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于是,乐园破灭

  「青岸先生,您破过跟船有关的案子吗?」

  在前往常世岛漫长的航程中,仓早千寿纱问道。

  「跟船有关的案子啊……」

  「是的,因为您是名侦探啊。」

  航向常世岛的船与其说是船,更像是在海上移动的饭店,女仆仓早时刻都在船上大厅待命。

  这让青岸这个小老百姓很不自在,在他拒绝超出自己平常能负担的香槟与打发时间的电影后,愈发无事可做。虽然在抵达目的地前可以使用手机,但他也没有玩手机的习惯。

  在这种情况下,仓早向青岸攀谈或许是种服务的概念。青岸在船上无所事事,望着大海出神,看到缠着船只不放的天使还啧了几声。只要见到这样的青岸,大概就会觉得必须和他说点话才行吧。一想到麻烦仓早费心关照自己,青岸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挖掘脑海中的记忆。

  「……有,而且还是能乘载千人以上的豪华邮轮。」

  「好厉害喔!方便的话,可以稍微告诉我是怎样的案子吗?」

  「我可能没办法说得很好。」

  「不,您愿意的话请务必与我分享。其实,我最喜欢推理故事了……我这样说可能会让人觉得我把侦探这个职业当成小说里的存在,可是……」

  「不,本来就是这样,没关系。像你这样期待破案故事,侦探这份不幸的职业也比较有回报。」

  对青岸而言,千纪号杀人案也是桩令他印象深刻的案件。一名企业家邀请青岸搭乘邮轮做为破案的谢礼,想不到邮轮上竟然发生了命案,遭到杀害的还是邀请青岸的那名企业家。那一次,木乃香因为船上的宴会而眼睛难得闪闪发亮,嶋野则是意外展现善于交际的一面,与周遭打成一片,案情在这两人特别的奔波下得以破解。

  「豪华邮轮加侦探团,真的很有fu耶,焦哥!」

  「不要叫什么侦探团,好丢脸。」

  像那样念赤城的时光也好令人怀念。

  最后,当青岸无论怎么思考,结论都指向「参加船上宴会的几十个人全是共犯」时,实在备受冲击。原以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原来那几十名宾客从一开始就换成了毫不相干的人,连千纪号的船长都被迫协助他们。

  青岸之所以会察觉到这件事,是因为邮轮上的旗子变成了求救用的红色叉叉,那是Victor旗号,意思是「我需要你的援助」。那道只升起一瞬间的旗子是遭受胁迫的船长拼死发出的讯号。在邮轮抵达港口的前一刻揭开凶手的诡计,的确很有fu吧。

  顺带一提,青岸侦探事务所众人之中唯有石神井早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与案件擦身而过。被排挤的她在船上像个孩子般地闹脾气,上岸后却像个没事人似地说:「或许我是最单纯享受这趟航程的人呢。」石神井是正确的。

  听完一连串故事后,仓早露出微微亢奋的表情说:「好棒喔。」

  「想不到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代入秘密暗号、侦探华丽解开谜团这种事。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我有点憧憬呢。」

  「国际信号旗可能不算是暗号,是船长的临机应变吧。」

  「青岸先生确实接收到那道讯号,帮助了船长,是名侦探呢。」

  不只是我——青岸犹疑着是否该说出来。那艘邮轮案也有其他成员四处奔走,是靠大家合力解决。这么说来,从某个时期开始,所有案子就都是大家合力解决的。

  然而,若特别向仓早说明,就不得不谈及后续的始末。当时破解的案件历历在目,是青岸珍贵的回忆。然而,这一切都连向了那一天的火焰。青岸静静接着说:

  「……是啊。那时候是名侦探。」

  仓早绽开笑容。

  「如果您在常世岛需要办案的话,请务必选我当助手,我一定能帮上忙。」

  「这样的话,代表常世岛会发生案件啊……」

  「啊,对喔……实在太失礼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仓早站直身体接着说:

  「常世岛是人间乐园。我保证,这段期间您都能享受自由自在愉快的时光。」

  「青岸先生!青岸先生!」

  因为见到会说话的天使,青岸这顿觉睡得极不舒服,他在大槻的呼喊和震天价响的敲门声中睁开眼睛,不快的感觉跟睡着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岸确认时钟,时间正好八点整。是因为自己早餐迟到,外头的人才这么慌张吗?青岸边想边打开房门。

  大槻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件皱巴巴的厨师服而是件灰色帽T。

  「……怎么了?如果是因为我睡过头——」

  「青岸先生,」

  大槻低语,面色苍白。

  「常木先生被杀死了。」

  「…………啊?」

  「他被杀死了。青岸先生,是杀人案!」

  大槻的声音异常紧绷,令人无法想像是出自他嘴里。

  随意梳洗整理后,青岸前往现场。常木的房间里全员到齐,连无法早起的政崎也被叫了起来,青岸似乎是最后一人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侦探怎么会最慢登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杀人案。天使降临前,青岸遇到这个词的次数是常人的好几倍。

  然而,最近青岸真的很少碰到了。降临后的杀人案不是凶手明摆在那里就是大规模杀人,很少有案子会找侦探帮忙,加上青岸自己也一直避免以侦探的立场和命案扯上关系。

  结果他才刚来这座常世岛就撞上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案发现场是常木王凯位于顶楼的房间。

  常木王凯的房间大概比客房大五倍,与其说是房间,更像自成一栋的屋子。房里的窗户能将岛上的景色一览无遗,也能清楚看到天使在空中飞翔的姿态。

  房间中央一张高级尊荣的单人沙发上,是死去的常木王凯。

  常木的胸前深深插着一把大刀,几乎没流什么血。

  「死因是刺向心脏的这一刀,不确定凶手是否计画要一刀毙命,如果第一刀没有致死的话,或许也会刺好几刀吧。」

  负责相验的宇和岛淡淡地报告。

  「这把刀是常木董事长的个人物品,平常挂在墙上,本来是打猎时切割猎物的猎刀,保养得很好。」

  死因很清楚。遭解剖野兽的尖刃刺杀,不论是谁都会死。

  聚集在房里的人们看着死状凄惨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押到刑场似的,每个人都显得惴惴不安。

  其中,唯有侦探青岸宛如一种特权阶级般的存在,这令他更加无法冷静。

  然而,青岸别无选择。他按照大家的期望起头:

  「第一个发现常木先生死亡的人是谁?」

  「……是我。协助老爷早上盥洗更衣是我的工作。」

  回答的人是小间井。小间井说,他每天早上七点半会来唤主人起床。

  「我跟平常一样敲门,进入老爷的房间,发现床上没有人。我觉得奇怪,便走到客厅,结果看到老爷……」

  失去长年侍奉的主人,小间井看起来失魂落魄,宛如一缕幽灵,曾经那么硬挺的背脊也缩了起来。

  「死亡时间推估是?」

  青岸向一直盯着自己的宇和岛问道。尽管宇和岛的态度依旧冰冷,但他公私分明,还是给了答案:

  「大约在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吧。」

  「那,不在场证明……」

  「没有。包含我在内,这间房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宇和岛斩钉截铁地说。

  据说,案发时间当时所有人都已经回到自己房里。

  毕竟那么晚了,青岸自己也一样,无法抱怨什么。

  这间房里聚集了所有嫌疑犯,之所以寂静无声,是因为没有人保证清白无辜。这个时间点若想非难某人,指责的矛头便会转回自己身上。此刻,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在互相牵制。

  事情变棘手了。因为太过单纯,毫无头绪可言。

  人人都可能犯案,现场也没有可疑之处,这么一来就无法锁定嫌犯。连凶器都是常木王凯房里的东西,无法得知凶手是临时起意还是蓄意谋杀。

  「跟我没关系喔!」

  大概是再也忍受不了沉默的气氛,政崎大喊。

  「常木兄邀我来他房里,大家相谈甚欢,之后我就直接回房了!不只是我,还有天泽、争场和报岛。我们都是直接回房,跟我们无关。」

  政崎大概不是很了解「不在场证明」的意思,得意洋洋地说个没完。在他身旁的天泽微微皱起眉头。

  这种类型的人很不妙,不但会引起他人多余的恐慌,随着时间过去也会越来越无法正常沟通。看来,政崎的抗压性相当低,必须想办法安抚才行。就在青岸这么想的瞬间,一直沉默不语的争场开口了。

  「很遗憾,政崎议员,我觉得这应该说不通。」

  大概是很意外争场会反驳自己吧,政崎惊讶得双目圆睁,嘴唇颤抖。争场趁隙紧接着说:

  「我们那样子不能当作不在场证明。虽然我们的确都回房了,但也有可能回头杀害常木董事长。这样一来,我们反而会变得比较可疑喔。只要说有东西忘了拿,轻轻松松就能回到常木董事长的房间。」

  争场一连串的话令政崎涨红了脸,像是在说「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争场啊,我们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的人不可能会说谎吧?」

  「是的,当然。所以我们才更该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没必要在奇怪的地方托大,因为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即使面对毫无逻辑的反驳,争场依旧冷静回应。或许是发难都遭人堵了回来的关系,政崎满脸通红,不再吭声。见到政崎的反应后争场轻轻点头,转向青岸。

  「……我是这么认为的。青岸的看法呢?我们都一样有嫌疑对吧?」

  「……啊,嗯嗯,没错。我们之中没有人有不在场证明。」

  「太好了。还好我没有班门弄斧,说了多余的话。」争场温和笑道。

  争场的一番话不仅不多余,甚至很精辟,如果他没开口,青岸也会说出一样的话吧。不过,因为率先发言的是争场这个旧识才能控制住政崎,让事情变得更好办。这是争场自然而然的反应还是察言观色后的行动呢?

