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6

  ——稍微回溯时间。

  亚莉纳化身为处刑人,攻略巨大迷宫的几天前,伊富尔服务处举行了每个月一次的朝会。

  就算说是朝会,平常也只是服务处处长会简短致词,宣布一些联络事项便结束。由于大部分的联络事项都会以书面通知,很多事情早就知道了,所以以前每天都要举行的朝会逐渐流于形式,改成每周一次,最后变成每个月一次。

  虽然说流于形式,可是这天的朝会有点不一样。

  「呃——今天啊,总部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处长以与平常略有不同的方式开场。

  「由于我们伊富尔服务处的加班时数特别多,总部希望我们减少加班时间。」

  处长困扰地皱起八字眉。亚莉纳闻言倒抽一口气,隔壁的莱菈也尴尬地眼神乱飘。

  伊富尔有好几个冒险者服务处,其中规模最大的伊富尔服务处的柜台小姐,与其他服务处相比,业务量特别庞大,因此加班时间特别长,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最近因为谣言以及隐藏迷宫的出现,伊富尔服务处的加班时数,似乎已经高到连总部都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当然,其他资深柜台小姐也都得加一定程度的班,然而加班时数卓绝群伦的,是亚莉纳。最近莱菈的加班时数也显著变多了。

  都是你们两个,害我被总部告诫了。如果服务处主管这么说,她们无法反驳。但若是硬要要求她们减少加班时间,也是不可能的事,问题十分棘手。

  亚莉纳警戒着主管接下来可能针对自己说的抱怨,没想到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想你们应该也很清楚,近年来公会内部一直提倡『改革工作方式』,希望能尽可能减少加班时间,以适当的工作时长,维持身心健康。说起来,加班本来就是异常状况,总部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

  ——说的比唱的好听。

  亚莉纳差点把这个感想脱口而出。

  下班时间一到就丢下工作回家,当然不是做不到。但是那样一来,延宕的工作只会愈来愈多,使整个业务无法正常运作。即使亚莉纳化身为处刑人,强行减少工作量,仍然得加这么多班,表示伊富尔服务处的潜在加班时数本来就多到有问题,已经不是一个人努力加油就能解决的。

  话虽这么说,亚莉纳当然也打从心底想有「适当的工作时长」,维持身心健康。那才是她追求的、理想中的安稳小日子。

  可是现实与理想差太多了。我又不是因为喜欢才加班的——亚莉纳在心里烦闷地碎念,听处长继续说下去。

  「毕竟我们这里是伊富尔规模最大的服务处,业务量当然会特别多,我知道就算说要减少加班时数,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各位平常总是很努力地工作,非常感谢大家。」

  哦?亚莉纳眨了眨眼睛。她还以为主管一定会说『因为上面的人生气了,所以从今天起禁止加班。可是业务量不会因此减少,也不会特别增加人手,也没有任何具体的改善方案,总之你们就想办法在工作时间内,把业务处理完吧』那种不合情理的「缩短工时霸凌」,看样子是猜错了。这时话题的走向变了。

  「关于减少加班时间的好方法,我跟总部的人事部讨论过了。结果人事部非常慷慨地答应给我们『特别处置』。」

  人事部?

  出乎意料的名词,使亚莉纳吃了一惊。

  人事部,不只柜台小姐,能决定所有冒险者公会员工所属单位的部门。特地到人事部露脸,和认识的人事部职员聊天,若无其事地暗示自己想调到哪个单位,是每年人事异动时期快到时常见的光景。最后被调动到与想要的完全不同的单位,则是必定的结果。

  所有服务处中规模最大的伊富尔服务处的处长,直接去找人事部商讨,并谈成了能改善加班状况的「特别处置」。也就是说——

  (呜……!)

  亚莉纳在心中将双手交握在胸前,泪流满面地感谢神明,不对,是感谢处长。

  (终于要增加人手了~~!!!!)

  能决定员工所属单位的人事部的「特别处置」。不管怎么想,都表示这个经常处于加班地狱的伊富尔服务处,终于要合法地增加柜台小姐的人数了。

  (忍耐了三年……!!实在太漫长了……!我终于要迎来真正的平稳人生了……)

  亚莉纳回想着至今为止的种种苦难,暗自拭泪。

  被称为办公桌前的磐石,平常什么事都不做,以此闻名的处长,偶尔也会做点好事嘛。

  「现在要宣布人事部的特别处置。因为这与各位息息相关,所以请大家仔细听好。」

  亚莉纳感动地连连点头,处长也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喉咙,竖起食指。

  「人事部的特别处置,就是——提出最有效率的业务改善方案的人,可以特别放一天的『生日假』!」

  处长一脸得意地宣布完,伊富尔服务处的办公室陷入死寂。

  「……啥?」

  亚莉纳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声音。

  见亚莉纳愕然的反应,处长得意地挺胸,继续说道:

  「你们会感到惊讶也是当然的。因为冒险者公会原本没有生日假的制度。就算是生日,我们这些公务员也必须和平常一样地工作——」

  「等……」

  「所以这次,是人事部特别允许的特例。虽然文件上写的不是生日假,不过这部分人事部会帮我们处理。」

  「……」

  亚莉纳错愕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当然不是因为开心到说不出话。

  (不是……不是这样吧————!!!!)

