斯能明白这点。

  “……我的职责是装成奴隶进入宅邸,然后调查其中的财产和警卫状况。”

  普通的“流浪之民”们不会进行那样的犯罪行为。

  然而捡到特蕾莎丽莎的商队称不上普通。首领把孩童当作奴隶卖到富商和贵族的宅邸中,让他们预先调查屋子,随后专挑警备最薄弱的日子,等到孩童从宅邸内侧打开门锁,大人们就闯进去进行偷盗,这就是首领统率的商队所用的手段。

  “……对于成长在商队中的我来说,那样的生活曾经是天经地义。”

  首领对于身为魔女的特蕾莎丽莎十分器重,相比其他孩子,会优先把她当作奴隶送出去。肌肤雪白、又有一双美目的特蕾莎丽莎在南国的人气尤其高,无论多夸张的价格都能立刻卖出去。

  要是遇到了危险,就使用魔法立刻逃出去——首领如此说道,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哪怕能够使用魔法,对于十岁左右的少女来说,宅邸中不知何时就会暴露的生活仍然有多么恐怖。

  少女成长为妙龄之后,有时会被宅邸的主人叫到床上。作为保守贞操的手段,特蕾莎丽莎用魔法改变了舌头的颜色,只要吐出剧毒的紫红色舌头,一脸柔弱地哭诉说“我生病了”,任何主人都会失去兴致,把特蕾莎丽莎赶下床,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被赶出宅邸,不过那样的话就再去寻找新的猎物,首领也允许了这样的行为,总比特蕾莎丽莎变成瑕疵品好。

  抢夺基本上都是发生在屋子里的人熟睡之后,不过要是调查的结果不够全面,又或是运气不好的时候,也会发展成不得不战斗的情况。特蕾莎丽莎也遇到过必须使用魔法战斗的时候。

  她讨厌与宅邸中关照自己的人们战斗,所以对峙的时候会请求他们不要攻过来,希望他们放自己一马,不要靠近,因为靠近的话就必须杀掉——因此用魔法形成武器时,她选择了一眼就能给人带来恐惧的形状——大镰刀。

  特蕾莎丽莎隐瞒住自身是魔女的事情,向普瑞斯告知了自己的经历,她一边仔细斟酌语言,一边讲述当时有多么辛酸。

  “……抱歉。”

  特蕾莎说完后,普瑞斯低下了头。

  “没能考虑到你当时过着何等危险的生活。”

  特蕾莎丽莎吃了一惊,国王陛下也会低下头颅吗。

  “不,是我多嘴了,非常抱歉……”

  之前那些话不是为了可露丽,也不是由于受到了请求,而是特蕾莎丽莎听完普瑞斯的话后自身想要谈论,是她这边擅自开口,所以特蕾莎丽莎对此感到很抱歉。

  普瑞斯再次和特蕾莎丽莎闲聊起来,讲述了他本人的幼年时期。

  就在普瑞斯迎来十岁生日后不久,父母乘坐的贸易船遇难,刚满十岁的他不得不肩负起名为“狮子王”的巨大责任。

  “父母死后,面见哭天喊地的家臣时,我拼命地忍耐着眼泪,当时心想,只有我绝对不能哭泣,因为狮子不会在人前哭泣。”

  坐在长椅上的普瑞斯对着特蕾莎丽莎露出了微笑。

  “那时我一次成为了‘国王陛下’。”

  听到他的话后,这次轮到了特蕾莎丽莎低下头,说“对不起”。

  正如普瑞斯不清楚“流浪之民”的事情,特蕾莎丽莎也不清楚国王的事情,本以为国王陛下只是在城堡里悠然自得地生活,没想到他却一直心系这个国家的百姓,想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

  “特蕾莎丽莎,你对这个国家怎么看?”

  普瑞斯从长椅上起身,站到了石墙前。

  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将红砖房的街道染成了橙黄色。

  普瑞斯背对着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风景,张开双臂。

  “你作为‘流浪之民’,一定见过很多国家吧?和你到达过的国家相比,罗威怎么样?在你的眼中,这个国家是什么样子?”

  “……闪闪发光,这个国家的民众都很爱国,对于自己罗威国民的身份十分骄傲。这样的国家活力四射,很厉害——”

  不过——特蕾莎丽莎欲言又止。

  即使很难开口也必须说出来。

  因为这位国王并不冀望奉承。

  “城区越闪耀,阴影也就越浓厚。华丽的<凯旋道>里侧,贫民窟<灰街>中,许多人找不到工作,挣扎在贫困线上;本应禁止了的奴隶买卖似乎也还在暗中继续。这个国家仍然在发展中,仍然在朝着狮子王陛下理想的国度成长的途中,我是这么觉得。”

  “……嗯,不错,你看得很透彻。”

  普瑞斯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我希望不光是通过贸易发家的富裕阶层,还有贫困阶层以及特兰斯马雷人以外的居民们,都能昂首挺胸地夸耀自己是罗威国民。我想让光芒照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想成为那样的国王,你觉得我能行吗?”

  “行的。”

  特蕾莎丽莎立即答道。

  “因为狮子王陛下能够亲近民众,能够给予人们活力,能够像太阳一样照亮城市,已经是那样的国王了。”

  接着她考虑了一会,补充道。

  “……我喜欢从这个地点眺望到的景色。夕阳下,砖房的红色越发鲜艳,街道全体都闪着光亮,我觉得能将这些景色独占是一种幸福,没有什么比它更奢侈了,不过——”

  特蕾莎丽莎露出虎牙,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和狮子王陛下共赏的晚霞总感觉更加美丽。”

  在秋天晚风的吹拂下,特蕾莎丽莎长长的头发轻轻飘动,随风而起的发梢映照着夕阳,像是金丝一样光彩夺目,普瑞斯见到这幅美景,忘记了言语。

  “……特蕾莎丽莎。”

  “是,什么事?”

  特蕾莎丽莎歪着头。

  “我可以亲你吗?”

  “哈!?”

  面对意料之外的请求,特蕾莎丽莎向后弯曲肩膀,用手背遮住了嘴角。

  “差劲至极,您把我当成什么了?如果您想玩耍的话,请去找其他的女仆。”

  “这样啊,对不起,那么和我结婚吧。”

  “哈……?”

  特蕾莎丽莎皱起眉头,愈加愤怒起来。

  “您在说什么,请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正如我照亮了城市,你照亮了我,特蕾莎丽莎,你成为了我活下去的动力,今后也可以待在我身旁支持我吗?”

  普瑞斯站在特蕾莎丽莎面前,伸出手。

  “……”

  这个人是认真的吗?特蕾莎丽莎像是探寻他的真心似的,直视着普瑞斯的眼睛,然而和他笔直的目光对视后,特蕾莎丽莎却继续坐在长椅上,低下了头,不打算接住他伸出的手。

  “……不行,狮子王陛下不了解我。”

  “我知道。”

  普瑞斯回答道。

  “你是这座城堡的女仆,出身于‘流浪之民’。”

  “您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我说不定还隐藏了什么。”

  “比如?”

  “比如……比如——”

  特蕾莎丽莎为了增加勇气,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我是——”

  ——是魔女的话,怎么办?

  特蕾莎丽莎紧盯着重新站好的普瑞斯,然而想说的话却堵在喉咙,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我是什么?”

  “……不,没什么。”

  特蕾莎丽莎遮住表情,再次低下头。

  “我想说的是,狮子王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不应该和我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结婚,再好好考虑一下比较——”

  “来历我不在乎,是城堡的女仆也好,还是出身于‘流浪之民’也好,哪怕……对了,哪怕你是魔女也无所谓。”

  “欸。”

  特蕾莎丽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偶然吗,普瑞斯说出了特蕾莎丽莎没能说出口的话。

  宽大的手掌抚摸上特蕾莎丽莎的脸颊,普瑞斯怜爱似地低头望着特蕾莎丽莎动摇不定的红瞳,她颤抖的睫毛沐浴在夕阳的光芒下。

  “……总之别忘记,我迷上的是如今在这里的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会一直爱你。”

  艳丽的虹膜泛着泪水,特蕾莎丽莎眨了眨眼。

  “……奇怪的国王陛下。”

  她脸色通红,仿佛为了躲避普瑞斯温柔的目光,撇开了视线。

  “话、话说在前头,我还是初吻。”

  “知道啦,别哭了,我希望你能笑着。”

  “才没有哭……!”

  “嗯,你说的对。”

  说完,普瑞斯轻轻地吻了上去。

  皎洁的明月浮现在深蓝色的天空中,一直紧追不舍的月亮今天也俯视着特蕾莎丽莎。

  那天从货台上向月亮伸手的少女随着成长发生了改变,她改变了名字,改变了生活,放弃了魔女的身份。

  在普瑞斯的臂弯中,特蕾莎丽莎感受到了安宁,曾经作为魔女而活的自己今后或许也能露出幸福的笑容,她如此想到。

  2

  关押特蕾莎丽莎的牢房在墙壁齐腰高的位置上有着一扇巨大的窗户。

  窗户上并没有镶嵌玻璃,乍一眼似乎可以从那里逃跑,但这里是<幽闭塔>的最上层,过去尝试逃脱的罪人全部摔死了,没有一个人越狱成功。

  风雨透过巨大的窗户,不停吹进室内,吹得洛洛手中火把的火焰都摇曳不止。

  大门敞开的牢房中,洛洛蹲着面向坐在地板上的特蕾莎丽莎。

  特蕾莎丽莎则低着头,没有抬起脸的意思,一看就十分憔悴。

  虽然洛洛把迪特尔姆托付给他的小镜子递给了特蕾莎丽莎,但是对方却不打算收下。

  “……”

  洛洛暂且把小镜子收纳到麻袋中,然后取出从倒地的费加罗那里夺来的钥匙串,从中挑出了画着红线的白色钥匙,和拘束着特蕾莎丽莎双手腕的石枷一致。

  “估计这就是那副手铐的钥匙,我马上给您摘下。”

  拘束着特蕾莎丽莎手腕的枷锁是用于封印魔力的魔导具,摘下的话就能再次使用魔法了吧,可是即使洛洛双膝跪地靠近,特蕾莎丽莎也依旧没有伸出双手的打算。

  “……你来干什么?”

  特蕾莎丽莎就那样低着头,喃喃自语似地问道。

  “为了带您出去,不让您遭受火刑。和昨晚袭击马车时不一样,这不是坎帕斯菲洛的意思,而是斯诺怀特公主的委托。”

  斯诺怀特——听到那个名字,特蕾莎丽莎抬起脸。

  “……她还活着吗?”

  “还活着,在迪特尔姆阁下的帮助下,斯诺怀特公主从‘血色婚礼’中幸存,之后躲藏了起来,她现在十分担心您。”

  “等等,那普瑞斯陛下呢?”

  特蕾莎丽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追问道。

  洛洛微微摇头。

  “很遗憾,‘血色婚礼’中幸存下来的只有斯诺怀特公主和迪特尔姆阁下。”

  “斯诺怀特公主渴望救您出来,她哀怜您受到奥姆拉·罗威公爵的利用而被栽赃成魔女,于是拜托我等帮助您。”

  “……那孩子还以为我是可怜的王妃呢。什么栽赃,我就是真正的魔女,编织了谎言,想要成为王妃,这些都是事实。”

  特蕾莎丽莎站起身来,像是从洛洛旁边逃走一样,拉开了距离。

  洛洛用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手中火把的光芒在冰冷的墙壁上映照出特蕾莎丽莎巨大 的影子。

  “……如今的事态都是因我而起。”

  实际上特蕾莎丽莎对那个告发者有印象,就是那名左眼失明的老婆婆,自己曾经作为女仆潜入她所在的达考录家族,结果暴露了真身,于是挥舞着大镰刀横冲直撞,伤害了老婆婆的确实是特蕾莎丽莎的魔法。

  “血色婚礼”并非特蕾莎丽莎所为,但是也不能说,从头到尾全都是奥姆拉的谋划。奥姆拉得到了特蕾莎丽莎是魔女的情报,利用它抢夺了王位。

  既然如此,起因就是自己。特蕾莎丽莎十分后悔来到了罗威,后悔与普瑞斯邂逅——她强烈地责备想要获得幸福的自己。

  自己作为“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挥舞大镰刀的过去,团团绕绕最后还是被奥姆拉所利用,杀掉了普瑞斯。自己想要隐藏的过去杀掉了所爱之人。

  红瞳中渗出泪水,特蕾莎丽莎因为悔恨而用力咬住嘴唇。

  “……我不应该来到罗威的。”

  特蕾莎丽莎无力地坐在窗沿,风吹进来,让她长长的头发随之起舞。

  洛洛举高手中的火把。

  特蕾莎丽莎极其衰弱,比起昨晚在马车中见到时更加明显。

  “您打算接受火刑吗……?”

  “……狮子王陛下之所以辞世,都是因为我是魔女的缘故,我无颜面对斯诺怀特,在这个没有普瑞斯陛下的国家……已经没有继续活着的理由了,我会安然接受死亡。”

  特蕾莎丽莎的目光盯向洛洛,随后她缓缓眨了眨眼。

  “但是我不会接受火刑。”

  低声说完,特蕾莎丽莎站到了窗台上。

  “我不会让奥姆拉如愿以偿——”

  既然奥姆拉所谋划的“兄长被杀的复仇剧”打算以特蕾莎丽莎被烧死为结局,那么至少在那之前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作为魔女,而是作为可怜的王妃。

  特蕾莎丽莎面朝室内,身体向窗外倒去。

  “欸,等——”

  洛洛立刻扔下火把,蹬地而起,瞬间接近了窗边,冲向窗框。

  然后他朝着特蕾莎丽莎倒向窗外的身体,最大限度地伸出了手臂。

  3

  魔女审判结束后,由于大雨倾盆,坎帕斯菲洛一行人不得不驻足停留,于是按照当初的计划,他们决定参加奥姆拉举办的宴会。

  这是一场加深坎帕斯菲洛和罗威友谊的欢迎会,其中也包含了将刚刚定罪的“镜之魔女”让渡的环节。

  坎帕斯菲洛一行人被招待到的地方既不是<王座之间>,也不是<宾客之间>,而是容纳人数约七十人的小礼堂。罗威的近卫兵们在门前检查客人有没有携带武器,要求佩剑的人为了宴会把剑交给他们保管。

  “你说什么?不行,这杆枪我不给。”

  一名大汉听到不许带枪进入礼堂,发生了争执,正是哈特兰。

  “这是保护主人必要的东西,别担心,我不会胡乱挥舞的。”

  “但这是规矩。”

  “一群死板的家伙!”