  「话虽如此,但我是门外汉。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真正的侦探,青岸吧。不管是我、政崎议员、报岛还是天泽老师——我们这些问心无愧的人都一起帮忙,寻求解决之道,好吗?」

  在争场稳重的发言下,遭点名的宾客全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这一席话,条理分明……虽然有点介意这是争场准备好的舞台,但无论如何,青岸当前还是从最令人在意的地方切入。

  「你们喝酒时都谈了些什么呢?」

  面对青岸的问题,政崎很明显地支吾其词。

  「……也没什么,都是些闲话家常。我们这种人,只有对于公于私都可以信任的对象才能推心置腹地聊天。和常木兄聊天是我少数的乐趣之一。」

  「这样啊。」

  看来,政崎并不打算说细节。不只是表现出动摇的政崎,参加这场聚会的天泽和报岛也都一脸紧张。他们聊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吧。相反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的争场感觉也很诡异。

  「聚会中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话说回来,负责随侍的人是……」

  「是我。昨晚是我负责服侍。」

  仓早举手道。

  「青岸先生回复意识后,老爷命我拿葡萄酒和日本酒等等的酒精饮料过来,老爷和几位贵宾欢谈结束前都是由我随侍。几位贵宾应该是在十一点左右时回房,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聚会结束后,你就离开常木先生身边了吗?」

  「老爷说要休息,我就回自己房里了,之后一直休息到凌晨五点。」语毕,仓早行了一礼。

  很遗憾,仓早的说明也无法当作不在场证明。

  「在场有人半夜听到什么声音,或是看见谁走出房门的吗?」

  众人沉默不语。大家都明白,只要说出来,反而是自己会遭到怀疑吧。现下这么一来,就是要互揭疮疤了,也可以说是揭开猎巫的序幕。

  果不其然,才刚辩输的政崎锁定了目标。

  「要说可疑的话,那个女记者最可疑吧?」

  「啊?」

  遭点名的伏见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然而,政崎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你刚进来房间时,不是也到处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吗?」

  「欸?欸?那、那是……记者的天性!」

  「你都要把家具翻过来了吧?那也是记者的好奇心?」

  「呃、不……」

  伏见突然语塞。青岸是最后一个进房的人,不晓得这项情报。那种行为的确很可疑。

  「这个记者大费周章来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目的。虽然常木兄饶了她,但她本来就是非法入侵。这个女人杀了常木兄是最合理的推论吧?」

  「等一下!他们跟我说不能出房门,我都有乖乖听话喔。重点是,我的目的是充满谜团的常世岛,怎么会杀害常木先生……」

  「我不觉得你对天使那么有兴趣,你的目的是杀死常木兄对吧?」

  伏见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身为记者不该有的老实令人不忍卒睹。

  再加上青岸自己也知道伏见很可疑。伏见本来就在跟踪常木,甚至想方设法来到常世岛。若说伏见因为某些原因逼问常木,结果失手杀了他也不是不无可能。应该说,目前这个时间点有明确动机的,只有她一个。

  「……相信我,我只是,对常木先生和常世岛有兴趣而已……」

  「那么,我们这次应该做出应有的处置了吧?在接驳船来之前把她绑起来,确保我们的安全!」

  政崎气势汹汹,搭配夸张的手势宣告。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糟。然而,一直单方面挨打的伏见也开口了:

  「……这么说的话,青岸先生不也很可疑吗!」

  「……啊?」

  青岸不自觉发出傻眼的声音。

  「昨天的那场活动,青岸先生打击大到昏倒了吧?那么,他因为这个原因而对常木先生怀有杀意也不……奇怪吧……」

  太过无言的状况令青岸迟迟才反应过来。现在要把我推出去吗?一思及此,青岸反而觉得荒谬。这并不好笑,遭到非难的伏见大概是走投无路了吧。从受到天使祝福的侦探被贬为杀人犯,这个状况实在太讽刺了!

  「那就是你杀的啰?原来如此,如果是侦探的话,大家就不会怀疑你了吧?你有一个很好的伪装嘛!」

  单纯的政崎瞪着青岸说。虽说老实是好事,但政崎这样还真亏他能当议员。

  事情不可能会这样发展吧——正当青岸打算反驳的瞬间,一名意外的人插嘴道:

  「这个推论是不是有点太过粗暴了呢?」

  是先前一直沉默的宇和岛。

  「青岸先生的确因为常木董事长的举动受到打击,但他并不是会因此就愤而杀人的人。」

  宇和岛的语气始终冷静,听起来却如法官般坚定。

  「就算你维护他的人品,那又有什么意义?」

  「议员您也说过,这里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说谎。同样的,我认识青岸先生的时间也不短,请您不要过于凭一己之见来评断。此外,我也不太赞同您用『伪装』这个说法。青岸先生是带着骄傲从事侦探这个行业……在还不清楚他是否为凶手时就践踏这点,我不太能苟同。」

  宇和岛的发言堵得政崎无话可说。

  「……那,果然还是记者杀的吗?」

  「咦、怎、怎么这样……」

  嫌疑绕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伏见瞪圆了眼睛。这样根本是原地打转,没完没了。青岸对无法收拾的局面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情况为之一变。

  两只天使飞入房里,发出刺耳的振翅声。天使在室外时青岸还不太在意,但一飞进室内,青岸便马上为他们庞大的身型感到震慑。若将细长的手脚算进去的话,天使大概与一名成年男性差不多高,老实说,看起来就像是可怕的野兽。

  「呀啊啊啊啊啊啊!」

  仓早看着天使在天花板一带飞舞后蹲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天使为什么会飞进屋里,但不快点将他们赶出去的话实在太碍事了。突然,飞舞的天使遭人拍落,滚到地上。他们蜷曲着手脚,痛苦挣扎。

  「你们这些家伙!……不准进来!」

  天泽一边挥舞拨火棒一边喊道,不断以拨火棒殴打跌落在地的天使。那副失去理智的狠样,无人敢出手阻止,挨打的天使就这样渐渐失去了动静。不用多久,这只天使就会化为尘土了吧。

  趁着天泽气喘吁吁,肩膀上下起伏之际,报岛让另一只天使逃出窗外。那只天使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状况,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是谁开窗的!」

  天泽丢开拨火棒大吼,声音透着愤怒。报岛颤了一下道:

  「对、对不起!不,我只是一时想到……!」

  「一时想到?想到什么!」

  「我想说,常木董事长这样虔诚的天使信徒死了,如果让天使接触董事长的话,会不会出现『祝福』……」

  报岛的表情越来越畏缩,他的辩解让天泽更加怒不可遏。

  「又是你那个无聊的『祝福报导』吗?用那种东西亵渎天使、亵渎上帝……!」

  「因为到头来大众追求的就是这个啊!人们厌倦了什么下地狱,想要能得到救赎的祝福。只要有一点可能,就会想尝试吧!」

  听见报岛这么说后,天泽嫌恶地啧了一声,接着才一副终于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的表情。此刻,那里站着的已非青岸所认识的电视名人,只是一个略显尴尬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天泽应该是天堂研究权威、国内最亲近天使的人。然而,刚才他的样子却像是打从心底憎恶,或者说是恐惧天使。现在想想,天泽在地下室看到会说话的天使时,所呈现的反应感觉也像是在抗拒天使这个存在。

  见到天堂学者失态的样子,其他人也都有些惊惶。大概是察觉到现场的氛围,天泽企图粉饰太平。

  「……抱歉,各位,我不小心情绪太激动了。我认为让天使接触死者是很不恰当的行为,想利用这种事引发祝福等于在测试天使,这么一来,甚至可能触怒上帝。重点是,常木董事长的灵魂应该已经在前往天堂的路上……如果我们做什么多此一举的事……可能会妨碍上帝迎接他。」

  「对吧?」天泽露出微妙的笑容征求大家的同意。然而,无论是对天使还是祝福都不太清楚的众人,只能尴尬地回看天泽。

  天泽的话怎么听都像是狡辩。要青岸说的话,他想问什么才是真正的祝福?