  之后处长说的毫无意义的话,亚莉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上司得意洋洋地提出的点子,使亚莉纳脸上失去血色,必须使出全力,才能避免自己露出憎恨的表情。

  亚莉纳的手不住地颤抖。增加正职柜台小姐的人数,或是在繁忙时聘请临时人员之类的,以处长(你这家伙)和人事部的立场,应该可以办到更多有用的方案吧。应该说,第一个该提出业务改善方案的人根本是处长你这家伙啦。

  「……!」

  亚莉纳紧咬嘴唇,想尽办法不让脑中汹涌而来的各种谩骂脱口而出。

  不对,我早就知道了。我们服务处的处长在工作方面有点脱线。可是因为个性温和,在各方面都有良好的人际关系,人面广,拥有肉眼看不见的资产「人脉」。假如犯了什么错、非道歉不可时,想靠关系做什么时,或是想不起风波地解决问题时,没有人比他更能妥善处理这些事。在有特别状况时,是非常可靠的上司。

  可是,毕竟是只靠着人脉爬上处长位置的人,除了有人脉之外,什么都不会。希望他理解第一线的情况,或者改善职场环境,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不过的确,掌管员工休假的人事部,确实可能做出这种处置,可是——

  (想彻底解决伊富尔服务处的加班问题,果然只能靠公会会长使用他的权力了吧……)

  几个月前,亚莉纳与公会会长葛伦·加利亚因为「一点事」而做下约定——就算超出公会会长的权限,也要增加伊富尔服务处的柜台小姐人数。

  只要那约定被履行,肯定能改善伊富尔服务处的加班状况。所以亚莉纳每天都一面加班,一面殷切期盼一年一次的大规模人事异动的日子快点到来。

  (呜……话说回来,生日假……还是有点想要呢……)

  尽管知道这样等于让处长称心如意,亚莉纳还是输给了生日假的魅力,内心的渴望隐隐升起。

  不知为何她每年的生日都过得很悲惨。

  每次都刚好碰到特别忙的时候,在没有其他人的深夜办公室里,孤独地疯狂加班,然后「对了,今天是我生日呢……」在快要换日的前几分钟才忽然发现这个事实。

  离开办公室,脚步虚浮地回到家后,以家中有的食材煮成稍微豪华一点的料理后吞进肚子里,在没有人祝福,甚至没有人发现今天是自己生日的情况下,形容枯槁地入睡——最近这几年的生日,都是这么寂寞地度过的。

  假如能趁这个机会拿到生日假的话,就算服务处忙到有如世界末日来临,抑或正值加班地狱的水深火热之中,也可以以生日为由,确实地休假。因为生日假当然要在生日当天放。

  (有效率的业务改善方案吗……!)

  亚莉纳的思考已经只剩如何得到生日假了。

  并不是希望能得到谁的祝福,或是收到生日礼物,那些都无所谓,只是希望至少在生日这天,能够随自己的意思去度过。

  (不过,有效率的业务改善方案……完全想不出来呢。)

  亚莉纳不甘心地咬牙。

  这么说来,自己光是加班就忙不过来了,从来没有以宏观角度思考过整个职场的事。

  其实柜台小姐是一个独立的工作。乍看之下会互相帮忙,但实际上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人会干涉别人的业务。

  因为一旦轻易地插手了其他人的业务,最后一定会被拖进无底的加班沼泽。

  几乎没人有那样的觉悟与勇气。每个人都珍惜自己与自己的时间。即使职场出现新人,老鸟也只会教她们最低限度的事,接着就毫不留情地把她们推入谷底,任凭新人自生自灭。像亚莉纳这样经常帮莱菈收拾烂摊子,反而是破例的异常行为。

  (改善业务的方案……)

  想不出来。完全想不出来,一点想法都没有。

  亚莉纳开始冒出冷汗。毕竟审核的是那个老好人处长,只要提出看起来像样的点子,应该就能轻松过关了。尽管如此,亚莉纳却连「看起来像样」的点子都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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