  宽大的后背突然被什么人碰到,哈特兰回过头,发现一名修女打扮的少女站在那里。

  “好雄伟的长枪啊,它染过不少人的鲜血吗?”

  “你谁啊……?”

  少女睁着朦胧的睡眼,仰望哈特兰,是菲洛凯特。

  她无视了不知所措的哈特兰,转向近卫兵们。

  “这个人已经可以放行了,带枪也没有问题。”

  近卫兵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按照少女的指示,让哈特兰通过了。

  进入礼堂的哈特兰一脸茫然地回头。那名少女的地位难道比近卫兵还高吗?菲洛凯特与陆续前来礼堂的铁火骑士们聊天,又是握手又是拥抱,甚至冷不防地抱了一下陪同迪莉莉乌姆前来的卡布奇诺,让后者吓了一跳,真是个不会掌握距离感的孩子。

  环视礼堂内部,可以看见最里面的高台上坐着以奥姆拉为中心的罗威众人。被奥姆拉提拔的重臣们就座于他的两侧,拉齐尼则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上,他继续戴着白色假发,装成法官,早在干杯之前就已经喝起葡萄酒了。

  太阳已经落山,礼堂的墙壁和桌子各处都点着蜡烛,地板上则摆放有好几张长桌。

  巴德和学者席梅的身影出现在最前排,餐桌上早已端上了佳肴,放着烤全鸡、肉馅饼和装有葡萄酒的小酒桶。

  礼堂呈现敞开式楼梯间结构,俯视一楼的二楼席上,乐团正在演奏活泼的乐曲,欢迎着陆续进场的坎帕斯菲洛众人。

  “欢迎真是热烈呢。”

  巴德抬头望了眼乐团,嘟囔道。

  因为这场友谊会要秘密地转让魔女,受邀而来的只有坎帕斯菲洛一行。即使如此,罗威还是准备了全员数量的座位,从骑士到侍从,与身份无关,排场十分盛大。

  “反正罗威公爵已经不准备交付魔女了,所以至少在招待方面不能落下,他是这么打算的吗?”

  坐在巴德旁边的席梅一边把葡萄酒倒进摆在桌上的木杯中,一边回应道。

  “确实,如此款待之后,即使说不转让了,大概也不会惹人生气。”

  这场集会看起来是在交易作废的前提下,为了修复两国关系而举行的,所以才准备了盛大的菜肴,款待坎帕斯菲洛。不过即使交易作废,巴德也完全无所谓,毕竟他的计划是吸引奥姆拉的目光转向这边,让黑犬趁机带走特蕾莎丽莎本人。

  “但是冷静不下来呢。”

  巴德用下巴指了指高台和墙壁附近站着的金色骑士们。

  “既然是招待的话,怎么不让他们也喝一杯。”

  金色的铠甲映照着烛火,闪闪发光,里面的骑士表情坚毅,始终直视一个方向站在那里,宛如某种摆设。

  “他们对工作好上心啊,听说罗威的骑士严禁穿着铠甲饮酒。”

  席梅把倒有葡萄酒的杯子递给了巴德。

  “话说艾德维斯去哪了?外务大臣在友谊会上迟到可不妙。”

  “咦?明明魔女审判的时候还在……”

  席梅环视四周,室内到处都不见中年秃头男性的踪影。

  正当此时,礼堂前部的高台上,奥姆拿起银杯,音乐随即停止。

  “坎帕斯菲洛的诸位来宾,感谢光临。本日是相当可喜可贺的一天,‘杀死狮子王’的魔女被判决,兄长的大仇得报,而且今天还是我奥姆拉·罗威承袭‘狮子王’之名的日子。在这样的值得纪念的日子里,能和坎帕斯菲洛的诸位一同庆祝,我不胜荣幸。”

  就任狮子王的正式加冕典礼还在后头,然而奥姆拉的头上已经有一顶金色的王冠在闪闪发光。

  “……?”

  巴德皱起眉头,与预想相反,奥姆拉难道打算让渡魔女吗?

  “为了罗威和坎帕斯菲洛的未来!”

  奥姆拉举起银杯,礼堂里的众人随即一同举起各自的杯子,礼堂中再次响起了活泼的音乐。

  宴会开始后不久,迪莉莉乌姆的身影出现在礼堂外。

  “……你说非我不可是指什么?”

  她带着诧异的表情问道,对象是黑色礼裙的法官,阿娜莫娜。有些话想告诉公主,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听到这样的悄悄话后,迪莉莉乌姆跟着来到了走廊上,阿娜莫娜环顾四周,确认了走廊上没有别人。

  “请允许我凑近您的耳朵。”

  说完,阿娜莫娜把脸庞靠近迪莉莉乌姆,就在这时。

  阿娜莫娜脚边的影子里,黑色的触手突然飞出。无数的触手缠绕成旋涡状,将迪莉莉乌姆的身体团团围住,最终结合起来变为某个形状。

  “……!!”

  如同影子一样、全身漆黑的形体以抱着迪莉莉乌姆后背的姿态出现,它外表是一名瘦削的男子,一只手塞住迪莉莉乌姆的嘴巴,另一只手从后背绕到前方,臂部缠紧了迪莉莉乌姆的身体。

  迪莉莉乌姆被男人紧紧抱住,脚掌开始沉入阿娜莫娜的影子中,眨眼间,全身都被拖进了影子里。走廊再次回归了平时的样貌,只能听见人们的吵闹声从门对面的礼堂中传来。

  “嚯嚯……!”

  浮现出笑容的阿娜莫娜捂着嘴,朝着与礼堂相反的方向离去。

  “那个……找不到公主的踪影……”

  卡布奇诺说道,她一直走到了最前排的桌子。因为巴德不在座位上,席梅用手把葡萄酒转向了自己。

  “怎么?是不是去厕所了?”

  “我也想过,去厕所找了一圈,可是哪里都不见人影……”

  “嗯……既然是那位任性的公主殿下,说不定是她到处闲逛,结果迷路了……我去通知巴德大人,你等等。”

  席梅把视线转向了站在高台前的巴德。

  后者正在和端坐在高台上的奥姆拉寒暄。

  “诚挚地恭贺您这次继任狮子王。”

  巴德作出笑容,手上拿着倒满葡萄酒的木杯。

  “谢谢,客气了。”

  奥姆拉从高台上瞥了一眼巴德,敷衍地举起了银杯。

  “……”

  这样的回应有点冷淡,他圆圆的脸蛋上,昨晚还拼命凑出来的虚伪笑容如今已经看不到了。是他继任狮子王之后,有些自以为是了吗?

  “关于引渡魔女的事宜——”

  巴德刚开口,一名骑士就登上高台,跪在奥姆拉身旁,悄悄说起什么。尽管巴德正在说话,奥姆拉却把巴德晾在一边,以耳语回复骑士。

  从高台上走下的骑士与巴德擦肩而过,跑向了礼堂正面的大门。巴德回头用目光追着骑士的背影,只见他亲手关上了礼堂的正门。

  有一种异常的违和感,让人心绪不宁。

  “……”

  巴德重新环视了一遍礼堂。

  以奥姆拉所坐的高台为正面,右侧的墙壁上安装着四扇巨大的窗户,窗户上则镶嵌着彩色玻璃,色彩鲜艳的玻璃表现着栎树和一头狮子。三块彩色玻璃分别描绘了春、夏、秋的主题,而对应冬天的第四块本该描绘狮子变成人类的场景,现在却不翼而飞。

  第四扇窗户大概是破裂了,用木板进行了遮补。

  巴德用足尖掀起了铺在脚边的地毯,地基上铺设的石砖描绘了某种几何学形状,这种形状在信仰战神巴亚力的教堂中十分常见——

  巴德发现了没有洗净的发黑血迹。

  “……这里是——”

  这座小礼堂是举行了“血色婚礼”的教堂,是包含狮子王普瑞斯·罗威在内五十多人被屠杀的场所。当时强壮的骑士们在未佩剑的状态下被关进这座教堂,遭到了杀害。

  现在的状况太过相似了。巴德注意到活泼的音乐停止,于是抬头向二楼席望去,刚才还在的乐团已经无影无踪。

  “——抱歉,格雷斯伯爵,你刚刚话才说到一半吧,所谓的引渡魔女是指什么?”

  奥姆拉从高台上俯视奥姆拉,露出货真价实的卑劣微笑。

  巴德直直地盯着奥姆拉,皱起眉头。

  “……为什么?”

  咻——

  巴德的侧腹被十字弓的箭矢刺中。

  巴德反射性地低头察看腹部,只见赤红的鲜血从侧腹渗出。

  乐团所在的二楼席出现了架着十字弓的骑士们,在咻咻不断的箭雨中,巴德的后背和大腿也被射中。

  巴德摇摇欲坠,很快跪倒在地。

  “巴德大人!!”

  席梅见此大喊,随即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名金色的骑士逼近他的身后,从后面把手臂绕到他的前方,手中握着一把短刀。

  骑士把手臂用力一划,席梅的脖子就笔直地裂开了一条横线,鲜血喷涌而出。

  “呃……什……?”

  站在席梅正面的卡布奇诺被溅了一脸血沫。

  “呀啊啊啊啊啊……!!”

  无力倒下的席梅身旁,卡布奇诺尖叫道。

  教堂中陆续响起了拔剑的声音,立于墙边的金狮子骑士们一同袭向客人。坎帕斯菲洛的众人过于意外这次袭击,根本无法理解形势,在恐惧和逃跑之间不知所措,一把又一把的剑从他们的身后挥下。

  年轻文官的脑袋被双手大剑砍下;空手抵抗的铁火骑士被前后夹击,腹部被贯穿;女性调香师被从桌子下拽出,后背被插上一把剑。

  巴德呆呆地回头,目击了这场惨剧。

  长桌被掀翻,菜肴散落一地。在尖叫和悲鸣的回响中,目光所及之处都喷涌着鲜血。接近六十人的坎帕斯菲洛一行毫无还手之力,被任意屠宰——展现在眼前的光景简直就是地狱。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这幅过于没有现实感的光景,巴德头晕目眩,声音逐渐远去。这是噩梦吗——正当巴德惊愕之时,哈特兰挡在了他的身后,后者的后背随即就被十字弓的箭矢射中。

  “呜……!!”

  “哈特兰……!”

  哈特兰以身体为盾牌保护巴德,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

  “巴德大人,容我失礼!”

  哈特兰抱起因为大腿受伤而无法行动的巴德,把他转移到了十字弓的箭矢射不到的桌子下方。

  哈特兰本人则立即站起来,用响彻整个教堂的声音喊道。

  “<铁火骑士团>,别胆怯!保护坎帕斯菲洛的人民!”

  哈特兰用枪柄末端撞击地板,哐,哐,仿佛在鼓舞团员们。

  “没有剑的话就夺走对手的!不管椅子、桌子还是什么都可以用!没有胆怯的理由,我们是铁火骑士,我们会根据战况改变战法……!”

  以所握之处稍微往上的部分为支点,无数的刀片哗啦啦地像扇子一样从枪柄上展开,最终的造形既不是三叉戟,也不是四叉戟,而是宛如一棵树木,数不清的刀刃枝分叶散,单单一刺就能杀伤复数敌人,这正是哈特兰的爱枪——“Tangerine Tree橘子树”的另一种姿态。

  坎帕斯菲洛的骑士们虽然没有佩剑,但是因为大清早就被命令进行回国准备,其中不少人都装备了手甲和护膝等,在完成旅行整备的状态下出席了宴会,然后他们坎帕斯菲洛使用的防具大多数都能变形。

  一名铁火骑士用手甲挡住了下挥的剑,手甲在一瞬间撑开,描画出圆形,变成了一个盾牌;另一名骑士在手甲中装配了小刀;也有骑士在腰带中隐藏了无数尖刀。

  还可以战斗,铁火骑士们抵抗着屠杀。

  奥姆拉沿高台侧面的台阶下到地面,在近卫兵的护卫下走向高台旁边的后门。

  “站住!奥姆拉。”

  巴德注意到奥姆拉的身影,以桌子为支撑,站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攻击坎帕斯菲洛?”

  奥姆拉停下脚步,回过头。

  “呀呀,为什么?你不清楚吗?坎帕斯菲洛打算欺骗我们,把魔女弄到手,于是撒谎说什么造出了‘魔法剑’,竟然想要算计我。你的罪过就是轻慢了高傲的罗威。”

  我方的情报泄露了——

  打算欺骗罗威是事实,然而对面也是一丘之貉。所谓国家间的交易,都是充满了欺骗与被欺骗,身为商人的奥姆拉应该更加有体会。如果把这场屠杀当作欺骗的报复,那就明显超过了限度。

  巴德争论道。

  “停下屠杀……如果领主以这种方式遇害,坎帕斯菲洛剩下的骑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会爆发战争的!”

  “啊哈哈!”

  奥姆拉大笑。

  “就凭坎帕斯菲洛也敢向大国罗威露出獠牙?你们还有那种空闲?现在不是为了处理步步紧逼的王国艾美利亚而忙得焦头烂额吗?”

  “……”

  巴德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奥姆拉说的没错,眼下的威胁是王国艾美利亚,巴德等人收集魔女正是为了应对,但是为什么奥姆拉会知道这件事?难道连这种内部消息都泄露了吗?

  “不过请安心,格雷斯公爵,坎帕斯菲洛在我手中会变成一个比过去更加繁荣的国家。”

  “什么意思……?”

  奥姆拉没有回答,只是卑鄙地眯起眼睛,随后离开了。

  紧接着,一群装备着灰色板甲的男人从后门蜂拥而入,正是奥姆拉的私兵,<骷髅和蝎子团>的佣兵们。

  4

  “嗯……嗯——……”

  迪莉莉乌姆在狮石堡内的某个房间醒来。

  起身的地方是一张大床之上。

  “……哈?”