  跌落在地的天使尸体已经开始从指尖化为沙子。争场随之再度开口:

  「各位,别吵了,我们再怎么想也没用。这样下去的话,就非得等批斗倒一个人才可能结束争论。」

  争场看向伏见。刚才的话题虽然因天使闯入不了了之,但现在接着说的话,又会演变成要把伏见绑起来了吧。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争场强硬地打断了这股风向。

  「说到底,企图找出凶手没有意义啊。常木董事长遇害虽然是悲剧,但在场的我们如果想破案的话就错了。」

  「可是,争场——」

  「而且,应该也不会有人再遇害了吧。」

  面对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政崎,争场乾脆地说。接着,他看向青岸。

  「对吧,青岸?」

  「……啊、嗯。的确。」

  青岸在争场的抛问下回答。他顺势接下说明的任务,缓缓道:

  「不会有第二起杀人案。毕竟,这么一来凶手就会下地狱了。常世馆不会再有牺牲者。」

  争场点头表示同意,那彷佛校对答案般的态度令青岸很不爽。

  「当然,凶手也有可能不怕地狱,想再杀一个人……但若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会一不做二不休,采取把我们全杀了的方法吧。」

  争场淡淡地说,政崎的脸庞顿时失去血色。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才没有什么让人家杀我的理由!」

  「恕我冒昧,在场的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想法。」

  宇和岛毫不留情地回应政崎。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不怀疑、不害怕,接受这个状况。接驳船三天后就会到了,我们只要别去想这件事就好。」

  争场夸张地高举双手,做出结论。

  高明。争场不但漂亮地控制住局面,尽管气氛仍有些微妙却也算是让众人恢复了冷静。争场从事的明明不是居于幕前的职业,却很神奇地习惯这种场面。

  「没事的,罪人全都会下地狱。」

  争场的这番话避开了一场危机。众人悠悠回到各自的房间。

  离开前,青岸又调查了一次尸体周围。

  沙发旁的圆桌上摆着开封的葡萄酒、空空如也的清酒壶和几瓶啤酒,另外还有十几个玻璃杯。喝得这么凶,常木就算睡在沙发上也不奇怪,将刀子插进他的胸膛应该不是难事。

  青岸环顾地板,寻找是否还有其他东西。他四处调查,连家具的缝隙也不放过,就怕有所遗漏。当他弯腰觑向镜台下方时,找到了一样掉落的物品。

  一枝纹着金饰的深蓝色钢笔。

  小间井联络了警察。

  虽然警方在听闻大致情况后表示会尽快前来常世岛,但也不知道他们的尽快是多快。长久以来,常世岛就是常木王凯的小小王国,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里的正确方位,要找到能立即开往常世岛的船也是一大困难。归根结柢,从常木王凯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刻起,地方上的警察就表现出不想扯上关系的态度。

  「结果,三天后的船好像会是最快的呢。」

  小间井苦涩地说。

  已经有人死亡的事实也是警方采取这种态度很大的原因之一。据说,接到通知的警察几乎想表示「你觉得还会再发生什么事吗?」

  青岸回到房间,一边转着刚才捡到的钢笔一边思考。

  这是谁的笔?留下这枝笔是意外还是故意?

  以及——凶手有什么理由非杀常木王凯不可呢?

  缺乏线索的推理不过是妄想。虽然也可以去找钢笔的主人,但这就跟问昨夜的行踪一样,没有人会承认吧。话说回来,青岸根本不知道这枝笔跟案情是否有关系。

  这次案件呈现的氛围是一种良好的诡异。

  平常在这种封闭空间发生命案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出现裂痕,疑心生暗鬼,造成更大的悲剧。

  在与凶手同处一室的前提下,人们会开始生疑,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不赶快捉住凶手的话,下一个遇害的人可能就是自己。

  然而这栋别墅里的宾客知道,不会有下一个死者。

  在连环杀人几乎灭绝的这个世界里,现在的状况相对令人放心。不顾下地狱的惩罚杀害第二人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地狱就是如此可怕。

  老实说,那些大人物现在一定在想「再死一个人就好了」。如此一来,不但能自然而然知晓凶手是谁,也可以保障自身安全。不需要侦探,倚靠天使的制裁破案。

  没错,如果这起杀人案真的这么单纯的话。

  尽管青岸想再进一步思考,却苦无头绪。

  思路毫无进展。青岸将钢笔收进胸前口袋,站起身。

  这是天使降临后很难想像青岸会做出的行为。自从变为孤零零一人后,青岸放弃了成为正义的一方,不曾以侦探的身分积极行动过。然而,他现在却很自然地展开调查。

  青岸原以为大家都关在自己房里,没想到餐厅却十分热闹。正确来说,是政崎正咄咄逼人地质问大槻,仓早和小间井则是拼了命地在安抚他。

  大槻一脸泰然,彷佛稍早的不知所措都是骗人似的,这种情绪切换的速度很有他的风格。面对这样的大槻,政崎仍激愤不已。

  「你再说一次看看!」

  「我说,常木先生已经死了,我不做菜了。」

  「在这种时候罢工吗!你没有身为厨师的骄傲吗!」

  政崎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声音透着悲痛。大槻冷冷地看着政崎。

  「雇主都死了为什么还必须工作呢?而且,在这里做菜的风险又高。」

  的确,青岸同意。不过,政崎似乎完全不明白大槻的意思,一个劲地眨眼。

  「你是要我们都饿死吗……!」

  「我说啦,这里不用料理的食材还有葡萄酒要多少有多少,千寿纱好像也打算为大家服务,小间井管家也是吧?」

  「对,我是这么打算……」

  小间井低语,一脸伤脑筋的样子。

  「那我把钥匙还给你们,这个可以开厨房和食材储藏室的门。啊,给千寿纱比较好吧?」

  大槻连珠炮似地说着,将看起来很沉重的钥匙串塞到仓早手中。

  「我和小间井管家都有钥匙,这串钥匙你还是先拿着吧。」

  仓早露出无奈的笑容。看来,即使雇主过世,她也打算守护这座别墅到底。另一方面,小间井则是视线游移,一副不知所措。两相比较,都不知道谁才是前辈了。

  「政崎议员,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全力做到最好,但应该是以加工食品的方式出菜,没办法达到大槻厨师料理的等级,请见谅。」

  仓早向自己这么一道歉,政崎也说不出什么了。就这样,他踏着夸张的脚步声,离开了餐厅。小间井和仓早也跟着政崎相继离开。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待厨房只剩下两人后,大槻喃喃道。

  「政崎议员也是,只是没人做饭而已就那样哇哇大叫,真难看。而且我只是说我不做饭了,其他随便他爱怎样就怎样啊。」

  「你真的不做饭了吗?」

  「我说过,基本上我觉得做菜很麻烦嘛。大家工作都是这种心态吧?都想靠被动收入生活吧?就算我是天才,这点也跟大家没什么不同。」

  「真可惜。我来这里以后,每天都很期待吃你做的菜。」

  听到青岸老实这么说后,大槻的眼睛闪起晶亮的光芒。

  「那,我可以只做给你吃,毕竟抽烟的事我还欠你人情。」

  「……说到这,既然常木王凯已经死了,常世馆的禁烟令应该也解除了吧?」

  「啊,或许喔。这样的话……要不要去那座高级酒窖抽根烟呢?」

  大槻咯咯傻笑,很愉快的样子。与雇主死亡之间的距离就是这种感觉吗?还是说,大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要破这个案子吗?毕竟你是侦探。」

  大槻爽朗地问,青岸一时语塞。虽然青岸再自然不过地展开了调查,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行动。天使降临后,他在这类的侦探行为上应该很消极才对。踌躇了一会儿,青岸敷衍地说:

  「争场先生说我们不该做这种事。」

  「别人说不准做就不做很不甘心吧?啊,这样的话,我来当助手吧,助手。助手这种人只要在侦探身边毛手毛脚的就可以了对吧?」

  大槻说出这种与全世界侦探助手为敌的发言后又笑了。从工作中解放似乎让他十分雀跃。

  「青岸先生,我想当侦探助手啦~调查孤岛富豪杀人案绝对比做菜好玩。」

  「你是喜欢推理小说类型的人吗?看不太出来。」

  「别这么说,我人生也是有一、两个契机开启我对侦探的憧憬喔。」

  话虽如此,但青岸怎么看大槻都觉得他只是认为这样很好玩。

  「对了,你昨晚做了什么?」

  「咦?」

  「想当助手的话,必须先确认你的不在场证明吧?你昨天晚上人在哪里?」

  原以为大槻会随意敷衍带过,没想到他的眉头却颤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淡淡的动摇。

  「咦——就很平常地待在房间里啊。你昏倒后我就回厨房整理东西,准备隔天的食材,然后大概从九点开始就一直在房间里耍废。」

  「从九点开始一直待在房里?一步也没出来?」

  「对啊。这里只要求我完美地端出三餐,其他都没我的事。然后我时间差不多就睡了。」

  大槻不羁的态度一如往常,看不出刚才那一瞬间他为什么而动摇。此外,他坚称自己一步也没踏出房门这点也很神奇。大槻会抽烟,青岸原以为他会说自己有去抽烟塔或是屋外抽烟。

  大槻那双看起来很困的眼睛已经平静无波。青岸紧盯着大槻不放,大槻露出大大的笑容。

  「所以?我通过助手测试了吗?」

  「大概……通过了吧。不过,我基本上秉持不带助手的路线。」

  「咦——骗人。那你从这次开始带嘛,我很熟悉现在流行的东西,关键时刻会帮上忙啦。」

  大槻歪着头说,分不清楚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管怎么看,大槻都在隐瞒某些事,在尚未查明那是什么前都不能信任。

  正当青岸思考着该如何甩开大槻时,餐厅的大门突然打开。

  宇和岛从门后探出头。这种预期外的碰面跟昨天早上一样,只不过,这次换宇和岛关上门,一溜烟地逃走了。

  「抱歉,这件事以后再说。」

  青岸丢下这句话后追了出去。大概是不觉得自己会追上来吧,青岸在走廊中间轻松地逮到了宇和岛,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宇和岛嫌恶地说:

  「干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吧?」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发生命案了喔?医生跟侦探不分享调查状况的话是想怎样?」

  「什么调查状况?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早上跟大家宣布的就是全部。我劝你不要以为即使在这样的世界也只有侦探是特例,可以到处走来走去。」

  「我没有觉得自己是特例。」

  「那是什么呢?焦先生。」

  听到宇和岛像过去一样喊自己的名字,青岸一时间有些怯弱。宇和岛最后这样喊自己,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宇和岛彼方是在青岸侦探事务所附近开业的医生,虽然不是事务所的成员,却经常帮助他们。青岸他们调查案件时,有时也需要征询医学上的意见,宇和岛在这种时候十分可靠。

  宇和岛也是受赤城理念打动的一人,想改善这个世界。他也很仰慕青岸,会跟着事务所的大家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

  那件事过后没多久,青岸迎来了和宇和岛的分别。

  「焦先生,你没事吧?」

  那阵子,媒体的采访让青岸精疲力尽,宇和岛的探视对他而言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宇和岛一进病房便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太好了。就算只有你,也还是获救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

  宇和岛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吧。然而,病床上的青岸却因为这句话全身僵硬。

  「很多事……让你担心了。」

  「不……最辛苦的人应该是你吧?我只是很想负责治疗……你的手,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

  青岸冷冷道。此时,青岸手上的灼伤已大致痊愈,身为医生的宇和岛大概也察觉到了那异常的痊愈速度吧。然而,他们之间没有心情提什么天使的祝福这种愚蠢的观点。宇和岛只说了句「太好了」。

  两人就这样聊了起来,话题大多介于事务联系和闲谈之间,像是住院情形或是事务所的应对等等。尽管不想聊什么悼念故人的话题,但即使是无心的对话,也充满了赤城、木乃香、嶋野和石神井的影子。

  青岸和宇和岛本来就是透过赤城昴连结,失去赤城昴的他们聊起天来总有种假假的感觉。大概是察觉到这点了吧,宇和岛下定决心道:

  「焦先生,找出犯人吧。」

  宇和岛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吧。尽管他的表情因紧张而僵硬,双眼却燃着复仇的火焰。

  「……犯人已经下地狱了。我看到了。」

  「不是这个,是『茴香』,那个延烧力很强的小型炸弹。这件事的凶手或许已经下地狱了,但他应该是跟某人买炸弹的。若是那样,那个人也该下地狱。请你找出那家伙,至少让对方接受法律制裁……拜托你,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宇和岛捉住床单恳求。

  宇和岛是对的。这次爆炸案中犯人使用的,就是那款坊间流行的炸弹——茴香。是青岸侦探事务所憎恨,也是他们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流通的炸弹。既然犯人拿到了茴香,就应该有经手的人。引起爆炸案的犯人当然罪无可恕,但有人也要负起其中一部分的责任。

  「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一定还有人会再受到相同的伤害,这样赤城先生他们也会死不瞑目……青岸侦探事务所的人是正义的一方吧?既然如此,身为一直参与协助的人,我也想尽我所能。」

  宇和岛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跟赤城昴有点像,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退让。尽管如此,要只身抗战还是很可怕吧,所以才会这样邀请青岸。

  邀请最后一位正义的一员,侦探青岸焦。

  其实,青岸很想立刻握住宇和岛的手,跟他说一起战斗,宽慰因失去友人而颤抖的宇和岛。如此一来,也能当作献给死去伙伴的饯别礼。换做是赤城,他一定会这么做。

  然而,青岸的嘴巴却默不作声。

  不只默不作声,甚至脱口说出反对的话语。

  「那种事不可能。茴香是那些幕后操作者的摇钱树,那些人光凭我这种人是抓不到的。如果东西是从国外运进来的话,就更难追踪源头了。我无能为力。」

  宇和岛似乎无法理解青岸说了什么,瞪着眼睛好一会儿。不让这样的宇和岛有机会开口,青岸继续道:

  「而且,做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就算这样做,那些家伙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焦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

  话说出口后青岸便晓得,这是自己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假设青岸跟宇和岛联手,奇迹似地抓到茴香的源头好了,赤城他们也不会死而复生,心爱的青岸侦探事务所不会回来。这无可奈何的事实,夺走了青岸全部的力气。

  「大家都死了,我做这种事还有意义吗?没人保证能找到源头,难道要永远追着茴香,一辈子为那些家伙的事痛苦吗?」

  「你说意义……焦先生,你怎么了?你好奇怪。」

  「或许吧。待在这种世界,人也会变得奇怪吧。」

  青岸当然知道,身为侦探这么做是不对的。这里没有赤城憧憬的那个青岸,他一定很失望吧。

  但是,「正确」这种东西对现在的青岸而言太过沉重。青岸的心比自己感觉到的更加筋疲力尽、支离破碎。追踪茴香,替赤城他们报仇雪恨、抓住杀死青岸重要伙伴的真凶——

  若是从前的青岸,应该会二话不说这么做吧。即便是现在,青岸的内心也这么期盼着。

  然而,青岸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只是觉得活着这件事很可怕、很悲伤。青岸这个人,也死在那辆车里了。

  青岸知道,眼前的宇和岛就像遭人甩开手的孩子,逐渐被失望淹没。实际上,青岸也正试图丢下宇和岛。尽管宇和岛此时此刻非常需要青岸——身为正义一方的名侦探,青岸仍是弃他于不顾。手上的灼伤突然传来阵阵刺痛,彷佛在说那可以当作赎罪券。

  「焦先生,你是正义的一方吧?不能再让那种事重演了。」

  宇和岛几乎要哭出来。

  「正义的一方死了。」

  这句话显然伤害了宇和岛。尽管如此,青岸还是不得不说。

  「正义的一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全死了。」

  若非这里是病房,宇和岛大概会揍青岸一拳吧。宇和岛浑身发抖,他站起身,痛苦地低语:

  「……我明白了。算了,我不会再期待你这种人做什么『侦探』了。」

  从此以后,宇和岛再也没来找过青岸。

  宇和岛卖掉自己的诊所,消失无踪了。

  知道这件事时,青岸虽然惆怅却也能理解。背负那样的伤痛,宇和岛应该无法再待在同一个地方吧。或许,他连在青岸侦探事务所附近都难以忍受。宇和岛是名优秀的医生,无论去哪里都不缺工作机会。这样想是青岸唯一的救赎。

  然而,青岸没料到宇和岛竟然会成为常木王凯的主治医生。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富豪主理医疗工作,或许比宇和岛自己开业时还赚钱。只是,青岸很意外。

  曾经,宇和岛的信念是为众人服务,后来却成为专属于一人的医生,其中的心路历程青岸只能发挥想像力。不过,与两人刚认识时相比,宇和岛双眼的光辉深沉了许多。

  「重点是,事到如今你想怎样?你已经不当侦探了吧?当时没有站起来的人还能做什么?」

  「那时是我对不起你……你无法原谅我也是当然的。」

  「对,没错。结果到头来,你却为了知道天堂是否存在来到常世岛,真的是没救了。你觉得如果有天堂的话能解决什么事吗?」

  「……是啊,我原本以为那样就能解决问题,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无法放弃天堂。」

  最后,青岸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常木王凯都死了。就宇和岛的角度来看,应该厌恶青岸到极点了吧。

  「那你就去追寻那个不存在的天堂,不要一直摆一副侦探的样子。」

  宇和岛甩开青岸的手准备离去,跟当年在病房时一样。然而这一次,青岸朝那道背影开口:

  「你不也一样吗?」

  「啊?」

  「你自己也还把我当作侦探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宇和岛绷紧嘴角。

  当伏见和政崎把怀疑的矛头转向青岸时,是宇和岛袒护了青岸。比起出声维护,当时青岸更惊讶的是自己在宇和岛心里还是侦探这件事。或许,那只是说服政崎的权宜藉口,但宇和岛还是将那些话明确说了出来,这对青岸而言意义非凡。

  所以青岸才会这样吗?青岸之所以会这么自然地离开房间,展开调查,或许是因为有个人认识从前的青岸,并愿意称现在的他为侦探吧。

  青岸原以为,赤城他们不在后,身为正义一方的名侦探青岸也一起死了。

  然而,在这座岛上,在宇和岛面前,青岸还是侦探。

  「我觉得这件事还没结束。」

  青岸的话令宇和岛蹙起眉头。

  「凶手只要再杀第二个人的话就会下地狱喔?还是说你觉得这栋屋子里不只一个杀人魔,会在一人杀一个的规则下持续犯案?」

  「也有这个可能。那么,有我这种失格侦探总比不调查来得强。你也很在意这件案子,觉得应该捉住凶手吧?」

  「我很在意常木王凯为什么遭人杀害,因为他是我的雇主。」

  「另外,这里每个人都很可疑。那些宾客就不用说了,连大槻这家伙也在隐瞒些什么。」

  宇和岛似乎很意外青岸这么说,毫不隐藏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槻?为什么……」

  「至少,他想隐瞒昨晚离开过房间这件事,或许跟常木遇害有关。」

  「……是吗……原来如此……」

  「我不会叫你原谅我,我当时就是逃跑了。只是,如果你觉得应该破案的话,至少在这段期间内能不能帮我呢?」

  宇和岛的眼神在动摇。宇和岛自己也想解开常木的这桩命案吧,此外,他或许也认为事情没有结束。宇和岛夹杂着叹息开口:

  「……虽然我早上在现场那样说,但并没有排除你是凶手的可能性。」

  「这一点我也一样。」

  「这样的话,我先说自己昨天做了什么吧。」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覆,但这是宇和岛接受青岸提议的证明。