  头发凌乱,鞋子也被脱去,只穿着一身鸡尾酒礼服,和出席宴会时相同。迪莉莉乌姆追溯着记忆:她被黑色礼裙的贵妇人以机密为理由带到了走廊——然后贵妇人的影子袭击了她,那是什么错觉吗……?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呢?迪莉莉乌姆环视屋内,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四处点着蜡烛,暖炉里也燃着柴火。

  室内暖和得让人出汗。

  房间十分宽敞,巨大的屏风立在四周,把床和附近的空间分割开来。

  墙边的大架子上搁着某地部落的项链、船的模型和宝石箱等等,似乎是收集了各国的特产,比起装饰,看起来更像是随意摆放。

  墙上挂有好几顶装饰着花哨羽毛的帽子,还贴着大陆的地图。

  并且这里也如同<宾客之间>一样,挂着鹿头的标本,那对角比至今见过的都大、都雄伟。

  “那对鹿角很壮观吧?”

  突然听到有人搭话,迪莉莉乌姆回过头。

  屏风的阴影处浮现出奥姆拉的脸庞。

  “等到加冕礼结束、我正式继任狮子王的那一刻,它就将被装饰在<宾客之间>。”

  奥姆拉说着,靠近了床边。

  “罗威国的人自比为狮子,猎取的鹿角大小正是自身强弱的证明,但是我没有打猎,而是花重金购入了那只野鹿。你不觉得这也是实力的一种证明吗?所谓强大是可以用金钱买到的。”

  “……抢夺别人猎取的野鹿难道不是鬣狗的行径吗?”

  迪莉莉乌姆讥讽道,不过奥姆拉只是耸了耸肩。‍‌‍‌‍‌‍‌‌‌‌‍‍‍‌‌‍

  “你还是不明白呢……我有多么强大,算了,今后我会好好让你了解。言归正传,我带来了酸甜的葡萄汁哦。”

  奥姆拉就那样站在床边,把手中的银杯递给了迪莉莉乌姆。

  “里面也加入了公主喜欢的接骨木花糖水。”

  “不需要,我要回宴会场。”

  “哎呀呀,还是放弃那种念头比较好。”迪莉莉乌姆打算从另一边下床,于是把背转过去,奥姆拉随即抓住她的肩膀。

  “别碰我。”

  迪莉莉乌姆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紧接着葡萄汁从银杯中洒落,洒到了奥姆拉的胸口,金光闪闪的上等衣服上,黑红色的污渍扩散开来。

  “……!可恶,听我话!”

  奥姆拉十分激动,用没有抓杯子的手在迪莉莉乌姆的脸颊上打了一巴掌。

  “呀!”

  迪莉莉乌姆用手捂着被打的脸颊,目瞪口呆,不过一秒钟之后,她就握紧拳头,在奥姆拉的脸上回敬了一拳。

  “哦呀。”

  虽然奥姆拉小声哼了一句,但是由于手臂太细,冲击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奥姆拉抓住迪莉莉乌姆的手腕,爬上了床,同时扔掉了银杯,接着抓住她另一只手腕,推倒了挣扎的迪莉莉乌姆。

  迪莉莉乌姆的脑袋陷入枕头中,奥姆拉肥胖的身体骑乘在她的腹部上。

  “你想干什么!快走开!”

  “原来如此,你确实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不过啊,马越是狂妄任性,驯服时候的快感就越让人受不了。”

  奥姆拉像是要嗅迪莉莉乌姆的脖颈一样,把鼻子凑了过去,哼哧哼哧,宛如一头猪。

  双臂被抓住不能动,迪莉莉乌姆就通过踢腿和晃头的方式抵抗着。

  “呀啊啊啊!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吗!”

  “没用的,坎帕斯菲洛那群人绝对不会来救你,不,应该说不能来了。”

  “什么?什么意思!”

  “作为欺骗我这个狮子王的惩罚,他们现在正惨遭屠杀、。”

  “……屠杀?”

  “你的父亲、你的守护骑士们、你的侍女们——你最重要的人们,一个不剩,全都在奔赴黄泉路的途中呢,应该说是‘血色婚礼’的再演吧。”

  迪莉莉乌姆澄澈的蓝瞳因为惊愕而睁大。

  “啊哈!多么美妙的表情!我最最最喜欢美人哭泣时的丑脸哦?自信心被折断,傲慢的虚荣心被践踏,每次看到这,我都感觉怜爱得受不了。”

  奥姆拉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了笑容。

  “……骗人吧,我不信。”

  “信不信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迪莉莉乌姆老实下来,奥姆拉于是放开了她的双手腕,把手伸向了她腹部的束腰,随后解开了交叉的细绳,打算把束腰脱下来,然而系紧的细绳没办法轻易解开,奥姆拉有些不悦,砸了咂嘴。

  “……铁火骑士不可能输。”

  迪莉莉乌姆盯着天花板,虽然眼中泪水直打转,但她咬紧牙关,忍耐着不哭出来。

  “屠杀不可能发生,坎帕斯菲洛的骑士可是很强的!”

  “啊!可怜又动人的公主迪莉莉乌姆!”

  奥姆拉直起身,放弃了解开细绳,转而抓住了礼裙的前襟,接着再次把鼻尖凑近迪莉莉乌姆猛吸,迪莉莉乌姆马上把脸背过去,正在那时,她的泪水溢了出来。

  看着她背过去的侧脸,奥姆拉低声告知了一个消息。

  “铁火骑士再怎么强也不可能赢过魔法师吧?”

  “……魔法师?”

  魔法师是王国艾美利亚特有,本为敌国的<骑士之国罗威>为什么会提到魔法师的事?面对诧异的迪莉莉乌姆,奥姆拉在她耳边继续说道。

  “王国艾美利亚现今不断扩大着领土,这个威胁近期之内也一定会逼近罗威,那么怎么办?我们也应该派出骑士、与艾美利亚战斗吗?”

  不不,骑士赢不了魔法师——说着,奥姆拉摇了摇脑袋。

  “你们坎帕斯菲洛似乎想要使用魔女作为手段,对抗魔法师的魔法,然而这种做法根本称不上明智,我的选择不同——”

  奥姆拉眯起眼睛。

  “罗威向王国艾美利亚献上大量金钱,获得了作为属国而存续的许可。”

  “骗人吧……就是说卖掉了自己的国家?”

  “这也是交易,我们的背后有艾美利亚撑腰,如果击溃了格雷斯家族,我就能从艾美利亚那里拿到补偿,把坎帕斯菲洛收入囊中——”

  迪莉莉乌姆看向奥姆拉的正脸,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奥姆拉下流的笑容。

  “连这点都不知道,你们就跑过来了。很遗憾,格雷斯家族已经结束了,你会成为我的妻子,坎帕斯菲洛很快也会成为我的东西。”

  “你骗了我们,卑鄙小人……!”

  “不卑鄙怎么笑到最后,毕竟这是战争啊,公主。”

  奥姆拉用力撕开了迪莉莉乌姆礼裙的衣襟。

  乳白的锁骨和胸部的沟谷暴露出来,迪莉莉乌姆发出了巨大的悲鸣。

  教堂中,浴血的奋战仍在继续。

  因为始终无法从牢牢关上的正门出去,坎帕斯菲洛的众人一直承受着狮子骑士与佣兵<骷髅与蝎子团>的袭击。

  然而即使如此,铁火骑士们依旧全力以赴。必须保护不能战斗的文官和仆从们——这份使命感让铁火骑士们斗志高昂。有人从对手那里夺走长剑,又有人只凭短刀就敢直面敌人,众人从受到突袭的恐慌状态中脱离,状况逐渐好转起来。

  受伤的巴德把身体靠在桌子边缘,努力把握着战况,一边警戒二楼射出的十字弓弓箭,一边环视四周。冷静,他对自己说道,冷静下来才能制定战略,有了战略才能免于全军覆没,自己对铁火骑士仍然能帮上一些忙。

  哈特兰刺出变形枪橘子树 ,同时贯穿了三名骑士的身体,接着他扭转枪柄,把枪抽回手边,随后如同枝叶散开的刀刃就被收回了枪柄中,把骑士们的身体一齐切断,悲痛的叫声和鲜血一道散落。

  在眼前清晰地见到这幅光景,牵制哈特兰的金狮子骑士们连是否扑过去都犹豫起来,他们害怕了。

  “哈特兰,收拢人手!”

  巴德对哈特兰喊道。

  “后门不清楚什么情况,最坏可能会成为瓮中之鳖,不如聚在一起从正面突破。”

  “是!”

  哈特兰用枪柄末端撞击地面,向战斗中的骑士们发话。

  “集合!铁火骑士团!!”

  约六十人的坎帕斯菲洛使团如今减员到只剩一半左右,幸存下来的人们几乎都是骑士,学者席梅死亡,卡布奇诺也不见了踪影。

  巴德从持枪警戒的哈特兰背后问道。

  “迪莉莉乌姆不在,你能去找找吗?”

  “让巴德大人脱出城堡才是最优先的。”

  “笨蛋,我没问题。你离开教堂后马上去找迪莉莉乌姆。”

  还有,巴德又附了一句。

  “艾德维斯也不在,他似乎没来教堂。”

  他是察觉到了这场屠杀吗?他如果还活着的话,说不定藏在城堡的某处。

  “有些事想问他,找到的话就和他汇合。”

  “遵命。”

  哈特兰对聚集起来的铁火骑士们说道。

  “好,以非战斗人员为中心围成一圈,就这样从正门——”

  正在此时,哈特兰的声音被刺破鼓膜的尖叫所掩盖。

  “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反射性地朝声音来源投出视线,随后看到那幅光景,都屏住了呼吸。

  带着白色假发的法官拉齐尼用两手抱住了一名铁火骑士的脑袋,从他夹紧的手掌一侧冒出了白色的蒸汽。

  骑士拼命挣扎,不停发出悲鸣,拉齐尼则从正面抓着骑士的脑袋不放,就那样窥探他的表情。

  “啊啊啊……!!”

  “怎么了?嗯?一直啊啊啊不懂,好好说话。”

  拉齐尼侧着头,脸上露出残暴的微笑。

  骑士的悲鸣不久终止,拉齐尼松开手,摔落的骑士头部飘散着大量蒸汽,皮肤溶解,露出了头盖骨。

  “啊,死了,骑士大人太弱了,真没意思。”

  拉齐尼转向鸦雀无声的坎帕斯菲洛众人,张开双臂。

  “你们不会还想着活下去吧?那可不行,喂,听好了,我呢,最讨厌在杀人前一秒让目标跑了。”

  “……菲洛喜欢歌剧。”

  一名修女站在教堂中央附近,她也是法官之一。

  “但是有人说他不喜欢歌剧,说什么日常就流淌着音乐、用歌曲传达台词太不自然。这种人平日里肯定都没有唱歌的冲动,太可怜了。”

  她到底在和谁说话,又在说着什么呢,少女虽然面朝坎帕斯菲洛的众人,但是那双古怪的眼珠却盯着某处虚空。

  “喂,拉齐尼。”

  菲洛凯特看向拉齐尼。

  “已经可以放声歌唱了吗?”

  “嗯,大闹一场吧。”

  拉齐尼点头。

  光芒照进古怪的眼珠,菲洛凯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露出了写着“conviction断罪”的鼻子下锯状的牙齿。——“嘻嘻嘻。”

  “哒啦啦,啦♪”

  菲洛凯特举起藏在修女服长袖口中的双臂,做出了万岁的姿势。

  就在那一瞬间,教堂的石壁毫无预兆地一同燃起熊熊大火。

  墙上的火焰从菲洛凯特个头的高度窜出,迅速绕场一周,把昏暗的整个教堂都照亮了。

  教堂内的金狮子骑士和佣兵们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知所措。

  对于这个超现实的变故,围成一圈的坎帕斯菲洛众人也恐惧不已。石壁没有火种却突然燃烧起来,这不可能,超乎理解,这是——

  “……魔法。”

  巴德呢喃道。

  “你们几个,是魔法师吗!”

  仿佛为了保护众人,哈特兰向前迈出了一步,同时举起了枪。

  “货真价实的魔法师哦。”

  拉齐尼得意地笑起来。

  “这场大火究竟是以什么为火种燃起来的……你们肯定无法理解吧?需要温柔的拉齐尼大人我来告诉你们吗?啊?”

  拉齐尼为了让哈特兰等人看清楚,伸出了右手。

  “所谓魔法师,就是把自然界中存在的玛那收进体内,然后释放魔力,比如把身体里涌出的那个汇聚到手中,再放出来,或者说凝聚成型,使其具现化。看得见吗?”

  哈特兰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皱起了眉头,拉齐尼手的周围可以看见一团模糊的白色灵气状东西,从手腕到指尖都仿佛被白色火焰包围一样。

  “看得见吧?我给显现的魔力赋予了颜色。如此这般,把魔力随意变化的技术就被称为‘魔法’。”

  “真是令人感兴趣的话题。”

  巴德拖着腿走出人墙。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那当然是为了让你们在后悔中死去。要是知晓魔法师是何等尊贵、何等强大,你们就会明白,收集魔女与我们作对这种行为是何等愚蠢,这样会更容易让你们反省吧?”

  “……”

  巴德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连收集大陆上的魔女来对抗王国艾美利亚的计划都泄露了。

  “还有,魔法因人而异,是每个魔法师固有的东西,我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个,菲洛凯特的魔法‘悲观主义者的恋情PESSIMISTIC LOVE’是以自己释放的魔力为火种燃起火焰。”

  “呀,笨蛋,为什么说出去了?关于菲洛我的魔法。”

  拉齐尼转头指向一脸别扭的菲洛凯特。

  “吵死了,笨蛋,因为揭穿你的魔法很有趣啊。”

  拉齐尼回过身,继续说明。

  “为什么石壁突然燃烧起来?知道原理的话就很简单。那家伙提前转了一圈,把这层的墙壁摸了个遍,涂上了你们的眼睛看不到的火种,接着把它当作稻草和柴火,一口气烧了起来。”

  拉齐尼朝着坎帕斯菲洛的众人逐一看过去,随后竖起了食指。

  “聪明的家伙已经察觉了吧?刚才进入教堂前,有些人和那个修女握过手吧,好像还有人进行了拥抱?给你们个忠告……你们身上满是火种哦?”