  「基本上,我的任务就是无论何时、不管几点,只要常木董事长呼叫我就要为他诊疗,所以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昨天你昏倒我帮你检查完后,就一直待在房里。」

  「啊啊,是你帮我检查的吗,谢谢。」

  「……那也是我分内的工作。我昨天的工作就只有那样。」

  「回房后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出来?」

  「没有。需要的东西房里都有,也没事要出去,我也没在抽烟。」

  大概是意识到大槻的事吧,宇和岛特地提起烟。的确,宇和岛应该没有抽烟的习惯。

  「你也是,你昨晚真的一步都没踏出房门吗?」

  「我昨晚也没心情抽烟。」

  宇和岛只是点头,不晓得是否接受这个答案。

  「结果说了这些,我们彼此都没有任何收获。先说好,我已经没有能讲的事,也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了。」

  「不,我现在有件事就想请你帮忙。我自己去的话,可能会吃闭门羹。」

  「闭门羹?我不认为两个人去,对方就会消除戒心。」

  「说是戒心,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对方会采取什么态度。」

  就算青岸独自前往,对方可能也会因为尴尬而不肯开门。那是总让青岸觉得难以掌握节奏的一个人。

  「你到底想去找谁?」

  「伏见贰子,那个找上这座岛的可疑记者。」

  青岸第一次知道伏见贰子的名字,是在并木通十字路口爆炸案的报导上,也就是那起造成事务所四人死亡的事件。

  伏见贰子撰写的报导没有强调惨况的煽情文字,也没有为天使倾倒的超自然色彩,只是平铺直述地整理案情,查出事件背景,删除臆测后写下正确的内容。

  报导控诉犯人使用的新型炸弹「茴香」是多么恶质的武器,结论指出政府应该调查有多少这种炸弹流入国内,犯人又是如何取得,以免相同的悲剧再度上演。这种观点的报导十分罕见。

  青岸当时心想,写这篇报导的人值得信任。

  实际上,伏见贰子本人则是个做事瞻前不顾后的性情中人,有些地方会让青岸想到赤城昴。因此,青岸才会有些忍不住相信不顾一切来到常世岛的她。

  『咦?宇和岛医生?有什么事吗?』

  「伏见小姐,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想问你。」

  『好!我开个门……』

  语毕,伏见立刻打开房门。怎么说都才刚出了杀人案,她这么轻易开门好吗?伏见对任何事的警戒心都不够,所以才会落得整个人和青岸面对面的窘境。

  「啊,青岸先生⁉哇啊!」

  果不其然,伏见想直接关门,青岸伸脚硬是挡了下来。伏见露出一步步被逼到悬崖边的表情,嘴唇颤抖。

  「听好,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对、对不起!我那时候不是……不是真的认为你是凶手!只是如果在那里被怀疑的话,感觉我是凶手这件事就会定案了……」

  「我也不是来找你算帐的。你先忘掉那些事,觉得抱歉的话就帮我!」

  「……好。」

  伏见不情不愿,终于让青岸进入房门。

  早上一别后,伏见明显憔悴许多。被卷入这种事,她大概走投无路,不知所措吧。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最像「被卷入杀人案里的人」的样子。

  伏见的房间与青岸的房间大同小异,一样奢华,感觉日常起居都能在这间房里获得满足。

  由于伏见坐在床上,青岸便坐到了办公椅上。宇和岛似乎打算就那么站着。

  伏见的书桌上除了平板电脑还有好几张类似笔记的东西,写的都不是日文,大概是为了防止让人一眼就看到内容吧。

  「怎么办?我真的是白痴。这一切一定都是陷阱。找我来这座岛也是,全部的全部都是为了要嫁祸我。」

  伏见一坐下立刻垂头丧气地说。

  「你不是自己决定要来这里的吗?」

  「……是因为我收到一封信。」

  伏见正色道:

  「信上写着『想不想揭露常木王凯的罪行?』其他还有你搭的那艘船的资讯,以及躲在哪里不会被发现等等。」

  那艘船的确很大。青岸是想过那艘船给自己一个人搭实在太豪华了,却没想到船上还混进了另外一个人。

  「信上连那位女仆小姐什么时间巡船也都写了出来,所以我才有办法来常世岛。」

  这么说的话,常木王凯身边果然有内应吗?

  常世馆中,有人在寻找愿意揭露常木王凯罪行并告发他的人。

  「所以,常木的嫌疑……常木的罪行是什么?那家伙不是只是单纯很有钱而已吗?」

  稍微踌躇后,伏见开口道:

  「天使降临后,很流行那种尽可能牵连他人的死法吧?」

  「嗯,是啊。」

  「在日本,这种类型的案子超过几十件……我怀疑,常木王凯可能跟这些事有瓜葛。」

  「什么?」

  「那些常木王凯的竞争企业里,有高层干部很不自然地因为卷入案件而身亡。若是一、两人或许还可以当作是巧合,但高达八个人的话就实在太多了。」

  伏见拿出一张名单,上面记载了对应八名受害者的的八起案件,例如车站乱枪扫射、某间公司的炸弹恐攻,又或是餐厅遭人安装炸弹等等。其中有好几件是连青岸也知道的大案子。

  「这些案件有个共通点,犯人用的都是机关枪或炸弹。尤其是炸弹,是现在很流行的高杀伤力小型炸弹——『茴香』。」

  青岸喉头一紧。那是跟夺走赤城他们性命一样的炸弹,杀伤力强,引燃的火焰难以扑灭,容易发展成二次伤害。那种炸弹的狠毒,青岸最清楚。

  青岸下意识瞥向宇和岛。宇和岛看起来也微微动摇,靠在墙上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虽说这个世界只要出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买不到。但普通人想拿到这些武器非常费力喔。尤其是『茴香』,因为破坏力强大,想入手得有门路或是运气。」

  「难道……」

  「你已经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了吧?我怀疑,是常木诱导这些案件,而调度炸弹和枪械的人是争场雪杉。实际上,争场在那种危险行业里也有门路……我猜,他可能参与开发了那款炸弹。」

  青岸回想和他在这座岛上交谈过的争场。他是宾客中最理智、沉稳也是最能沟通的对象,无法跟那款凶残的炸弹连结在一起。

  「怎么会?你的猜测跳太快了。根本没有证据显示开发那个东西的人是争场。」

  不过,青岸自己也对争场控股公司不自然的成长感到惊讶,也怀疑光靠旗下事业成功有办法赚那么多钱吗?

  若真如伏见所说,那么宇和岛在找的那个制作贩卖「茴香」的人——他所说的凶手,就是争场雪杉。

  那个青岸放弃追查、宇和岛祈求应有惩罚,导致两人分道扬镳的元凶。

  「媒体几乎没有人报导这些不自然的地方,尽是讲些天使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神奇的举动,或是看起来像祝福的征兆。因为写这些东西一举成名的,就是报岛那个烂记者。」

  宾客间的关系在一条又一条线的编织下,逐渐明朗。

  「你是指报岛司的祝福报导吗?据说还有那个天泽齐挂保证。」

  宇和岛补充。那些线又更牢固了。

  「什么是祝福报导?」

  「很无聊的文章。大肆报导一些牵强附会的东西,什么天使靠近尸体啦,美丽的光线洒落啦,被卷入不幸事件里的人全都上了天堂等等。因为大家都对天堂和祝福在意得不得了。」

  这些话也戳中了青岸。无论是谁,失去重要的人之后都会忍不住寻求天堂,大概也会将报岛那些无聊又牵强附会的文章当成福音吧。

  「很遗憾,祝福报导大受欢迎,报岛越来越有影响力,文章也越来越常曝光,一切都往常木和争场有利的局面发展,真的是差 劲透了……这种交易以常木和争场为中心泛滥开来,在真正的自杀式攻击里混入谋杀。这就是我对常木王凯等人的怀疑。」

  这些话一时间教人难以置信。若是事实,常木就不是坏人这么简单了。他掌握碍事者的行为模式,配合时机,引发攻击案。

  即便杀了人,下地狱的也是实际动手的正犯。花钱雇人替自己下地狱吗?还是说,常木还有以别的东西逼迫他人呢?

  青岸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然而,侦探的第六感——往往被众人视为不可靠的东西——告诉他,常木是罪人。

  「所以我才想靠自己调查常木。没有证据,但有嫌疑。既然这样,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搜集证据。」

  「……面对大企业金字塔顶端的对手,这种蛮干的方式……」

  然而,除此之外伏见还能做什么呢?区区一名记者就算主张恐攻和谋杀有关,也不可能有人会认真听她说。这么一来,青岸也能理解伏见跟踪常木,伺机大逆转的心情了。

  突然,青岸想到了某种可能。

  常木王凯开始对天使信仰异常着迷,为了天使买下一座岛,热情不断高涨到病态的地步。他甚至因为在意天堂是否存在,豢养会说话的天使,并安排传闻中受到祝福的侦探跟天使碰面。

  如果这是他平日钻规则漏洞,产生罪恶感的另一种表现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常木之所以想知道天堂存在与否,或许是因为在意自己能不能上天堂吧。身为罪人,免去了下地狱的惩罚,死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待遇呢?或许,常木是因为害怕这个答案才会越陷越深。

  「这么说来,你怎么会盯上常木?这也是你的调查能力吗?如果是的话,你很优秀呢。」

  宇和岛点出疑问。伏见的表情暗了下来。

  「……不,这件事本来不是我负责调查,是以前很照顾我的记者前辈一直在追的新闻。我受桧森前辈嘱托,必须替他揭开常木的罪行。」

  看来,之前进行调查的人都是那位资深记者而非伏见。如此一来,也就能理解眼前这名记者和寻找到常木所展现的优秀之间的落差了。伏见是受人所托,拼命继承前辈调查的新闻。

  「这样的话,你的动机就很明确了呢。」

  宇和岛直白地提出对伏见的怀疑。果然,伏见不悦地皱起眉头。

  「但我没有杀死常木!杀人无法揭露他的罪行。这次的事对我来说是最糟糕的结果……那家伙死了,也没有下地狱。」

  因为知道地狱的存在,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死亡视为清算。除非人死后会重新接受审判,否则,常木已经不会下地狱了。

  人死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常木的灵魂现在在何方呢?

  「我还没放弃!我会想办法揭露常木的恶行。还有,进出这座岛的宾客全都很可疑,我也会把他们统统拖到阳光底下。」

  伏见豪气干云地握紧拳头,朝看不见的敌人重重出拳。那个动作,青岸也曾经看过。

  「对了,你去常木房间时是不是在找什么?」

  一听到青岸的问题,伏见马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狼狈。

  「那真的是因为我自己也想调查啊!为什么侦探东翻西找都没人说什么,记者调查就要被抱怨?」

  这点说到青岸的痛处了。青岸自己也调查了常木的房间,甚至还拿回了一枝不晓得是否跟案情有关的钢笔。

  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在意。伏见跟大槻一样,恐怕都在隐瞒什么。

  「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

  伏见戒慎惶恐地问。

  「嗯,差不多结束了。你也小心点。」

  「等一下。」青岸交代完正打算撤退时,伏见出声唤住他。

  「……你打算解开这个谜团吗?」

  「现在还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谈不上解不解的……」

  青岸暂时这样回答。

  「这样啊。那要不要让我当助手呢?我好歹一直都是个记者,一定能帮上忙喔。」

  伏见表情虽然严肃,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好奇心。

  无论大槻也好伏见也罢,只要有别墅、侦探和杀人案,即使处于这种状态也能燃起想当助手的心情吗?

  「现阶段没有需要助手做的事。」

  「这样啊……嗯,你还没办法相信我吧?」

  伏见浅笑道。虽然助手的提议应该只是伏见一时兴起,但她是否是利用这个问题衡量青岸对自己的怀疑呢?

  「青岸先生……」

  「什么事?」

  「你真的在解这个案子对吧?」

  「……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我怀疑争场,也绝不可能喜欢这个人……但也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常木遭杀害这件事确保了我们其他人的安全。有人会带着下地狱的觉悟杀人吗?」

  原来如此,伏见很不安吧。青岸继续积极调查的模样,如同犯行还没结束的证明。她想听争场的话,把这件命案掩埋。为了让伏见安心,青岸直视她的眼睛道:

  「我没有觉得凶手还会继续犯案。只是,查明常木王凯遇害的内情或许也会让你想知道的真相水落石出。既然如此,我就想以侦探的身分挑战。」

  这句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青岸不认为犯行会就此终止,这么说是为了安抚伏见。但后面的决心是真的。

  不管愿不愿意,常世岛的命案都跟过去连结在一起,与当时青岸逃避的东西息息相关。既然如此,青岸只能迎战。这双受到天使祝福的手如今依然灵活得可恨,彷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此时,背后传来忍俊不住的低笑声。

  「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也有别种可能。」

  语毕,宇和岛静静扳起手指。

  「现在常世馆里有十个人,就算排除下地狱的状况,也还能杀五个人。我、你还有青岸先生,都拥有杀一个人的权利。」

  「你一句话让我的好心全白费了。」

  青岸一走出房门便立刻抱怨,宇和岛却一脸不以为意。

  「不说的话对她不公平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宇和岛是对的。如果凶手不只一人,便无法因为已有牺牲者而放心。如宇和岛所说,可能还会有五个人死亡。那将是场恶梦,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可能其实都是共犯。

  上帝为何把杀人下地狱的标准设为两个人呢?上帝厌恶杀人,甚至以地狱之火焚身为惩罚,却又为何会宽恕第一次的杀人呢?

  众多神学者至今仍争辩不休,企图解释上帝的这份宽容。将来有一天,青岸前往那个世界时,也能向上帝询问祂这么做的理由吗?

  「所以,你真的打算解开这起杀人案吗,名侦探?」

  宇和岛问了和伏见一模一样的问题。之所以特地这么问,是因为宇和岛想要跟伏见不一样的答案吧。

  「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天堂。」

  思考片刻后,青岸静静说道:

  「就像你说的,我以为知道有天堂的话,死去的他们也就有回报了——不,不对,是我自己就能得救了。」

  宇和岛紧抿双唇,直直盯着青岸。

  「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有没有天堂。接着发生了这起命案,死者可能与利用『茴香』杀人的案件有关……既然如此,调查这件事或许能找出杀死那些家伙的『凶手』,揭穿他的真面目。这么一来,我就能脱离自己的地狱了。」

  有段时期,青岸只要见到路上奔驰的车子就会害怕地垂下视线。

  「我的目的没变,只是希望自己能得救。在这座岛上,我是为了自己当侦探。」

  这不是赤城他们向往的正义的一方该有的侦探作风。然而,青岸已经准备好接纳这样的自己。这一次,青岸必须把自己从那辆熊熊燃烧的车子里拯救出来。

  「……我知道了。反正只剩几天,你在岛上的这段期间我会帮你。」

  宇和岛说道,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我就让你看看逃走过一次的侦探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我会好好看的。」

  好不容易吐出这句简短的回答后,宇和岛似乎变得稍微柔和一些了。如果能从病房那天修正过去的话……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而且,如果能修改过去,青岸想回去的也不是那一天。

  两人间弥漫着一股奇妙的沉默。大概是因为彼此很难抓出该以怎样的距离相处吧。三年的时间很漫长,无法马上回到从前的样子。

  「……伏见说的那些事你怎么看?」

  总之,青岸决定先问问宇和岛的看法。宇和岛突然恢复严肃,稍微思考了一下。

  「我觉得有可能。有武器流入这个国家是事实,应该有人在穿针引线,而我们无法否定那个人就是常木的可能。不,这个说法不正确……我跟伏见小姐一样,觉得常木王凯是我在寻找的凶手。」

  「这就是你成为常木主治医生的理由吗?」青岸单刀直入地问。

  宇和岛露出微笑。

  「这样我就不能笑伏见小姐了。」

  「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吗?」

  「是啊,从那天起。」

  青岸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吧。「我不是在责怪你,」宇和岛像是帮青岸解围似地继续说道:

  「近来,常木周边的动静很显眼,我认为他一定跟什么东西有牵扯。定期在常世岛聚会的政崎、争场和报岛也一样。政崎接受常木的赞助,扮演常木王凯和政治界联系的便利管道,报岛的任务则跟伏见小姐说的一样,争场的角色不用说也知道。」

  从抽烟塔的香烟痕迹可以看出,这种聚会举办过好几次。

  假设这些聚会是挑选下一名牺牲者的会议的话,这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宇和岛心思缜密,应该对照过常世岛聚会的周期和可疑自杀式攻击发生的时间。

  「你在常木身边工作多久了?」

  「大概一年半吧。要走到这一步,很不简单。」

  宇和岛是认真的,尽管如此却还没将常木的恶行公诸于世,代表他还没掌握决定性的证据。如果罪证确凿,宇和岛应该会有所行动。

  「不过,这次聚会的性质有点不一样。」

  「什么意思?」

  「常木大概打算从这个团体里抽身。」

  「啊?常木是他们的中心吧?他抽身的话是想怎样?」

  「或许是想解散这个团体吧。毕竟,他们的举动显眼得连我都看得出来。另外,常木好像也打算把这次常世岛的聚会当成最后一次。」

  「等一下,如果常木真的想抽身的话……很不妙吧?至少,有牵连的那群人会很焦虑,出手阻止他,常木自己也会有危险。」

  常木足以遭杀害的动机一下子冒了出来。这样一来,那些有牵扯的人谁是凶手都不足为奇了。不过,常木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这不是道理说得通的。你跟我来。」

  宇和岛带青岸前往的地方,是常木等人房间所在的三楼。因为不想跟大人物撞上,青岸一直避开这层楼。宇和岛的目的地是三楼继常木卧房后第二宽敞的房间。一道朝外开启的厚重对开门迎接着两人。

  「这门还真夸张。」

  「常木买下这栋别墅前,这个房间好像是拿来当作小剧场。」

  「小剧场?」

  「现在看不出来就是了。」

  青岸朝房里踏入一步后,全身战栗。

  「这样你应该就能了解常木变心的理由用道理说不通的事了。」

  那是间应该称为天使展览室的房间。

  展览室中央踞立着一座特地打造的天使石像。石像天使没有经过一丝美化,连削瘦身躯上的每条肌理都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怀疑有必要这么写实吗?