  “啊啊啊啊……!”

  一名年轻的文官难以忍受恐惧,跑向了正门,打算逃向魔法师们的视线之外,然而菲洛凯特立刻指了指——“哒啦♪”

  年轻文官的身体瞬间剧烈地燃烧起来。

  文官跑着跪了下去,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体则继续燃烧。

  拉齐尼捧腹大笑。

  “菲洛的火焰绝对不会消失,只要被附着的火种没有燃尽。被碰到的家伙会一直燃烧,直到化成灰,省去了火葬的工夫很棒吧?”

  说着,火星飞了过来,烧焦了拉齐尼的肩部。拉齐尼“哦”地应了一声,用力拍掉了肩膀上附着的火星。

  “……不过飞散的火星倒是会消失。”

  坎帕斯菲洛的众人恐惧得腿发软,魔法师的魔法将他们彻底压垮,完全吞噬。

  最先动起来的是哈特兰,他为了打破窘境,复苏士气,用枪柄末端撞击地面,然后提枪冲向拉齐尼。

  “嗷嗷!”

  哈特兰大幅度挥动通常形态的枪型橘子树,把枪尖刺向拉齐尼的头顶。

  拉齐尼迈着轻快的步伐,闪身而过。

  “有本事反击啊,魔法师!”

  哈特兰两次、三次舞动尖枪,逼得拉齐尼直后退。

  “你这家伙的融化魔法也有名字吧?”

  “嗯,有啊,我的固有魔法是‘只是融化罢了JUSTMELT’。”

  拉齐尼露出了毫无畏惧的笑容,右手做出手刀的形状,扎向法官服的前襟。

  咻地冒出蒸汽的右手一直滑到肚脐的位置,像刀切一样,把无数的纽扣融化解开,接着拉齐尼两手抓住前襟,把剩下的纽扣全部崩开,豪爽地露出了胸膛。

  法官服里面什么也没穿,暴露出拉齐尼细长的身型下肌肉紧绷的肉体。他脱掉外衣,变成了上半身赤裸的状态,充满男人味的胸毛与富有学究气息的白色假发显得格格不入。

  哈特兰一边在正面架起枪,一边朝背后的骑士们喊道。

  “愣着干什么,快点带上巴德大人从这里脱离!”

  铁火骑士们一同冲向正门,然而教堂内剩下的金狮子骑士和佣兵们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他们再次挥剑袭向铁火骑士们。

  巴德倚靠着一名骑士的肩膀,在熊熊大火中赶往教堂的大门。

  菲洛凯特面向朝着正门前进的人群伸出手指。

  奔跑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冒出火焰,发出悲鸣,其中甚至也有金狮子骑士被火焰缠绕,燃烧起来。被菲洛凯特附上火种的并非只有坎帕斯菲洛的众人。

  “啊,之前搞错了。”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发疯。无辜受牵连的金狮子骑士们脸色发白,纷纷停下脚步。

  趁着这一间隙,包括巴德在内没有被菲洛凯特碰到的扔下燃烧的人,迅速冲向正门——

  另一方面,哈特兰舞枪刺向拉齐尼,然而枪柄却拉齐尼被紧紧抓住而停下,并且还有蒸汽从上面冒出来,于是哈特兰慌忙把枪抽回手边。

  “……!”

  拉齐尼捉到这一瞬间的破绽,撞向哈特兰胸口,这次抓住了他的脖子。被掐紧的脖子上咻地冒出蒸汽,哈特兰因为极度的痛苦而面容狰狞。

  “嗯呜呜呜呜……!!”

  哈特兰抠住拉齐尼的手腕,使出浑身力气让他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松开。

  颈部的皮肤因为融化而脱落,哈特兰立刻转动枪,拉开距离,形成牵制,随后大口喘起气。

  ——真让人吃惊,这就是魔法师的战斗方式吗……?

  在自己模糊的印象中,魔法师本应该在远处放火球、落闪电,站在后卫的位置,然而拉齐尼却是超级擅长近战的类型。

  他的架势和步法怎么看都是一名武斗派。光是被抓住就会造成巨量伤害,所以一旦被近身,马上就会承受致命伤。对于用枪的人来说,很难跟上他的速度。

  ——打倒他果然很难啊……

  拉齐尼一个呼吸不到就缩短距离冲了过来,他的体力也很充沛。

  哈特兰一边用后撤步拉开距离,一边把枪尖挑向天花板,从头上飘落的是罗威的长旗,二楼席上正挂着好几面。墙上的火焰飞出火星,导致半面旗子都在燃烧,哈特兰在空中卷起旗子,把前端燃烧的枪挥向接近的拉齐尼头顶。

  哈特兰再三大幅度挥舞枪,挫败了拉齐尼的攻势,之后冲着他的脸把燃烧的旗子撞了过去。拉齐尼交叉双臂,进行防御,脸庞周围火星四散。

  “切……耍什么小聪明!”

  哈特兰趁机转身,全力奔向教堂的正门。

  被关上的正门前,坎帕斯菲洛的众人纷至沓来。

  金狮子的骑士和佣兵们举起剑,将他们包围,但是由于警戒菲洛凯特的魔法,没有人敢上前,于是菲洛凯特亲自赶往正门,她袖子撸起,张开的双臂前端正燃着红彤彤的火焰。

  换言之,她打算直接附上火种。

  “不会让你们逃掉。”

  一名女仆被从背后抱住,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她的身体一下子燃烧起来,火星四散,烧焦了附近人们的衣服和头发。

  借给巴德肩膀的骑士正好在燃烧的女仆身旁,吃惊于突然起火的女仆,他不禁从巴德身上松开了手。

  “呜……”

  失去支撑的巴德倒在地上,腹部、肩膀以及大腿刚被十字弓的箭矢刺伤,立刻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此时菲洛凯特燃烧的双手正在逼近。

  就在那双手碰到巴德肩膀的前一秒——“滚开!!”哈特兰踢开周围的金狮子骑士们,冲了过来,他瞄准菲洛凯特的头部挥下了枪。

  “哦……”

  菲洛凯特侧跳躲过枪尖,拉开了距离。

  “休想碰巴德大人一根手指!”

  哈特兰一边用枪尖追逐着菲洛凯特的身影,一边斜着看向巴德。

  “您没事吧,巴德大人。”

  “……抱歉,我本不该如此拖后腿。”

  “请不要泄气,一点都不像您!”

  哈特兰抱起巴德的身体,放到了肩上,紧接着踹向正门,一脚、两脚——就在那时。

  “菲洛凯特!!别放跑了那家伙!”

  “不用你多嘴,烧起来吧!”

  拉齐尼喊道,菲洛凯特伸出双臂对准哈特兰。

  下一瞬间,哈特兰从肩膀到后背都窜出了火焰,剧烈地燃烧起来。

  “嗷……!?”

  就在宴会开始前,哈特兰在教堂入口处被菲洛凯特碰到了后背,和其他燃烧的人一样,被她附上了火种。

  因为后背熊熊燃烧,哈特兰把担在肩上的巴德在身边放下。

  “巴德大人,您没被烧到吧?”

  “笨蛋,烧到的是你!”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尽管如此,哈特兰也没有停下。

  他完全无视了背后的火焰,用身体撞向正门。

  “嗷嗷嗷嗷嗷嗷……!!”

  大门猛烈地弹开,哈特兰把巴德夹在腋下,飞奔冲向走廊。

  仍然能动的坎帕斯菲洛众人紧随其后。

  5

  <幽闭塔>的最上层。

  特蕾莎丽莎脚留在窗框上,后背却倒向窗外,因为拘束双手腕的手铐被洛洛抓住了中央部分,她的身体正处于吊在空中的状态。

  洛洛把脚踏上窗框,探出身体,左手抓着特蕾莎丽莎的手铐,剩下的右手抓住侧边窗框,单用一只左臂吊住特蕾莎丽莎的身体。昨晚被费加罗射中的右肩传来剧痛,让洛洛紧锁眉头。

  大雨滂沱的塔外一片漆黑,特蕾莎丽莎肩上披的茶褐色长袍脱落,消失在黑暗中,暴露出来的红色礼裙迎风招展。

  “……别妨碍我。”

  特蕾莎丽莎仰起头,瞪着洛洛。

  “就妨碍!要是眼睁睁地看着您跳下去,我就头疼了,明明是来救人的。”

  “我说了,那是多管闲事,我已经不想活了!”

  “为什么,因为是魔女?”

  “对啊,就因为是魔女!区区魔女也妄想装作人类活下去,太可笑了,我就不应该来到罗威,不应该在城堡里工作——”

  雨滴打在特蕾莎丽莎的脸上,她的面容扭曲起来。

  “不应该想着结婚,不应该爱上别人……!根本不想生为……魔女,我就不应该出生……!”

  带着悲伤和难受,她将自己的悔恨撞向呼啸的狂风。

  溢出的眼泪被风吹散。

  “都是因为我,普瑞斯才死的!因为我隐藏了魔女的身份——”

  “……请等等,等等!”

  洛洛在抓住手铐的左手上施加力量。

  “不是的!狮子王应该是知道的,知道你是魔女。”

  “……?”

  “狮子王接近你,正因为你是魔女!”

  听到洛洛的话,特蕾莎丽莎皱起眉头。

  洛洛为了声音不被狂风盖住,提高了音量。

  “小镜子!打算交给你的那面小镜子是迪特尔姆阁下托付给我的东西,然后迪特尔姆阁下则是从狮子王那里得到的,并且狮子王留言说,如果自己出事,就把它还给你——那面小镜子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对吧?是你埋在土里扔掉的东西!”

  “……为什么你知道——”

  “费加罗的部下似乎目睹了你埋下它。”

  这是刚才在牢房前战斗的时候从费加罗那里听到的事。

  费加罗忠实的部下、担任近卫兵副队长的罗伯特,某天清晨偶然目击了一名女仆偷偷摸摸地溜到城外。

  他看见特蕾莎丽莎把一个木箱埋到了土中。

  罗伯特把木箱挖出来,报告给上司费加罗,里面装的是一面独特的白色小镜子,柄部缠绕着蛇形装饰,背面刻着“A.Fygi”的名字。

  经过调查,得知它来自以蛇为纹章的<费琪家族>,然而那个家族十八年前在大陆南方遭遇了滑坡事故,已经绝户。据说马车被“流浪之民”劫掠,钱财全都被抢走了。虽然他们的遗体都被搁在马车中,但是偏偏没有一具属于家里年仅一岁的女儿。

  在费加罗详细调查小镜子的过程中,他发现了某个魔女的踪迹,那是一名以伊南特拉共和国为中心活动的少女,她挥舞着银色镰刀,被称为“紫红色舌头的魔女”。那名娇小的魔女据说贴身携带着一面白色小镜子,柄部缠有蛇形装饰。

  费加罗找到了“紫红色舌头的魔女”的受害者,即达考录家族的老婆婆,然后把她带回了城堡,让她在远处看了眼特蕾莎丽莎工作时的身姿。根据老婆婆的证言,特蕾莎丽莎正是那名“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得到确认后,费加罗作为近卫兵队长向狮子王普瑞斯作了报告。

  普瑞斯从费加罗那里收下了小镜子,说想要亲眼确认那名魔女,于是在知晓特蕾莎丽莎经常在黄昏时分登上城墙之后,普瑞斯就前去会面。

  ——我忠告过了。

  费加罗和洛洛交锋时如此说道。

  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我找出了魔女,可是狮子王嘴上说由他亲自处理,实际上却不打算排除魔女,甚至还说出了要和她结婚这种话。王莫非是中了魔法——这样下去国家就要被魔女夺走了,费加罗如此想到,对王断念的他转而向王弟奥姆拉·罗威报告了这件事。

  奥姆拉利用这一事实,盯上了狮子王的宝座。小镜子作为特蕾莎丽莎是魔女的证据,在普瑞斯手中,因此奥姆拉才让魔女灾害的受害者——达考录家族的老婆婆站在证言台上,作为代替。

  “——所以狮子王是知道的。”

  洛洛对特蕾莎丽莎喊道。

  “他明知你是魔女,还打算和你结婚!”

  “……怎么会。”

  ——来历我不在乎。

  特蕾莎丽莎想起了城墙上普瑞斯对她说的话。

  ——是城堡的女仆也好,还是出身于“流浪之民”也好。

  ——哪怕……你是“魔女”也无所谓。

  “他知道吗?从一开始就一直……?”

  洛洛的指尖已经发麻了,抓着窗框的右手和抓着特蕾莎丽莎石枷的左手也是。二人倒向窗外体重都由一只手拽着,指头开始一根根松开。

  “不管怎样,你都是魔女——光是活着就被人恐惧,被人躲避,被人忌讳,但是你不应该悲观,你仍然可以战斗,离死还太早了,因为你不是孤身一人。”

  洛洛用他深绿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特蕾莎丽莎。

  “你是魔女没问题,作为魔女活下去就好,毕竟普瑞斯·罗威是在知道你是魔女的前提下爱着你的!”

  ——总之别忘记,我迷上的是如今在这里的你。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会一直爱你。

  普瑞斯的话在特蕾莎丽莎的脑内苏醒,仿佛在允许她活下去。

  “……你真是位、奇怪的国王陛下……”

  就在那一瞬间,城堡的一角,距离<幽闭塔>很远的某处地方燃起大火,在大雨不息的黑暗中出现了巨大的红色火焰。

  洛洛抬起脸,盯着城堡一角燃起的火焰,皱起了眉头。

  特蕾莎丽莎则保持着倒立的姿势看向火焰。王的城堡正在燃烧,那份火焰让特蕾莎开始心中本已干涸的愤怒和憎恨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最终,要放任普瑞斯所爱的这个国家被卑鄙的王弟夺走吗?可以允许这种事的发生吗?

  “魔女大人!”洛洛加快了语速。

  “虽然我想摘掉魔女大人的手铐,但是钥匙在右手上。”

  洛洛用视线指了指抓着窗框的右手,钥匙串正挂在指尖,不过要是松开右手的话,两人恐怕都会掉出窗外。

  虽说如此,洛洛已经没有继续拖拽的力气了。

  “话说回来,已经到极限了……我想一边落下去,一边解开手铐,用魔法能做点什么吗?”