  要说石像和现实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天使带了把巨大的长枪吧。那把点缀着华丽装饰的长枪,恐怕真的能贯穿罪人的身体,将其碎尸万段。

  此外,展览室还摆放了大量的天使照片与天使造型物品,其他还有天使相关书籍、绘有神秘图案的壁毯等等,设置在大门旁的内线电话也刻着天使。恶劣的是,展示柜中甚至收纳了应该是天使残骸的砂粒。

  裱框的照片中也有青岸的照片——燃烧的汽车前,天使以翅膀阻止伸出双手的青岸。不知是经过修图还是原本就是这样,一道很适合「祝福」的美丽光束落在天使和青岸之间。

  「……我没自己来是正确的,你如果不在的话我会吐。」

  「常木王凯原本对天使就是爱恨交织,好像是因为一直看着天使的关系,越来越坐立难安,常常问天泽『世界上有天堂吗?』、『我有可能会下地狱吗?』。」

  「天泽怎么回答?」

  「当然是常木希望听到的话啦。」

  天泽做的事是对常木洗脑吗?如果常木是为了问这些问题雇用天泽的话,也就能理解乍看之下在那群人之中似乎没有任何功用的男人,为何能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了。因为实际掌握这座人间乐园的人,是那个天堂学者。

  「……说不定,常木会想离开这群人的关键就是天泽齐。」

  「为什么?虽然这样讲不好听,但常木王凯几乎是天泽的信徒了吧?」

  「不,不是。常木不是天泽的信徒,他信奉的是天使。常木过去一直是透过天泽看天使,所以觉得现在的天泽不值得信任了吧。你也看到了。」

  「这么说的话,难道……天泽讨厌天使吗?」

  青岸的脑海里浮现天泽拼命用拨火棒殴打天使的画面。

  「讨厌或是接近恐惧吧。他的本质可能跟常木一样,因为不停看着天使,人生遭到吞噬。常木是藉由对天使超出常轨的爱来维持精神平衡,天泽则是走向相反的路。」

  「讨厌天使的天堂学者吗?感觉很痛苦耶。」

  「如果我是天泽,会开始害怕天使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擅自为天使代言,不断制造自己解释出的『上帝』,这样的他死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制裁呢……关于这点,我个人也很有兴趣。」

  「……上帝如果真看天泽那么不顺眼的话,早就降下天谴了。天使不是很擅长带人去地狱吗?」

  「谁知道呢?我们无从得知天使的想法。虽然天泽为所欲为,但或许他的解释有天使的担保吧。」

  「不管怎样,意思是天泽讨厌天使,常木喜欢天使,两人的偏执越来越严重,导致彼此出现裂痕吗?」

  「让常木迷上天使的人是天泽,但那个开启天使大门的人却讨厌天使,感觉不是很严重的背叛吗?」

  「如果常木是受天泽影响开始信仰天使的话,天泽改变的那时候,他应该会清醒过来吧?」

  「两年前,常木王凯因为心脏手术在鬼门关外绕了一圈,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应该很大吧。一旦开始意识到死亡,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忍不住思考死后的世界,愈发无法自拔。」

  「心脏手术?这么说来,他说过自己生了场大病。」

  听到这里,青岸想到了某种可能。宇和岛从青岸眼前消失是三年前的事,当主治医生的时间是一年半。

  「难道说,帮他动手术的人……」

  宇和岛轻轻点头。

  「因为手术成功,我才能像这样成为主治医生。」

  「……手术能成功,真是难为你了。」

  青岸这句话包含许多意义。宇和岛主刀时,应该已经在怀疑常木了。

  「阿诺迪努斯在旁边看,我没办法杀他。」

  宇和岛听出了青岸的弦外之音。

  当天使的规则明朗后,医疗前线乱成一片。如果杀害两个人会下地狱的话,手术失败该怎么计算呢?救不了病人的罪需要下地狱吗?当时,多数医生拒绝治疗,少数医生则带着不惜下地狱的觉悟走进手术室,无法论定何者的选择才正确。

  人们原以为这场混乱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很快就控制住了。

  因为,一种「特殊天使」降临在各医疗机构,一动也不动地贴在墙壁或天花板上,无一例外。

  仅仅只是这样,所有医生便恢复冷静,回到工作岗位。那一瞬间,全体医护人员都得到了一种共识——即使救不了哪名患者也无罪。就像人们见到天使的瞬间便明白那是「天使」一样,这项规则也立刻扩散开来。

  天泽将栖息在医疗机构里的天使命名为「阿诺迪努斯」,这个名字源于拉丁文,意思是从痛苦中解放。

  阿诺迪努斯的手脚比一般天使还长,特征是脖子会不自然地弯曲。他们就那样贴在病房或手术室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守望着人类生死交接的关头。

  在那个奇妙的天使面前,宇和岛拯救了或许是仇敌的男人性命。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重点是,伪装成医疗疏失杀害常木无法得到我想知道的真相。我希望得到应有制裁的人,不只常木一人。」

  大概是对沉默的青岸感到讶异吧,宇和岛补充道。

  尽管如此,还是能杀第一个人。

  青岸他们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权利。

  「要当上常木的主治医生,没有天大的功劳是不可能的,我可是用真本事开刀,真本事。」

  「也是。你就是这种人。」

  青岸再次环顾满是天使的展览室一圈。尽管房里充斥着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所有展示都传达出唯一一则讯息,那就是对天堂的满腔憧憬。

  不难想像,一直以来在人间手握大权的男人面对死亡时会产生何种心境变化。常木在天泽的驯化下,一点一滴累积对天堂的感情。青岸不打算同情常木,却也觉得他很悲哀。

  「虽然不知道这种洗心革面是不是真的能免受地狱之苦,但我知道常木为什么不顾他人看法也要金盆洗手的原因了……也就是说事情变得更棘手啰。」

  「嗯,必须考量到可能是某个对常木想抽身这件事忿忿不平的人杀了他。动机是灭口。」

  案情一转,跑出一整排有力的嫌疑人。随着常木王凯的中心思想渐趋明朗,便能明白这次的聚会对常木而言十分危险。伏见的直觉不能说是有错。

  此时,青岸突然想到。

  「找伏见来的人是你吗?」

  「怎么可能?我虽然观察出常木想从这群人里脱身,却也没认为他开始要忏悔了,没理由找伏见小姐来。」

  也是。青岸默默在心中接受这个答案。而且,虽然这样讲有点那个,但让伏见这种陌生人担任协助的工作不是宇和岛的作风。

  「不过,你和伏见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却都盯上了同一个企业家吗?」

  「不,我只是和伏见小姐没有关联,我和她的上面有接触。」

  「上面?」

  「桧森百生……伏见小姐说从他手中接着调查的那个人。」

  「啊啊,她有说是……桧森前辈。」

  「桧森记者一开始是怀疑常木,仔细地从外围一步步逼近,虽然有的只是谣言程度的线索,但终于找到了常木王凯身上。有段时间,我们有一起合作……」

  「结果他却把调查托给了伏见?那家伙现在在干么?」

  「死了。他被卷入都内的一间银行爆炸案,为了保护身边的小孩,被大火吞噬了。」

  青岸不禁哑口无言。虽然在伏见把话说得含糊不清时他就能想像到了,但一旦直接面对这个事实,心头还是热热的。

  现在,他也知道伏见为何要奋不顾身、不择手段追踪常木,内心泛起一阵苦涩。

  看着青岸说不出话的样子,宇和岛摇摇头,将话题重新导回。

  「……结果现在一无所获,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也不能说一无所获……但我要稍微整理一下思绪,不然这样下去只是单纯在瞎猜。」

  「是吗?那接下来是分开行动吧?我有知道什么再跟你说。」

  「可以吗?」

  「离开常世岛前我都会帮你。无论哪条路,目标都只有一个。」

  语毕,宇和岛像是突然想起似地继续道:

  「还有,阿诺迪努斯没有降临常世馆,所以这里没办法实行太大的医疗措施。就算你被人捅一刀还是遇到攻击,我也救不了。」

  「应该不会到那一步吧?」

  「反正我也是嫌疑犯之一,你根本不会让我治疗吧?」

  「喂!」

  「开玩笑的。」

  宇和岛连扯都没扯一下嘴角就离开了。青岸望着他的背影思考。

  如果常木是伏见说的那种罪人,宇和岛也有杀害常木的动机吧。不只常木,争场跟「茴香」可能也有关,宇和岛便也有理由对他出手。

  到时候,青岸该怎么阻止宇和岛呢?

  该说什么才能阻止他呢?