  “……黑犬,你带着我的小镜子吗?”

  “带着,就在腰间挂着的麻袋中……”

  本应扔掉的小镜子借由普瑞斯的手回来了,仿佛普瑞斯在说,战斗吧。特蕾莎丽莎倒立着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镜之魔女’会借给你力量,但是有一个条件。”

  然后她再次仰起头,把如同燃烧一样火红的目光投向洛洛。

  “奥姆拉由我杀死。”

  “……了解。”

  洛洛感受到魔女的杀意,打了个哆嗦。

  “那没问题了,落下去吧。”

  洛洛滑动右手,从窗框上松开。

  两人从幽闭塔的最上层,倒栽葱似地掉了下去。

  洛洛在空中从钥匙串中挑出白色的那把,插入拘束特蕾莎丽莎双手腕的石枷锁孔中,接着马上转动,解开了手铐。

  特蕾莎丽莎随即吟唱——“镜子啊镜子。”

  银色的液体从挂在洛洛腰间的麻袋中溢出,大量宛如水银一般的液体汇聚在特蕾莎丽莎的背后。

  下落的同时,特蕾莎丽莎把洛洛抱紧在胸口。

  下一瞬间,仿佛小鸟展翅一样,贴在特蕾莎丽莎背后的液体大大地撑开,形状正宛如一对银色的翅膀。

  “好厉害……”

  洛洛抱着特蕾莎丽莎,目击了这一极度不可思议的现象。

  银色的翅膀一挥,两人就脚朝下,正过身来;银色的翅膀接着再挥,下落的速度被遏制,两人开始接近地面。

  在离地不远的地方,洛洛从特蕾莎丽莎身上松手,飞落下去。

  特蕾莎丽莎落地后,银色的翅膀就溶解变回了液体,宛如史莱姆一样包裹在四周。

  特蕾莎丽莎把手伸向洛洛。

  “谢谢你把小镜子送过来。”

  洛洛从腰间的袋子中取出镜子,还给了特蕾莎丽莎。

  特蕾莎丽莎把镜子举向脚边的史莱姆,史莱姆就被吸进了镜面。从洛洛的视角看,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他指着特蕾莎丽莎所持的小镜子问道。

  “……这个银色的物体……是活着的吗?”

  “不是活物,是我用意念让它动起来的。”

  特蕾莎挥动镜子,做出捞东西的样子,银色的液体就消失在镜子中。

  “欸……好神奇的物体。”

  “不过它有名字。”

  “名字?什么名字?”

  “阿芙罗APRIL,养父母说是我的本名,这面小镜子上也刻有首字母。”

  “欸,那我应该叫您阿芙罗大人吗?”

  “特蕾莎丽莎就好,唤作那个名字时期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话说回来——”

  特蕾莎丽莎望向黑夜中燃烧的城堡一角。

  “那个地方是教堂,就是我们举行婚礼的场所……坎帕斯菲洛的人现在在哪?”

  “应该在和罗威开友谊会,会场没有通知……难不成在教堂……”

  “有可能,大概要抓紧时间了,那个火焰……是魔法造成的。”

  “欸……?魔法,就是说有魔法师?为什么罗威会有魔法师?”

  “那就不清楚了,是为了我的魔女审判吗……还是奥姆拉在图谋什么?”

  “……”

  洛洛紧闭嘴唇,面对这一严峻的情形,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6

  教堂的屠杀开始之后,卡布奇诺就一直躲在桌下。

  不管是石壁由于菲洛凯特的魔法燃烧起来的时候,还是哈特兰从正门脱逃的时候,卡布奇洛始终都在桌下瑟瑟发抖,因此丧失了逃走的好时机。

  她的手中握着从洛洛那里拿到的恐狼爪子,洛洛说它会成为护身符,现在正是祈求它守护自己、帮助自己的时候,卡布奇诺用颤抖的手用力握紧爪子。

  “……救救我,洛洛先生……”

  追着幸存的坎帕斯菲洛众人,大部分金狮子骑士、佣兵们以及两名魔法师都离开了教堂,只剩下几名金狮子骑士留在里面,到处奔走,打算熄灭四散的火焰。

  看样子继续躲在桌下也不会等来救兵,于是卡布奇诺鼓起勇气爬出桌底,为了不被骑士发现,弯着身子朝哈特兰踢破的正门前进。必须马上和坎帕斯菲洛的大部队汇合。

  卡布奇诺伏下身子,用余光瞥了眼倒下的坎帕斯菲洛众人,有的后背笔直地插着一把剑,有的熊熊燃烧,身体都焦糊了。遍地都是熟悉的面孔,卡布奇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燃烧的教堂来到了走廊。

  走廊上虽然没有人影,但是远处可以听到奔跑时的粗重脚步声。

  金狮子骑士和佣兵们说不定正在集结,注意到从走廊左手边过来一群金狮子骑士,卡布奇诺慌忙转过身去,沿着墙壁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快步行走。

  自己身为坎帕斯菲洛人,要是被罗威的骑士发现了,恐怕会被杀掉吧。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这场屠杀就是这么一回事,金狮子骑士、佣兵和魔法师等人狙击了坎帕斯菲洛一行。离开教堂的人有没有安全逃脱呢,卡布奇诺想起迪莉莉乌姆和洛洛的面庞,眼泪无助地渗出。

  “……大家去哪了……?”

  从行进方向的前方传来男人的悲鸣。

  卡布奇诺提心吊胆地前进着,就这样走完了走廊,来到了包围中庭的回廊,这里是昨天洛洛和费加罗举行公开比赛的地方,即<王之箱庭>。

  这是一处极为广阔的中庭,周围的回廊上并排着许多柱子,地上铺满了精心照料过的草坪,到处摆放着花团锦簇的花坛,中庭的中央地带立着一棵雄伟的栎树,茂盛的枝干上遍布黄色的叶子。

  回廊众多的支柱上都点着火把,因此大雨倾盆的中庭却意外十分明亮。

  从走廊逃过来的坎帕斯菲洛人在开放的中庭和回廊中四散开,连中庭通往室内的走廊上都有好几个。然而不管哪处走廊都冒出了金狮子骑士们的身影,这边不行,那边也不行,在不停的折返中,坎帕斯菲洛一行被赶到了中庭。

  菲洛凯特逼近了他们身后。

  一名铁火骑士举起夺来的剑,抵挡缠绕在菲洛凯特双手上的火焰,然而面对敏捷的菲洛凯特,那把剑无论怎么挥舞都碰不到她一根毫毛,被点燃只是时间问题。

  哈特兰把巴德抱在侧腹,连拖带拽,从回廊来到了大雨倾盆的中庭,后背仍然在不停燃烧。

  他打算突破中庭,前往对面的回廊,然而身后追来了拉齐尼。

  “无不无聊,想去哪里啊!”

  哈特兰立刻转身,以枪为盾,挡住了拉齐尼的手掌,就在那时,巴德摔在了草坪上。

  “咕……巴德大人,十分抱歉。”

  哈特兰挥舞着枪,逼退了拉齐尼。

  紧接着他想要抱起倒下的巴德,但是巴德挡开了他的手。

  “……没关系,我自己站起来。”

  “……”

  巴德直起上半身,哈特兰看到他那副样子,脑筋拼命地转动起来,如何让主人活下去,如何让主人从这座城堡里逃脱,哈特兰一边考虑,一边转向半裸的假发魔法师,重新举起了枪。至少要想办法处理这个男人,否则逃不掉。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应该分头行动。

  “……巴德大人,我去引开那个家伙,请您趁机逃走。”

  “……我不希望把你当作盾牌,战斗的话就一定要赢,这是命令。”

  “……”

  哈特兰没有答复,没办法答复,能不能赢还是个未知数,正因为如此,他才希望巴德把他当作盾牌使用。哈特兰用力握住了枪,这下子不得不赢了,他把枪尖向下,一步、两步,走上前牵制拉齐尼。

  拉齐尼保持一定距离,哈特兰前进多少,他就后退多少,与一脸认真、怒目圆睁的哈特兰不同,拉齐尼张开双臂,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你好有趣哦,啊?后背烧个不停,不热吗?”

  虽然看不见缠在拉齐尼手掌上的魔力,但是被他手碰到的雨滴都咻地化为蒸汽,瞬间消失。

  额头浮现出急汗,哈特兰仍在顽固地坚持。尽管火势因为中庭的落雨而减小,但是菲洛凯特的火焰在对象烧成灰之前都不会消失。作为火种的魔力一直附着在那里,因此哈特兰的后背燃烧不止。

  回过神来,哈特兰已经来到了中庭的中央地带,脚踩在指示比赛开始时位置的白线上,这里是比试剑法的赛场。

  拉齐尼也站到了另一边的线上。

  哈特兰为了把拉齐尼从巴德身边引开,先前打算给予压力,不过没想到竟然能引诱到这里。

  周围的回廊和草坪上,仍然幸存的铁火骑士们以金狮子骑士、佣兵以及菲洛凯特为对手战斗着。

  回荡着叫喊和悲鸣的中庭中,哈特兰与拉齐尼面对面站在中央。

  拉齐尼转动脖子,同时小幅度地跳了跳。

  “你叫什么名字?”

  “……<铁火骑士团>团长,哈特兰·巴勃罗。”

  “是团长啊,原来如此……这就是‘火背刺猬’。”

  拉齐尼指着绣在哈特兰手臂上的骑士团纹章,笑出声来,刺猬后背燃烧的纹章与哈特兰如今后背被点着的样子极为相似。

  拉齐尼张开双臂,弯腰做出战斗姿势。

  “那么开始第二轮战斗吧,哈特兰·巴勃罗。”

  “……没问题,放马过来,魔法师。”

  哈特兰回应完,挥动长枪,展开了橘子树的刀刃。

  另一边,一部分坎帕斯菲洛人穿过中庭,在回廊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处警备薄弱的走廊,从那里也许能经过城堡内部逃往堡外。

  “那边!快跑!”

  两名骑士手握夺来的剑,保护着三名文官,一同跑了起来。

  他们踩着花坛的花,直接莽撞地冲向中庭的一角。身后菲洛凯特逼来,但是前方的走廊上没有金狮子骑士和佣兵们的身姿,只有一名黑色礼裙的贵妇人立于走廊前——

  “啊啦啊啦,已经开始了吗?”

  帽檐巨大的黑色帽子加上被绷带包住的眼睛,这名贵妇人正是法官之一的阿娜莫娜。

  “请从那里让开……!”

  领头的铁火骑士不清楚情况,以为贵妇人不过是普通的贵族,于是边跑边用剑尖指着她说道。看到阿娜莫娜没有移动位置,这名年轻的骑士打算从她旁边穿过,然而他的脚踝却被什么人抓住了。

  骑士朝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接着发现抓住他脚踝的漆黑手臂是从阿娜莫娜脚边的影子中延伸出来的。

  “……这、这是……什么!”

  跟着领头的骑士,其余四人也停下脚步。

  “你们想去哪里?明明惨剧才刚刚开演——”

  阿娜莫娜脚边的影子又生出了一只手臂,接着是肩膀、胸部和肋骨,最终浮现出一名瘦削男子的外形,男子全身漆黑,和影子的颜色一致,轮廓分明的脸庞宛如人造物一般,感受不到任何意志。

  那张脸的鼻子上方有一条裂开的横线,头部上下开合,露出了和人类一样的牙齿,表明它才是这个影子真正的嘴巴。

  从影子中长出来的那名男子抓着年轻骑士的脚踝,拎了起来,随后用另一只手抓住骑士的脑袋,朝着脸啃了下去,骑士的临死惨叫回荡在中庭的一角。

  剩下的一名骑士和三名文官看到这过于骇人的一幕,呆若木鸡。

  影子男人开始大口吞食年轻骑士的身体。吃干净之后,它转过身来,那张脸现在变成了和被吃掉的年轻骑士一样的面容。

  影子男人屹立在那里,体貌转眼间就发生了变化,原本赤裸的身体变成了和骑士一样的服装,手上也出现了骑士握着的剑。

  只不过全身依旧漆黑一片,目光没有焦点。

  “嚯嚯嚯,年轻人肥瘦正好呢,达达卡利。”

  “我的骑士大人MY DEAR KNIGHT”——自己的影子能复制被吃掉的骑士,这就是阿娜莫娜的固有魔法,她把影子命名为“达达卡利”,源自伊南特拉共和国腹地的方言,意思是“爱到想杀死他”。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达达卡利发出悲壮十足的声音,宛如风暴之夜能听见的那种呼啸声,残存的骑士背对三名文官,举起了剑,达达利亚面向他一跃而起。

  卡布奇诺身处中庭一隅,就在达达卡利杀人位置的对角线上,中庭到处都在发生着惨剧。回廊上,奔跑的人们被金狮子骑士和佣兵们包围;中庭中央,后背燃烧的哈特兰和拉齐尼正在对峙。坎帕斯菲洛人已经几乎全灭。

  菲洛凯特因为猎物被达达卡利夺走,停下了步伐,随后不安分地环顾四周,寻找下个猎物,接着就发现了躲在中庭角落里发抖的卡布奇诺,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卡布奇诺僵直了身体。

  ——必须逃走,必须马上藏到哪里。

  尽管大脑如此转动,但是腿却颤抖得发软。卡布奇诺流着眼泪,抽着鼻涕,把护身符用力抱紧在胸前。朦胧中她醒悟到,啊,原来如此,自己就要在这里死掉了——

  “卡布!”

  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卡布奇诺转过头来。从通往教堂的走廊上,洛洛赶了过来,他穿着黑色的杀手装束,头盔的面罩处于掀起的状态。卡布奇洛看到他的身影,安心下来,不过随即慌忙摇了摇头,一边喊一边抹眼泪,把面庞弄得乱七八糟。

  “等等,别过来!拜托了。”

  洛洛在回廊上停下脚步。

  “……我被碰过了。”

  “……?”

  菲洛凯特从卡布奇诺的后方朝她的后背伸出了手指。卡布奇诺在教堂入口被菲洛凯特摸过,被那小小的身体抱了一下。

  “呜啊……!”

  卡布奇诺顿时发出了悲鸣,在洛洛的眼前一瞬间被火焰所包围。

  “卡布……!?”

  “让开,黑犬。”

  特蕾莎丽莎从惊愕的洛洛腋下穿过,同时举起小镜子,让银色的液体从镜面中流出。

  “把火灭掉,阿芙罗!”

  液体立刻包住了卡布奇诺燃烧的上半身,仿佛在拼命抑制生出的火焰。上半身被包裹在液体中的卡布奇诺跪在草坪上,倒了下去。

  特蕾莎丽莎随即回收了液体,她把手中的镜子一挥,银色的液体就汇集到了镜面里。随着液体移动,卡布奇诺的面庞也露了出来,身上生出的火焰已经消失了。洛洛冲到卡布奇诺身边,用手臂抱住了她筋疲力尽的身体。‍‌‍‌‍‌‍‌‌‌‌‍‍‍‌‌‍

  “卡布……!振作点。”

  卡布奇诺闭着眼睛,没有回答,黑色的发梢受热发生了卷曲,女仆装也被烧焦了。洛洛把手指放在卡布奇诺的脖子上,探查脉搏。咚,洛洛感受到了微弱的振动。

  “那孩子还活着吗?”

  特蕾莎丽莎一边警戒正面的菲洛凯特,一边用余光扫了眼卡布奇诺。

  “没事,还活着。”

  “这样啊,那就好。”

  “发生……什么了?”

  “那孩子身上被牢牢粘上了魔力,火焰大概就是以此为火种燃起来的,所以我用阿芙罗击溃了那些魔力……施加火种的就是那家伙。”

  “咦,‘镜之魔女’?”

  菲洛凯特困惑地歪着脑袋。

  “不应该在牢房里吗?”

  特蕾莎丽莎挥动小镜子,镜面中再次出现了银色的液体,在特蕾莎丽莎的头顶描绘出一个圆弧,接着发生了硬化。迎着支柱上火把的火焰,刀刃和刀柄闪闪发光,可以看到上面装饰着藤蔓和枝叶彼此缠绕的光滑浮雕,样子宛如死神抱在胸前的那把巨大镰刀。

  “不能擅自离开哦,镜之魔女,菲洛我要把你捉回去。”

  菲洛凯特让双手燃起火焰,冲向特蕾莎丽莎。

  “……好久没用过这把大镰刀了。”

  特蕾莎丽莎也挥动起大镰刀,开始行动。

  “看来还没有钝到被修女捉住的程度。”

  两人在大雨滂沱的中庭激战。菲洛凯特被火焰包裹的手掌即将碰到特蕾莎丽莎的身体——就在那一刻,特蕾莎丽莎迈着舞步躲开,同时朝菲洛凯特的头顶挥下镰刀的刀刃。

  “啊,哇,喂……”

  菲洛凯特反射性地避开刀刃,敏捷地后退——特蕾莎丽莎再次大幅度挥舞镰刀,进行追击,菲洛凯特被她的气势压住,进一步后退——然而银色大镰刀的柄刃都可以根据特蕾莎丽莎的意愿自由伸缩。

  “呀啊啊啊……!!”

  刀刃超乎预料地伸长,割开了肩膀,让菲洛凯特发出了悲鸣。

  7

  “快滚开,变态,变态!”

  床上,奥姆拉呈骑乘姿势,迪莉莉乌姆被他的屁股压住,拼命踹着脚。

  她把手臂在胸前交叉,遮住敞开的胸口,丰满的胸部在手臂的挤压下让奥姆拉的鼻息更加急促。

  “哦豁,公主真是早熟呢。”

  奥姆拉就那样骑在上面,急切地解开了自己身上外衣的纽扣,随后扔掉被葡萄汁弄脏的外衣,露出肥嘟嘟的肚子,他的眼神即使在脱衣服的时候也一直注视着迪莉莉乌姆的胸口。

  “乖乖,你不是说喜欢狮子嘛,开心点,作为狮子王的妻子,你会受到我的尽情疼爱。”

  “烦死了,你不是头猪吗!猪,猪王!”

  迪莉莉乌姆使劲把脚从奥姆拉的屁股下抽出,瞄着奥姆拉的脸和腹部不停乱踹,然而不久脚踝就被抓住了。

  脚被强行抬起,暴露出白色的大腿。

  “呀啊啊!”

  迪莉莉乌姆用手按住被翻开的裙子。

  奥姆拉把身体埋进敞开的双腿之间,就那样把迪莉莉乌姆整个盖住。

  “好,很好!务必再激烈点,越来越让人兴奋了。”

  “救命,来人,来人啊——”

  无视迪莉莉乌姆的叫喊,奥姆拉把嘴唇靠近她的鼻尖。

  迪莉莉乌姆把脸转过去,奥姆拉就伸出肥厚的舌头舔她的脸颊。

  “不要……嗯嗯!!”

  就在那时,侧过脸的迪莉莉乌姆在床边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掉在地毯上的是人的手掌。手掌以五根手指为脚站在那里,腕部的切面呈现黑色,仿佛被砍骨刀利落地斩断一样干净,没有流出一滴血。

  ——那是什么。

  在睁大眼睛的迪莉莉乌姆面前,手掌像是踏步一样动了起来。

  “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冷不丁响起一句温柔的男声,不是奥姆拉——

  突然,奥姆拉的上半身一下子跳起。

  “咳……呃……?”

  迪莉莉乌姆朝发出呻吟的奥姆拉看去,发现他的粗脖子正被手掌掐住,和先前掉在地上的不是同一个。奥姆拉痛苦地挣扎着,弯曲手指想要移开手掌,可是手掌纹丝不动,它的切面也是黑色,同样没有流出一滴血。

  “……发生什么了?”

  奥姆拉最终口吐白沫,翻着白眼,仰面倒了下去。迪莉莉乌姆注意到他的背后站着某个人。

  此人戴着有帽檐的帽子,披着黑色的长袍,脸上戴着带有巨大鸟嘴的假面,手上提着四四方方的牛革包。

  迪莉莉乌姆对这名奇装异服的人物有印象,魔女审判的时候,他就抓着连结特蕾莎丽莎石枷的锁链,领在前方。

  “……你是谁?”

  迪莉莉乌姆把床单拉到身边,遮挡敞开的胸部。

  神秘人物把视线落到了仍然掐着奥姆拉脖子的手掌上。

  “乖,不能杀掉哦。”

  语气仿佛是在温柔地训斥捉弄人的小狗。手掌老老实实听从了他的话,减轻了掐脖子的力度。

  “你好,迪莉莉乌姆·格雷斯小姐。”

  神秘男子站在床边,从正面看向迪莉莉乌姆,表情隐藏在假面下,完全看不出,仿佛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让迪莉莉乌姆有些不安。

  “鄙人名叫 帕尔玛吉诺PARMIGIANO·雷吉诺REGGIANO。”note

  注:这是意大利一种奶酪的名字,直译是“帕尔玛地区的奶酪”,只能说作者取名够随便

  “……帕尔玛……吉诺。”

  “本来作为奖励的一环,必须把身为坎帕斯菲洛公主的你献给这个男人……”

  帕尔玛吉诺把牛革暴放在地毯上,然后摘下左手套,把裸露的手递给床上的迪莉莉乌姆,他的手指又白又细,十分漂亮。

  “但是我无法忍受看见如此美丽的手被那等丑物糟蹋。”

  “……”

  迪莉莉乌姆虽然有所戒备,不过还是把脚放下了床。尽管此人来历不明,但是他把自己从奥姆拉的魔爪里救出来是事实。

  “……谢谢。”

  迪莉莉道谢完,自然而然地抓住了递过来的手,站起身来。

  帕尔玛吉诺用另一只手包住迪莉莉乌姆的手。

  “……没事太好了,真的。”

  下一瞬间,迪莉莉乌姆头晕目眩,意识开始远去。

  随后帕尔玛吉诺用公主抱抱住她因为脱力而跪倒下去的身体。

  8

  洛洛让昏迷的卡布奇诺躺在回廊上,接着环视中庭,搜寻巴德的身影。中庭已经变成了战场,中央的广场上,哈特兰以法官为对手,举枪戒备,巴德则背靠在回廊的支柱上,坐倒在地。

  “您没事吧,巴德大人。”

  洛洛迅速赶往巴德身边,由于腹部、肩膀以及大腿都被十字弓的箭矢射中,后者已经气若游丝,脸色惨白。

  洛洛跪坐在巴德身旁,听他简单说明了情况,包括友谊会是陷阱、坎帕斯菲洛侧的情报被泄露了、可能出现了叛徒等等。还有迪莉莉乌姆失踪了,巴德补充道。

  “一定要把迪莉莉乌姆找出来。”

  也许是因为伤痛,巴德表情扭曲,被箭矢刺中的腹部一片红。

  洛洛希望给巴德加油,于是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开朗。

  “有一个好消息,王妃特蕾莎丽莎是魔女,会协助我们。”

  “这样啊……”

  “她如今正在和一名魔法师交战。我们现在马上离开城堡,等确保巴德大人的安全后,再去找迪莉莉乌姆殿下——”

  听到一半,巴德用“在此之前”打断了洛洛的话,随后用目光示意中庭的中央,即广场的比赛区,哈特兰正在那里挥枪抵御逼近的拉齐尼。

  “……哈特兰陷入了苦战,去搭把手。”

  拉齐尼的手掌伸向前,接触到的雨滴全部蒸发。

  哈特兰的爱枪橘子树被抓住,柄部咻地冒出了大量的蒸汽。

  “呜呜呜呜……!!”

  哈特兰转动枪,把拉齐尼推开。

  被回廊火把照亮的广场上,哈特兰和拉齐尼继续着一对一的厮杀,前者的后背至今仍在燃烧,教堂的战斗中被抓住的喉咙也溃烂得惨不忍睹。

  橘子树虽然拥有许多刀刃,在一对多的战斗中无比强大,但是遇上近战类型的拉齐尼,却发挥不出预期中的力量。

  如同枝叶一样展开的刀刃仅仅一刺就能贯穿多人,不过枝叶肥大的部分会发生大幅度的运动,一旦被敌人撞入怀中,为了迅速出枪,就必须把刀刃全部收入柄中。

  “……哈……哈……”

  哈特兰呼吸紊乱,不停歇的大雨打湿了他苍白的面庞。陷入防御战并非哈特兰所期望,必须早点把巴德带出城堡。尽管一定要尽快打倒拉齐尼,但是身体的动作却实打实地迟钝起来。

  哈特兰注意到自己握枪的手指微微颤抖,于是加大了握力。他对魔法师没有恐惧,然而这样下去也许无法保护好巴德,那才是可怕的。

  ——要是有人……能带着巴德大人逃走的话……

  哈特兰不自觉地用余光搜寻着巴德的身影,从而产生了破绽。拉齐尼迈步瞬间冲向哈特兰胸口。

  “担心主人?真让人嫉妒啊,哈特兰,好好看着我、”

  “呜……糟——”

  哈特兰立刻直起枪当作盾牌,拉齐尼抓住枪柄,然后用另一边的左手抓住哈特兰握枪的右手腕,哈特兰的手腕咻地冒出蒸汽。

  “呜啊啊……!!”

  “哈哈哈!疼吗?一定很疼吧!”

  那只手虽然想要挣脱,但是用不上劲,于是哈特兰朝着拉齐尼的脸部来了一记头槌。然而拉齐尼毫不畏惧,哪怕脑袋回正后鼻血直流,他仍然用双手牢牢抓着哈特兰的手腕和枪柄。

  “来啊,怎么啦!?”

  拉齐尼盯着哈特兰的脸庞,用舌头舔掉了垂到嘴边的鼻血。

  “再不抵抗的话,小手手就要掉下来喽?”

  “呜……呃……!”

  就在那时,拉齐尼注意到一个人影跳跃着逼近。穿戴着黑手甲和黑头盔的黑犬——洛洛眨眼间就来到了拉齐尼的胸前,挥下了手甲。

  拉齐尼反射性地从哈特兰那里松开双手,后仰上身,避开了手甲——同时抓住手甲,止住了洛洛的动作。

  “喂喂……你谁啊?”

  手甲被拉齐尼抓住,冒出了蒸汽,前端隐约可以看到刀刃。

  “真不解风情……我最讨厌男人间一对一的时候横插一脚的家伙哦?”

  拉齐尼紧接着用空下来的右手抓住洛洛头盔的面罩。

  洛洛的头盔冒出蒸汽,开始融化。

  “……!”

  此时哈特兰瞄准拉齐尼的脚边,挥枪上挑,等到拉齐尼飞身后退,哈特兰就把枪尖对准他,进行牵制,然后侧着看了眼洛洛。

  “……你在干什么?快带巴德大人逃跑。”

  也许是伤痛积累,哈特兰气喘吁吁,肩膀上下抖动。

  洛洛的面罩融化溃烂,露出了左半边脸。

  “我倒是想,然而巴德大人命令我协助您打倒魔法师。”

  “打得倒吗……?包括那个男人在内,魔法师恐怕有三人以上。”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并非不可能。”

  洛洛转向侧面,哈特兰也跟着看了过去。

  中庭的另一边,特蕾莎丽莎挥动大镰刀,让赤红的礼裙翩翩起舞,戏弄着手上缠绕火焰的菲洛凯特。

  “因为我们身后有‘镜之魔女’。”

  <王之箱庭>中,金狮子骑士们陆续集合,为了与魔法师们联合战斗,讨伐坎帕斯菲洛人,他们现身于回廊,对中庭形成包围。

  其中也可以看见右臂被三角巾吊着的费加罗,他虽然在<幽闭塔>里输给洛洛,昏迷了一会,但是醒过来之后就迅速赶往了这里。

  当时行动已经开始,坎帕斯菲洛人已经几乎死绝,中庭的草坪和回廊上倒着众多的尸体。

  放眼望去,还在战斗的只有广场中央和拉齐尼对峙的哈特兰与洛洛,以及和菲洛凯特展开战斗的特蕾莎丽莎。

  明天有火刑的预定,不可以在这里放跑魔女。

  “你们发什么呆!赶紧捉住魔女!”