  青岸在房中整理思绪时,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打扰了,青岸先生,您要不要吃点午餐呢?」

  走廊上是拿着三明治的仓早。看来,仓早是真心想代替放弃工作的大槻照料宾客的三餐。那副坚强无比的模样,令青岸忍不住考虑等会儿是否要去游说大槻。

  「……那个,虽然您大概不能对这些三明治的味道有所期待,但我们没有在食材的品质上妥协,这是老爷的方针。」

  「别这么说,谢谢。这帮了我一个大忙。」青岸急忙道谢。

  仓早绽放出高兴的笑容。

  「您方便的话,能稍微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吗?边吃午餐边谈也没关系。」

  「啊,当然可以……不过,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能说……」

  「没这回事,您是侦探啊,应该有看出什么我们没看见的东西吧?」

  进入房内的仓早微微偏着头问。

  「……我开玩笑的。因为当初在船上说的话竟然一语成谶,我的心情有点乱。」

  「你不是很向往当侦探助手吗?」

  为了鼓励看起来有些消沉的仓早,青岸打趣道。

  「没错。若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让我当助手呢?我来常世岛有一年了,一定能帮上忙喔。」

  大概是因为认真接下了青岸的玩笑话,仓早露出浅笑。

  「……老实说,调查本身也没有进展到需要助手的地步。」

  「有什么跟凶手有关的线索了吗?」

  大概是因为能谈话的时间有限吧,仓早突然就这样问道,眼瞳里透着对侦探无条件的期待。这让青岸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赤城,这种眼神让他十分畏缩。自己与小说中大显身手的侦探彷佛云泥之别。

  「……不,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我一定会揭开真相。」

  「不愧是青岸先生。只要有您在,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仓早开朗地说。主人遇害,她应该也很害怕吧,尽管如此却能表现如常,或许是因为有青岸在的关系也不一定。若是这样,那自己这种落魄侦探也有存在的价值了。

  「对了,你知道这枝钢笔的主人是谁吗?它掉在常木先生遗体附近。」

  青岸顺手将从常木房里带出来的钢笔拿给仓早看。

  「……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老爷的,老爷平常不用钢笔。」

  「这样啊……」

  可以说前进一步了吗?反正,就是那场酒会中的谁遗漏的吧。即使只是获得之后要一一询问的结果也值得感谢。

  「大家都能保持平静,果然是托天使的福吗?」

  仓早盯着吃着三明治的青岸,轻轻问道。

  「不会再有人遇害的这个前提让大家觉得放心吧。」

  「那么,我们或许还是该感谢天使呢。」

  仓早的眼睛望向窗外飞翔的天使。

  「……老实跟你说,我不怎么喜欢天使,也不喜欢派他们来的上帝。」

  仓早压低声音说:

  「我明白您的心情。我也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为什么这世间会有坏人呢?如果一开始坏人没有出生的话,也不用让他们下地狱了。」

  「……的确。」

  「而且,这世界除了杀人以外还有许多悲剧,像是疾病、贫穷、饥饿……上帝为什么只惩罚杀人,而不愿意伸手拯救我们呢?」

  人们在天使降临前也提出过这个问题。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人类为何生而不完美?一直毫无道理地承受着痛苦?关于这点,人们也有各式各样的解读和接纳方式,至今尚未有答案。

  「所以,这里一定没有上帝。老爷虽然称这里为乐园,但这个地方只是天使聚集的仿冒品……」

  仓早喃喃自语,接着突然看着青岸。

  「所以我认为,现在守护这座岛的既非天使也非上帝,而是您。青岸先生,谢谢您。」

  不是这样的。青岸想否定,但眼前仓早的眼神却认真无比,令他连该说什么都感到犹豫。仓早温柔地眯起眼睛道:

  「就算不能当助手,但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请告诉我,我也会帮忙。」

  青岸配合仓早有力的话语,重重点头。

  原本打算一个个询问钢笔主人的青岸,突然抽到了正确答案。

  青岸拿着钢笔漫不经心地走上三楼时,突然冲出来的政崎一把抢走了钢笔。

  「你这个小偷!你为什么拿着我的钢笔⁉你……你果然是凶手吧!」

  政崎将蓝色钢笔压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青岸。

  老实说,这是青岸最不想扯上关系的人——感觉无法沟通,因此也抓不准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明明钢笔是被丢在房里,眼前的政崎表现得却像是孩子遭人夺走的动物。青岸不由得愣愣回答:

  「小偷……」

  「是小偷吧!你,是从哪偷来这枝笔的!」

  「我对天发誓,我只是在常木先生房里捡到而已,不会有人偷这种东西吧?」

  「捡到的?……真的吗?」

  「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啦。」

  政崎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悻悻然地说了句「是吗」。青岸无法释怀,自己捡到东西,本来应该获得一声感谢的。

  「你怎么会找到这枝笔?你是在常木兄房里趁火打劫吗?」

  「硬要说的话,讲盗墓比较贴切……我是调查途中捡到的,因为这基本上是谋杀案,就我的立场不可能不调查。」

  「这样啊……你原来是侦探喔。」

  「即使在这种世道,我也还没关门大吉就是了。」

  「所以才会鬼鬼祟祟,东查西查吗……原来如此。」

  政崎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青岸。

  他下一句该不会要说「那我来当你的助手吧」,思及此,青岸瞬间绷紧了身体。不过,政崎只是嫌恶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如果忙着收拾局面的话,也给我想想办法处理『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常木兄花了五千万的可怕怪物,会说话的天使啊。」

  「啊啊……」

  青岸不自觉逸出叹息。一想到常木竟然用五千万买下那种东西,青岸的心情便有些惨澹。

  「常木兄都过世了,那东西应该也要处理一下。这一类的事你很熟吧?获得祝福的人应该认识很多对天使有兴趣的人吧?」

  「我并没有到处宣扬自己获得祝福。」

  「可是,常木是因为那种事才会找你来常世岛吧?你赚到了呢。」

  政崎语带嘲讽,对青岸充满不屑。

  青岸根本没有想和常木王凯培养交情也不想来常世岛,更没有被迫看到那种怪物还很开心的兴趣。

  ——不要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

  青岸差点就要撂出狠话,然而,才刚发生杀人案,他想尽可能息事宁人。

  「能体验到人生难得的经验,很不错吧?毕竟常木兄都那样了,常世岛未来也不晓得会如何。」

  大概是因为青岸乖乖听话没有回嘴让政崎的心情好转,他不可一世地说。

  此时,报岛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看到青岸后一脸惊吓,露骨地撇开眼神,与在抽烟塔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喔喔,报岛,我在等你。」

  「啊,啊,不好意思。咦,青岸先生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把政崎议员掉的东西拿给他而已。」

  「没错。来,进去吧。」

  政崎邀报岛入房,一句招呼也没打就关上了房门。常木王凯才刚死,这两人有什么好畅聊的吗?

  还是说,或许正是身为核心人物的常木死了,他们才必须谈某些话。

  青岸前往抽烟塔想在晚餐前抽一根,结果,这次是在塔旁遇见了大槻。

  「真巧,你不是嫌来这里很麻烦吗?」

  「是很麻烦,但今天不一样。」

  「不一样?」

  这么说来,大槻刚才没有直接进塔而是在附近闲晃,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大槻露出亲人的笑容说:

  「我在想,来这里会不会遇见你。」

  「什么啊?」

  「我这不就遇到了吗?光是遇见青岸先生,我这趟就来得有价值了。」

  大槻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然而,这些话缺乏可信度,应该没有人能接受这种理由。

  不过,面对难以捉摸的大槻,青岸已经有点懒得去深究他行为的意义。或许他只是单纯因为没工作很闲罢了。

  「你晚餐也还是罢工吗?」

  「因为小间井管家好像会帮忙想办法搞定晚餐嘛,而且千寿纱也很会做菜喔。」

  「但还是跟你做的不一样吧?」

  「你跟小间井管家说一样的话。他一直叫我做饭做饭的,烦死了。说什么晚餐我下厨的话大家会很高兴啦,是很棒的招待之类的。这不是废话吗?我都很清楚。」

  「你的确有实力可以说这些话,这点我心服口服。」

  「哇……我好高兴喔,但我还是不会做就是了。」

  大槻开心地笑着。这样看着褪下厨师服的他,就像是哪里的大学生一样。在青岸心中,大槻穿着帽T的形象已经盖过厨师服了。

  吸了几口后,大槻将还很长的烟压入塔内设置的烟灰缸。

  「那我先回去啰。」

  「已经够了吗?你才抽一根吧?」

  就连那根烟看起来也没抽几口,就像是陪青岸抽个意思而已。

  「青岸先生,你是老烟枪吧?我基本上都抽一根。」

  「我也没抽那么多。」

  「那就更彼此彼此啦。我们都必须善待舌头才行对吧?」

  语毕,大槻便回常世馆了。青岸打开塔门,目送大槻离开,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为止。待常世馆微微响起大门阖上声音的瞬间,青岸立刻冲出塔外。

  青岸开始搜索自己来之前大槻待的地方。大槻当时的样子怎么看都很不自然,这个地方有什么。

  就这样找了几分钟后,青岸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树根旁掉落着烟蒂,而且是大槻抽的牌子。因为,那不是青岸也不是报岛抽的牌子,不会有错。

  青岸思考大槻特地来找烟蒂的理由。大槻不会是需要烟蒂,所以目的应该是毁尸灭迹。因为抽过的烟蒂掉在这里会令他很伤脑筋。

  这样一来青岸便能肯定,大槻昨晚不但有出房门,还来了抽烟塔附近,以及他想隐瞒这一切。

  若非心虚,不会特地来找什么烟蒂吧?虽然大槻那不习惯说谎的样子还算让人可以松一口气,但可疑的地方还是很可疑。

  常世岛充满了谜团,每个人都在隐藏些什么。然而,最重要的杀人案却很单纯,因此容不下任何推理。

  远方传来天使的振翅声。天使只是自由自在地在屋顶上飞上飞下,不见他们有为刚死去的常木王凯哀悼的样子。

  看着那幅景象,青岸不禁觉得,世上果然没有什么天堂吧。

  结果,尽管下午四处奔波,这一天却没什么耀眼的收获。

  相反的,上帝彷佛在惩罚青岸的无能,常世馆发生了第二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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