  费加罗朝着回廊中畏缩不前的金狮子骑士们喊道。

  “别输给魔法师们!哪怕砍伤也要抓住那个女人!听好了,谁放走‘杀死狮子王的凶手’,谁就是在败坏骑士的名誉……!!”

  在费加罗的大喝下,骑士们纷纷重新举起剑,呐喊着冲向中庭。

  特蕾莎丽莎一边躲避着菲洛凯特燃烧的双手,一边从侧面注意身后砍过来的骑士剑,她先是后仰上身,避开了从头顶挥下的剑,接着又扭转身躯,闪开了从旁边接近的剑锋。

  一把又一把的剑挥向特蕾莎丽莎,然而特蕾莎丽莎要么躲开,要么用镰刀的柄部挡住弹开。她像跳舞一样旋转着挥舞镰刀,用镰刀的头部击飞骑士的头部。

  其他的骑士跨过倒在草坪上的同伴,继续袭来。特蕾莎丽莎瞄准他们的喉咙,用镰刀柄的屁股部分——即柄部的末端——突刺,又或是挥动镰刀的头部撞击。不管怎么被袭击,特蕾莎丽莎都不想杀死金狮子骑士们,因为他们是罗威的骑士,是普瑞斯的部下。

  不过菲洛凯特不这么想。

  “受够了,这些人搞什么……!?”

  骑士们被特蕾莎丽莎躲闪或弹开,撞到了菲洛凯特,使她无法接近特蕾莎丽莎。菲洛凯特丝毫没有与骑士们联合作战的想法,他们只会造成干扰,阻碍她与特蕾莎丽莎战斗。

  “滚开,碍事……!!”

  被撞到的菲洛凯特一口气点燃了接触时附上的火种。

  眨眼间,包围两人的骑士们的手臂、脑袋和肩膀等身体的一部分就燃烧起来。虽然每人被附上的火种只有一点,但是一下子燃起的火焰把中庭照得透亮。

  骑士们陷入惊慌,大雨的天空下回荡起悲鸣。

  “呜啊啊啊啊……!!”“快灭掉!!”“好烫好烫好烫……!”“救命!”

  ——特蕾莎丽莎听到后,朝头上抛出镰刀,随后朝脚边挥下空着的手臂,下一秒,镰刀化作液体溅射开来。分成无数部分的银色液体仿佛流星一般降落,附着在骑士们烧起来的部位。

  照亮中庭的火焰一瞬间消失了。

  与之相反,菲洛凯特双手上缠绕的火焰却增强了势头。

  “别熄掉!这是菲洛的火焰。别擅自熄掉菲洛的火焰……!!”

  她瞪大双眼,紧盯特蕾莎丽莎,怒气冲冲地跑起来。

  菲洛凯特朝着空手的特蕾莎丽莎,举起燃烧的手臂——然而就在手臂即将点燃特蕾莎丽莎的脸蛋时,菲洛凯特因为贯穿身体的疼痛而停下了脚步。

  “……啊。”

  菲洛凯特睁大眼睛,口吐鲜血,近在迟尺的特蕾莎丽莎从正面盯着她的面庞,火焰缠绕在菲洛凯特举起的手臂上,照亮了二人的侧脸。

  “……和操纵系的魔法使用者战斗时,请时常留心周围。”

  之前附着在骑士身上的银色液体化作无数的尖刺,从四面八方穿透了菲洛凯特的身体。

  特蕾莎丽莎握紧张开的五指,银色的尖刺从菲洛凯特的身体中拔出,缩回了骑士们的身旁,失去支撑的菲洛凯特倒在了大雨淋湿的草地上。

  “……可恶。”

  费加罗在回廊上看到骑士们燃烧的样子,咂了咂嘴。虽然他很不甘心,但是光凭这边的骑士是完全敌不过魔女的,即使吊着半只手臂的自己上场,恐怕也无法捉住她。怎么办才好——为了不让魔女跑掉,费加罗考虑着接下来的对策,此时一个女人站到了他的身旁。

  “啊啦啊啦……糟了呢。”

  黑裙打扮的贵妇人阿娜莫娜带领着身旁的黑影男子——达达卡利,它复制了年轻骑士的面容,宛如忠实的大型犬一样坐在阿娜莫娜的脚边。阿娜莫娜爱怜地抚摸着达达卡利双眼无神的面庞,嘟囔道。

  “以魔女为对手,只吃一名年轻男子不够吧,达达卡利?”

  “嗷嗷嗷……嗷嗷嗷……”

  达达卡利发出悲伤的声音。

  “可爱的孩子,再多吃点,让身体长大吧。”

  阿娜莫娜转向费加罗。

  “你虽然受了伤,不过看起来很强,可以被吃掉吗?”

  “……啊?”

  蹲坐在阿娜莫娜身旁的达达卡利脸上,鼻子上方瞬间裂开一条横直线,从上下开合的头部中露出了牙齿。

  达达卡利张开大口,朝费加罗的脑袋飞扑。

  “嗷嗷嗷嗷嗷……!”

  “……!”

  费加罗反射性地后跳,抓住身旁中年骑士的肩膀,把他当作肉盾。

  达达卡利朝中年骑士的脸庞啃下,回廊中响起骑士的悲鸣。

  特蕾莎丽莎把附着在骑士身上的银色液体收回手边,使其再次变成大镰刀的形状,然后用双臂抱着它。

  “你们还想继续吗?”

  剩下的骑士们举起剑,把特蕾莎丽莎团团围住,但是谁也不敢行动,没有战胜魔女的条件,外加燃烧的同伴被她所救,敌对的势头也减弱了。

  “魔女大人!”

  在广场上与拉齐尼对峙的洛洛向特蕾莎丽莎喊道,同时用手指了指身旁哈特兰的后背。

  “……可以灭掉他的火焰吗?”

  “……你一直烧着吗?不敢相信。”

  特蕾莎丽莎朝哈特兰身边迈出一步。就在那时,她的背后传来巨大的破碎声,让她不禁回头,只见一名上半身膨胀的大汉破坏了回廊的天花板和支柱,降落在中庭。

  这名大汉装备着黑色板甲,握着巨大的双手剑,不管武器还是肌肤全都是一片漆黑。它长着八颗脑袋,其中包括最初被吃掉的坎帕斯菲洛的年轻骑士、以及被费加罗当作肉盾的罗威中年骑士。

  阿娜莫娜吃掉足足八人的影子——达达卡利——其体积变得十分巨大,力量和武器也变成了骑士八人份,只不过它那膨大的身体极度走形,体格与其说健硕,不如说肥胖。

  达达卡利慢吞吞地走在草坪上,不久面向特蕾莎丽莎开始冲刺,它一边跑,一边把八把剑聚在一块,形成巨大的双手剑,接着举起来。

  “嗷嗷嗷嗷嗷……!”

  “什么玩意,好恶心。”

  特蕾莎丽莎惊讶地抬头望去,达达卡利朝着她的头顶挥下剑。

  草坪上出现一个大坑,泥土四溅。

  “魔女大人……!!”

  “你可没有东张西望的空闲哦……!”

  拉齐尼又开始行动,他张开双臂,逼近被达达卡利吸引注意力的洛洛。

  “……!”

  洛洛挥下右臂,伸出收在手甲中的折叠刀,进行抵挡。

  “……欸,内置刀刃吗,有趣。”

  靠近的拉齐尼侧身躲过了横扫过来的刀刃,随后立刻张开五指,抓住了洛洛的脖子——咻的一声,洛洛感受到脖子灼伤的痛苦,就在下一秒,一杆长枪朝二人间挥下。

  插足的是哈特兰,他将代替洛洛进行连续攻击。

  竖、横、斜,面对不停挥下的枪尖,拉齐尼一边俯身躲闪,一边寻找着钻入哈特兰怀中的间隙。一旦用力挥动长枪,就必定会生出破绽——抓住长枪以特大幅度挥下的时机,拉齐尼冲上前,躲过枪尖,逼近哈特兰的胸口——紧接着洛洛就跃过哈特兰的后背,现出了身影。

  “……!!”

  拉齐尼反射性地后跳,但是右臂已经被洛洛的刀刃割开,然后他歪着脖子思考了一会。

  “……哈哈,大的佯攻,小的砍人,你们可以啊。”

  哈特兰准备追击,洛洛也紧随其后。

  就在此时,赶来的特蕾莎丽莎跃过哈特兰的头顶,在空中扭动身体,朝着哈特兰的后背扔下镰刀——

  “把火灭掉,阿芙罗……!”

  银色的镰刀瞬间化为液体,紧贴着哈特兰的后背,将其包裹。

  “呜呃……!这是什么?”

  “没事,哈特兰大人,魔女大人正在帮您灭火。”

  达达卡利追着特蕾莎丽莎,它庞大的躯体飞过两人的头顶。

  “嗷嗷嗷嗷嗷……!”

  降落在广场上的特蕾莎丽莎放下伸向哈特兰的手臂,贴着哈特兰后背的液体随即响应她的动作,再次变成大镰刀的形状,咻咻地旋转着回到了她的手中。

  而达达卡利正处于镰刀的轨道上——

  “嗷嗷嗷……!!”

  从肩头到后背都被撕开的达达卡利仰天长啸。

  伤口的断面咕嘟咕嘟生出泡沫,裂痕渐渐被填补修复。

  “……果然只有找到施法者才行。”

  握着大镰刀的特蕾莎丽莎嘟囔道。

  达达卡利举起巨大的双手剑,再次开始追击特蕾莎丽莎。特蕾莎丽莎也再次转身,把达达卡利扔在背后,在中庭飞奔。

  特蕾莎丽莎在回廊跟前屈膝,随后进行了大幅度的跳跃,她的目标是回廊的更上一层——城墙,达达卡利大概够不着那里。特蕾莎丽莎把魔力汇聚在脚上,沿着城墙的斜面向上奔跑,不过达达卡利也追着她的后背,朝地面一跺,跳了起来。

  “……!”

  达达卡利的机动力比想象中还高,它用张开的五指和脚尖凿穿城墙的墙面,沿着墙面攀登,执拗地继续追赶特蕾莎丽莎。四周传来轰鸣的碎裂声,破碎的瓦砾掉落在中庭。

  以这场奇异的赛跑为背景,哈特兰在中庭的中央夸张地舞动长枪,迫使拉齐尼躲避枪尖,洛洛则隐藏在死角,屏住呼吸,伸出刀刃。

  拉齐尼被二人的配合压制,始终只能被动防御。

  灼烧哈特兰后背的火焰已经消失。

  胜利的天平向二人倾斜——然而此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橘子树屡次被拉齐尼握住并融化,它的柄部终于在这个时候断成了整整两截。

  “什……!?”

  拉齐尼没有放过哈特兰因为迟疑而生出的破绽,他向前大跨一步,立刻逼近哈特兰,冒着蒸汽的左手捅向哈特兰的腹部。

  “呃呜……!!”

  “哈特兰大人!”

  哈特兰扔下断枪,抓住了拉齐尼捅向自身腹部的手臂,一边用力抓紧,以防那只手逃跑,一边面向洛洛喊道。

  “趁现在!杀了他……”

  拉齐尼咂了咂嘴,想要从哈特兰的腹部抽回左手,可是他的手臂被哈特兰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开什么玩笑,混蛋……!”

  愤怒的拉齐尼用空着的右手抓住哈特兰的脸庞。

  “嗯啊啊啊啊啊……!!”

  哈特兰的脸上冒出蒸汽。

  洛洛挥动手甲的刀刃。

  可以砍下拉齐尼的脑袋,也可以刺进他的腹部杀掉他,但是洛洛挥刀砍下的却是拉齐尼抓着哈特兰脸庞的右臂。

  “嘎啊啊啊……!!”

  前臂从肘部开始被切下的拉齐尼因为剧痛而尖叫,同时把左臂从哈特兰的腹部收了回来。

  “手臂……我的手臂,不可饶恕,一群混蛋,我不会轻易弄死你们……!”

  拉齐尼的鬓角青筋暴起,眼睛充血,他就这样瞪着二人。

  “决定了……新鲜出炉的决定,我要把你们从脚趾开始慢慢融化……从脚踝到大腿、到蛋蛋、到内脏,一点一点,绝对不会让你们轻易死掉……”

  空气噼里啪啦地振动着,洛洛察觉到异变,自己头盔面罩的左半边先前被拉齐尼抓住,已经融化,接触空气的左脸感受到了针刺般的疼痛。

  “我……!最讨厌疼了……!!”

  从拉齐尼穿着的内裤、皮靴以及他站着的地面上都冒出了蒸汽,仔细一看,洛洛的手甲和哈特兰的衣服上也咻地出现了蒸汽。拉齐尼周围的一切都在融化,尽管他碰都没碰——

  本来仅仅汇聚于双手的魔力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失去了控制,被这些魔力碰到的东西全部都在融化,这就是拉齐尼的固有魔法——“只是融化罢了”。

  “没事吧,哈特兰大人。”

  哈特兰从断成两截的橘子树中捡起带枪尖的那部分,虽然柄部变短了,但是并非无法挥舞,其中还收有无数的刀刃。

  “笨蛋,明明是个好机会。”

  哈特兰擦掉嘴角的鲜血,嘟囔道。

  当然,这是对没能杀死敌人的洛洛说的。

  “……对不起。”

  “告诉你我的骑士准则,既然有想要守护的事物,下手就不要犹豫,犹豫会让你的剑变钝。这话对你说真是糟蹋了,你是——”

  哈特兰并排站在洛洛的身旁,举起枪。

  “你是暗杀者没错吧?”

  “……是。”

  洛洛斜着看向哈特兰,后者的脸庞之前被抓住,一半部分已经红肿溃烂,同时后背被烧焦,腹部也被贯穿,实在无法想象他怎么还能战斗,甚至连为什么能站立都是个疑问。

  “好好坚持住!”

  拉齐尼伸出左臂,面朝二人开始奔跑。

  “因为要让你们俩个在极度痛苦中融化啊——!!”

  “我打头。”

  洛洛像是要保护负伤的哈特兰一样迈出脚步。

  随着与拉齐尼的距离缩短,接触空气的左脸逐渐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离拉齐尼越近,身体中冒出的蒸汽量就越多。如果不能立刻解决,说不定马上就会失去战斗能力——

  从正面接近拉齐尼的洛洛用手甲弹开他的左臂,然后挥下刀刃。拉齐尼一边用一只左手保持平衡,一边灵巧地躲避洛洛的刀刃,接着面对洛洛接二连三的猛攻,向后退去。

  “啊啊啊……烦人!!”

  拉齐尼咬紧牙关,抱着被砍到的觉悟停下脚步,直面洛洛的刀刃,用肩膀接下,随后停下洛洛的动作,用左臂抓住了他的脖子。

  “哈哈!!抓住了——”就在那一刹那,洛洛踹向拉齐尼的腹部。

  拉齐尼一个踉跄,后背撞上了广场旁边的栎树树干。

  “呜……!!”

  拉齐尼站起身,踏步向前,洛洛踩着拉齐尼的膝盖,跃到了他的肩上,然后以他的肩膀为踏板,用力一跳——拉齐尼就再次被踢回了树干处,接着洛洛一个空翻绕过了从后方追击而来的哈特兰头顶。

  “哈特兰大人!”

  “哦哦哦哦哦……!!”

  哈特兰刺出的枪连同拉齐尼的腹部一起钉在了树干上——哈特兰立即转动折断的枪柄,展开了橘子树的枝叶。

  “咳哈……!!”

  从枪柄撑开的无数刀刃把拉齐尼的身体利落地分成了上下两半。

  由于这次冲击,枝繁叶茂的栎树上飘落了许多黄色的叶子。

  拉齐尼的上半身架在刺入粗大树干的橘子树的刀片上,下半身滚落在树根处,脑袋低下,纹丝不动,左臂无力地下垂。

  即使是法术神乎其神的魔法师,到了这种地步恐怕也不能复活了吧。从洛洛的手甲和四周冒出的蒸汽消失了,左脸的刺痛感也没了。

  “成功了,哈特兰大人。”

  洛洛站在哈特兰的身边,他保持着刺枪的姿势,僵在那里。

  “……哈特兰大人?”

  与魔法师战斗结束的同时,哈特兰也停止了呼吸。

  “嗷嗷嗷嗷嗷嗷……!!”

  “……真是纠缠不休。”

  八只头的大汉达达卡利一个劲地加速,不停追着特蕾莎丽莎的背影。降落在草坪上的特蕾莎丽莎飞奔到包围中庭的回廊中,使得回廊中的骑士因为害怕逼近的达达卡利而纷纷逃窜。

  身躯庞大的达达卡利钻不进回廊中,于是瞄准奔跑在回廊上的特蕾莎丽莎,用大剑横扫,黑色的剑身把回廊的支柱连同火把逐一击碎。

  “唔……”

  特蕾莎丽莎被崩开的瓦砾击中身体,倒在了地上。

  达达卡利把手伸向特蕾莎丽莎,八人份的黑色大掌握紧特蕾莎丽莎的躯体,把她从回廊拖向中庭。

  “嗷嗷嗷嗷嗷嗷……”

  达达卡利把手中握着的特蕾莎丽莎举到它的八张脸之前。

  特蕾莎丽莎露出了苦闷的表情,她尝试扭动身体,但是由于握力太强,无法挣脱。

  “嚯嚯嚯!真是狼狈呢,‘镜之魔女’……!”

  看到特蕾莎丽莎被捉住,阿娜莫娜在中庭现身。

  随后她抬头望着被握在达达卡利手中的特蕾莎丽莎,像是炫耀胜利似地露出了微笑。

  “我的达达卡利说想就这样挤爆你,但是不行,你明天要接受火刑哦?比起一瞬间挤爆,我要用更加痛苦的方法让你死去。很遗憾吧?明明差一点就能逃掉了对吧?”

  “唔……”

  “后悔吧,区区魔女也想逃出我和达达卡利的手心,还早了一百——”

  然而就在那时,阿娜莫娜的话语中断了,她注意到被达达卡利握住的特蕾莎丽莎手上什么也没拿。

  “……你把镰刀藏哪去了?”

  “……终于出现了呢,魔法师。”

  ——咻啪。

  “啊啦……?”

  突然,阿娜莫娜的脑袋易位,从脖子的断面处喷出鲜血,同时身体向地面倒去。

  她的背后站着一个挥舞着大镰刀的银色人偶,女性的躯体上只架着一个鸡蛋一样的头部——这是用银色的液体模仿人类形状做出的东西。

  特蕾莎丽莎把她命名为“阿芙罗”。

  “嗷嗷嗷嗷嗷……”

  达达卡利因为施法者的死去而开始消散。

  落在草坪上的特蕾莎丽莎俯视着阿娜莫娜滚落的首级。

  “后悔吧,区区魔法师也想赢过我和阿芙罗——”

  她的身后,被影子吞噬的八具尸体啪嗒啪嗒地掉在草坪上。

  特蕾莎丽莎摸着先前被握住而受到压迫的胸口。

  “还早了一百年——咳咳。”

  9

  面对不再动弹的哈特兰,洛洛从他的手臂上割下了“火背刺猬”的纹章,以便于把这个哈特兰引以为傲的纹章带回故乡坎帕斯菲洛。

  随后洛洛赶回了巴德身边,后者正背靠在回廊的支柱上,吊着半口气。

  洛洛掀开左半边已经融化的头盔面罩,半跪在巴德身旁。

  “……非常抱歉,让哈特兰大人战死了。”

  “你不用道歉。”

  巴德的脸色明显变差,腹部渗出的血迹也扩大了。

  特蕾莎丽莎接近了二人身边。

  “……你就是坎帕斯菲洛的领主大人吧?”

  特蕾莎丽莎低头望着巴德问道。

  巴德仰望着她的身姿,艰难挤出一个微笑。

  “……你就是‘镜之魔女’吗,很早就想见你了。”

  “黑犬的主人是你吧?感谢你把我从牢里救出来。”

  “……没什么,互帮互助罢了,我们只是想借助你的力量——”

  突然,巴德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怖气息,咽下了剩余的话。

  洛洛和特蕾莎丽莎也察觉周围的气氛异常紧张起来,于是同时回头看向中庭,发现某个人正站在另一侧的回廊。

  对方戴着有帽檐的帽子,披着黑色的长袍,手提牛革包,脸上覆盖着巨大的鸟嘴假面,因此看不清表情,他正是那位领着特蕾莎丽莎进入法庭的人。他的右肩正担着一名身穿礼裙的女性。

  “迪莉莉乌姆殿下……!”

  洛洛站起身,不知迪莉莉乌姆是不是陷入了昏迷,身体耷拉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鸟嘴男子帕尔玛吉诺从回廊上看了一圈中庭,拉齐尼在栎树前断成两段,费加罗倒在草坪上,然后阿娜莫娜被砍下首级。自己不在场期间发生了什么,帕尔玛吉诺歪着鸟头思考起来。

  “……那家伙是什么人,魔法师吗?”

  巴德保持背靠支柱的姿势,望着对面回廊呢喃道。

  回答的是特蕾莎丽莎。

  “此等异常的魔力加上那张鸟面……恐怕是九使徒之一的第六使徒——‘炼金术士’。”

  这是比魔法师更高等的上位职业,是传说中一人灭一城的九使徒。现在其中一人正在眼前,而且还神奇地担着迪莉莉乌姆。

  “……我们俩能打倒吗?”

  洛洛偷偷向特蕾莎丽莎询问道。

  “……运气好的话。”

  “‘镜之魔女’……”

  帕尔玛吉诺的鸟嘴转向特蕾莎丽莎。

  “不可以让你逃掉,否则会被露西大人责骂。”

  “……”

  特蕾莎丽莎挥动小镜子,再次召出大镰刀,抱在双臂中。

  “洛洛——”

  巴德抬起脸,洛洛再次跪在巴德身旁。

  “救回迪莉莉乌姆,之后直接逃离城堡。”

  听到这番话,洛洛不知所措。

  “巴德大人呢?”

  “我留下,你们带上迪莉莉乌姆,今晚就离开罗威。”

  “……不行,巴德大人也请一起。”

  “听我的,这是命令。”

  巴德用强硬的口吻说完,直直地盯向洛洛。

  “我也能看出来那个鸟嘴混蛋不是一般货色,这身伤只会成为累赘,带上我就逃不出去,不过……只有迪莉莉乌姆一定要带走。”

  “……但是——”

  面对犹豫的洛洛,巴德抓起他的衣襟,直接称呼黑犬。

  “你应该保护的不是我……!是坎帕斯菲洛的‘未来’,如果在这里全灭的话我饶不了你,你要把坎帕斯菲洛的存续放在第一位考虑……”

  巴德盯着洛洛深绿色的眼睛,总是用“能做到吗”确认的巴德这次却强硬地命令道。

  “走……!!”

  “……遵命。”

  洛洛站起身,脱掉头盔,与特蕾莎丽莎肩并肩。

  “魔女大人,可以借我一臂之力吗?”

  “我欠你们不少,就在这里偿还吧。”

  “现在没有和九使徒战斗的空闲,夺回公主后就逃离城堡。”

  “……知道了,我来创造间隙。”

  帕尔玛吉诺从回廊迈入草坪,仿佛想要横穿中庭,他左手拎着包,右肩仍然担着迪莉莉乌姆,尽管双手都被占用,但是他的样子却没有破绽,可以感受到视线从假面里侧传过来,让人心神不定。

  特蕾莎丽莎举起银色的大镰刀,洛洛从两臂的手甲中伸出刀刃,决战开始。

  “我上了。”

  洛洛振奋精神,准备走上前,特蕾莎丽莎回应道。

  “你和他接触四秒后,我会来一记横扫。”

  “……了解。”

  洛洛迈出步伐,奔跑在被雨淋湿的草坪上。

  他眨眼间就接近了帕尔玛吉诺,瞄准后者的左肩挥下了右手甲的刀刃,帕尔玛吉诺后仰身体躲开,接着洛洛自如运用左右手,连续挥刀,而帕尔玛吉诺要么躲开,要么用左手拎着的包挡住。

  对方能用的不过一只手,论手数是洛洛更多。洛洛抓住刹那间的破绽,用左手的刀挥向帕尔玛吉诺的躯干。

  然而那只手甲却被意料之外的东西抓住,停了下来——是手掌。

  “……!?”

  切口断面呈黑色的手掌漂浮在空中,抓住了洛洛的左臂,跟着从帕尔玛吉诺的长袍中飞出的另一只手掌抓住了洛洛的脖子。

  ——这是魔法……!?

  可是没有惊讶的空闲,洛洛与帕尔玛吉诺接触四秒后——特蕾莎丽莎来到与二人十分接近的位置,大大地抡起镰刀,然后笔直地挥向帕尔玛吉诺的躯体。

  洛洛跳起身,平行于地面进行空中转体,脱离了镰刀的轨道。

  同时帕尔玛吉诺反射性地蹲下,躲开了镰刀的刀刃。

  洛洛跳到空中时,他的脖子和手腕仍然被手掌抓着,那两只手掌做出从上方压倒的姿势,让洛洛的后背撞在了草地上。

  “……呜。”

  一只又一只手掌从帕尔玛吉诺的长袍中飞出,冲向挥完镰刀的特蕾莎丽莎,缠上了她的脖子和手脚,把她的身体和洛洛一样按倒在了草地上。

  短短一刹那,二人就被无数的手掌所拘束。

  站在雨中的只剩帕尔玛吉诺——本应如此。

  然而帕尔玛吉诺的背后却出现了洛洛的身影。

  洛洛抓住一瞬间的破绽,夺走了担在帕尔玛吉诺肩上的迪莉莉乌姆。

  帕尔玛吉诺低头看向脚边,洛洛应该被按倒在了草地上才对——并且事实上他也倒在了草地上。洛洛——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

  倒下的洛洛用手甲的刀刃捅向抓住左臂的手掌,鲜血从手背喷出,看来是造成了伤害,按住的力量减缓了。洛洛也朝抓住脖子的手掌挥下刀,砍断了它的手指。

  趁着按住身体的手掌减弱了力量,洛洛站起来,立刻追赶飞速逃跑的另一个洛洛。

  把迪莉莉乌姆抱在肩上的洛洛慢慢变成了特蕾莎丽莎的样子。

  “好重……!她是你家的公主吧,你抱着。”

  望着二人逃跑的背影,帕尔玛吉诺歪着脑袋——那么这个特蕾莎丽莎是?他的脚边正倒着被无数手掌拘束的特蕾莎丽莎,这次特蕾莎丽莎变成了两个。

  把迪莉莉乌姆交给洛洛的特蕾莎丽莎一边穿过中庭的草坪,一边回头。

  “争取时间,阿芙罗!!”

  “……啊,原来如此。”

  帕尔玛吉诺喃喃自语,他的脚边,特蕾莎丽莎倒下的身体软绵绵地扭曲起来,瞬间变成了银色的液体,溅射似地粘上了帕尔玛吉诺的脚,接着马上硬化,变成了把帕尔玛吉诺留在原地的枷锁。

  “……”

  “别让他们逃了!追!!”

  从回廊中向金狮子骑士们大叫的是费加罗。

  中庭连通城堡内部的走廊上到处都是骑士们的身影,不打倒他们恐怕就出不去。把迪莉莉乌姆担在肩上奔跑的洛洛回头转向特蕾莎丽莎。

  “魔女大人……!您还能战斗吗……!”

  “不干,麻烦!”

  特蕾莎丽莎挥舞小镜子,从镜面出现的银色液体变成绳子的形状,伸长到了围着中庭的城墙上。特蕾莎丽莎从背后抱住洛洛的瞬间,银色的绳子收缩,把三人的身体拉到了城墙上。洛洛站在城墙顶,低头看了一眼中庭。

  金狮子骑士和佣兵们来到中庭,仰望着洛洛他们。

  巴德仍然是背靠回廊支柱的状态,他就那样看着洛洛。

  确认迪莉莉乌姆平安无事后,他浅浅地笑了笑,同时嘴唇微动。

  ——拜托你了。

  洛洛感觉耳边清晰地传来这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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